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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王座-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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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和丑陋。于是他们邀请神子品尝他们的酒和食物,他们说,若你是神圣的人,我们肮脏的饮食又怎能令你的身体污浊?不若坐下来和我们一起饮食吧。神子为了证明他的爱,便与这些堕落的人坐下来一起饮食。可是这些人在酒里下了魔鬼心脏里挤出来的血,那血是至毒的。圣子饮了他们的酒,失去了圣光和神力。他衰弱的灵魂向神发出哭喊,可神没有理睬。圣母在梦里听见了她的儿子在遭受苦难,于是这凡人在骤然间生出了羽翼,一夜之间飞过世人要走三个月的路程去救神子。”

“只是看见一个女人如此地努力,就不由自主觉得悲伤。”叶素盟低声说,“可神为什么没有回应神子的呼喊呢?”

“因为世人的罪不该由别人去赎,即便是神子,世人的罪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偿还。”

书页哗啦一声响,教王翻开了手中的圣典,他的声音低沉如歌:“愿神赐福予他的羔羊。”

“跟着我,行鞠躬礼。”西拉努斯低声提醒。

叶素盟和所有使节一起踏上一步,一手按在腰间,躬身下去,对教王献上了敬意。

他低头弯腰的瞬间,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身后,看见白裙的女孩抱着她的哥哥靠着大理石柱基,朝阳从她身后照来,她的身影周围放射着金色的光,她的哥哥似乎已经从痉挛中恢复过来,却还筋疲力尽,只能瘫在地上,头枕在妹妹的胸前,木然地看着前方,瞪大眼睛,没有表情。

叶素盟忽然想到了那幅《圣母解救神子于罪孽中》的壁画,和眼前的场面惊人地相似,都是一双悲伤的女人的眼睛,和一双无神的男人的眼睛。他心里动了动。他讨厌这种感觉,可是在这一瞬间他有种看到了未来般的惊悚不安,这种情绪像是蛇一样在他心底悄悄游过消失。

他忽地愣了一下。

“起身!快起身!”身边的西拉努斯在扯他的袖子。

叶素盟急忙站直了,这才发现刚才他犯了一个不算太糟糕的礼节错误,他走神的瞬间,众人都起身,只有他像个不懂礼仪的乡下人那样依然躬着腰。好在教王似乎并未介意,向他这唯一一位来自东方的使节递来了眼神,那眼神是温和友好的。

叶素盟又一次看见了教王背后的壁画,看见壁画上神子的眼睛。第一次看这幅画的时候,画面上一切的光似乎都围聚在圣母的身边,她是悲哀的母亲和伟大的拯救者,而神子全无神采,只是个空空的躯壳。可再次看这幅画的时候,叶素盟发现画家笔下的神子并非全无表情,他的沉默木然中有种极其复杂而凌厉的表情,配合他纠结的肌肉和扭曲的关节,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皆在说明他虽然饮下了毒酒却依然是神子。他的眼睛是漆黑的,可是深深地看进去会觉得那里面有着灼人的光焰,似乎是颜料反光引起的错觉,又似乎是他正在瞪视着看画的人。

刚才的一瞬间叶素盟觉得他看明白了那位年幼的西泽尔公爵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空洞、漆黑、凌厉。

那个孩子,那双不可思议的黑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仇恨和孤独,俯瞰世间。

圣格里高利历二十三年春,晋都。

春天是晋都最好的季节,这里偏北,寒冷,夏天却又多雨,只有春天花开的季节,总是万里晴空。溪水开始破冰流淌,野地里青色茸茸,一丛一丛紫色或白色的小花盛开在青茸里,远看去像是手工精湛的一张毯子平铺到天边去。而站在这毯子上,却有一股清新的风扑面而来,早春的寒气和植物的芬芳一起,像是透过脑颅般令人精神振作。

晋都的主人原诚席地而坐,踞着一张小桌饮酒,他是个年过五十的老人了,当上国君之前曾是个贩麻的穷汉,至今眉宇间都有一股市井商贩的流氓气。几个女人抱着琴和笙,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吹弹,还有些女人给原诚打扇,有个青衣的年轻内臣当着原诚的面帮他滤着米酒,手法精湛麻利。原诚在这些人的围绕之下饮了一上午的酒,他吊着眼角斜望天边,心想自己必须改变面前的这一切。

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太久有点发麻的腿,忽地上前踩在那个青衣内臣的胸口上把他踢翻,转身抓过一个女人怀里的琴把它抛到了一丈开外。

琴声停止,女人们和内臣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国君脚下。

原诚活动了一下脖子:“难道非要我这样做才能说明我确实不喜欢你们跟着我么?我喝酒的时候不需要人弹那种慢悠悠的调子,也不需要人帮我滤酒。我和你们以前的主子不一样,我是个贩麻的商人,从我曾爷爷开始到我,我们一家都是贩麻的。我第一次把麻包扛上马车的时候这件事已经注定了,注定了我喜欢在开春的时候一个人喝点小酒走一下神。”

女人和内臣们躬着身,倒行着要退下去的时候,一名侍卫官到来:“国君,出使教王国的特使叶素盟大人回来了。”

原诚呆了一下,上前又是一脚,把他踹倒:“那还通报什么?快叫他进来!”

侍卫官跌跌撞撞往后爬了几步,跳起来要往外跑,这时候又被原诚叫住:“就说国君被伺候着饮酒呢,让他稍微等等再进来。”

“让叶大人等多久。”侍卫官谨慎的问。

“让这个逾期不归的老家伙知道我对他不高兴就可以了,随便让他等一会儿吧。”原诚咧嘴笑了起来。

“你们,”他转向内臣和女人,“滤酒的继续滤酒,弹琴的继续弹琴,要摆出正式的样子来。不过只是这一次,下次饮酒的时候,绝不要再追魂一样跟着我了!”

叶素盟被带进花圃的时候,所见是一派雅致的景象,国君坐在草甸上饮酒,前面有青衣的内臣为他精心地滤去米酒里的残渣,周围几个女人的曲调雅致中正,悠悠扬扬。国君似乎已经醉了,扶着小桌如同玉山将倾,眯起眼睛欣赏音乐,并不看叶素盟一眼。

“再端一张小桌来,”叶素盟吩咐旁边伺候的人,“既然是春天大好的时光,我也喝一点酒开心一下。”

酣醉中的国君似乎发觉这里多了一个人,扭头过来:“什么人闯入这里指派我的内臣?”

“叶素盟。在我出使教王国之前,我以为我是这晋都最重要的文臣,国君不认识我了么?”叶素盟摸着自己的脸,“难道是出使的这些时间里,我变得更老了?”
“叶素盟?”原诚的脸上平添一股怒气。

“叶大人去年出使,十月参加教王国加冕大公们的盛典,却在春天才返回,这些月中我连叶大人的信都很少能收到,却支出着每月一百五十两黄金的巨额薪俸,叶大人是否觉得我这个国君需要一些安抚呢?”原诚拍了一下桌子,酒具都震得跳了起来。

叶素盟并不因为国君如此的对待而惶恐,自己走到原诚的席边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淡酒,细细地品味着:“那就不等他们送小桌过来了,还是故国的酒喝起来醇厚。”

原诚愣了一下,叶素盟这时候已经饮干了杯中的酒,把空杯子递到滤酒的内臣面前令他斟酒。内臣茫然地看看叶素盟,又用眼神征询原诚的意思。原诚呆了半晌,挥挥手令他退开,自己拿瓶子给叶素盟斟满,叶素盟再次饮干,苍老的颊边浮起红晕,神色惬意。

“西方教王国,是很强盛的国家,没有好酒么?”原诚也不动怒了,两个人忽地又达成了微妙的和睦,端坐着对饮。

“那里的白酒辛烈,用麦子或是果子酿造。葡萄酒干涩入不得口,颜色却很美丽,人们称那酒是神的血。”

“真想自己去看看啊,去看看最大的敌人。”原诚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必亲自去了。滞留在教王国的几个月里,我已经走遍了被允许通行的所有地方,我相信自己已经看穿了教王国的实力,很对得起国君的薪俸了。”

“那么来说说,信奉神的西方人,他们的实力是如何的。”

“是一条龙。”

“如此的强大么?”

“强大却笨拙,所以不堪一击。”叶素盟把饮干的酒杯随手扔在桌上。

“愿闻其详。”

“统治着教王国的,是一群教士,他们也控制着教王国最强大的军队,他们的军力甚至超过了接受教王国封号的大公们。可西方没有比这些掌握着权力的教士更加堕落的人了,他们打着神的名义愚弄他们的民众,而在私底下,他们贪婪地攫取金钱藏匿在圣堂里,这些本该与女色绝缘的教士们却是妓女们最大的恩主,他们也会以传教的名义和贵族的妻子们勾搭,而这些贵族们接受了教士们的庇护,也对此视而不见,听说地位最高的贵族和地位最高的教士们会举行奢华的宴会,宴会上的食物从西海岬角产的白鳗鱼到高山深处的熏岩羊肉应有尽有,还能看见我国产的青绵酒,一餐的费用要平民几百户一年的开销,宴会之后教师们留宿在主人豪华的海岛别墅里,或者和美艳的女人同车离开。而就在同时,失去土地的农民越来越多,平民沦为流浪的商人和手工艺人的越来越多,他们的生活在悄悄地恶化,一时间也许还不会表现出来,可是设想一个国家耕者无地,百姓无居,这么持续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在这个时候对于教廷的信仰变得分外重要,平民们中很多人相信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是因为他们生来便有原罪,当他们交出了所有的一切依然虔诚的信仰神,他们会在死后得到解救。所以也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俗世的国王们要从教王那里祈求加冕,使他们自己看起来像是受到了神的恩宠,因为这些人已经从人民那里掠夺了无数的金钱和土地,他们唯有以虚幻的拯救回报他们,驱使可怜的平民继续为了他们工作。最愚蠢的是,教士们越来越接近真正的统治者,教王的禁卫军中,越来越多的神职人员充当将军,他们脱下了红袍便是军人,穿上了红袍就侍奉神。可谁能指望没有上过战场的教士们懂得指挥的艺术呢?一旦战争开始,他们的军队会顾此失彼,只要集合兵力分别击破便可以了。”

“这么说起来,倒真的是不堪一击。”原诚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那么不管教士们了,那些获得教廷承认的大公们中,谁可能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他们可堪作为敌手,那么也不必去卑躬屈膝的请求教王为他们加冕,以巩固他们在俗世中的权力了。”

“那么我们的大军将如踏入无人之境那样,直逼梵蒂冈的城门么?”

“也许。但还要等待时机,巨龙已经衰弱,但是它的牙齿还没有掉光。”叶素盟微微沉吟,“不过,教王的第二个儿子,那个叫做西泽尔的公爵,虽然年幼,却觉得他眼睛里的光像是凶残的狼那样,似曾相识。”

“哦?一头年幼而凶残的狼么?令人有点好奇。”

“是啊,那样的眼神,以前只在殿下的眼睛里看见过。”

“那么我是一头年老而凶残的狼了?”原诚微微地笑了。

叶素盟点头。

原诚转着酒杯,也沉吟了片刻:“西泽尔?博尔吉亚?真是拗口的名字,年纪才几岁,居然令我最引以为傲的臣子如此赞叹,那么看来是个很有趣的孩子了。”

“比起他那个聪明的哥哥来,这个孩子确实更有趣一些,虽然还看不出会有什么前途,不过在翡冷翠看到这样的人,让我眼睛忽地亮了起来。”

原诚一拍掌:“那么把纯嫁给他吧,我国和教王国的属国接壤,背后又有东方诸国的威胁。生活在夹缝里,就像刀刃上行走般危险,要生存下去,我们必须寻找一些盟友。既然有那么出色的孩子,就把纯嫁给他。我的女儿即将长大,就像她的母亲,坚毅勇敢,是时候让她成为我们棋盘上的重要棋子了。”

“不过也可能是个废物,孤狼一样的孩子,也许会自暴自弃,或者无端地仇恨着周围的所有人。把最珍爱的女儿嫁给一个废物,殿下不会觉得可惜?”

“如果他会成长为英雄,和我女儿在一起相得益彰,如果他自暴自弃,也不算坏,我的女儿将驾驭他,以他为傀儡,在教王国的心脏埋下一根钉子。”

“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叶素盟笑笑,“或者国君其实早就想好了要和教王国联姻?”

“你这个老狐狸,非要时时刻刻显露自己的聪明,等于对国君说,别看你是我侍奉的人,其实你的才智和我差得太远了,你心里的计策我都能猜到,你终究不过是个贩麻的乡下人。”原诚耸耸肩,摊摊手,“有时候在人前给我一点尊严。好吧,我确实早已想到要和教王国联姻,只是不知道教王的哪个儿子更加合适。”

“教王的长子苏萨尔公爵看起来是个很聪明懂礼貌的人,尚未婚配,是不错的人选。苏萨尔公爵看起来是个很乐意坐下来和我们谈谈条件的人,对于他而言,有一个来自东方国家的公主作为妻子也是不错的政治资本吧?”

“不必挑三拣四了,就西泽尔吧。”

“理由呢?”叶素盟看着国君那双醺醺然有醉意的眼睛。

“你不是说,他的眼神和我有几分相似么?”原诚低声说。

“是啊,可是要更黑一些,总是审视别人,保持警戒,骄傲、孤独、刻薄。”

“嗯,很好,”原诚点点头,“一头年老而凶残的狼,会看重和它有着一样眼神的孩子的!”

叶素盟点点头:“明白了。此外,如果消息属实,教王已经决定将公主,他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西泽尔?博尔吉亚的妹妹,嫁给高黎国的大公卡图卢斯。”

“好快。在我们想到要和教王国联姻的时候,教王国也在试图以联姻的方式对外拓展,高黎是很强大的国家,我们晋都和它无法相比。”

“如果一个强大的国家有一个行尸走肉的国君,那么它的强大大概快到头了。”

“那么为什么教王要把自己美丽而年幼的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几年好活的老头子呢?”

“大概就像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英武美丽的纯公主嫁给一个狼子般的公爵。”

“有意思,”原诚大声地笑了起来,“真是太有意思了。那便让我们去见一见纯,看看她会怎么想这件事。”

原纯坐在她的寝宫深处刺绣,女侍进来通报的时候,她刚在手指上扎了一个血点。十二岁的纯公主皱了皱眉毛,抬头看见父亲原诚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原诚是个不需要通报的人,他是国君,不喜欢别人有事瞒着他,包括自己的女儿。原诚坐在女儿的对面,看着她手上正在刺绣的凤凰枕巾。

“大概半个月没来看你了吧?”原诚说,“女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总是长得飞快,觉得你又高了似的。”

原纯穿着一身枫叶花纹的织锦裙子,染成华丽浓郁的红色和黑色,在宽大的袖口绣着金,腰间一条一掌宽的红色织锦腰带,把她的腰束得细而长。她的个子比同龄的女孩高些,因为腿很长,坐在席子上便显不出来了。漆黑发亮的长发很柔顺,绾起来用一根红漆烫金的木簪子固定在头顶,露出洁白的后颈来,只在两耳边留了两束垂到胸前的长鬓。这样的发式让她看起来有点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而不是小女孩儿,只有那张精致的脸儿小小的,还带着一股倔强的孩子气。

“父亲很久未曾来看我了,今天忽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原纯随口问。

“这是你刺绣的水准么?这样子的手工,拿去王宫外面,连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会嘲笑,说我们晋都的纯公主的手,简直笨得像牛蹄子!你这样子能够嫁人么?你嫁给哪一国的王子,对方的父母一看你为结婚绣的枕巾,怕要吓得把你赶出来了。”原诚皱着眉头审视原纯手上的枕巾,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我被休回来,父亲也不准备让我进家门了?”

“女儿从婆家给赶出来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没做好,教出这样的女儿,我当父亲的颜面扫地。如果这时候打开门让女儿哭着回家,会显得我的家教更差。”

“难怪外面会有人说我的父亲是个畜牲一样不可信赖的人。”

“我是来跟你商量,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不要求女人会刺绣,在那里女人和男人一样,”原诚直截了当地说,“你愿不愿意嫁到那里去?”

“这样的地方,我所知的只有西方教王国。”

“就是教王国。我的使者叶素盟刚刚从那里回来,在教王加冕大公们的典礼上看见了教王的第二个儿子,他的名字叫做西泽尔?博尔吉亚,据说是个孤僻的孩子,不太得父亲的喜爱,但是眼神很有魄力。他今年也该十三岁了,和你的年纪差得不大,我想就为你向教王提亲吧。”

“父亲见过那个叫做西泽尔的公爵么?”

“没有,我的国务很繁忙,没有时间去那么远的地方,只是今天听到叶素盟说起,觉得这样便也好。”

“父亲不在乎女儿的幸福么?”

“纯,你已经长大了,你想清楚你期待的人生是什么了么?”

“总之不是永远这么坐着学刺绣这种没用的手艺吧?”

“一个像父亲的男人至少不会太坏,我宁愿把女儿送到恶狼的身边,却不希望她和一个只会给女人画眉毛的男人共渡一生。”原诚从一旁的针线篓中抓起剪刀,向着原纯手中的枕巾笔直弟推了过去。剪刀的刃口咬上那件原纯已经花费了两日功夫的刺绣时,十二岁的女孩并不惊慌,也不闪避,相反,她拉紧了枕巾,让那柄利剪划开丝绸直刺向她的心口。丝绸在断裂中发出尖锐的咝咝声,原纯抬起头,死死看着父亲的眼睛。原诚不和她对视,凝视着被烛火映红的剪刀刃口,仿佛一个武士刺出全心全意的一枪的瞬间。

枕巾应声分为两半,剪刀尖准确地停在原纯的胸前。原诚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女儿,原纯冷漠的神情就像是原诚把一碗她不想吃的蛋羹递到了她面前。

“鬓角长那么长了还不剪,是要我的女儿看起来像街头那些浪荡的女孩一样么?”原诚抬起头对着原纯身边的女侍怒喝。

女侍们惊恐地匍匐在地,双肩颤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原诚抬起剪口,在女儿两鬓擦过,干净利落的嚓嚓两下,把垂到胸前的长鬓剪去,细软漆黑的两束头发娓娓落在原纯的腿上。她低头看着,连一根小指头也没有挪动。

“嗯,这样看起来就像个贤淑的妻子了。”原诚说。

“我可以把这个看作父亲对女儿的威胁么?”原纯冷漠地回应,“我很小就知道不用妄想像别的女孩那样趴在父亲的胸前撒娇,不过父亲也不要尝试用什么家长的威严来对待我,你从来就没有这份威严。你的枪我也从不怕,何况一把剪刀?”
“不是威胁,我只是觉得我的女儿不适合学刺绣,所以帮你毁了。”原诚翻起眼睛,和女儿对视,“别浪费你的时间了,你天生一双握剑柄的手,捏着这些柔软的料子多可惜。”

“为什么剪我的头发?”

“顺手,”原诚用握着剪刀的手挠了挠后脑勺,满不在乎地说,“觉得这样看起来好看些。”

“像母亲一样?”

原诚挑了挑眉毛,不说话了。

“我喜欢留长鬓角,不想别人碰我的头发。即使是父亲要剪,下一次我也要夺过剪刀刺回去!”原纯缓缓地说。

“好,我知道了,”原诚耸耸肩,“那么纯,做好准备吧,带上你生日时我送你的剑,去教王国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父亲指望一个女儿能掀起教王国的腥风血雨?那么父亲何不把晋都传给我,由我将来带领大军去扫平教王国的土地?”原纯冷笑。

“会有一场大战,但是时间还没有到。东方和西方,必将有一场决战,而你生在两方势力的夹缝之中,又贵为公主,就很难选择你的人生了。”原诚笑笑,起身离去。

“我不能选择人生,并非因为我是公主,而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吧?”原纯看着父亲的背影说,“就像父亲对待母亲的态度,在父亲眼睛里,只有土地和军人。”

“不必抱怨,你无法选择,西泽尔?博尔吉亚公爵殿下也不能。如果他想要选择自己的人生,就必须挣脱牢笼。”原诚脚步不停,“你的父亲也一样。”

他走出寝宫,门外停着一辆驷马车。原诚踏上马车,仆从立刻把帘子垂下,车厢里只剩下原诚和等待在那里的叶素盟。原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车座上。

“纯公主同意了么?”叶素盟问。

“纯会同意的,我从不担心,因为我的女儿,”原诚骄傲地笑笑,“并非是个只懂得看花和刺绣的女人,她身体里流淌的血,和她残忍而卑鄙的父亲是一样的!”

圣格里高利历二十四年。

教王国,太阳宫。

这座古老而占地广阔的行宫位于翡冷翠的东面,建筑异常雄伟。它毗邻一条清澈的河流,却没有树木掩映,终日都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冬天温暖惬意,夏天则酷热难当。建造它的教王圣格里高利一世是一个热爱阳光的人,也被称作“太阳王”。他从阳光中感受到了神启,光对他而言是神的召唤,所以他建造了这座满是阳光的行宫。他和主教们、年轻的修士们漫步在这座满是阳光的行宫里,讲述神的道理,交换关于拯救的心得。

有传闻说他死的时候,全身肌肉片片剥落,医生不敢触碰他,怕他最后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

继任的格里高利二世喜欢他的前任留下的行宫,在他不希望穿着神圣的教王法袍时,他就会搬到太阳宫去居住,这里的神学研究气氛更加浓郁一些,而非梵蒂冈那样是神在人间歇息的殿堂,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在这里教王不必总是手持仅存的古本《神之谕》接受礼拜,他也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就着新酿的葡萄酒品尝一下用柠檬汁煎好的白鲑鱼,闲散地倚在靠枕上,和自己最喜欢的近臣们聊聊各个属国最近的变化,以及关于东方的各种神奇的事。

教王非常喜欢了解东方,尽管那里都是异教徒,他们不愿意接受神。

来自晋都的使节叶素盟此时就坐在教王的床上,在充满东方风情的绣金床帐里,靠着柔软的羊毛枕。他的对面是闭着眼睛的教王格里高利二世,他也靠着羊毛枕,穿着柔软的丝绸袍子和舒服的羊毛软鞋,摇着一柄扇子,微微点着头听叶素盟说话。叶素盟是教王欣赏的那种东方人,从他第一次来到翡冷翠,教王就在大群的使者中注意到了这个有趣的东方老人,在册封苏萨尔公爵的典礼结束后,叶素盟破例被教王单独招待了一场隆重的晚宴。第二次他再来,带来了晋都国君原诚的问候和大批的东方特产,教王对特产很满意,然而更喜欢叶素盟口中的东方风情,已经是连续第三天和叶素盟在太阳宫里闲聊。每次都聊得很久,教王把对内臣最尊贵的待遇赐给了叶素盟,允许他在自己的大床上舒服地躺着,没有贵贱之分地聊天。

此前这份荣誉还不曾被赐予异教徒。

“这次来,还有一件事,不知是否冒昧,却很想问询教王陛下。”叶素盟说。

“叶素盟先生是我们翡冷翠高贵的客人,我不会忘记在我为苏萨尔加冕的盛典上,叶素盟先生代表东方诸国远道而来,向神献上来自东方的敬意。这非常重要,让属国的使节们都看到神的光辉一样向着东方传播。这增强了他们的信仰。而且,我们不是已经亲密到了可以坐在同一张床上谈些有趣的话题么?所以在我眼里,叶素盟先生不是异教徒,而是我们的朋友,朋友提出的任何问题都可以回答,”教王睁开眼睛,顿了一下,“只要不触犯神。”

“很不方便出口,可是陛下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还没有确立继承人,不免令各国的王室感到不安。”叶素盟躬身,“我们晋都在东方诸国中是小国,却是最仰慕教王国文化的,有心依附,可是不知道如果换了教王,我国是否还能得到如陛下在位时一样的荣宠,所以不胜担心。”

教王圣格里高利二世微微点头:“我亲爱的叶素盟先生,我可以理解晋都国和原诚国君对我们的担心。是的,我不是不死的,神总有一日会召唤我的灵魂去天上陪他,聆听他的教诲。我也很希望我的下一任能维持我对晋都国的这份友善。可是教王不是俗世的君王,是神选择出来代替他在这人间统治,传播他的旨意的人,所以教王很少能指认他的继承者。虽然我也有我心仪的人,但是还不到我对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

“如果教王已经有了心仪的继承者,那么我国也放心了,相信教王所选择的继承者,必将也会继承教王伟大的思想和对神的忠诚。”叶素盟微笑,“那么晋都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旁边服侍的内臣捧上了两支细长的烟斗,烟斗是黄铜质地,镂空雕刻,里面填好了南方属国运来的名烟。教王和叶素盟各自接过一支,慢悠悠地吸着,看着火星在烟斗里面起落。内臣踩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无声地退了下去,这间静静的卧室里只剩下床上吸烟的两人,而两人之间久久地都不说话。

教王终于微笑起来:“我亲爱的朋友,叶素盟先生,我想你还有些更重要的问题问我吧?”

叶素盟仿佛从沉思中惊醒,把烟斗放在旁边鎏金的铜盘里,起身下床,跪在地毯上,却不说话。

“说吧,说吧,我的朋友,只要不触犯神。”教王吸着烟斗,微笑着看着叶素盟。

叶素盟以极慎重的礼节叩首:“晋都国的使节叶素盟,代表我的国君请求神的儿子和异教徒的女儿结为夫妻。我的国君原诚殿下请求把他十三岁女儿原纯嫁给西泽尔公爵殿下,以加强我们下国和教王国之间的友谊。”

“西泽尔?”教王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的,是教王您的养子西泽尔公爵。”

教王沉默地抽着烟,吐出袅袅的烟雾,他的面容和神情都在烟雾里变得模糊。

“为什么不是苏萨尔?我的养子苏萨尔,他比西泽尔大,也还没有结婚。苏萨尔是个很有教养对神谦恭的年轻人。”过了一会儿,教王问。

“苏萨尔公爵已经从教士升为神父了,按照教规他不能再结婚了吧?我们也很惋惜。”

教王笑笑:“教规并非教义,教义只是说神的子民应该全心地信奉神,并非不能有时间用在自己妻子的身上。教义不能被更改,教规却经常被修订,从前规定神父不能有妻子,是因为那时候神父被信徒们供养,教廷不希望神父把信徒们奉上的钱花在家人身上。而现在不同了,教廷向每个偏远地区的神父发放薪水,我知道他们中有些人有妻子,甚至和属国的公主们结婚。但是那不重要,一个信仰神的人拥有家庭,并不会令他的灵魂被魔鬼侵入。而且我的儿子西泽尔,他也是一个教士,总有一天也会向他的哥哥一样变成神父,甚至红衣主教。即便现在他结下了俗世的婚约,到那时按照教规这婚约还是不合法的。”

“国君当时对我说,是希望把公主嫁给西泽尔公爵。这其中,也有一些原因是苏萨尔公爵是您的长子,我们晋都这样的小国不敢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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