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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战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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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一个木箱,拿出一支油布包着、保养良好的步枪:“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吗?”
“当然知道。”当兵进行基础训练时,整天抱着这玩意一起睡觉。“这是T16型,半自动,12毫米口径,转筒式陆军专用步枪。老天爷,你是从哪儿搞到的?”
“从政府拍卖会上买的,这可是独一无二的枪了。”他把枪递给我。
我啪的一下把枪打开,枪膛里一尘不染。
“这枪用过吗?”
“差不多一年多没用了,子弹太贵,舍不得打靶用,不过你还是打两枪试试,找找感觉。玛丽连试都不想试,她说她早就打够了。我也不想逼她,不过,一个人要对自己的武器有信心才行。”
我咔哒一声打开保险,把枪依托在沙袋上,瞄准11O米开外的一个泥块,扣动扳机,子弹飞出枪膛,击中了泥块。
我把枪递给他:“一年前是因为什么用的枪?”
他把枪仔细地包好:“来了一帮人抢东西,我开了几枪就把他们吓跑了。他们知道这儿的农民过得不错,各家各户都有点钱。再说,我们这儿的人家都住得比较分散。这些人从城里来:只抢一个地方,抢完了东西就跑,他们特别喜欢抢住在路边的人家。”
“住在路边的人可就惨了。这太不公平了。”我说。
“他们也得到某种补偿,他们只上交我们上交粮食的一半,另外,他们还配备有重武器。”
玛丽和我骑自行车来到娱乐中心,由于天黑,我跌跌撞撞一路上摔倒好几次。
这地方比波特先生描述的好多了。在自制的各种鼓的伴奏下,一个裸体少女正在跳舞,跳得很美。后来才知道,她是个中学生,在这儿跳舞是她们“文化活动”课的内容之一。
实际上,这儿大部分青年都是学生。这些学生学会读书、写字并通过基础文化考试后每年只学一门课,而这门课有时只需签字就可通过。原来我们在镇关星时还对十八年义务教育感到吃惊。现在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还有些人在做游戏、读书或是聊天,酒吧提供豆奶、咖啡和自酿的淡啤酒。在这儿,看不到食物供应票。这儿的东西都是自产自销。
一些认识玛丽并知道我是一个退伍老兵的人和我们聊起战争的话题。他们对战争的看法相当一致。他们对国家拿出这么多的税来支持这场战争表示愤怒。他们觉得托伦星人对地球构不成威胁。不过他们也承认,世界上几乎有一半的工作机会是这场战争提供的,如果战争结束,全世界的经济就会彻底完蛋。
玛丽和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了。我们俩又依次放了两个小时的哨。
夜里没睡好,第二天老是感到昏沉沉的。
犁是原子能驱动的,尽管动力不大,但在软土中还是能缓缓地前行。然而,无需多说,这五亩长期闲置不用的土地很少有软土,我们犁得相当费劲。
第一天只犁了一分地,以后每天能犁两分地。
活虽然很累,但心情好,一边干活,一边还戴着耳机听音乐,晒太阳。我想,如果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倒也不错。可就在这时,一切都结束了。
这天晚上玛丽和我正在娱乐中心读书,就听到路边依稀传来枪声,我们决定马上回家。
半路上,有人从左侧向我们开枪。看得出来,他们人不少,而且是有组织的。
我们扔掉自行车,沿着路边的下水道连滚带爬地拼命往家赶,子弹在头上乱飞。一辆重型卡车轰隆隆地开过来,不时地从左右两侧射击。
用了二十多分钟,我们才爬回家。附近的两幢房子都被烧了,幸好,我们的房子没被烧。
我们冲进屋子,看到两具陌生人的尸体。波特夫人躺在地板上,已奄奄一息,血从上百个小伤口中往外流,起居室一片碎石、瓦片。肯定有人从窗子或是门扔进炸弹。我让玛丽照顾妈妈,就跑向后院的小棚子处。
爬上小棚子一看,波特先生正坐在那儿,头靠在枪旁,左眼被子弹打穿,鼻梁上还有干了的血迹。
我把波特先生的尸体放好,用我的衬衣将他的头盖住。
玛丽抱着她妈妈,尽量让她舒服一点,她们正轻声说着什么。她手中拿着我的短筒防暴枪,另一支枪放在身边。
我进来时,她理智地冲我点点头,没有哭出来。
她妈妈喃喃地说了句什么,玛丽问我:“妈妈想知道,爸爸死时是不是很痛苦。”
“没,我敢肯定他当时没感觉到什么。”
“那就好。”
我察看了一下窗子和门,觉得位置不是很有利,就说:“我到房顶上去,要是没人进来,就不要开枪,也许他们以为这儿没人住。”
我刚爬上房顶就看见一辆重型卡车隆隆开来。
从瞄准镜看到,车上有五个人,四人在驾驶室,还有一人架着机枪,周围堆着抢来的东西。他蹲伏在两个冰箱之间,但我还是一枪命中了他。汽车在房前停下,我瞄准司机,扣动扳机,子弹被防弹车窗挡住,只留下几个花纹。这时他们一起还击,子弹流水般地向小棚子扫去。由于我使用的T16型步枪射击时没有火光,声音也不大,所以他们没发现我。
我大声让玛丽隐蔽好,就瞄准汽车的油箱,油箱中弹爆炸。那几个人炸得尸体横飞。
我从房顶上跳下来,跑进屋里,玛丽抱着她妈妈,欲哭无泪,只冲我点了点头。
“亲爱的,打得好。”
她没再说什么。空气中弥漫着辛辣、呛鼻的烟味和鲜肉昧。我们俩相拥一直到天亮。
我本来以为波特夫人睡着了,可在阴暗的灯光下,她眼睛瞪得很大,上面有层薄膜,呼吸短促,肤色像羊皮纸一样呈灰色。我们和她说话,她也不回答。
这时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我提着枪走了出去。
一辆自动卸货卡车驶来,车的一侧披有一块白布,有人在车上用喊话筒喊道:“有没有受伤的,有没有……”
我朝卡车招招手,示意汽车开过来。他们用临时担架将波特夫人抬上车,并告诉我们随后去某个医院找,我们想随车一起去,可车上伤员太多,没我们的地方。
天已渐亮,玛丽不愿回屋去,因为她不想看到那些刚刚被打死的人。
我回到房间,拿了些香烟,硬着头皮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然而这倒并不使我痛心,使我痛心的是,到处是一堆堆人肉,还有蚂蚁、苍蝇,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唉,人死在太空中比在这可干净多了。
我们把波特先生埋在房后。不一会,那辆卡车又把用裹尸布包着的她妈妈的瘦小尸体送来了。我们将两位老人葬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乡里的卫生车来了,几个戴防毒面具的人把那些偷窃者的尸体拉走了。
我们俩坐在灼人的阳光下,玛丽终于哭了,默默地哭了好长时间。晚上我们住在达科他州的旅馆里,这一夜,我们谈了很多,几乎没睡觉。谈话内容大致如下:
地球不是我们久留之地,而且有迹象表明,它还将每况愈下。现在地球上已丝毫没有什么值得我们留恋的了。
可我们要去太空,就不得不再参军。
因此我们决定再次服役去太空,否则就得继续在这儿与罪恶、拥挤、肮脏共生存。
他们曾许诺,如我们再次应征,就让我们当教官,而且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去月球也行。这样的话,即使仍然是军队生活,但比以前当兵时强多了。
除去战斗外,我们觉得在太空比在地球上强多了。
于是我们决定,第二天就去迈阿密再次入伍。
“你们可不是首批回来的老兵。”负责征兵登记的官员是个长胡子的两性人。“上次来了九个老兵。”她声音沙哑地说,“他们都选择去了月球,没准儿在那儿你们能与许多老朋友重逢。”她递过两张表格。“在这上面签个字,你们就又成为军人了,中尉军衔。”
我仔细地看了看表格。
“上面怎么没有他们在镇关星上许诺的那些条件呢?”
“不必了吧,军队将……”
“这绝对必要,中尉。”我和玛丽又把表格还给她。
“我查一下。”她走进另一间办公室,不一会儿我们听到嘀嘀嗒嗒的打字声。
她又拿回那两张表格并附有另外两张,在我们的名字下面印有:准许其选择去月球,并任命为作战训练专家。
我们做了体检,又定做了作战服,安排好财务事宜,于次日乘上火箭,很快就到了月球的哥雷玛迪基地。
有些爱开玩笑的人在临时军官宿舍的门上刻上了“入此门者,请放弃所有希望”的字样,我们在宿舍内找到了为我们准备的双人小卧室,然后开始更衣准备去用餐。
有人敲门:“长官,信件。”
我打开门,是一位上士站在那儿向我敬礼。
我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军官,于是马上回礼。
他递给我两份内容完全相同的传真,我将其中的一份递给玛丽。
传真的内容令我和玛丽目瞪口呆。
委任状
下列提名人员:
曼德拉·威廉姆,中尉(11575278)及波特·玛丽盖尔,中尉(17386907)。
被任命为:
曼德拉为镇关星2排战术教官。
波特为镇关星3排战术教官。
任务如下:
具体指挥步兵排执行Tet一2塌缩星作战方案。
上述人员须立即前往基地运输营报到,出发前往镇关星。
签发号:1298—8684—145O
签发日期:20l9年8月20日
签发人:总指挥奥瑟·斯戴夫克姆
“他们可真是有点迫不及待啊,不是吗?”玛丽忿忿不平地说。
“这命令肯定早就签发了,特遣部队司令部离这儿那么远,那儿的人甚至不可能知道我们又回太空归队了。”
“可咱们……”她说不下去了。
“这命令保证我们得到了所自愿选择的工作,但谁又能保证这命令不立即下达呢?”
“真是太卑鄙了。”
我耸了耸肩膀:“这就是军队。”
但我还是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像是要回家的感觉。
第三部中尉曼德拉公元2024年至2389年第一章
“简直是催命,太卑鄙了。”我盯着排里的圣特思上士说道,但事实上是在自言自语,或者说是讲给任何在听我说话的人的。
“没错,”军士长说道,“可我们必须立即执行命令,要不会把事情搞砸的。”
他是个惯于就事论事的人,说话直截了当,还是个瘾君子。
科琳丝和海勒戴尔走了过来。她们手拉着手,而且自己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曼德拉中尉,”科琳丝声音略带沙哑地问道,“我们能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吗?”
“就一分钟,”我不假任何思索地答道,“我们五分钟之后出发,抱歉。”
看到她们两个在一起真是于心不忍。她们谁都没有战斗经验。但她们知道其他人都是身经百战,也清楚参战后她们重逢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她们退缩进一个角落,喃喃私语,机械地相互拥抱着,没有热情,甚至连安慰也谈不上。科琳丝眼睛闪闪发光,但她并没有哭。海勒戴尔看上去显得冷峻、木讷。她本来是两人中长得更漂亮的一个,可现在她的风采已荡然无存,徒有一副匀称却又乏味的躯壳。
离开地球后没几个月我就对公开的女性同性恋感到见怪不怪了。到现在,对在战斗中失去的同性恋伴侣也不再忿忿然。而对于男性同性恋,我至今也无法苟同。
我脱下衣服,倒退着进入了蛤壳状的作战服。新式作战服比原先的可复杂多了,配备了全新的生物统计系统和创伤维护设备。虽说穿起来麻烦点,但比起被炸开作战服而丢了性命还是值得的。我们可以回家享受丰厚的养老金,外加那些体现着我们往日辉煌的假肢。人们早已经在谈论断肢和其他器官再生的可能性了,特别是那些断臂残腿。但愿他们能早日如愿,以免天堂星上挤满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残障人士。
天堂星是新近才开发的,集医疗、休闲、娱乐功能为一体的行星。
我按操作规程完成了所有着装程序,作战服随即自动关闭。我情不自禁地咬紧牙关,以忍受内部传感器和流体'奇書網整理提供'管道插入身体时可能产生的疼痛。这不过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瞬间的神经反应。实际上,你所感到的不过是稍稍有些迷乱,而不是千刀万剐般的疼痛。
科琳丝和海勒戴尔正在穿作战服,其他的十几个人也基本着装就绪。我朝三排的集合地走去,再次向玛丽道别。
她也已着装完毕,迎面向我走来。我们相互拍了拍对方的头盔,没用对讲机,就为了那点隐私权吧。
“感觉不错吧,亲爱的?”
“棒极了,”她说道,“我服过药了。”
“我也是,真是欢乐时光。”我也服了药,那些药能使人感到乐观的同时又不至于影响他们的判断能力。我明明知道,我们多数人可能会阵亡,但对此却丝毫也不觉得懊丧。“今晚一起过夜好吗?”
“假如我们还都在这儿的话,”她不动声色地说道,“没准儿为那事也得吃药。”她强装着笑脸。
“我是说为睡个安稳觉。你那儿新来的人感觉如何?是十个吧?
“对,是十个。他们感觉还不错,也服了药,四分之一的剂量。”
“我也是这么办的,好让他们放松点。”
事实上,圣特思上士是排里除我之外唯一参过战的老兵。另外四个下士在联合国探测部队服役也有些日子了,可从未打过仗。
这时,耳机里传来了指挥官科梯斯的声音:“两分钟准备,命令你手下的人列队。”
和玛丽匆匆道别后,我急忙赶回排里。
大家似乎没费什么事就着装就绪,我随即命令他们列队等候。
这短暂的等待在我们看来是那么漫长。
“好吧,立即登船。”“船”字还没出口,我面前的机舱门就打开了——此时的集结区早已充满了血雨腥风——我命令手下的男女士兵们登上了攻击飞船。
这些新型飞船看上去像地狱一样可怖。准确地说,这艘所谓的飞船不过是一个开放的框架,上面到处都是用于固定乘员的夹子。船头和船尾分别配备着回旋式激光炮,炮的下方是小型大功率动力装置。一切都是全自动的。这家伙能使我们迅速着陆并立即向敌人发起进攻。这艘飞船上还搭载着另一艘飞艇,那是我们当中的幸存者返航时用的,看上去也顺眼得多。
我们刚固定就位,攻击飞艇就呼啸着从圣·维多利亚腾空而起,喷气发动机射出两股强烈的火光。扬声器响起了短暂的倒计时的声音,飞艇随之急剧加速,直扑敌星球。
第二章
我们前往攻击的这颗行星像是一块厚厚的黑色巨石,周围连一颗近得足以为它提供热量的恒星也没有。我们甚至连名字也没给它取。
起初,只有当它遮挡住其他远处的恒星射来的光线时,我们才能捕捉到这颗无名星球的踪影。
随着不断的接近,我们开始渐渐地看出它那基调为黑色的表面上的细微变化。我们准备在与托伦星人前哨基地相反的半球着陆。
侦察表明,敌人的营地位于一片方圆数百公里的、由熔岩构成的平原中央。跟其他联合国探测部队以往见过的托伦星人的基地相比,这里的设施颇显原始,但想要突袭得手,显然是一厢情愿。我们打算侧飞通过地平线,然后四艘飞艇从不同方向同时集结于与敌营相距l5一Kclicks的位置,迅速刹车减速,以期直落敌群,先敌开火。那儿可是无处藏身的。
当然啦,我并没有感到担忧,反倒是隐隐约约地希望自己没吃那些精神放松药就好了。
在距地面1公里时,我们又恢复水平飞行,航速也超过了敌星球的脱离速度。我们不断调整飞行姿态以免敌人脱逃。敌星球的表面像一个深灰色的巨球在我们的下方不断地翻转滚动。这时,飞艇上大功率发动机喷出的火光照亮了四方,周围的景象使我们猛然认识到自己当时所面临的现实。
笨重的飞艇时而滑行,时而跳跃,持续了约十分钟。突然,前部的喷气发动机射出火光,我们包裹在作战服里的躯体猛然向前扑去,急剧的减速使人感到眼球几乎要冲出眼眶。
“准备弹射。”飞艇上响起了像是机器人发出的仿女性的声音,语调呆板机械,“五,四……”
飞艇上的激光炮已经开火了,百万分之一秒的光束急风暴雨般地频频射向地面,大地顷刻间凝固了。
地面上到处都是被扭曲的、交织在一起的裂痕和随处可见的黑色岩石,就在我们脚下几英尺的地方。我们还在降落,速度越来越慢。
“三。”倒计时声戛然而止。
突然,一道刺眼的闪光划破长空,在飞艇的尾部压低触地的一刹那,地平线消失了。我们在令人恐怖地翻滚着,断臂残肢横飞,飞艇也摔散了架。这时,飞艇像一架破风车一样好歹停了下来。
我发疯似的想赶快脱身,但一条腿被死死地压在了飞艇下。当飞艇的一根巨梁嘎吱嘎吱地碾过我的腿时,我顿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作战服内的气体从损坏处打着呼哨急速泄出。就在这时,作战服的损伤维护系统开始运转,接着是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但很快就没有了任何感觉。
我终于脱了身,剩下的半根残腿在流血,血液一接触到地面上那些黑色的岩石顿时便凝固成黑色,闪闪发光。我尝到了一股血腥气,一片红晕遮住了我的视线,又迅即变成了河泥般的棕色,最后和泥沙搅在了一起。
我失去了知觉,就在那一瞬间,镇静剂的作用使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情况还不算太糟。
作战服具有尽可能多的保护战斗员身体的功能。如果你失去了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的话,作战服里的十六个手术刀般锋利的膜片中的一个便立即以一台大功率水压机所能产生的力量紧紧夹住断肢,将它齐刷刷地切除,同时迅速封住作战服的破损处,以免有如爆炸似的急速减压使你丧命。此时,损伤维护系统开始工作,对伤员的残肢实施烧灼术,为其补充血液,注入欢乐汁和抗惊吓剂等。就这样,你要么死得惬意,要么被抬回飞艇上的急救站。当然,这要看你的战友们还能不能继续战斗直至取得胜利。
第三章
我们终于打赢了这一仗。当时我还在昏睡,周身包裹着深色的被单。苏醒时已经到了医院。
医院里挤满了人。那儿挂着长长的一排吊铺,我的铺位在中间。每张吊铺上都躺着一个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或者是两者俱缺的伤号。这还是多亏了作战服的损伤维护系统。飞艇上的两个军医对我们毫不理会,他们站在手术台旁,在强烈的灯光下,全神贯注地从事着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的血淋淋的工作。我长时间地注视着他们。侧目望去,在明亮的灯光下溅在他们的绿色手术服上的鲜血就好像是黏稠的油脂,那些裹满绷带的躯体看上去就像一台台任凭医生摆弄的古里古怪、软绵绵的机器。但这些机器可能会在昏睡中突然叫出声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旁边的医务人员就一边安慰他们,一边用他们手中沾满鲜血的工具调整各种医疗器械。我有时看着他们,有时昏睡,每次醒来都是在不同的地方。
我最后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间普通病房里,身体被皮带固定着,一根软管在给我喂饭,全身接满了生物传感器,但身旁并没有医生。
病房里还有一个伤员,是玛丽。她和我隔床。我醒来时,她还在昏睡。我发现她右臂肘关节以下已经被切除。
我没有叫醒她,只是长时间地盯着她并试图理清自己的情感,排除那些情绪控制药物产生的幻觉。望着她的残肢,我既没感到同情,也不觉得厌恶,只是极力地想使自己作出某种反应,但终究徒劳。在我看来,她似乎原先就是这样。难道是药物在作怪,或者是由于条件反射,或者是出于爱?当时我实在是说不清楚。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这时我才意识到她已经醒了一会了,不过是想多给我一点时间思考罢了。
“你好,残破的玩具。”她冲我说道。
“你——你感觉如何?”真是个绝妙的问题。
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这动作我实在太熟悉不过了,她是在思考。
“愚蠢,呆傻。唯一让我高兴的是再也用不着当兵了。”她笑了,“他们给你说了吗?我们要去天堂星了。”
“没呢。我只知道不是去那儿就是回地球。”
“天堂星比地球强多了。真希望我们现在已经在那儿了。”
“还有多长时间?”我问道,“我是说还有多久我们才动身?”
她转了转身,眼睛盯着天花板:“没听说。你没和其他人谈过吗?”
“我也是刚醒。”
“我们刚刚接到新的指令。这事他们以前并不想透露给我们。圣·维多利亚基地已经接到命令,必须完成四次攻击任务。所以,我们必须继续战斗直到全部完成任务为止。或者是因为损失过重,无法坚持下去而中途罢手。”
“怎么才算损失过重?”
“我也在想。我们现在的损失已经超过三分之一,但目前仍在向Aleph一7星挺进,去执行‘女式短裤’袭击任务。这是个新造的俚语,指的是那些以收集托伦星人制品,或抓捕战俘为目的的作战行动。我一直试图弄清这个说法的来龙去脉,但得到的唯一解释完全是痴人呓语,一派胡言。”
有人敲门,接着福思特军医走了进来。他拍拍手说道:“还是各自睡自己的床吗?玛丽,我想你已经恢复得够好的了。”
他说的没错。虽说是一个地道的同性恋者,但他对异性恋有一种可能是处于好奇的容忍。他先后为玛丽和我检查了断肢,又把体温计塞进了我们的嘴里,我们只好闭口不言了。他讲话的时候,总是表情严肃,言语粗鲁。
“对你们我也用不着甜言蜜语的。你们现在体内的欢乐汁多得都快涨到耳朵了,只要不停止用这药,你们是不会因伤残而感到烦恼的。为我自己方便,在你们到达天堂星前,这玩意儿我还得接着给你们用。我现在有二十一个截肢者需要照料,要是换成二十一个精神病,我们可对付不了。抓紧享受你们现在还有的平静的心情吧。特别是你们俩,因为你们大概是想一生都呆在一起吧。到天堂星后给你们安装的假肢性能不错,但每当你看见他的假腿或他看见你的假臂,你们都会想到你们从娘胎里带来的那条胳膊和腿是多么的幸运。为对方所经受的疼痛和损失而产生的痛苦将时时刻刻缠绕着你们……你们可能一开口就脱不了吵架拌嘴。或者你们将不得不终身忍受一种沉默的爱情。或许你们能超越这一切,给对方力量。实在不行的话,可别欺骗自己。”
他查看了我们体温计上的读数,在笔记本里做了记录:“对这些事,医生是最明白不过的了,尽管按你们那老掉牙的标准来看,他们都多少有些怪癖。”
他将体温计从我们口中取出,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又同样地拍了拍玛丽的肩膀。走到门口时他又说道:“六小时后我们将进入塌缩星区域,过一会儿护士会来接你们去加速舱。”
第四章
新型的加速舱比老式的单人舱更舒服,也更安全。
我们一进舱就开始向Ted一2号塌缩星引力场落去,同时紧张得近似于疯狂的规避行动也随即展开,为的是免受敌巡航飞艇的攻击。
一微秒后,就接近了Aleph一7号星。
AIeph一7号星战役的失败早就是命中注定的。撤出战斗返回天堂星时,我们损失惨重。两次战役加在一起,我们共有五十四人阵亡,三十九人肢残,只剩下十二人还有战斗力,可到了这份上,还有谁想争着去玩命。
我们进行了三次塌缩星跳跃才到达了天堂星。任何撤出战斗的飞艇都不允许直接前往天堂星,即便是这种延误可能会使更多的人丧命。天堂星是除地球外唯一的一颗决不能允许托伦星人发现的星球。
天堂星是一个可爱的、丝毫未被损坏的酷似地球的地方。如果人类也能善待地球而不是仅仅满足自己的欲望,将是一副什么景象。看这里,大片的原始森林,漫长的白色海滩,广袤的金色沙漠。天堂星上的几十座城市要么是完美地融和于周围的环境(其中一座完全建在地下),要么是充分体现了人类的聪明才智。大洋城建在珊瑚礁中,透明的城顶上覆盖着足有六浔深的海水;北风之神城坐落在一座被削平了顶的山上,俯瞰着周围的极地荒原;浮游城更是不可思议,这座巨大的旅游胜地随着季风周游列洲。
我们和别人一样在门户城着陆,治疗肢残人员的医院就设在那儿。门户城位于丛林中,是当时天堂星上最大的城市,但我们脱离轨道从空中滑落时,甚至根本看不见它的踪影。唯一可辨的文明迹象是一条突然映入眼帘的跑道。延伸在它东侧的大片大片的浓密的热带雨林和位于它西侧的浩瀚无垠的大洋使跑道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活像一块白色的小补丁。
一进入森林,这座城市的风貌便开始显现在眼前。用当地的石料和木材建成的低矮的房屋散布在足有10米粗的巨树之间,条石铺成的幽静的小路使房屋座座相连,还有一条观光大道蜿蜒曲折通向海滩。阳光透过云层射落在大地上,空气中交织着森林的清新和海洋的气息。我们后来才得知这座城市绵延伸展,占地竟然超过了两百平方公里,人们可以乘地铁到达任何离得太远无法步行前往的地方。这里的生态系统维护得非常好,整个城市和周围的丛林协调地融为一体。同时,一切可能会构成潜在危险或影响生活舒适的因素被全部清除。一个功率巨大的压力场将大型食肉动物拒之城外,同时也使某些昆虫无法靠近,当然这是考虑到没有这些昆虫并不影响城内植物正常生长才这样做的。
我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朝最近的一座建筑物走去,那里是医院的伤员接待处。医院的其他部分全部位于地下,共有三十层。
大家接受检查后都得到了自己的病房,我本想和玛丽一起住个双人间,但这里从未有过这种安排。
地球上已经是2189年了。照此算来我都二百一十五岁了,上帝,瞧那个老家伙。一个靠施舍度日的可怜老头——不,我可不是。
听给我检查身体的大夫说我们多年来累积起来的薪金将从地球转到天堂星来,算上附加利息,我竟然也成了十亿富翁,真是不好意思。那大夫还说,想在天堂星上挥霍掉我手头的那笔巨款根本用不着费事。
医院首先处理那些重伤号,等轮到我接受手术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
当手术后我在病房里醒来时,发现断腿上已经嫁接了假肢。假肢是用闪闪发亮的金属制成,有活动关节,在我这外行人看来,那玩意儿活像是剥去了皮肉的人的腿骨和脚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假肢浸泡在一个透明的液体袋里,上面伸出的一条条导线连接在床头的一台机器上。
一个助理军医走了进来:“感觉怎么样,长官?”
我当时真恨不得告诉他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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