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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儿响叮当-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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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想完,缪文白的手已经抓住了自己,“走,上峰顶丹巴寺去。〃
谢冷阳奇道:“你不是救薛云么?救了她了,怎么还要到丹巴寺去?〃
缪文白抛着手中的铃铛,嘲弄似地笑,“记性好差,你忘了还有一只被卓玛的诺布带到寺里去了?你准备等我娘醒了再去拿?〃
谢冷阳顿悟,与他同行了几步又道:“你不希望薛云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毕竟是你母亲。〃
缪文白冷冷一笑,“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她拿了铃铛说不准还想要与天地齐寿呢!她凭什么都要到手?她就是太自我了,我不喜欢看到我的母亲是一个疯子样的野女人模样。她当了圣夫人了,就该好好地去做她的圣夫人,有些事情不是女人该做的,女人可以出一点格,像卓玛和秦杏子那样叫做有性格,可爱……但是出格成我母亲这样,就叫做泼妇了。〃
谢冷阳仍旧不是很明白,只依稀听懂了他讨厌薛云现在的样子。或许吧,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知书达理又慈爱的女人呢?
没有风雪的阻碍,山路并不是很难走,只是离峰顶越近,寒气越重,呼吸也略微有些滞意。谢冷阳将厚实的氆氇袍紧了紧。峰顶上已看得见佛殿的屋顶,屋顶上一只黑鹰凌空盘旋,腿上闪着银光,不停地发出丁零零的声响,在月色下若天外之音。那鹰本是只灵物,此时在寺顶盘旋,越发显得神圣而傲然。见到谢冷阳和缪文白上山来,身如黑箭嗖的一下从打开的窗子窜入左边的房间内。
谢冷阳听得这铃响,又见这只熟悉的黑鹰,心下已断然这必是诺布,腿上系的一定就是断鸿铃了。缪文白点点头道,“那是卓玛的鹰,铃铛都还在腿上,想必还没有被住持丹增发现。〃说着,又攀上几步,谢冷阳也跟着攀了上去,此时山顶上整座的丹巴寺便呈现在眼前。
大约是这里的人们淳朴善良,整座丹巴寺的佛殿大门竟然都是虚掩着的,根本没有闩上,而几个侧门也是开着的。记得卓玛说这里无论白天黑夜都会有信徒们来祈祷参佛,因为有些人是从偏远地方翻山来的,那里没有寺庙,时常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来行路,到了察隅曲都是深夜了。但是他们参佛心切,等不到第二日早上。所以丹巴寺的大门永远都是为虔诚的信徒们开放的。这里的民风淳朴,用生命去敬重神灵,是绝不可能干类似偷盗之类的事情的。而此时谢冷阳跟着缪文白来到这里却正是做类似偷盗一类的事情,谢冷阳心中微微有些歉意,但转念想想这样以来薛云就不能得到断鸿铃,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古老却并不破旧的大门被推开,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佛殿内并不是一片漆黑,案台上一排瓷碗中点着闪闪的长明灯,碗中盛着酥油,烧着,散发出浓郁的油香。闪亮的灯光映出的是佛案上释迦牟尼与其大弟子的金色佛像,佛像在这片安宁的夜中安详而慈爱地微笑着。抬头可见藏式金顶和法轮,以及四周有关密宗坛城等故事的壁画。缪文白指着左侧的走廊道,“估计那只鹰是飞到这边去了。〃
谢冷阳看了看香案,总觉得自己这样随意地走进这地方,有一种亵渎神灵的感觉。而缪文白竟毫不在意,探身从案台上拿起一盏酥油灯,照亮了左侧走廊,谢冷阳道,“你,怎么随便拿这些供奉的东西?〃
“灯,不就是用来照明的?我拿它来照我的路是物尽其用,又没拿它来画娃娃,你担心什么?〃缪文白冷笑道。
谢冷阳也不再多说,见缪文白已朝里走了去,也只得跟了上去。那走廊不长,一个左转,就到了另一扇门前。这扇门是锁着的了。谢冷阳见缪文白实在太过火,道,“这里都锁了,你今晚就算了吧。诺布总会出来的,或者等明天开了门你再想办法也不迟。〃
缪文白冷哼一声,“我已经救活了我娘,她随时都有可能醒来,我可不能保证明天我们来的时候,发现诺布它剩下的是骨头还是毛了。〃他一伸手,将那酥油灯搁在谢冷阳手中,左手抵门,右手提上分力气,猛地将那锁一拍,只听喀哒一声,那锁竟被硬生生地拉了开来。
谢冷阳正要斥责缪文白几句,漆黑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扑棱扑棱〃之声,极似是鸟在拍打翅膀一般。缪文白劈手从谢冷阳那里拿过油灯,往里一照,只见那几乎与佛殿一般大的厅堂中,数排与氆氇袍镶边同色的七彩坐垫铺于厅中,前排则是五六个略高的圆形坐垫,梁上垂下无数绣着似乎是莲花的丝缎,四壁画着斑斓的故事唐卡,其间又坐有眉目慈祥的各种金佛。大约这里便是丹巴寺的经堂了。缪文白将手中酥油灯再举高些,又一阵“扑棱〃之声,只见那浑身羽毛漆黑发亮的鹰拍打着翅膀“呼〃的从梁上飞下,停落在谢冷阳和缪文白跟前,犀利的眼珠射出鹰特有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这两人,略略踱一踱带着铃响的爪子,缪文白眼中流露出欣喜,掏出怀中的许愿铃朝那黑鹰丁零零的摇晃了几下,口中轻轻地呼着,“诺布?诺布,过来。〃那黑鹰偏头看他一眼,爱理不理地踱到另一边去。缪文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解下皮口袋,倒出气味浓烈的酥油和糌粑团继续呼道,“诺布,诺布,来吃这个!〃那黑鹰只怕是饿了一天了,迟疑地看了缪文白一眼,终于一步一步地挨了过来,缪文白的嘴角浮起笑容,就在那黑鹰啄向糌粑团的一刹那,缪文白突地出手抓向那黑鹰系着铃的腿,谁知黑鹰似早有预感一般,振翅一拍,两条腿凌空收起,回头一口啄向缪文白的另一只手,只听缪文白一声痛呼收了双手,接着,又有铃声响起,缪文白惊叫一声,原来诺布这一啄之下,不但叫他手上血流如注,那手上的许愿铃竟也被叼了去。
谢冷阳看得那黑鹰高傲地带着两只铃在梁顶盘旋两圈,然后飞出了经堂,差点“扑〃的笑出声来。缪文白见谢冷阳竟似在嘲笑自己,恼羞成怒正要出手,忽听佛殿传来脚步声,脚步直朝经堂方向走来,接着是一个沉沉的声音,“谁?谁在经堂里?〃大约是夜里负责给长明灯添油的寺中喇嘛发现左侧经堂有异,朝这边来了。缪文白立刻收了手,将谢冷阳推到一个佛像后面,自己屏息于大门后。片刻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一下,听声音是在查看门上断锁,然后那大门便被推了开。缪文白突的闪身而出,一拳正中这进门之人的胸前,那人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哐啷〃一声,他手里的酥油灯落在地上,瓷碗被砸个粉碎。
寂静的经堂中,谢冷阳听见那碎裂之声格外惊心,急忙闪身出来,借着缪文白手中的灯光,见是个披着紫红色袈裟喇嘛。估计是个添油的喇嘛。
不大一会儿,外面佛殿竟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边巴,边巴,怎么了?〃这声音脆得让人心动,谢冷阳正奇怪这寺中怎的会有女子,而且听声音恐怕还是个少女,一抬头,却见缪文白眼珠一转,竟风似地掠向佛堂。谢冷阳心下叫声不好,空空寺中,淫贼听到少女的声音岂非又要为非作歹了,所幸脚筋未被薛云断掉,谢冷阳脚下力点地面,纵身奔向佛殿。才冲到案台前,只看见一名藏族少女轻哼一声,已软软地倒在了缪文白怀里,香台前弥漫着一种淡粉色的雾气。
谢冷阳知道缪文白一向善下迷雾,而且药效可以快得让对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样子。这样也就无人知晓,省却了不少麻烦。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在佛堂之上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来,谢冷阳想着,足下沉上气分力,旋起一股劲风扫向缪文白面门。谢冷阳被废双手,但武功未失,太圣真经他所修炼的本就不比缪文白差,这一脚足可以叫缪文白退开丈外。谁知缪文白竟若无其事般,将怀中的少女当空一横,直挡向谢冷阳这一脚,依稀的灯光下,谢冷阳只看见那少女一张明朗光洁的脸,紧闭着双眼,密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淡淡的粉红色迷雾,眉头微蹙着,虽没有卓玛那般绝俗的漂亮,却极是可爱动人。本来这一脚踢出,缪文白不死也得重伤,但这少女的头也会随之粉碎。谢冷阳叹了口气,想来缪文白早是料到自己不会照着她踢出这一脚的,无奈之下只得刹住力道。就在谢冷阳迟疑的一刹那,缪文白出手如风,已经点住了他的穴道,谢冷阳只觉周身一麻,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缪文白飘摇转过堂,手指轻动。怀中少女只在这风似的一圈内,厚厚的外衣已纷纷飘落,露出光洁妙曼的胴体,在淡黄的长明灯下散发着少女特有的幽香与动人。半敞的寺门外吹进一阵冷风,那少女裸露的身躯被凉风抚得微微抽动一下,缪文白仿佛心疼了似的,手指在她温暖的腰间轻轻动了动,终于俯下身从她雪白的颈项一路轻轻吻下……
谢冷阳不由得闭上了双目。
许久,缪文白长长地舒了口气,低低的声音中还夹杂着掩不住的兴奋,“以后可以比比看,相信这女子绝不比卓玛或者秦杏子差哦!〃然后他将仍旧昏迷的少女移到神像后,摆弄着她的服饰,好像在抚摸着一件绝美的艺术品。然后他伸腿一脚将谢冷阳踢至神像旁,正想再借机嘲弄他两句,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倒真将缪文白吓倒了。他不想再惹麻烦,慌忙之中竟撇下那少女,也不记得解开谢冷阳的穴道便跺脚飞身上梁,才在梁间稳住身子,就见两个披着袈裟的喇嘛进了佛殿。其中一个拎着只沉重的木桶,另一个人手中握只木制的水瓢一样的东西。谢冷阳就被撂在神像左边角落,幸好最左边的那碗油灯被缪文白拿去了,所以那长明灯的灯光恰好照不到谢冷阳所在的位置。谢冷阳屏息,见那两个喇嘛径直朝香案走来,刚一近案,就见缪文白从梁上飘然飞下,悄然掠出了丹巴寺。谢冷阳心中一凉,留下自己和这样一个半裸的女子在一起,万一被人发现……他不敢想下去。所幸这两个喇嘛只是把木桶放在了香案右边,然后将木瓢丢入桶中。木桶里飘出浓烈的酥油的气味,想必是来给长明灯添油的。
不久,那两个喇嘛便离去了。寺庙的门没有关紧,夜里冷飕飕的风直往佛殿里灌。谢冷阳仍躺在地上,他穿着厚厚的毡袍并不觉得怎么冷,只是这半裸的女子被风吹得在昏迷中瑟瑟发抖。无奈他被点中了穴道不能帮她,如今只得等穴道自行解开才能脱身了,只是那时候若这女子醒来,却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担心也不是办法,不担心却也不大可能,只得这么眼睁睁地干着急,直熬过了大半夜,终于觉得四肢基本可以活动了,谢冷阳一抚胸,颤抖着站起来将外衣脱下披在那还在发抖的女孩身上,转身就往寺外冲去。
才庆幸没被寺里的喇嘛发觉,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响亮而清脆的声音,不大,却忿忿的,“你给我停下!〃谢冷阳心头陡地一沉,该不会是那女孩醒了罢?但这声音脆亮动听,不是她的又能是谁的?额上沁出细细的汗,谢冷阳不敢回头,只是说,“对于你我很抱歉,可这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愧疚于我没能阻止。〃说完,谢冷阳一甩头向寺外走去。谁知那女孩竟喊道,“哎,你别走!回来啊!〃谢冷阳不知发生了什么,终于心一软回过了头,却见那女孩子披着衣服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长明灯闪烁着黄晕。女孩指着身上的外衣道,“这个,你的?〃谢冷阳点点头。
女孩擦了擦眼睛,“我叫央金。〃
谢冷阳呆一下,“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被风吹的很冷。所以便将衣服披在你身上,仅此而已。”他有怪怪的感觉,但绝不是好感觉。
央金皱起眉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喊道,“你怎么能不用知道你的阿嘉拉的名字呢?〃她顿了一顿,解释道,“你的阿嘉拉就是你的妻子,你的女人。〃
谢冷阳早就知道了这个词,第一次听说是卓玛告诉自己的,那时这是一个那样美妙的词语。而此时,他差点被从这个叫央金的女孩口中说出的同一个词吓得当即倒下去,她,她怎么能这么说!这,这藏族的女子未必也忒胆大了些吧?谢冷阳靠在大门口稳住了身子,顿了好一下,“你……你那个……那不是我做的!所以我不要娶你,而且,而且……〃他的脸微微红一下,“我已经有我爱的阿嘉拉了。〃
央金抖了一抖,忧伤爬上脸孔,但立刻又坚定地说,“不是你又是谁?我允许你有两个阿嘉拉!〃
这一番话只听得谢冷阳哭笑不得说,“我都说了不是我,请你相信我!并且,我和我的阿嘉拉都不会允许有两个阿嘉拉出现!〃
央金鼻子一皱,泪水涌出眼眶,竟哭了起来。谢冷阳不知所措正想横下心来,只见那央金突然把眼睛一闭,朝谢冷阳扑了过来,一时之间谢冷阳惊讶万分居然都没能避开。央金正扑在谢冷阳胸膛上,口中喊道,“明明就是你做的,就要你娶我做阿嘉拉。〃话未完,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传遍全身。他为了救卓玛胸前本就被缪文白刺了一刀,虽然已经半月有余,但并未完全愈合,昨日又被缪文白铁肘正撞在胸前,外伤加上内伤……此时央金又扑在了伤口上,谢冷阳只觉得胸口疼痛欲裂,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
转醒的时候,脑袋中飘过两个字,“完了。〃
因为在他微睁的眼中看见了无数个喇嘛的身影,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那些喇嘛们皆裹着露出右臂的紫红色袈裟,几乎每人胸前都挂着串暗褐色的菩提子的挂珠,唯独一个眉目慈祥的老喇嘛项上挂着的是金刚子和玛瑙的挂珠。见谢冷阳转醒来,那些喇嘛并没有骚动,而是仍然肃静地站立着。而其中一个带着金刚子和玛瑙挂珠的喇嘛道,“央金因为你而死了。〃
谢冷阳脑袋一乱,这可完全不是他所预料的任何一种糟糕的情况,而是奇怪,大大的出乎意料之外,不禁问道,“为什么?〃
“我是这里的住持丹增,央金是从前替我们寺里采药的安姆吉次丹的女儿,安姆吉次丹为我们丹巴寺采药而摔下谷底,所以我们都有责任保护好她。而现在……〃老喇嘛朝周围的其余喇嘛挥了挥手,那些喇嘛即刻让开了一条道,现出身后的墙壁。那墙边居然放着央金冰冷的尸体,央金双手握着一把银制的匕首,直直插入腹中,而墙上竟是血字。
谢冷阳不敢面对眼前的惨景,道:“这……怎么会是这样?”
丹增住持道,“她临死前留言,说你占有了她。但是她说她爱上你,愿意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原谅你,不过她奢望着有一天你双手的罪孽消逝,带着圣山祝愿的铃声去寻找她。〃
双手的罪孽消逝?圣山祝愿的铃声?谢冷阳一脸茫然,觉得被断筋脉的双手手腕传来丝丝冰凉,他撑起半个身子,又听见清脆的铃声叮当作响。谢冷阳心中一动,探首而望,却见两只手腕皆被一些洁白晶莹的东西涂抹着,伤痕竟似已隐隐消失,手腕似乎又多些了力气。而腰间竟挂着薛云和许多江湖中人朝思暮想的一对断鸿铃!许愿诅咒二铃响着不同的声音,却如此和谐而神奇……这,这难道就是央金所说的双手的罪孽消逝,圣山祝愿的铃声?
丹增哀然道:“央金她把最宝贵的‘冰山雪莲膏’全送给你,给你治疗腕上的伤痕,还有山下强巴家卓玛的黑鹰带上来的许愿之铃,她对你一片挚诚,你为什么不娶她?〃
谢冷阳听到卓玛的名字,突然想起这丹巴寺的喇嘛应与卓玛家是世交,不由道,“我没有占有央金,而且我已经有了我的阿嘉拉了,就是山下的卓玛!你不信可以去问她,她就在下面!〃
“央金难道冤枉你不成。还有,卓玛已经离开察隅曲有一个多月了,你居然妄称她是你的阿嘉拉,佛殿里是不许人对着神像撒谎的!〃丹增挥了挥手,一个年轻的喇嘛手中捧着一只橘黄色杂木制作的木碗,一步一步缓缓朝自己走来,虽然碗上盖着只盖子,空气中仍隐隐飘过一缕奇异的香气,香得带着丝丝酒醉一般的麻痹。两旁的喇嘛都齐刷刷的又退开了几步,仿佛惮忌着这木碗一样。只听丹增道,“央金说她愿意原谅你,但是又深爱着你。她既然希望你带着铃铛去追她,我们便也应完成她的遗愿,更何况,〃他看着谢冷阳顿了一顿,“你也有责任去完成她的遗愿!〃
谢冷阳苦笑着摇着头,也不知这帮奇奇怪怪的喇嘛会将自己如何处置。不会是要自己死掉吧?谢冷阳心中一凛,见那年轻的喇嘛走近了自己。那喇嘛却并无甚粗暴的举动,只将碗凑近谢冷阳,然后猛地揭开盖子,对着碗朝谢冷阳一吹。碗中突地腾起浓郁的异香,香得醉人。刹那间,谢冷阳浑身一麻,四肢在这股异香中几乎软了一半。紧接着那年轻的喇嘛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将谢冷阳的嘴掰开,把一碗味道怪异的汁水倒入了他口中。顿时一阵麻痹传遍全身。谢冷阳心一抖,难道喇嘛也会给人下毒,要取我的生命?
难道这就是天姑姑所说的曼陀罗花汁?当即,谢冷阳气运全身,压下了这药性,让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但无论如何,他却是不能再动弹了。
见此情景,丹僧甚是不满,朝那喇嘛轻声喝道:“你怎么这么不仔细?配出的曼陀罗汁没能将他麻醉。天葬时他岂不是活活疼死。你快去,去再配些更浓的。〃年轻的喇嘛忙捧着碗迅速地退了出去。
听到“天葬〃两个字,谢冷阳出了一头冷汗,早在来察隅曲的路途中听卓玛说过天葬。难道让自己被活生生地切成血肉模糊的无数块……他没有往下想了,因为光想到这里头就已经有些眩晕了。也许命中注定自己就会是这样一种悲哀的命运吧。
第二十九章 谷外空留素骨影 崖间未见佛刀魂
央金躺在雪白的氆氇袍中,好像睡着了一般。身边就是谢冷阳。谢冷阳又被灌了几碗更浓的曼陀罗汁,虽有太圣真经护体,但停食三日,他饿得快晕过去了。现下,眼睛是决计睁不开了,双耳却尚可听见声音。这到底算是万幸呢?还是悲哀?谢冷阳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边睡着一具放了三日的尸体,无论如何,这一点总是令人不甚舒心的。
第四日的清晨,他隐隐听见身后有喇嘛祈祷的声音,一个叫笛威辛亢的天葬师把自己和央金连同身下洁白的氆氇袍一同放在一块厚实的木板上,接着,他以为他要开始被切了,但没有,而是听到了卓玛的声音,卓玛的嗓音哑哑的,但是谢冷阳确信他永远也不会辨认错卓玛的声音。
他听见卓玛在哽咽,心中一揪,她为什么会来?他想听卓玛说几句什么,但她终究没有做声,只最后与丹增那些喇嘛道了声别。身下的木板被笛威辛亢拖动着,朝山下去。
原来切人并不是在丹巴寺那里切,谢冷阳在心里舒了口气,并不是因为可以多活一会,而是他知道,他可以和卓玛再多呆一会儿。木板被拖动,谢冷阳腰间的断鸿铃叮当直响,卓玛终于开口了。
“卓玛知道央金不是冷阳你玷污的……是缪文白是不是?〃
“可是卓玛相信断鸿铃的许愿,卓玛要在天葬台上对着神鹰许愿……〃
“许愿冷阳不要死,不要被天葬。〃
她跟着缓缓移动的木板,一句一句轻轻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谢冷阳诉说。
呢喃似的细语,如同木板下事先用白糌粑划好的细线,细细地伸展,蜿蜒……天葬师笛威辛亢的目光有些呆滞,长年高原的强烈光线把他的面部晒得焦灼而干枯,与黝黑的衣服混为一色,唯有白眼球显得异常突出。
这白糌粑的线,仿佛是通往天堂的路标,笛威辛亢默默地将木板拖下半山,再翻上另一座山,那山顶的天葬台就在眼前。天葬台其实就是两块平顶的巨石,油渍血迹浸润下的石顶在高原的光线下泛着清冷的光。山风剧烈地撕扯着四周的泛白的经幡,秃鹫迫不及待地徘徊在天葬台的周围。
笛威辛亢开始解开谢冷阳的衣裳,在他结实而温暖的身体上涂抹着浓烈的酥油,第一次看见阳光把这个活的身体照得发亮,笛威辛亢呆了一呆。然后他看见谢冷阳的眼睛微微睁开,竟已能视物,虽在切割时他不会有痛感,但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分成无数块,然后被秃鹫啄食,那却是怎样一种感受……他心有不忍,但迟疑片刻,他记得他是丹巴寺的弟子,是世代替察隅曲主持天葬的天葬师,丹增让他将这个男子送入天堂,他就该遵守他的职责。
藏刀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刀尖在谢冷阳起伏跳动的胸膛停住,笛威辛亢握着刀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这是一个活人,不是他以往切割过的任何一具尸体,只会听到刀锋划过皮肉的“哧拉〃一声。而现在这一刀划下,他会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逐渐减弱,看见残酷的鲜血从刀尖处喷薄而出,他没有见过,也没有做过。
卓玛听见风吹响了断鸿铃,于是跪在地上转动了转经筒,朝着越飞越低的鹰群呢喃,“许愿铃把祝福带给冷阳,别让他死,让他好好地活下去,诅咒铃把灾难带给卓玛,将幸运赐予冷阳。〃一遍又一遍。
笛威辛亢的手终于稳住,第一次在切割尸体时闭上了眼睛,避开谢冷阳忧郁而悲哀的目光,颤颤地朝这颗跳动的心脏切去。冷静的凌空突然“嗤——〃的划过一道白影,一道闪着雪亮的光如长虹贯日直击笛威辛亢的藏刀,“当〃的一声,藏刀偏一偏,没能切入谢冷阳的心脏,只在他胸膛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那亮光跳跃几下跌落在地,卓玛惊得一看,竟然是谢冷阳的无名剑!
又一抹白色翩翩掠过,直纵这天葬台上,惊得盘旋的秃鹫散了开些。那白影“嗖〃地翻身过石,准确无误地跃入谢冷阳和笛威辛亢之间,身形定住,竟然是缪文白。
缪文白低头看了一眼雪白的氆氇袍中央金和谢冷阳被酥油抹得发亮的裸露的身体,脸上竟似有一丝歉意。他当即一手横护谢冷阳,一手内蓄欲发,朝笛威辛亢喝道,“央金是我玩的,与这男的没有关系。〃
笛威辛亢颤巍巍地站起身,似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只需想想他将这两个人生生拖了半日的路程,方才缪文白满含内力的一剑竟然也只是将他手中的藏刀打得偏了偏而已,便可知这个精通拙火、幻身、光明、梦境、迁识、中阴、“六法”的老僧早已将这六法融入生命与切割的藏刀中,化刀形于佛理,六形刀法如同回环往复的六字真言,与不倦的转经筒相依相从,超度每一个向往天堂的亡灵。
缪文白也知方才那一剑不能打偏他的刀,确实是个难以对付的角色,但他却对自己的太圣真经有信心,脚尖挑起地上谢冷阳的无名剑,气贯剑锋,直直挺向笛威辛亢。这一招看似平实无虚,其实以太圣真经的剑诀,却可在对方无论退攻的情况下陡化为剑气万道,以气势让对方感到眩晕。笛威辛亢木然地看那剑一眼,口中念念有词,手上雪亮的藏刀陡地划出第一形“拙火”,其“拙火”本谓以烈火烧毁一切不净,根本消灭烦恼妄想,从而迅速生起乐空双运终为胜方。而此时笛威辛亢的刀便如真身,把缪文白看得精妙绝伦的剑法视作应抛之物,一一静心而化,有如参佛之人,哪怕等待一生,只要最终可得四空,便无所求。缪文白剑锋一斜,竟首次未能展开天地之势,欲抖开剑芒的后力竟给这第一形刀尽数化去,缪文白心下一凛,看来这老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深。心念一动,立刻先发而出剑,剑光暴吐,一片晶莹的杀气逼向笛威辛亢浑身死穴,这剑势已然,是无论如何化不开的,笛威辛亢垂首第二形“幻身”,“幻身”的要义在引生现空无别俱生智(“现〃指外境。现空,虽现而空、境空双融二无分别。)依最微细的风心本元身,而证佛的报化身。只见刀光陡匿,缪文白这无数剑芒又一手刺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而笛威辛亢仍旧是一副病弱之态,既未虚,亦未强,缪文白心下一焦,手中剑法不由跟着一乱,眼前银色刀光突然含蓄而内敛地晃做一片。第三形刀法“光明”既出,“光明”是自心本性,即明空俱生智,非其它因缘所造成,佛与众生同具。而此番笛威辛亢的第三形刀法,正是让刀气发自万物本心的光明,以其浩然的气势笼住了缪文白剑中所有招式,任何匿藏与破绽在这光明之中暴露无疑。破绽既已露,不及缪文白回过神来,有任何回手之机。第四形梦境骤起,佛法中对天身和地、水、火、风、空进行变化,以大变小,以少变多,届时刀法如梦如真,似实又虚,直如昼夜般忽明忽暗,只见血光乍现,隐约闻缪文白惨呼,不知是哪里重伤。血喷于卓玛身上,卓玛一抖,仍旧虔心祈祷。未见缪文白退出,不知是拼死不退,还是卷入这回环往复的六形之中不能全身而退,但听“哧哧〃几声,紧跟着是缪文白的撕心痛呼。第五形“迁识”已然出手,所谓“迁识”,本指人在临命终时能以自力(气心力和定力)把自己的心识迁往他方净土或其他世界,使心识在迁往途中毫无障难而行,可随意迁移。这第五形刀法便是参悟其法,将已念借缪文白自身潜力移于他身,此时刀光陡住,只看见缪文白右手长剑似被操纵一般,竟倒刺向自己。笛威辛亢长叹一声,横刀一击,撞开了那剑锋,终究没让缪文白自刺于此。长剑“哐啷〃落地,缪文白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却见他左臂上皮肉尽失,竟只剩下白磷磷的骨。
笛威辛亢皱眉收了刀,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逼我用到第三形呢,到了第三形便不可以再控制住了。幸好我力未尽,第六形被我自己控制住,否则便真是这圣山上的罪恶了。〃缪文白咬得满口鲜血,尚全的右手抠得陷入龟裂的泥土中,突然用尽浑身力气低首从衣领里咬出一只圆筒,只听“喀哒〃一响,不知他咬碎了里面的什么东西,头一偏,一道血红的光亮贴着脸直冲云霄,惊得天空的秃鹫都扑打着翅膀。
笛威辛亢看着强迫着自己不要看晕过去的缪文白,那里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他摇了摇头,心里清楚这一道红光必是请求援兵的。方才无形刀法好容易打败了缪文白,为了不让他死,还费尽力气抑制住自己的第六形刀法,如今已是无力再对抗什么援兵了。想到这里,山下已传来“飕飕〃的脚步声,这身法之快定在缪文白之上。
笛威辛亢抬头看了看等得心焦的群鹰,终于缓缓地将手中的藏刀放在了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只近尺长的白笛。卓玛见缪文白重伤,抬头看了一看笛威辛亢,这一看之下惊得浑身一颤。他手中那只白笛阴惨惨的,两端包银,正是用人的小腿骨做成的骨笛——“罡洞〃。她只看得浑身发寒,不敢多视,重新摇起了转经筒,朝着秃鹫们祈祷。但愿冷阳可以得救,可那就意味着笛威辛亢会被缪文白一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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