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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回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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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他平日厌弃钻营筹谋,因此不事生产,只追求闲情逸致的富贵生活,然而,当此刻看到忙碌的苏珺兮、陈则涛和魏书义等人,忽然就怀疑起自己的二十年生活来。或许,自己真如爹爹所恨一般不思进取没有追求?

如此,再望向苏珺兮,陈则涵就觉得她似乎遥远的不可触及,就觉得她的世界似乎朦胧的不能看清,便不再那么肯定,眼前的苏珺兮,就是他往日日日伴在左右守着长大的青梅竹马,就是他往日时时哄在手心倾心相与的红颜知己了……

陈则涵想着想着不禁就有些颓然,一时又记起爹爹的一向恨铁不成钢,总步步紧逼,一时又想起苏珺兮的一颗芳心不知处,总飘忽不定……自己也说不清是失意,孤独,还是挫败,只一腔不得安宁的心绪萦萦绕绕挥之不去,倒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发泄。

刚刚陈则涵站在大厅门口踌躇不前的时候,陈则涛就已经瞧见了,奈何他怎么也脱不开身,因而也没有搭理他大哥,等到他忙完一阵,得了空隙时,抬头却看见陈则涵离了大厅,远远坐在院子一角的石桌边,似沮丧不已。

陈则涛平日虽痴迷于研究医药学问,但身为二房嫡出的独子,并不落了人情世故,虽略显端肃老成,却是个明白人,哪里会不晓得陈则涵与苏珺兮之间不同寻常的青梅竹马的情谊?此刻见陈则涵这般情形,心道只怕大哥寻的就是苏妹妹,因此,他趁着片刻得闲,起身走至苏珺兮身边,轻声说道:“苏妹妹,我看大哥刚刚在大厅门口晃了晃,便一直在院子石桌边坐着,不知有何事,我抽不开身,你去看看?”

苏珺兮原本几日前在万径园自觉多言,也颇有些懊恼,但这几日日日忙碌,便也渐渐放下那些胡思乱想,只心无旁骛地在一鹤馆当值,倒有些无悲无喜的姿态。

苏珺兮本是个执着专注的性子,眼下一大堆的事情正做得顺手,也就不太愿意半途停下来,因此听了陈则涛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含糊应着:“嗯,让他先等等吧。”

清风见状,赶紧劝道:“小姐,这么大的太阳,大少爷坐在院子里该中暑了。不若你去看看,接下来的事也不过是誊抄这叠处方,这交给我就好了,你也去歇歇。”

苏珺兮闻言抬头看了窗外的晴空一眼,这才惊觉此刻正是烈日当头的晌午,刚刚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忘了时间,陈则涵只怕真要晒坏了。思及此,苏珺兮将手中的工作交接给清风,便去院子寻陈则涵。

陈则涵瞧见苏珺兮出来寻他,一时欣喜不已,倒把适才零零散散不着边际的各种念头都抛开了,只起身上前:“可是累坏了?”

“大哥也是知道的,一年总要这么忙两个月,年中还好些,到了年关只怕比这还要忙。”苏珺兮走至陈则涵跟前站定,“大哥随我去偏厅坐坐吧,这么晒着要中暑的。”

陈则涵闻言,心中不期然又冒出丝丝甜意,随着苏珺兮去了偏厅。

苏珺兮看着陈则涵略有些干裂的嘴唇,给他倒了盏自己常喝的花露。

“妹妹这里,总藏着好东西。”陈则涵不禁喝得喜笑颜开,“不过我不惯喝这个。”

苏珺兮还真是忙得万事不理,忘了陈则涵自小不喝她做的这些花露,伸手欲将茶盏夺过来,陈则涵这回却捧着茶盏不放:“妹妹,我还没吃午饭,饿了。”

苏珺兮几乎没又给陈则涵一个白眼,小时候陈则涵每每与家里闹别扭,就跑到她家找饭吃……

“怎么了?”苏珺兮给陈则涵寻了一碟果子,递到他面前。

陈则涵却默不作声了,吃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向苏珺兮:“妹妹,你已经十七了,何不,”陈则涵略作停顿,才继续说道,“嫁了?从此相夫教子,离了这些俗务。”

苏珺兮当时并不自觉自己一股心浮气躁,只记起自己心间缠缠绕绕的莫名情绪,因此故作轻巧一笑,并不作答,心道难道悬壶济世还比相夫教子庸俗?苏珺兮知道陈则涵到底也脱不开这个框架,只是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思及此,苏珺兮心中一凛,暗道大哥该不会……

“妹妹,你,”陈则涵冒冒失失的一句话打断了苏珺兮的沉思,“你可有中意的人?”

苏珺兮不知如何作答,来不及深思,只微微羞涩一笑,打了个太极:“此事自有大伯父替我做主的。”

这句话实实在在是敷衍居多,陈府几人都知道当初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临终前留了遗言说此事由苏珺兮自己做主的。但苏珺兮此番回答,陈则涵也无话可说。

两人正尴尬着,一个小医童在门口探头探脑,苏珺兮见此忙招手将他叫进来。

小医童进来先给陈则涵行过礼,才与苏珺兮传话:“苏大夫,二少爷遣我来知会你一声,说是若苏大夫有事要走,先去大厅寻他,他有几处疑点需与你斟酌斟酌,不消花多少时间的。”

苏珺兮闻言不禁松了口气,正好就坡下驴:“我没事,你回去告诉二少爷,我一会儿就回去。”

小医童领了话就走了,苏珺兮也就借此机会脱身,陈则涵顿觉失落无趣,但又想起自己是偷溜出来的,书房中还有厚厚的一摞账本没看,一时间千头万绪,反而没了想法,便也辞了回去。

十几年来,两人第一次,有了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那时,或许因着那炎炎夏日中潜藏的浮躁不安,两人俱是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待日后回过神来,却早已惘然。

第九章 莫名不速客     “苏姐姐。”一声清粼粼的叫唤,听得还未跨进门来的苏珺兮顿觉心情舒畅,看着门边几丛嫩蕊,几只蹁跹蝴蝶,不禁想起一句诗来,正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周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闻声识人,这可不正是老顽童周老大夫的宝贝嫡孙女儿周南星?苏珺兮立即拐了个弯,循着声音来到偏厅。

周南星不过十四岁,长得粉雕玉琢,鼓鼓的腮帮子上现着两点梨涡:“爷爷今日不大爽快,我便央了爷爷来替他告半日假。”

“可要紧?怎的只告半日假?多歇两日吧。”苏珺兮问得关切。一鹤馆的老大夫素来对年轻后辈多有提携,因此这些老大夫对于年轻大夫来说都算是小半个老师。

周南星立时露出调皮的神色来,眨了眨眼睛,凑到苏珺兮耳边耳语道:“不要紧的,爷爷平时可着紧养生了,不过是昨晚一时贪凉,没注意多喝了碗冰汤,今日已经被我奶奶数落了不知多少回了呢!”

苏珺兮一听,露了微笑,却还是劝道:“你回去后替我们这些晚辈们问个安,馆里的事务自有我们呢,你让他老人家不必担心,今日就歇着吧。”

周南星乖巧点头,苏珺兮看着她突然促狭一笑,心里想着我自是晓得你为何要争着来跑这一趟的,嘴里就说道:“不过这可不归我管,你自己寻我二哥说去。”

说罢,苏珺兮也不理周南星,只自顾自地欣赏起对面墙面上挂着的一幅杏下小儿嬉戏图。

周南星瞧着苏珺兮的认真神色一时当了真,再想到陈则涛一时又有些羞意,便着了急:“苏姐姐怎么能这样,人家,人家好好地与你说话呢。”说着,脚一跺,“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苏珺兮闻言不为所动,只笑着看着周南星跑开的身影。

不过转眼工夫,没跑远几步的周南星明白过来苏珺兮在打趣她,又折了回来,一张圆圆的俊脸儿晕开一片酡红,只撅了嘴,说道:“苏姐姐,我不管了,我走了,省的你又,又胡言乱语。”

苏珺兮也知道周南星这样的小家碧玉经不起胡乱打趣,刚刚也只是一时促狭没有忍住,听周南星说要走,便也顺着台阶下:“去吧,我也要忙去。记得让你爷爷歇着,下午别赶着来了。”

周南星稍微缓了颊上红晕,点了头,带着丫环小厮走了。

苏珺兮回到大厅寻陈则涛:“二哥,周老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刚刚周妹妹来告了半日假,我想周老年纪大了,便让他今日安心歇一日。”

“正是。”陈则涛点点头,又担忧问道:“怎么回事?”

“老人家喝多了凉汤,无妨的。”苏珺兮解释。

陈则涛略思忖:“今日前堂不知能不能忙得过来,要不你今日去前堂吧。”

苏珺兮摇摇头:“这个月原本前堂坐诊的大夫就比往日少,我是女子,上门看诊又不方便,还是派个男大夫吧。”

不等陈则涛说话,魏书义先开了口:“苏大夫说得有理,不若让我去前堂吧,今日跑腿的事我包了。”

陈则涛不住点头:“书义,便依你所言,你辛苦些。”

魏书义爽朗一笑:“莫说我,只怕你们坐在屋里也少不得要腰酸背疼、头昏眼花!”

几个年轻大夫闻言都相视一笑,魏书义略收拾,暂且先放下他手头的工作,上前堂去了。

苏珺兮亦埋首自己的工作。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苏珺兮忽听得前堂有些异样,微微皱了眉,正要喝口花露提提神,就看到小医童慌慌张张跑进来:“二少爷,赵家大少来闹堂。”

苏珺兮手中动作一顿,这,没听说过和一鹤馆有什么纠葛的人,闹什么?正暗自奇怪,抬眸看向小医童,就听到陈则涛也奇道:“闹什么堂?”

小医童转头看向苏珺兮,又低了头,支支吾吾。

陈则涛急了,喝斥小医童:“还不说来?”

苏珺兮见小医童看她,试探着问:“可是与我有关?”

“二少爷,苏大夫,我也不清楚。这个月都是老大夫坐诊前堂,赵家大少来看病,谁也不给看,非要让苏大夫出来不可,老大夫们也拿他无法。现下魏大夫正与他交涉着,看这样子,八成也不是真来看病的。”小医童听苏珺兮这么问,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就是沉稳如陈则涛,听了此事也几乎发飙:“一鹤馆自开馆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岂有此理!”说着又吩咐苏珺兮,“苏妹妹,你别上前堂去,一切有二哥。”

陈则涛说着就要走,苏珺兮连忙拉住他:“二哥,既然他点名要我来看诊,又如此行事可见也是个无理的,即使你去只怕也拿他无法,不如还是我去吧,那么多人都在,量他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陈则涛想了想,稍压了怒气,点点头:“那我同你一同去。”

苏珺兮二人一起到了前堂,便见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一张粉面如桃花,一双丹凤如刀裁,锦带玉环,通身的风流气息难以掩盖。

魏书义见二人来,也就让到一边。

苏珺兮走过去,在诊案前坐下,还没开口,就见赵家大少手执折扇,轻佻地问道:“你就是苏小姐了?”

“正是。”苏珺兮答得言简意赅,示意赵家大少伸手。

赵家大少一动不动,只似笑非笑看着苏珺兮:“区区赵成益。”

此人还真是厚颜,苏珺兮完全无语,眼见一旁的陈则涛脸上的怒气愈来愈盛,马上就要开口,苏珺兮赶紧向陈则涛递了个眼色,才继续示意赵成益伸手。这次,赵成益倒是乖乖伸手了,只是那盯着苏珺兮的眼光,简直就是,红果果的算计。

苏珺兮一面诊脉一面寻思,她有什么值得赵成益算计的,还算计得这么明目张胆。

未几,苏珺兮确定赵成益没病,脑中却忽然闯入李景七,略一迟疑,才恢复常态:“你并无碍。”

苏珺兮这一迟疑,把赵成益唬了一跳,敛了轻佻姿态,满面怀疑:“当真?”倒把戏演了个十足十,看得苏珺兮哭笑不得,只肯定地点点头。

苏珺兮想着赶快脱身,趁着赵成益怔愣迟钝的间隙起身回了后院,留下陈则涛对付赵成益。赵成益倒也没有再找茬,只悻悻地走了。弄得陈则涛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没有闲功夫理他。

之后的数日,日子平淡地滑过,苏珺兮埋首在工作中,万事不理,却不知,数年后当她回忆起这个忙乱得几乎令她应接不暇的六月,却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竟令人生出一丝刻骨铭心的感觉。

那日之后,赵成益没了声响。苏珺兮还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想,却被赵成益拦在了回家的半道上。

“苏小姐,不知区区可否有幸请你喝盏茶?”苏珺兮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赵成益手执竹扇,风流轻佻中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气息。

苏珺兮不愿与之有过多纠葛,但眼下已被赵成益的人堵了个结结实实,进不能退不得。苏珺兮心中一番思量,虽然猜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赵成益,但是估计赵成益必定知道她与陈府的关系,赵成益胆敢任意揉捏她,但对于陈府只怕还有些忌惮,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挑帘应道:“如此,劳烦赵大少。”

赵成益满意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便有车马过来,赵成益示意苏珺兮换车。

“小姐。”一旁的王叔见此不禁着了急。

苏珺兮先给了王叔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看向赵成益:“我自有马车。”

赵成益闻言略敛了笑意,半晌才点头:“如此也行。”

苏珺兮闻言心中鄙夷,落了车帘。须臾,马车便动了起来。

车上,苏珺兮不敢做十全的笃定,心中不免忐忑不安,清风看了,也不免焦心:“小姐,可如何是好?万一……”

“别担心,我们伺机行事,赵成益只怕还得顾着陈府的面子。”苏珺兮见清风如此紧张,只得放下自己的焦虑,提起气力安慰清风,心中却不停徘徊着那句说不出口的担忧——只怕无赖全然不按章法出牌。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苏珺兮下了马车,抬头一看,东风楼,赵家的产业。

苏珺兮跟着前面领路的人率先进了酒楼雅间,坐定。

“小姐,可要尝尝我这东风楼的花茶?”赵成益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苏珺兮的对面坐下。

此花茶自然不是花制的茶,苏珺兮凝神、屏息,不为所动。清风随着苏珺兮行医在外见识了几年,也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当即怒气代替了紧张:“东风楼的花茶还是你自己喝吧,别喝进我们一鹤馆来闹笑话!”

空气瞬间凝结成霜,苏珺兮心弦一紧,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只死死盯着赵成益的神色。

第十章 阴谋局中局     不料,赵成益再次大笑,突兀不已:“好得很!苏小姐,我就喜欢这样的脾气。”

苏珺兮和清风俱是一愣,待两人想明白了此话所指,都震惊不已。

清风又惊又怕,说不出话来,只看着苏珺兮。苏珺兮前后一琢磨,反倒安了心,只在寻思,今日赵成益会不会放她们主仆出去,或者确切地说,会不会放清风离开东风楼,一时脑中数个对策冒出来,又逐个否决了去。

赵成益见苏珺兮垂眸沉思,只当她已有所动:“我也让苏小姐做个明白人,苏小姐可还记得那日夜游西湖?区区原是被姚娘的琵琶所引,不想,却对这个小丫头上了心……”

赵成益细长的丹凤眼肆无忌惮地往清风脸上一扫,转而问道:“苏小姐,开个价吧。”

原来如此,苏珺兮恍然。

苏珺兮感觉到清风投注到自己身上的不安的目光,却不去看清风,只迎向赵成益的咄咄逼人,心中无比清明:“无价。”

赵成益眼波微动,少顷,才轻笑一声,拿着竹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这么说,区区倒还寻到一个无价之宝了?”

苏珺兮沉默。

“苏小姐,你可知我请你开价是给你天大的面子?”赵成益把扇子往桌上一放,身子便欺了过来。

苏珺兮咬牙继续沉默。

良久,赵成益才绽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来,挺直了背,身子略略往后靠了靠:“不想,苏小姐倒是个心善的主子。如此,区区不送。”

苏珺兮和清风闻言愣是一口气也不敢松,只迅速提脚走人。

等出了东风楼,一阵晚风吹过来,苏珺兮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苏珺兮缓缓呼了一口气,不敢耽搁,和清风、王叔一起赶回了家。

苏珺兮回到自己的卧室,依然心有余悸,取了茶壶正想倒杯凉水压惊,却见清风“扑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清风谢过小姐爱护!”

苏珺兮连忙放下茶杯将清风扶起来:“傻丫头,即使是不相干的人,我也断没有把她往火坑里送的道理,何况是我身边的人。”

清风闻言鼻子一酸,只噙着泪水还要跪下磕头。

苏珺兮赶紧将她拦住,把她拉至桌边坐下,觉得清风心中只怕也害怕得很,想了想,才说道:“我们平时没有招惹过这样的人,不知他们的深浅,但看他今日行事,多少还是要看在陈府的面子上的。”苏珺兮细细分析给清风听,“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们往后小心些就是了。”

清风这才略略安了心,对苏珺兮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苏珺兮见此情形悄悄叹了口气,不做多想,只默默寻思着对策。

苏珺兮二人走后,赵成益仍旧在东风楼雅间里坐着,右手托着下巴,食指和中指不停摩挲着两三根略略冒头的胡子尖。

一旁的贴身随从卢放瞧着自家主子不同寻常的沉默,心中疑惑,不由近身上前:“大少爷,这就放她们走了?”

赵成益停下手中动作,半垂着的眼睛一抬,轻蔑一笑:“我是那么大度的人?”

卢放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陈府那边……”

“不过一个丫环。”赵成益不以为然,拾起桌面上的扇子,起身往外走。

“大少爷,可是去黛娘处?”卢放紧紧跟了上去。

赵成益顿住脚步,略一思索,“啪”得一声甩开扇子:“不,今日姚娘必得应我两曲琵琶。”

……

画栋朝飞,珠帘暮卷,云转长天,雨歇秋水。落影阁这般临江而立,并不管这世间的物换星移,只自顾自地风流着。

此时,东月初升,落影阁内恰恰玉响鸾鸣歌舞起,而阁中的一间淡雅厢房内,一双玉手捧着茶盏却往桌上一摔,伴着一声闷响,便传出清丽的声音:“不去。”

“你已经拒绝了赵官人三次,你要晓得事不过三的道理!”老鸨隔着微微晃动着的珠帘面无表情,一句话里三分寒意,七分警告。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只见一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秋波流转,羽睫轻颤,旋即,清丽的声音冷然道:“也罢,今日我就为赵官人弹两曲。”

老鸨这才换了皮笑肉不笑的脸色:“这不就是了?赵官人可是在闻琴轩等了很久了。听嬷嬷一句劝总没有错,赵官人是不能得罪的贵人。”

“哼!我还以为是不能得罪的金主呢!”姚娘嗤了一句,进内室换衣裳。

老鸨当即抿紧嘴唇,只压下心中怒气,暗道早晚有你好受的!随即转身出了厢房。

老鸨朝着大堂走去,一路上姹紫嫣红开遍,再柔情、再娇媚、再孟浪的耳鬓私语听在在欢场中白了头发的老鸨耳里,也只不过味同嚼蜡,也只剩了年华老去的麻木。也许,老鸨连麻木的感觉都已淡去。

老鸨还未走至大堂,就撞上一位垂头丧气的陌生男子。

“这位官人,您这是要往哪里去?”老鸨当即换了一张脸,亲亲热热拉着陌生男子问道。

男子被老鸨的态势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轻轻抽回了手:“姚娘何在?”

老鸨闻言立时上上下下打量了陌生男子一番,只见他俊眉朗目,锦衣环佩,举止神态间却有一丝疲惫。老鸨掩去真实情绪,现出疑惑神色:“您是?”

“小可陈则涵。”

老鸨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陪上笑脸:“陈官人,且随我来。”

老鸨拉着还有些措手不及的陈则涵便往落影阁的厢房处走去。

陈则涵随着老鸨刚走进一间精巧的厢房,便有一股隐隐幽幽的嫩荷花香向陈则涵袭来,所到处,珠帘轻卷,云烟慢浮,眼前一架画屏将视线隔断,只透出隐隐约约的身影,正是翩翩而舞的曼妙身姿,朦朦胧胧中一条桃红披帛撩撩拨拨,一双娇媚莲花娉娉婷婷,直看得陈则涵忘乎所以。

老鸨见状,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陈则涵痴痴地坐了,却碰翻了桌上的茶盏,惊动了犹如舞在画中的美人。

舞姬受了惊吓,停了舞步,转出屏风,便见一名男子,淡眉朗目,恰似晴好的夜空,疏云皓月,脸上就飞起一片酡红,侧身行礼,略带着惊疑未定:“黛娘正在练舞。”

陈则涵这才从沉醉中惊醒,看见黛娘浓眉未扫,却是不画而黛,脱口赞道:“小可陈则涵,黛娘真真妙在一个‘黛’字。”

陈则涵赞完,才记起一事:“我还以为嬷嬷带我来见的是姚娘。”

黛娘闻言并无片刻的异样,只又行了个礼,巧笑嫣然:“奴家不知陈官人来,失礼了。只不知奴家的一点淡茶薄酒可否略表歉意?”

“哈哈,只管取来。”陈则涵心中畅快,偏头一想,又道,“小可鲁莽失礼,却有幸瞧见了这隔屏而舞的曼妙,不知黛娘可否再为小可一舞?”

“有何不可?”黛娘巧笑倩兮,随即取了酒水果子来,转身先熄了几处灯火,只余下屏风左侧的一排琉璃盏内的几点烛火,才转至屏风后旋旋起舞。

霎时间,满室的辉煌尽去,只留下几缕昏黄摇曳的浪漫氤氲,晃动着屏风上的舞姿更加婀娜多姿,竟有一丝起舞弄影的别致韵味。陈则涵沉浸在这旖旎的虚像之中,才将近日来的事事之不顺遂,诸如突然莫名其妙产生的和苏珺兮的隔阂,诸如他爹爹一向的恨铁不成钢,诸如今日考校课业时被他爹爹骂得狗血淋头,诸如暗暗生出的挫败感和迷茫感,通通抛到了脑后。

陈则涵品着梨香薄酒,不知不觉生出了些许醉意,晕晕乎乎中只觉得一身燥热,似有一股淡淡的汗香靠近,随后便人事不知。

渺渺中几点零零落落的清音反反复复,忽而急弦迭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随即急弦转作悲歌,弦弦掩抑,声声咏叹,却忽的四弦划作一声,曲伏声歇。

闻琴轩内,赵成益“啪、啪、啪”拍手惊叹:“好一场垓下决战,区区对姚娘的出其不意颇为惊喜。”

“谢官人抬爱。”

姚娘不卑不亢,说罢妙指连拨,竟就着先前的声调奏出一番轮指,霎时四野飞霜,天高水涸间寒雁徒悲,转而细弦切切,呜咽嗟嗟,只觉得弦弦伤、声声思,悠悠兮往之所以,寥寥兮付之荒唐,却忽的四弦连划,琴声铮铮,闻之悲怆,随之力渐弱,声渐止,徒留四弦轻微的余颤。

姚娘收指抱琴起身,福身问道:“不知官人以为如何?”

赵成益以肘撑案、以指扶腮,一双斜入鬓的丹凤笑不见底,只扬起清幽幽的声音:“区区以广陵止息问姚娘,姚娘却回我以十面埋伏,区区以平沙落雁问姚娘,姚娘却回我以四面楚歌。区区是不是应该感谢姚娘以楚霸王礼遇于我?”

“奴家不敢。”姚娘再福。

赵成益起身,走进姚娘,轻轻端起她的尖下巴,两眼望进水墨氤氲的桃花深处:“区区记着今日姚娘的特别礼遇。”说罢,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姚娘的霞唇,良久,才松了手,离去,留下一个字,“赏。”

待卢放留了赏钱离开,姚娘一身瘫软在地上,桃花眼瞬间干涸凝固,心里只剩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冲不破重重迷雾:究竟为何,我究竟为何如此负隅顽抗?!

赵成益自落影阁出来,就没有开过口,卢放在身旁伺候得小心翼翼,唯恐哪里犯了错。

“哼,落影阁……”良久,卢放听到赵成益低低的声音传来,隐着怒气,:“派人跟着苏家主仆两。”

“是。”卢放赶紧一躬身应了。

东方尤未破晓,琉璃盏内的几点烛火已是清泪干透,微弱无息了。不远处的床上,陈则涵翻了个身,只感觉头痛欲裂,迷茫睁开眼睛,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忽然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地躺着,陈则涵一下惊坐起来,却带的身旁的丽人也翻了个身。

“哎……”一声娇呼,黛娘醒了过来。

陈则涵看着亦是未着寸缕隐在薄被下的黛娘且惊且骇:“我、我……”

黛娘脸上瞬时飞上一抹酡红,只侧了头,娇声埋怨:“官人害我坏了落影阁的规矩,只怕嬷嬷饶不了我了。”

陈则涵还在惊骇之中,只匆匆起身穿衣,而后逃也似的冲出了落影阁,哪里还顾得上这温柔乡里的美人低诉。

不多时,黛娘已坐在小铜镜前,对镜懒怠地梳着青丝。

老鸨打帘进来。黛娘当即放了梳子,起身跪到了老鸨面前。

老鸨一愣,笑道:“怎的,陈官人欺负你了?只怕日后他疼你还来不及呢!”说着要扶黛娘起来。

黛娘却死也不肯,只咬着唇不说话。老鸨见状不由嗔怪:“哟,越发像官家小姐了。”

“嬷嬷,黛娘,”黛娘瞬时清泪盈眶,仿佛死了心般脱口而出,“黛娘坏了嬷嬷的事!”

老鸨瞬间冷了脸色,盯着黛娘半晌才道:“陈官人不是衣裳不整地走了?”

黛娘侧了头,说道:“黛娘,假戏真做了。”

“啪”的一声,老鸨一个巴掌甩了过去,黛娘的粉面上立时红了一片。黛娘一声不吭,只低头跪着一动不动,任脸上火辣辣地疼着。

“你敢有一句假话?”老鸨沉声道。

“黛娘不敢,嬷嬷可以检查的,就是借黛娘一百个胆子黛娘也不敢欺瞒嬷嬷。”

“我怎的不知你和姚娘一个德性?”老鸨依旧死死盯着黛娘。

黛娘沉默了一会儿,低泣出声:“黛娘与姚姐姐可是云泥之别!姚姐姐心比天高,黛娘不敢与她比。”

听到黛娘此时还能说出挑拨的话,老鸨这才缓了脸色,笑道:“还不去上上妆,今日若客人见了可是要责怪嬷嬷没有护好你呢。”

“黛娘不敢,黛娘还等着嬷嬷着人来检查黛娘是否撒谎了。”黛娘只继续低头跪着。

老鸨这才满意地笑了,拉着黛娘起来:“你若是害怕,我叫人来验就是了。”

黛娘这才起身,坐到镜前化着妆,小心遮去脸上的红印子。

继而,不过又是一日的陪笑伴舞、迎来送往。

第十一章 荆棘丛乱生     “哐当”一声一杯茶盏被摔了个粉碎,茶水残茶溅了一地。

本就因陈则涵不用功学习账务而正在气头上的陈大老爷陈于致,听闻陈则涵一夜未归,不由大怒,当即摔了茶盏,在卧房内跺了好几步才说出话来,声音暗哑却异常有力:“他既骂不得,那就别回来了!”

杜氏也没想到陈则涵屋漏偏逢连夜雨,听了陈于致这话,心中除了震惊就是焦急,旁的再顾不上,只哀戚戚地望着陈于致,声音里就带了哭腔:“老爷不过听别人两句闲话,便不问缘由咬定大郎赌气不归家,也不知究竟谁疏谁亲……你不先问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倒先要把他赶出去……他不争气,还不是我这做娘的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养的……我……”

陈于致一见杜氏如此,便有些愤恨,冷声打断杜氏的话:“你既晓得他不争气,往后记着别再把五郎也宠坏了!”

说完陈于致就甩袖走人,留下杜氏且怨且怒,只没有底气发作。

陈于致看重嫡长子的身份,本对陈则涵寄予厚望,奈何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陈则涵就是那扶不起的阿斗。思及此处,陈于致就是满腔的怒火也顿时泄了气,只一路低头寻思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

“见过伯父。”陈则涛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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