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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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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横亘在凄凉的夜幕上,散落成百上千、闪烁着清冷荧光的繁星。柔荑在夜幕下寒凉的秋风中行走,兜兜转转的秋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灯笼在她的手下摇晃颤抖,柔荑觉得自己就要乘风而起,虽然是有些刺骨的凉风,仍忍不住得意的心情。
“谁?是谁?”女人的声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柔荑抚了抚及腰的长发,拢在肩头。她回首正想将问话的人看清楚,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拖长的尾音离她越来越远。柔荑奇怪地回头张望,黑暗中并没有什么人的踪影,她不屑地笑了一声,转身看到望仙台矗立在夜色中的巨大的黑影。
嗒、嗒、嗒,她的脚步声清脆,像檀板打在地板上。走过一楼曲折的甬道,来到深处的楼梯,柔荑心惊胆颤地回头望了一眼,迅速步上楼梯。柔荑有些害怕了,但是,她不敢离开这里,不敢再穿过两排门窗之间的甬道。她一直向上走,她知道三楼是没有任何屏障的,当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时候,她才能不那么害怕。
打开两侧的门窗,将灯笼小心地挂在窗边,柔荑看到三楼的地面已经铺上了一条巨大的绒毯。总管如此守信,真是意外地令人高兴。柔荑脱下木屐,雪白的双足踩着软软的绒毯走到楼中央,没有嗒嗒的响声,绒毛温柔地挠着脚底,痒痒的感觉直窜到心里。
“多好的房子。”柔荑禁不住感慨,不知括苍会不会喜欢这里。
她提起左腿,右腿屈膝,支撑着整个身体的平衡,双手缓缓上举,模仿宴会上看到的舞蹈动作。右腿一软,柔荑踉跄向前了两步,才将身体稳住。等腿上恢复了力气,她再次将左腿提起,右腿屈膝,双手高举至头顶。如此重复练习,能站稳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腿的恢复也一次比一次慢。柔荑回忆着她所见识过的舞蹈,寻思着先模仿一个简单点的动作。舞伎们信手拈来的这些动作,做起来却都不简单。当年学习巫舞的时候,她也喊过腰疼哭过腿痛,跟这些动作比起来,真是太简单了。
像有人轻轻吹了一口气,“噗”,挂在窗台下的灯笼,一下子暗了。柔荑呆呆地看了看它,立刻跑到露台上,微弱的星光在美人靠上洒下一片蓝蓝的幽光。柔荑想了想,又将露台的门关上,缩着腿坐在美人靠上,警惕地盯着被她亲手关上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水晶帘中玻璃枕
几名婢女吵吵嚷嚷走上了望仙台,一打开门,只见柔荑倚在美人靠上,睡眼惺忪地回头对着她们眨眼睛。开门的婢女吓得退了一步:“王妃——”柔荑的腿从美人靠上垂下来,理了理鬓发若无其事地问:“这天都还没亮,你们干什么?”瞟了一眼婢女放在门边的扫帚,径自从婢女身边走了过去。
这件事似乎一个上午就传遍了整个王府,自用过午膳就闭门未出的柔荑一点儿也没听说。柔荑躺在榻上,脸上糊着厚厚一层玉容散,采珠、浣纱正把盆子里的玉容散往她手上糊。
“王妃、王妃?”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门。采珠抬起头:“是杳碧的声音。”赶紧拍干净手,跑向门口,“杳碧姐姐。”杳碧问:“王妃在吗?王爷和夕玥夫人本想到王妃这儿来坐坐,见门窗紧闭,派我先进来问问。”
在倒是在,可是,王妃现在那副样子——
采珠实在不知道怎样回答。这时屋子里“咣当”一声,有人急匆匆地喊:“在、在——等一下,等一下马上就在了。”杳碧听着这语无伦次的回答,心中了然,默默谢了离去。浣纱立刻从采珠身后冲了出去,采珠回头张望,柔荑拿着一块丝巾使劲搓脸,刚刚糊上的玉容散还未干透,黏在丝巾上像泥巴一般。盛玉容散的盆子倒扣在地毯上,因为用羊奶搅过的缘故,倒没有粉末从盆子底下散出来。
主仆三人正手忙脚乱,夕玥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王妃,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柔荑把双手藏在衣袖里,问:“我的脸干净了吗?”“这儿还有。”采珠随手抓起一条披帛在柔荑脸上擦了几下,“可以了。”
括苍和夕玥手挽着手进来——没错,手挽着手。柔荑一愣,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从前自己像这样在人前挽住括苍的手,立刻被括苍把手甩开了,括苍怎么会容许夕玥这样挽着他呢?柔荑眨了眨眼睛,夕玥依然挽着括苍的胳膊,嫩黄的衣衫像雏鸟的绒毛,静静依在括苍身畔。柔荑真想伸手去把他抢过来,一想到自己满手泥一样的玉容散,只得老老实实把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下。
括苍坐在柔荑对面,柔荑没叫夕玥落座,夕玥只好规规矩矩地站在括苍后面。柔荑看着他们,笑了笑,心想什么时候括苍对她变得如此亲密起来了。括苍喝了口茶,笑问:“望仙台上的风,可能吹灭你心里的火?”面对一脸疑惑的柔荑,括苍与夕玥相视而笑,又说,“你昨夜不是跑到望仙台上去睡了吗?”
“嗯。我原先只想上去看看,可是灯笼不小心弄灭了,望仙台里那么黑,我下不来。”柔荑解释。
“哦。我以为你迫不及待地想搬进望仙台去了。”
“是,是那样的。”柔荑似要起身,又突然坐了下去,拘束地把两只手背到身后。
括苍看见她中止的这个动作,奇怪地问:“你的手怎么了?”“弄脏了。”“你是有话要对我说?”柔荑点头:“关于望仙台,我有些新想法。你会喜欢的。”柔荑嗫嚅地说完。括苍颔首:“你只管对总管去说,只要不超出预算。近年数次兴兵,军费消耗甚巨,我们不能随便增加税赋,只能自己节俭点了。”看到柔荑茫然的表情,括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这些问题柔荑不懂,反正她也不会多想听他的解释。
柔荑为难地托着腮,忽然指着夕玥问:“听说你家里很有钱?”夕玥尴尬地答应:“是——父亲经商,小有所成。”柔荑道:“那你帮帮我吧。我也没让你帮我盖一座望仙台,这点东西很容易的。等弄好后,我就经常让你来做客。”
夕玥为难地向括苍望去,括苍咽了一口茶水:“不妨说说看。”
柔荑知道括苍这是答允了自己的要求,欢快地说:“夕玥,给我一百副水晶帘吧。”“一百副?”夕玥吃惊地叫出了声。一旁的括苍轻描淡写地说:“水晶虽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也不是几文钱就可以买到的低贱之物。柔荑,你的要求过分了。”柔荑满心委屈,正想着如何辩解,却听括苍道,“一百副太多,五十副足矣。夕玥,没问题吧?”夕玥嘴角抽动了一下:“爹爹会为王爷尽心竭力。”
和一双儿女同住在望仙台,柔荑和孩子们见面更加方便。而且,括苍时常会来探望世子,就住在楼上的柔荑可以趁机与他见面。柔荑的心里头就是这样想的。
“虽然打了个折,王爷还是逼着夕玥夫人交出五十副水晶帘来,说明王爷到底还是向着王妃的。”采珠这么一说,柔荑便飘飘然起来。虽然待她冷淡,在她和夕玥之间,括苍到底还是向着她一点的。
三层依然空空荡荡,采珠、浣纱也不知道柔荑打算做什么用,但柔荑就是等着那五十副水晶帘。站在露台上俯瞰的浣纱兴奋地喊:“来了、来了,王妃!王爷和夕玥夫人也一起来了。”
柔荑急忙下楼迎接,在楼梯上与抱着世子的括苍撞个正着。括苍的身后是夕玥,夕玥的身后是她的婢女,婢女的身后是抬着箱子的十几个童仆和跟在最后的总管。一看这情势便知道是她期待已久的水晶帘,柔荑甜甜地叫道:“王爷。”弯腰接过括苍手臂里的孩子,在狭窄的楼梯里给括苍让出路。
五十副玲珑剔透的水晶帘,十六对落地烛台,望仙台的第三层,千万道光束在水晶间反射,身在其中,看到的已不是清晰的事物,是一片朦胧而梦幻的光景。叮叮、咚咚,连悠扬的音律,似乎也能敲打水晶,发出这样的声音。
轻灵的身姿在水晶帘间穿梭,时而如黄鹄宛颈,时而如飞燕凌空,身影交错在光影间,虚虚实实,如梦似幻。这场天上人间难得一见的歌舞唯一的观众终于打破了沉静的面容,扶额笑道:“柔荑,我眼睛都花了。”他的声音亦跌碎在满眼的水晶之中,柔荑曼妙的身姿依旧在无数晃眼的光晕中起舞。她的目光也许是第一次从括苍的身上移开,追随着满室支离破碎的光点,浅浅的酒窝酝酿着一股醇酒,醉倒在自己的美丽中。
括苍给予这场表演前所未有的认真关注。在清凉山孤寂的日子,她也曾这么孤独地起舞过吧?在清凉山如霜的冷月下,在清凉山如刀的山风间。柔荑说巫舞是用来祈祷的,她曾经用巫舞来起到括苍的回归,如今,她又要祈祷什么呢?
有人说柔荑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他从不怀疑柔荑出现的意义,她带给他生机、带给他子嗣、带给他平定清凉山的功业。一定是上天看到他为腾兰殚精竭虑,故而赐下一个仙女,来成全他的雄心壮志。他也会如对待稀世珍宝那样珍爱柔荑,像柔荑喜爱这些水晶一样地喜爱她。
曲声收尾,柔荑水袖一收,倒进括苍怀里。括苍双手交错揽住她柔软的身子:“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我可向王府的舞姬学了好久。”柔荑问,“你喜欢吗?”
括苍捏捏她的左脸颊:“你不用再向她们学了,你跳得比她们都好了。”柔荑笑嘻嘻地趴在他的膝盖上,媚眼如丝,和水晶一起闪烁。
巴巴地等了一会儿,见括苍依旧气定神闲,柔荑屏退了下人坐在他腿上道:“那你经常来看我跳好吗?”她的鼻子几乎就贴在括苍脸上,呼出的气体沿着括苍的皮肤吹进他的衣领。柔荑亲吻他的耳蜗,小巧的舌头挠着他的耳后的皮肤。
一、二、三、四……就算一天不和括苍见面,她都会像遭受干旱的稻子一样萎靡,何况是隔三差五地才能见上一次?柔荑暗自伤心:他喜欢我一定不像我喜欢他那样多,不然,怎么可以忍受这样故意的疏离?她倾尽所能的挑逗,对括苍却不起一丝作用。柔荑无力地叹了口气,抱着他的脖子幽怨地说道:“你怎么不理我呢?”
始终绷着一张脸的括苍在她自怨自艾似的语气惹得笑出了声,搂着柔荑的腰一起倒在柔软的绒毯上。柔荑意外地看着他:“王、王爷?”
括苍的手指勾画着她下颌的轮廓:“柔荑,光是舞跳得好可不够呢。”
柔荑愣了一下,敏捷地伸手圈住括苍的脖子:“我可不止会跳舞呢。除了不会读书写字,不会弹琴煮茶,我什么都不比夕玥差。不过王爷你,一直没有给我表现的机会,我的优点你当然不会知道。”
括苍笑着说:“哦,她会弹琴煮茶,你会焚琴煮鹤。除了焚琴煮鹤,你还会别的什么吗?”
柔荑并没有去深思括苍说的那个成语,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猛地腾起上半身吸住括苍衣领处的皮肤。括苍并未感受到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才徐徐松开嘴,悠闲地躺在地上,抚摸着刚才她咬过的地方:“这个夕玥会吗?”
括苍奇怪地按住颈部:“什么?”
“哈哈,你看不到。”柔荑握起括苍的手放在唇边,嘴唇紧紧贴在括苍的手腕上。括苍再看时,手腕上多了一块粉红的印子,宛如盛开的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断尽金炉小篆香
漫步在满室水晶之中,夕玥不掩讶异的神情,托起一串水晶道:“王妃奇思妙想,这望仙台经王妃这么一番修饰,当真成了世外桃源、神仙居处。”
毕竟是夕玥贡献了这满室水晶,柔荑也不吝于将美丽的事物与她分享,水晶帘装好的第二日,柔荑便邀请夕玥和妆雪来登望仙台。柔荑站在水晶帘中,鲜红的衣裳在一颗颗水晶的不停折射、反射下,绽放出红色、橙色、金色的光彩。这道背影,令夕玥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一种叫红花石蒜的植物,张扬之极、妖冶之极,但是,那是一种不祥的花朵,花开叶落,常喻别离,是以红花石蒜虽美艳动人,寻常人家却很少种植。
婢女轻轻打开屋中央的香炉,将调好的香料倒了进去,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妆雪打了个喷嚏。添香的婢女手一抖,怯怯地看了妆雪一眼。柔荑站在香炉的另一面,此时转过身来,奇怪地望着妆雪。妆雪尴尬地解释:“妾容易过敏,平时香也用得少,一时适应不来。”
柔荑对婢女说:“那就别放了,拿走吧。”婢女收好剩下的香料退下。
夕玥走到香炉边,微微弯腰,用手在香炉上方轻轻扇了几下:“此香香气馥郁,但是对体质敏感者不好,你看妆雪不就难受起来了?王妃身边有王女、世子,便是王爷体质也是较差的,冬日里门窗紧闭,这香闻得久了,恐怕也会不适。”
柔荑蹙眉,夕玥竟敢来挑剔她?“那你说,用什么香好?”
“送水晶帘来时,家父一并捎来了一种香,是师傅新调制的香,妾身不知效果如何,不敢冒然献给王妃。妾身这两日用下来,觉得香气清雅,韵味悠长,而且据说有排毒养生的功效。妾身正打算给王爷送一些去,王妃要不要试一试?”
柔荑心道,真是什么好东西都让她占了:“好。你就去拿一些过来。”
采珠取了一只小香炉,将夕玥送的香点了些在里头。柔荑趴在香炉边使劲闻:“除了淡一点,与我那香好像也没什么不同。”柔荑对香料并无研究,是以也从来不挑剔,下人送来什么,她就用什么,哪天屋里燃的香突然换一种,她也不会发觉。
“那要不要撤了?”
今天妆雪对那香就有反应,括苍体质不好,那种香气说不定真的会把他熏坏:“先用着吧。”
对水晶阁最情有独钟的,算是含光。自从有了这间水晶阁,她几乎一睡醒就要乳母抱到三楼来,在水晶帘间追逐着自己的影子。到了午膳时间,含光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柔荑于是直接让人把午膳搬到了三楼。含光屁股还没坐热,就满屋子闹腾起来,含光的乳母拿着碗筷一路追着喂她。世子吃饱了乳汁,正在母亲的怀里奇怪地看着满屋子跑的姐姐。
“你们用个午膳,怎么也如此热闹?”
“殿下!”含光的乳母拉住了含光一把拽到身边,不满的含光一张嘴就把一口饭菜全吐了出来,从衣襟上一路滚到地面。括苍摇头:“带她下去换身衣裳。”乳母答应着,把碗筷给了婢女,自己牵着含光下楼。
括苍落座后,柔荑把世子放到地上,世子乖巧地走到父亲面前,爬到父亲腿上。柔荑兴奋地问:“这个时候你不都在熙风堂吗?平时天不黑你可从不回后院。”
“我平日爱午睡,可是最近天凉了,有时睡不着。”
“采珠,快去拿碗筷。”
“不用,”括苍制止道,“我已用过膳了。”屋里弥漫的饭菜的味道盖过了香料的香气,膳食撤下后,括苍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空气里弥漫的那股香气似乎有所改变:“你换了香料?”
柔荑惊讶道:“你闻出来了?这种香怎么样?”柔荑发觉他们每一个人对香料都比自己敏感得多。
括苍笑笑:“不错,比以前的好,以前的呛人。”柔荑不吱声,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香料是夕玥送的。括苍见世子躺在自己怀里昏昏欲睡,便让乳母把世子抱下去。婢女打开了屋后方的一扇窗,本来因为流通不畅而浑浊的空气在人少了之后渐渐干净起来,空气中的那股香气也越来越清晰。
括苍让人撤掉了床中央的凭几,靠在枕上:“柔荑,你今天不跳舞吗?”
柔荑脸一红。虽说她跟舞姬练得很辛苦,舞姬说她跳得已经非常好了,但毕竟没有让教授跳舞的舞姬和括苍以外的人见过,应该也没有别人知道她在学习舞蹈的事,括苍这样说出来,令她觉得在婢女面前抬不起头:“你们都下去。”
婢女们相继下楼,括苍微笑着问:“你是害羞吗?”柔荑不答,括苍坐起来搂住她道,“你跳得挺好,有什么可羞的?”一阵奇异的香气从柔荑的衣领里窜出来,直入他的鼻腔。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香料,是柔荑身上惯有的体香,但是,柔荑身上的那种香气是淡得若有似无的,并不曾像这般浓烈过,熏得人晕晕乎乎的,却心跳不已。
“柔荑……”“嗯?”括苍左手搂着柔荑的腰,右手猛然探进柔荑的衣襟。柔荑抓住他的手臂,身体里像被突然抽空了,紧紧靠着他。
坐在熙风堂东阁的旖堂,喝完了第三杯茶,终于见到姗姗而回的括苍。括苍见到他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歉疚道:“你一定等了不少时间了。”旖堂笑笑:“怎么大哥今日不在熙风堂休息?”括苍回答:“今日睡不着,便去看看世子。”旖堂小声问:“是不是也看了王妃?”括苍不答,看着他笑了一下。
旖堂心领神会,等括苍打开案上的诏书。腾兰这个偏僻小国经常被朝廷遗忘,收到朝廷的诏书通常一年也只有一两次,除了逢年过节的例行问候,鲜有好事。括苍看着诏书,眉头渐紧,旖堂道:“曲霞的叛乱愈演愈烈,朝廷要求我们出兵镇压。”
“曲霞?曲霞从未太平过,朝廷不是一向不闻不问的吗?”阗国于南疆为祸、平定清凉山夷族,连年征战已经让腾兰深感疲惫,这种时候,竟然还让腾兰抽兵去曲霞镇压乱兵。
“乱成一团倒是无妨,但是曲霞境内,有人做大了,这就不得不引起朝廷警惕。洞海世子莲音又是个多事的人,既然洞海出兵了,我们若拒不出兵——”腾兰在曲霞之西,洞海在曲霞以东,唯有夹在其中的曲霞久无分封,二十多年前曲霞国相遇刺,从此曲霞便无太平之日。
“洞海民富兵强,太平久安,当然不知道战争的困苦。我们腾兰本是贫瘠之地,南有流民、北有夷族,饱受欺凌。如今方才太平了些,但长年征战,百姓不堪其苦,怎么能再大举兴兵呢?”
旖堂急道:“大哥,曲霞是无主之地。我们不出兵,难道要坐视洞海入主曲霞?”
“旖堂,我们拿什么与洞海相争?这个功劳,就送给洞海吧。洞海自东方兴兵,腾兰与曲霞之间无天险可凭,只恐曲霞境内的军阀,会以为我腾兰可欺,反而侵入我腾兰来。调重兵防守荻江,至于平定曲霞,腾兰无能为力。我会修书一封,陈情利害,你亲自送予洞海王。”旖堂心知先王与括苍都对曲霞这块地十分中意,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括苍如此放弃曲霞,让他心有不忿。旖堂想再劝说,见到括苍沉静的神情,他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浣纱,去问问夕玥上次拿来的香料还有多少,全部拿来。”括苍似乎挺喜欢那种香料,到她这里来的次数也频繁起来。他尚且不知道这香是夕玥给的,若是他在夕玥那里闻到了,柔荑担心他又会跑到夕玥那儿去。
浣纱觉得不妥:“全部?”这种要法,不就是抢吗?
“是,全部。”柔荑停了一下,“如果她不肯给,就拿钱跟她买,反正我全部都要。”浣纱心里头犹豫,但柔荑既然这么要求,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拿。
腾兰东面边界的防守已经在筹备中。腾兰与曲霞的界线绵长,一条大江蜿蜒而过,名为荻江。荻江水阔但流缓,不足以作为天险据守。同为一国州郡,本无派兵守界的道理,为了防止曲霞叛兵窜入,先王才在荻江沿岸设防,但兵力甚少,配给的装备也都是南疆前线用剩下的。现在突然要向东面增兵,还要提供粮食、兵器,令拮据的腾兰官府头痛不已。
“腾兰境内巨富之家三十户,臣等已经在接洽之中,有十来户已经表态愿意资助军费,但是——五阶以上,已无官位可卖,五阶以下的官位,又卖不了多少钱。”
括苍一拳捶下,几上的香炉受震跳了一下:“贪得无厌的老狐狸。腾兰的大权,不能落入那群纨绔子弟的手里。你们给我想个名目,不管什么名目,要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但是绝对不可让那伙人沾染权力。迟早,我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官府困窘,商人却坐拥金山银山,这是腾兰封国近二百年来的窘境。
两眼一花,括苍一阵头昏几乎栽倒下去。“殿下!”括苍的手紧紧按住几面,待到视线稍微清晰了一些,对官员摆摆手。老官员道:“腾兰之弊,由来已久,殿下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括苍解释:“我并不是为此事困扰而变成这样。我自即位以来,没有一日不忙碌、没有一日不忧愁,已成常态。但我从小体质虚弱,或许近日阴寒湿冷,又要犯什么毛病了吧。”
老官员碎碎念道:“臣侍候殿下多年,虽说殿下过去体质不佳,近年来也甚少染病。殿下年富力强,但一向懂得节制,好的习惯,怎么能放弃呢?”
括苍讪笑:“郎中不妨直说。”
老官员沉吟了一下:“望仙台上之事,坊间非议颇多。”
因自己身体的缘故,括苍在男女之事上向来十分苛求自己。对他来说,只要达到传宗接代的目的即可,但是最近确实有一些变化在悄然不觉中发生。老官员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他必须反省了。括苍自问有过人的自制力,究竟是什么竟然可以打破他的意志?
作者有话要说:
☆、寂寞沙洲冷
括苍中意夕玥送来的香,柔荑便体贴地让婢女分出一些送到熙风堂去。这日柔荑遣人询问,得知括苍晚上宿在燕楼,想到燕楼没有这香,立刻让采珠送过去。她正沐浴完毕准备就寝,采珠刚好从燕楼回来。
“王妃,杳碧说王爷吩咐过不要这香,我只好拿回来了。”
柔荑拿起她手里的纸包奇怪地问:“他不是喜欢这香吗?难道香闻多了也会腻?”柔荑嗅了嗅从缝隙里散发出香气的油纸包。
采珠只好附和:“大概、大概吧。哦,还有,听说王爷今天还召了医生。”
“他病了啊。”柔荑当即想应该去看看他,但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中衣,而且这个时辰,恐怕他已经休息了,那还是明天去看他比较妥当。
浣纱去打听了一下括苍的病况,括苍的婢女却说他没什么毛病。柔荑趁着括苍午休的时候来到熙风堂。东阁门窗紧闭,原本应该在门外把守的童仆也因为天冷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这正中柔荑下怀。她悄悄推开房门,括苍休憩处在楼上,柔荑蹑手蹑脚地穿过厅堂,踏上楼梯。
二楼的香炉就摆在正对楼梯的几上,柔荑小心翼翼地走到香炉边,闻了闻,果真不是她送给他的香了。柔荑转身走向室内,括苍躺在窗下的紫檀木贵妃榻上,身上披着宝蓝鱼纹锦被。柔荑慢慢走近,无声无息地坐在脚踏上,端详着他的睡颜。
他的脸色看起来是有一点枯黄,不过睡得尚且平静。柔荑不忍心打扰他,枕着手臂靠在他身边,一阵舒缓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打着转儿,钻进了柔荑的鼻孔里。柔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面容,心灵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而那张脸,在沉重的眼皮下,逐渐模糊。
“王妃、王妃?”
谁在推她?柔荑打着哈欠,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括苍!他坐在贵妃榻上,锦被盖到腰腹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把她从深重睡意中唤醒的是童仆,遵命把王妃喊醒后,童仆胆怯地站到一边,看着那对身份高贵的夫妻。柔荑尴尬地笑笑:“你醒了啊。”
“你怎么会睡到这里来?”括苍开口,语气疏离。
“听说你病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特意挑了你休息的时候来,也没敢惊动你。”柔荑解释了一番,怯怯地问,“你是被我吵醒的吗?”
括苍摇头:“没有。这种安神香,效果太强,我都需要小童来叫才会醒。”
既然他先提到了香的事,柔荑顺水推舟地问:“你不喜欢我送的香?”
括苍似乎咬住了下唇,片刻,徐徐道:“柔荑,我没有惩戒你,一是看在世子的份上,二是家丑不可外扬,不想腾兰王室成为天下笑柄。我不是纵容你,是要你好自为之,不要试图再耍把戏。”
柔荑一如既往地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她尝试再用自己的无知去融化括苍,然而括苍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柔荑失落地爬起来,撇了撇嘴角:“你就是不给我好脸色看,就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就是不喜欢我送你的东西。”说着每一句话,眼泪都似乎要忍不住掉下来。括苍没有出声,柔荑偷偷瞄了一眼,他面无表情地靠着围屏,好像正看着她,又好像只是看她身后的某个物件。他不会来安慰她,更不会对她道歉。柔荑气愤地在墙边的坐榻上坐下,也不作声。
括苍终于问:“你坐在那里干什么?”柔荑不理他。括苍下榻,由小童为他穿上外衣:“那你就一直坐在那儿吧。”
腿麻了,她就伸直双腿;腰酸了,她就在凭几上靠一会儿;想睡了,就推开凭几趴在墙上睡。柔荑坐了整整一下午,睁开眼睛的时候,满室都是橙色的晚霞。柔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走到窗前,推开窗门,突然想起括苍这时候应该已经离开熙风堂了。柔荑匆忙跑下楼,果然,厅里空无一人,大门也紧闭着。
该不会把门也锁了吧?柔荑吓得赶紧去开门,幸好,门一拉就开了。站在门边的小童一惊,立刻低着头说:“王妃快走吧,小奴要锁门了。”柔荑迈出门,又回过头来问:“王爷什么时候走的?他说什么了吗?”小童挠挠脑袋:“王爷走了也就是一刻钟的事,他让小奴把门锁了……王妃还在楼上呢,小奴哪里敢锁?”柔荑心里一凉,他竟然让小童把她独自锁在屋里?
含光呼天抢地的哭声从楼下一路响到她的寝室里,柔荑拿两床锦被蒙着头,也被吵得头痛。“叫她别哭了!”柔荑拉下锦被大声吼道。乳母抱着含光刚刚走到寝室门口,吓得把已经抬起来的脚缩了回去,含光怔了怔,“呜哇”一声更哭得跟山崩地裂似的。
柔荑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你到底哭什么哭!”
乳母一边抱着含光一边不住地道歉。采珠急急忙忙跑过来解释:“王妃,王女摔了一跤,把门牙都磕掉了。”
柔荑一愣:“怎么摔的?医生看过了吗?”
“在台阶上摔的。医生看过了,没有其它什么伤。医生说,牙是会长出来的,疼是没办法的。”
柔荑松了口气,坐在床上:“那还哭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什么办法都没有,去跟她爹哭去。”括苍有很久、很久不曾来看过他们了,连世子都不再来探视。柔荑除了发脾气,一点办法也没有。前几天不停地发脾气,发累了,这几天就整日整日闷在被窝里。柔荑想了想,又让乳母把含光抱到身前来。含光畏惧母亲,在她的怀里便不哭闹了,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硕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滚。
含光才忘了受伤的疼痛,在母亲寝室里玩耍起来,内府总管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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