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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牧云记 ·今何在(著)全本!-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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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一样拜将入伍军中吧,那时,你再胡闹,我便好请了令箭打你的军棍。”
  少年一梗脖子:“我今日要去砚梓,不走西门走哪里?你们演兵不会走远些演?有本事直接开去平了宛州瀚州的叛贼,天天在这演兵我都看腻了。”
  苏语凝惊讶的听着他们对话,突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少年是谁。
  这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敢穿着家常的衣裳大摇大摆的在皇城中骑马,和皇子们称兄道弟嘻笑怒骂,那就是穆如世家。
  6
  穆如世家,这个泱泱帝国中,除了皇族牧云氏之外最强势的家族。他们和牧云皇族一起打下这片天下,与皇帝兄弟相称。
  早在三百年前的北陆,穆如氏就是威慑瀚州的强悍部族,穆如一门东征西讨,屠灭部落无数。后来,南部霸主的穆如部与东部强盛起来的牧云部在晴风原上大战一场,各死了无数勇士,双方族长都觉得若战胜对方,也必将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于是结盟,约定共分草原。
  后来草原一统,穆如氏又随牧云氏南渡天拓大江,横扫东陆。得到天下后,太祖牧云雄疆要将瀚州一半分封给穆如族,那时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穆如天彤大笑着说:“少些。”太祖于是加封穆如氏为北陆王,穆如天彤仍笑说:“少些。”太祖不得已走下宝座揽着穆如天彤肩道:“穆如兄弟,你喜欢这皇位,直说便是,我这就回草原去放马。”
  穆如天彤跪倒道:“陛下,你的江山土地我不要,只要你别忘了这天下二字里有多少穆如家男儿的血。”双手捧上佩剑,要交出兵权。太祖感叹,接过佩剑,却将自己的佩剑“辟天”解下交到穆如天彤手中道:“没有穆如氏,我们连草原也出不了,何谈天下。这江山,再不分你我。”于是取消封王,却赐穆如天彤麒麟族徽,授天子佩剑,随时可号令全军,并道:若有牧云后人不敬穆如氏,可持剑斩之,自立为帝。
  最功高威重的穆如氏拒绝受封,其他各族首领也就只得拒绝王印封地,大端朝得以免去诸异姓王之患。但穆如一族,三百年来虽然代代执掌重兵,却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出过挟兵自重之事,也几乎没有输过战事。
  所以穆如世家世代执掌大军,有太祖佩剑对百官先斩后奏,这代表着江山也有穆如氏的一半。
  而苏语凝眼前这个少年,看年纪想必就是大将军穆如槊的第三子——穆如寒江。
  长皇子牧云寒看了看苏语凝,笑问:“贤弟好有兴致,这小姑娘是谁啊?”
  苏语凝吓得心都要不跳了,直想跳下马去跪倒求饶,穆如寒江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是我老婆,怎么的?”他冲着长皇子没好气的说。
  苏语凝身子一颤,不知是因为他的这句粗俚话,还是因为他手中的热度。少女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一次,她不再是孤独一人,有个人和她在一起。
  牧云寒转头大笑:“好好好,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告辞告辞,别玩到关城门才回来哦。”
  “这可是你让我们走得哦,一会出了什么事,全在你的身上。”穆如寒江笑道。
  牧云寒一时不知何意,只笑道:“当然……快走吧,别挡着大军演武了。”
  7
  夕阳西沉,树梢挑挂半金半墨的影子。两个少年行了许久,累了坐在河堤上休息。天启城已远,他们却不知能去何方。
  “澜州离这还有多远啊,也许还要走半个月呢。你回去后就立刻举家搬迁吧。”穆如寒江说,“你出来了,再想回去可就难了。”
  苏语凝咬紧嘴唇,摇着头,手指把穆如寒江的衣服绞紧。她心里明白,父亲是不会带她逃走的,她也不能让全家为此流亡。她突然开始后悔,后悔得心中发凉,恨不得立刻死了。哪怕当时投下湖去,也不该连累这许多人。
  “你不要怕,”穆如寒江说,“我既然带你出来了,就不会让他们再捉到你。你看,连长皇子不是都开口让你走了么。”
  苏语凝头倚在他背上缓缓地摇着,不能了,不能再连累更多人了。好半天,她缓缓说:“你送我回去吧。”
  穆如寒江转过身来看着她泪水泫然的眼睛,很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们坐在河堤边,看着今日最后的霞光。苏语凝很害怕一旦站起来往回走,这样的美丽就再也看不见了。宫墙之内,不能这样无遮无挡地眺望天际。
  终于穆如寒江叹了一声:“你真的决定要回宫去?回去了,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出来了。”
  “走吧。”苏语凝低头轻轻地说。
  8
  苏语凝回到了宫中。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人来向她追问这件事,连南枯月漓也没有来借机责骂她。女孩子都远远地躲着她,好像怕着什么。
  可安宁的时间那样短暂。那一天,苏语凝远远望见南枯月漓和女孩们在亭中玩耍,想绕开,突然听到南枯月漓喊她,让她和一个宫女来玩拈花籽,却叫谁赢了便可打对方一掌。苏语凝十分不愿,南枯月漓却将眼一瞪:“就你最娇贵?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苏语凝不愿纷争,只好勉强抓起花籽,心中恨不得早些走掉。第一局她赢了,只伸出手去在那宫女脸上轻轻扫了一下。第二局那宫女赢了,慢慢伸出手来,忽然偷眼瞧瞧一旁的南枯月漓,扬手重重打在苏语凝脸上。
  苏语凝被打得差点摔倒,脸火辣辣的,眼泪当时就淌了下来:“你……你……”
  “怎么啦?输不起?”南枯月漓跳上前来,“你可以再跑一次啊!居然长皇子二皇子一齐帮你说情,还有穆如家的公子哥儿硬说是他拐的你——你面子真大,世上最尊贵的皇族世子们都喜欢你,是不是?今天不妨再跑一次啊,反正也没有人敢管你的。”
  苏语凝看着那张挑衅的脸,突然心里对自己说:要忍耐,一定要忍住啊。为了父母的性命,为了不再让他人觉得自己是个要怜惜的苦命人,一定要忍住。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挨几巴掌而已,不会死人的。
  她突然微笑了起来:“那么,我们俩来玩吧。”
  南枯月漓惊退了一步:“什么?你……好,我,我会怕你么?”她挽起袖子。
  第一局,南枯月漓输了。她涨红着脸,瞪着苏语凝,可苏语凝只是微笑着,虽然腮边还带着眼泪,却只是伸手在她的脸上轻拂了过去。
  第二局,第三局……第七局,南枯月漓还是输。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围的女孩子中传来窃语声,但苏语凝仍然只是轻轻地拍拍她的脸。
  第八局,南枯月漓终于赢了。她像是等待了太久似的,扬起手臂,横扫在苏语凝的脸上,把女孩打得翻倒出去。这一下之重,周围女孩都惊叫起来。南枯月漓也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但苏语凝慢慢从地上爬起,脸虽然红肿起来,却仍艰难地微笑着,伸过手去:“还玩么?”
  南枯月漓被这笑容弄得不安,但她也是任性之人:“再玩啊!谁也别跑!”
  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南枯月漓的巴掌重重地打在苏语凝的脸上,周围女孩子都靠在一起,觉得看不下去了。人群中有人带哭腔喊着:“苏语凝,别玩了,走吧,走吧。”可苏语凝仍然微笑着,若是赢了,只是一次次伸出手去,轻拂对手的面颊。
  在南枯月漓也觉得这女孩疯了,不想再玩下去的时候,苏语凝又赢了一局。
  她仍然缓缓地伸出手去,但南枯月漓望着这女孩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苏语凝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她的手颤抖着,缓缓举高:“请把脸伸近一点,好吗?”
  周围的女孩子都惊望着苏语凝的手,却没有人阻止。
  仿佛看见当初所打出去的力量全部在这一掌中还了回来,南枯月漓已经感觉到了脸上的辣痛!她惊叫一声捂住脸,向后逃去,却绊着了石椅,几乎摔倒在地。
  苏语凝的手还是扬在半空,好半天,人群都散去了,她的手才缓缓放下。
  “有本领就杀了我吧,可你没本事……我不会走的!”她的脸上,仍然是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称的冷漠微笑。
  9
  帝都天启,天下的中心。它巨大的城郭在残阳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九扇城门象巨兽一样吞吐着天下汇流而来的人力与物资,也汇聚着野心与梦想。许多人看到城墙上的天启巨匾便已经满足,而却又有人希望能俯视那重重楼阙。
  穆如将军府,便是这天启城中除皇城之外最庞大雄伟的府第。
  少年穆如寒江坐在它的高檐屋顶上,一边看着城中的繁华盛景,一边想象着几千里外的江山长卷。
  穆如世家与皇族称兄弟的无尚荣光,对于穆如寒江来说,就变成一种空虚。未来的路似乎早已注定,长大,拜将,领军,出入朝庭。这府第对他来说太小了,他望着墙外的天空想象着战争,红色云气的天空下,他执旗纵马狂奔,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远处的美丽姑娘,目光凝固在他的身上。
  那股悍野之气在他胸中冲撞,练武读书对他来说太枯燥,他每每半夜从梦中醒来,发出狼的嚎叫,翻出院墙。家人天亮很久才能找到他。这少年往往正裸着身体,浑身是泥和伤口,在激流里游泳或是和比他大四五岁的少年殴斗。问他为什么逃掉,穆如寒江说,我做恶梦自己被关在笼子里,我要咬破笼子跑掉。
  母亲觉得这是种狂症,请了名医来为自己的三儿子诊治,那名医道:“这是出生时魂魄被兽灵狂魅所侵,必是武将之家在战场上杀人太多所致,可在府中多植青木。至于三公子,请用铁链缚在屋中,日日食素粥与苦莲,磨去狂性,十三岁后方可允其出屋,不然狂灵生长,必然祸至全族。”
  大将军穆如槊一听,冷笑一声,“虎狮纵会食人,也该放归山林为王,岂有拴上铁链作狗来养的道理。”命把那名医打出门去。然后将穆如寒江唤至面前道:“你觉得这家是笼子,你可以不回家。但是你要记住,你不论是被人打了还是打死了别人,都不要指望搬出穆如的姓氏来救你,你痛得饿得快要死了,也不可以向人下跪乞求。是个男人就要为自己做的事担当,我不怕你混迹群氓或是流落街头,我只是不要你成为只会借着长辈的权势钱财作威作福的公子恶少。你想在外活下去,全靠你自己。等你长到十二岁,我就送你去从军,没有人会知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吃最差的饭、受最苦的训,没有钢筋铁骨,就在穆如军中混不下去。那时候我才会决定,你配不配作我穆如槊的儿子。”
  穆如寒江从此难得回家,天天在外撒野。像是有着天生的统御力,他的身边很快聚起了一帮孩子,没有人知道他是名将之后,只知道他是不怕打够兄弟的野孩子。
  穆如寒江给这些孩子按比试出来的名次封了品级,编出军阵。天天操练打仗,有时急匆匆赶回府来,母亲忙心痛地端出新衣美食,穆如寒江却看也不看,只去翻父亲的兵书,看不懂的字就去抓人来问。其母埋怨穆如槊道:“哪有你这样教孩子,你恨不得把他养成虎狼,好上阵去拼命,就不心痛他是你的孩子?”
  穆如槊笑道:“如今人人只想做太平犬,我却要我儿子做乱世狼。”
  10
  那时各世传勋爵重臣家的适龄少儿均有入宫伴读的机会,为的是让皇子们和这些重臣之后、未来的继勋者们早些熟络。穆如寒江这月却也被宣入宫伴读,不得不穿上新衣梳洗干净。这皇宫他却觉得比自己家府第大得多,也好玩得多了。那苍松翠柏,那巨大殿宇,那可容五十匹马并行的雪亮石道,那两人高的云州玉吉兽像……真得恨不得搬回家去。
  来到课堂之上,穆如寒江却不顾自己身份可以与皇子同列,只顾找了后排去坐,宫中太傅内侍却哪里敢管他,皇子们犯浑可以正言相告,那是背后有皇上的旨意,可是若是惹恼了穆如世家的公子,只怕皇上要加倍责罚,所以穆如家的公子在皇城中,倒是比皇子们还自由些。穆如寒江看见前面一女孩,却象是苏语凝,正要打招呼,只听一声清亮击竹声,众人全部立起。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从殿外迈步进来,洁白袍边绣银丝云龙,束发冠上一颗金色明珠颤动,相貌俊朗,略显清瘦,微笑着向殿中诸少年环顾,许多少女立刻就红了脸低下头去。
  穆如寒江认识这就是二皇子牧云陆,也听说他的文采气质都比一心习武的长皇子要强,他却不服,只因为长皇子热爱武艺军法,和他颇是脾气相通,经常在校场较量骑射,每次牧云寒总能让穆如寒江输得心服口服。今日见到二皇子,倒也觉得神形洒脱气质不凡,比自己两个哥哥可俊雅得多。但一想他是要和长皇子争夺将来帝位的人,且二皇子母亲早已去世,是由皇后抚养长大,再想到那天皇后叔父南枯箕一行扬威街头的模样,顿时就心里少了些好感。
  清咳一声,太傅从屏后转出,众人见礼后各归其座。太傅开始慢条斯理地讲礼经德统,穆如寒江哪里听得进去,看苏语凝,却似乎不知他的到来似的,看着二皇子若有所思,心中更是气闷。再看前座两个女孩子,也只望着二皇子的背影窃窃私语,他再也坐不下去,偷偷把纸团弹入前面女孩的衣领,喊声:“有毛虫!”待两个女孩尖叫跳嚷起来,他早趁机猫腰溜出门外去了。
  来到外面,穆如寒江顿觉神清气爽,一头便扎向一旁园林去了,一个人爬树跳坡,折腾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想寻伴玩耍。沿着湖一路走去,恐内侍们来参见烦扰,只拣那僻静无人处走。这皇家园林却是如此之大,穆如寒江走了许久,看见一面白墙挡住了去路,而那墙上的木门却紧锁着。
  穆如寒江来到墙上窗孔前向里张望,却吓了一跳,里面长的树木形状古怪,叶色繁杂,紫、红、墨、禇、金、密密层层,不见道路,倒象是被染了七彩的原始密林。
  “皇宫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那些树是怎么长成这样的?”穆如寒江好奇心大盛,他却才不管什么规矩禁地,一纵身攀上墙头,就跳进这内园中。
  园中传来花叶湿润浓馥的气息,许多奇异的果实悬在他的身边,却无人采摘。而那些怪树,穆如寒江总觉得它们会随时舞动起来一般。道路早被树木掩盖,他拔扯着枝叶一路向里钻去,过不久便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内园本应不大,可是穆如寒江在树间转了近个时辰,还是辩不清方向。他索性把头一低看准一处急步冲去,奔了数十步,突然眼前一亮,一座小屋出现在他面前。
  这屋象是园工住的,白墙灰瓦,全不似皇宫中其他亭台殿宇的张扬气派。屋前摆着案几,一位少年正握着狼毫,面对着空白的画纸沉思。
  穆如寒江轻轻走过去:“你是谁?怎么会住在这里?”
  少年慢慢抬头,穆如寒江这才发现,他的容貌气质分明不可能是普通人。那双眼睛中的神采,他似曾在哪见过。穆如寒江果然想起了长皇子牧云寒和二皇子牧云陆,他们都是被文臣武将称赞的少年奇英,将来能开创伟大朝代的人。他们的气质光芒,的确不是其他的皇子可以相比。但没有想到,在这荒僻园中,竟还有一个这样的人。有着这样的眼神。
  看见陌生人,那少年并没有惊讶,只是缓缓说:“我不在这里,又有谁能在这里呢?”
  “听你的口气,象是你是这地方的主人似的。这可是在皇城里。”
  少年一笑:“你放心,绝没有人敢踏入我的土地半步,这里是绝对属于我的。不过……”他望了望穆如寒江,“你的胆子却是不小。”
  “莫非进了这地方,便要杀头?”穆如寒江冷笑。
  “你猜对了。”那少年淡淡的说。
  穆如寒江抓抓脑袋,他从小野惯了,对世上这种种规矩总是嗤之以鼻,更是厌恶动不动就要杀人的法度。“谁要杀我?我有手有脚,才不会跪着让他们杀。我偏要进来再走,你怎把我怎样?”
  “你以为你还能出去?”少年问。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杀我?”
  少年只是一笑:“你回头看。”
  穆如寒江一回头,却见远处耸着一面高墙,竟然仿佛一直接到天际,黑压压的让人无法透气。
  “这墙……怎么我进来时却不是这样高的……”
  “是皇极经天派的法术……我烧了他们的占星台,他们也自然再不肯让我出现在世上。”
  “瀛鹿台……瀛鹿台是你烧的?”穆如寒江睁大眼,“不是说因为星辰坠下,神体降临,才有神火出现的么?”
  “若是我死了,世上的人也自然都会相信他们所说的了。”
  “你……你难道就是……六皇子牧云笙?”
  11
  穆如寒江在宫中晃悠,苏语凝远远看见他,高兴的便想冲过去说话,却又不知为什么只是不敢看他,只是低下头,盼着他走近一些。
  在宫中所见俱如灰色,苏语凝在人前一定微笑,却心中冷淡如冰。不知为何,只有见到这个人出现,苏语凝才会觉得真正宽心。
  穆如寒江走过,还假装没有看见眼前的大活人,转身要往旁边走。苏语凝急了,喊道:“穆如殿下。”
  “你是谁?”穆如寒江呆望着她。
  “你……你……”苏语凝立时眼泪就要落下来,要跪下道:“奴婢冒犯了,罪该万死。”
  “好啦好啦!”穆如寒江拉住她大笑起来,“和你开玩笑的。谁要你刚才假装没看见我。要当皇后也不能不理人啊。”
  “你,你再胡说……我才不要当皇后。”
  “不当皇后?你和我说做什么?你去告诉陛下,让他送你出宫嘛。”
  “我当然想回家,想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可这个地方,哪里是我不想呆就不呆的?”
  穆如寒江放低声音凑近她,“别说这些了,知道吗?我今天找到一个地方,那有一个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什么地方?在宫城中么?”
  “当然,你敢跟我去么?”
  “这……”女孩子的眼睛眨着,泛起好奇光芒。
  他们偷来到那园外,穆如寒江指向白墙:“你知道那里面住着什么人?”
  苏语凝摇摇头。
  “六皇子。”
  苏语凝听到了这三个字,突然呆在那里。
  是他?
  皇宫中,女孩子们常私下评论诸位皇子,长皇子威武、二皇子好思、三皇子暴燥、四皇子阴忍、五皇子任性……却总是很少有人敢提及六皇子牧云笙。
  这位皇子似乎一生下来就不受上天的喜欢,一连串的怪兆出现在世间,全是灾难与异象。更有当时极具威望的占星圣师预言道:“六皇子此生不能握剑,握剑必乱天下。”
  所以明帝待其他的皇子极严厉,从小由名师教导,唯有对六皇子放任自流,外人以为是溺爱,宫中人却明白那真正的原因。六皇子早已被排除出了帝位继承人的行列。
  她们不曾在授课的殿堂中看到过牧云笙,这位少年几乎都很少出他的宫殿,只是一直躲在殿中作画作画,画卷一张张飘落下案,铺满了整个地面,他不理会,也不准人收拾。因为他讨厌东西整整齐齐摞成一堆,说什么事物只要被排列起来,它就死了,就变成整块中的一个,再也没有自己的灵性了。就象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可是当他们穿上一样的衣服,说着一样的话,就象那些内侍官们,他们就已经是死物了。
  六皇子还曾说:人总为了衣装活,着锦衣者为美为贵,而真实的反被遮起。只有象了鹿群那样,无拘无缚,山野中自在跑起来时,才能分辩美丑。
  这皇子的疯话怪行,早就成了世间谈论的话题。
  但这牧云笙三个字终于变成禁语,是在那次占星台大火之后。传说那天天降流星,烧毁了观星台上的巨大混天星仪,却是因为上天降怒于六皇子,说他不敬上天,乃是异端。六皇子自那之后一病不起,被送走寻医,从此消失于人们面前。有人私下传说,六皇子早已死了,他是天上异芒之星,如果继续活在世上,是会带来战乱离苦的。
  苏语凝心中猛跳,压低声音:“六皇子不是病死了么?”
  穆如寒江也张望四周:“这秘密你可不要再告诉别人了,我也不能带你进去,因为里面布了法术,要出来可不容易。”
  12
  他们又摸进了那园子,在重重色彩间转了许久,才重新来到园中心。
  但穆如寒江却发现曾所见的变化了,以前的小旧木屋,突然变成了玉树琼雕的宫殿。
  “这里竟这么漂亮?好似仙宫啊。”苏语凝惊叹着。
  “一个疯子,说自己能通过星辰看见大地的移动,还喜欢放火,你要小心他的。”
  正这时,牧云笙从殿宇中走了出来。
  苏语凝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这样的一位少年,那目中光芒似曾相识,却偏偏唤不出他的名字。
  “这里怎么又变成这样了?”穆如寒江问。
  “幻术而已。”少年伸手向空中一撕,手中多了一幅纸卷,而那殿宇象画幅一般被撕去,又露出后面的木屋。
  苏语凝只呆呆望着牧云笙,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还是牧云笙先开了口:“我们见过么?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语凝。”
  “原来是你。”少年笑了,“你不就是因为出生时有红霞贯过薇垣的星象,而被皇极经天派的占师圣哲们认为是未来有皇后之命的人么,将来若把你许配给哪位皇子,自然是说明父皇有心扶他为皇储了。”
  他这一说话,苏语凝心中松驰了许多。这六皇子看起来也并不象想象中那么怪异。她低下头:“可我现在却害怕这天命了,它也许并不是什么福音……为什么人的未来,人却不能自己选择呢?”
  “可以的。”牧云笙说,“但是,你必须比它更强。”
  “它?”
  少年缓缓将手指向天空。
  “你说得不会是老天吧。”穆如寒江问。
  “是那主宰一切的力量,连星辰都要按它的意志运转,不能偏差分毫,但是,就因为它太精确了,所以一旦有一点变得超出规则,就没人再能预计未来。”
  “你总是说些我们听不懂的疯话么。”穆如寒江道。
  牧云笙一笑:“你抓一把沙土,洒在地上。”
  穆如寒江好奇的照做了,“然后呢?”
  “那把沙在地上散布成的样子,就是你的命运。”
  “用沙子占卜么?”
  “你如果能控制每一粒沙落在什么地方,你也就能控制你的命运了。”
  “不能……好象你能似的……”
  少年皇子没有说话,握了一把沙土猛得向空中一扬。那些沙纷乱飘落在地,地上却出现了一个似乎完美的圆圈。
  穆如寒江和苏语凝张大口看着那个沙圈。
  少年却叹了一口气,“总是差一点点,不能圆满。你们以后不要来了。我做的一切,也许会毁了我自己,我想改变我的命运,但稍微一点运算的错误,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那些人知道我在这么做,他们也一定会除去我。离我太近,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你这是对朋友说的话么?”穆如寒江气冲冲的,“如果有人想杀你,先让他问问我的宝剑。”
  “朋友……”少年低下头去,“不,我不需要朋友。因为将来,你们都会恨我,都会想杀死我。”
  “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当我扭转我的命运时,也就会联动影响天下所有人的命运,就会毁掉你们本来拥有的一切。”
  穆如寒江不知他所言何意,只觉得这少年的确是独处太久,有些魔障了。叹息之间,抬头望见那连天巨墙,“这里太安静了,人呆久了只怕会疯掉,真不知你是怎么在这儿呆了数年的?没有人给你送饭么?”
  少年摇摇头:“饭食会放在园门口,但我从来没有拿过,他们以为我死了,入园来找,却找不到我,又觉得这园子诡异,就封住它再也不敢进入了。”
  “那……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少年却不答话,又愣愣对着画纸出神了。
  穆如寒江凑过去看:“你那笔上的颜色,竟然是用花瓣果实磨成的么?”
  少年方举笔,被他一扰,纸上只轻轻划了一道绯红色,他叹息了一声,把那纸轻轻一抛,画纸飘落在树下,忽然渐渐退去,只剩下那一抹红色,渐渐象水流一般,注入树身,片刻,那树上的绿叶又红了一簇。
  “这些树上的颜色,竟是这么来的!”穆如寒江睁大眼睛,“你怎么会得这些法术?”
  “学法术,其实简单的就象睁开双眼,这世上有些事你看不见,但它们却在每时每刻的发生,就象星辰的燃烧,大地的沉浮,风云的流转,当你能看清它们的轨迹时,那些世人以为神奇的一切,就会象弹指一挥那么简单。”
  “有那么容易?可我怎么看不见你说的那些。”
  少年一笑,“你静不下心来,自然看不见。”
  “静?要多静?”
  “静到……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你的存在,你也觉得这世界和你再无关系,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它是这样的安静,没有任何的人声,第一个月,你会觉得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第二个月,你会怀疑你眼光所不及融及的地方,一切是否还存在,第三个月,你开始能听到很多你从前听不到的声音,比如雪飘落在地上,第四个月,你开始看见你从前所不曾看见的事……”
  “那是什么?”
  “比如,当你许多个夜晚长久注视夜空,不知什么时候,你能看到它们的游动,发现它们更象活着的生命,它们在变化,生长。这些会让你感到疯狂与惊恐,她曾告诉我的一切被印证着,我开始知道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如果星辰真得会注视大地,那么我们看起来不过是站在一个树的某片枝叶顶端的蝼蚁,其实半尺之外就是全新的世界,但我们却以为我们所站的地方就是天地的全部。”
  “我真是没法理解你说的……你的确是一个人呆的太久了,我想我需要救你出去。”
  “不,别阻止我。”
  “阻止你?阻止你做什么?”
  少年一挥手,突然身周的景物又化成漫天白纸飘落下来,每一张纸的背面,都写着无数密密麻麻古怪的符号。
  “你可知道世上万物,其实都是由同一种东西组成?”
  穆如寒江看着画纸背后那些字符,它们似乎正象无数蚂蚁一样挤拥着,让他目眩与惊惧。
  “万物都是这些字符组成的……”
  “不……这些字符,是用来指挥组成万物的微尘如何排列的。”牧云笙举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飞快的写划着:“大多的术士只知道运用所谓的法器和符石,但却不知道万物变化的真正道理。”他举起纸,穆如寒江看见,那本只有墨迹的纸上却凭空泛出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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