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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剑雨-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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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下去…………

……………落了下去!

奇怪,这绳索怎会断的!

凌琳悲切地伏在栏杆上,望着吕南人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再也忍不住,翻身扑在她妈妈身上,又自放声痛哭了起来。

孙敏怜爱地抚着她柔软的背脊,良久良久,柔声叹道:

“乖孩子,不要哭,他会回来的,他不是对你说过了吗?”

她勉强在自己亦是泪流满面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你难道不相信他吗?他会平安的。”

凌琳抬起头,抽泣着道:

“他真的会平安吗?”

孙敏忍住泪,微笑着道:

“他不但会平安地回来,而且还会带回你的姨父,而且——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凌琳正沉醉在她妈妈的甜蜜地言语之中,突地听到她妈妈厉声大喝起来,她方自一愕,接着

又是吕南人的一声惨呼,自壑下传来。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只见她妈妈木然而立,面色惨变,望着身后——

她大喝一声,回过头去,万虹正满面带着狠毒的笑容,站在栏杆旁边,而栏杆之上的绳索,却已剩下短短一尺!

刹那之间,她只觉天旋地转,什么事也不知道,什么话也不会说……

万虹突然凄厉地狂笑起来。

“我要他死,大家都得不到……哈哈,大家都得不到。”

她凄厉地狂笑,凄厉地狂喊着,就连她妈妈,也被她惊得圆睁双目,痴痴地望着她,口中喃喃说道:

“疯了……疯了……”

万虹凄厉地呼喊:

“疯了……疯了……”

渐渐——

狂笑变成狂哭,她突然伸出手掌,抓扯着自己的面靥。

突地——

凌琳大喝一声,向她扑了过去:

“你好狠,你好狠,我要杀死你,找要杀死你……”

她竟也发狂地呼喊着,发狂地在万虹身上,头上……击打着,只是她此刻心痛如绞,心乱如麻,竟似已忘了使出内家真力,而使出女性最原始的武器,她竟也用指甲在万虹身上,头上抓扯着,

孙敏,这坚强的妇人,此刻又再一次发挥了她坚强的神智。

因为此刻这其间只有她一人的神智较为清醒些,她一步窜了过去,抱着她爱女的双臂,连声道:

“琳儿,清醒些……琳儿,清醒些……”

万虹疯狂了似的跑到飞阁上去,凌琳也发狂了似的要追过去。

但是她妈妈却全力抱着她,她心活像中了乱箭似的,点点滴滴地滴出血来,她狂喊着:

“你们好狠……他为你们下去了……你们却害死了他!”

渐渐——

她呼声也微弱了,她只觉耳旁什么声音都微弱了下来——包括她自己的狂呼,终于,她什么声音都不再能听到。

她晕了过去。

太突然的刺激,太深切的痛苦,使得这纯真的女孩子,终于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她缓缓展开眼,漫山的夕阳,正灿烂地映照在她脸上,四面风吹林木,草映夕阳,她此刻竟是置身在一处树林中的一方青石上。

“我怎会到这里来了?”

在这刹那之间,她脑海中是一片空白,她当然不会知道她妈妈怎样离开了那凌空飞阁,怎么谨慎地带着她从一条特制的云梯上,渡过那深沉的绝望,穿过那浓密的丛林,来到这里。

在这刹那之间,她甚至也不记得她晕厥之前所发生的事。

但是,转念之间,所有的一切事,却都像怒潮似地涌到她心房,她痛苦地呻吟一声,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一双臂膀立刻温柔地拥住她,于是,她发现自己此刻仍然是躺在她慈母怀里!

于是,她忍不住又扑向这温暖的怀抱,放声痛哭了起来。

“妈妈,是她们害死了他,她们害死了他……我要为他报仇,我一定要为他报仇的!”

她痛哭着,呼喊着,辛苦了,疲倦了,也伤心了的孙敏,无言地拥抱着她,此时此刻,她又能说什么?

吕南人,这个年轻人也是她深深喜欢着的,这年轻人若是死了,她也会伤心,难受,她记得上次这年轻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受了重伤,她是如何地担心,是如此地照顾他,甚至比担心她女儿,照顾她女儿还要深厚多了。后来,侥幸他能遇着奇人,不但伤势好转,还有奇遇。

但此刻,他终于死了,是为了她姊妹死的,她心里能不难受?她口中喃喃地安慰着她的爱女,她的心,却在绞痛着。

她想间苍天,对这勇敢而正直的热血少年,为什么这样残酷。

但是夕阳虽仍辉煌,苍天却永无语,只有她的爱女的悲泣,混合在呜咽着的晚风里,大地,已又将被黑衣笼罩!人们,也又将在黑暗中安息,但是,她心中暗想,吕南人,是永远会活在她心里的,不但活在她心里,还会活在许多人心里,你说是吗?那么。让我悄悄地告诉你……

第八十九章 玄冰烈火

那么,让我悄悄地告诉你……

就在这暴风依依,夕阳如火,静静的初春黄昏,就在孙敏与凌琳这一双历尽沧桑的母女,正自无言地相对拥泣的时候。

树林外,崎岖的山道上,一个沈默而安详的少年,正用他那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目光,静静地自掩映的林木中,望着她们,犹带料之意的初春暮风,卷起了灰砂与尘土,卷在他在那身淡黄色的衣衫上,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转动一下!

渐渐地——

这清澈而明亮的目光,轻轻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迷惘,穿过这层迷惘,翠绿的小林,淡黄的尘土,似乎全都变成了一片轻盈的粉红,而这一片粉红中的两条人影,射出了圣洁的光芒。

于是他茫然开始移动着自己的脚步,轻微而缓慢地向她们走去,哭泣的声音逐渐微弱,而他心跳的声音,却逐渐加响。

,孙敏柳眉轻颦,突地转身低叱:

“是谁!”

移动着的少年倏然顿住脚步,他的心房虽然跳动得那么急遽,他的目光中虽已流露出太多的热情!

但是……

他的面容却仍然是安祥而沈静的,清晰分明的轮廓与线条,就像是上古的智者,在坚硬的花冈石上雕成的石像!

在满天嫣红的夕阳下,凌琳抽泣着抬起头来,秋波一转。

“是你!”

她抹去了面上的泪痕,脱口惊呼了出来。

这少年明亮的目光中,突地又闪过一丝更明亮的光芒,沈重的心房跳动似乎也因着她仍然没有忘去自己,而轻盈地飞扬起来。

他缓缓弯下腰,躬身一礼:

“小鄙锺静,无意闯来此间,如夫人不嫌冒昧,小鄙不敢请问夫人,是否可有容小鄙效劳之处?”

他虽是在向孙敏说话,但目光却仍停留在凌琳身上。

孙敏呆呆地望着这少年,她此刻已知道他与自己的爱女是相识的,但何时相识?如何相识?她却一点也不知道,于是这饱经忧患的母亲,便难免为自己天真的女儿担心,担心之外,又有些奇怪,对这少年安祥的举止,沈静的面容,她并无丝毫担心,奇怪之处,但是他这一双眼睛中灼人的火焰,即使她担心而奇怪。

已经渡过了生命中大半绚烂岁月的孙敏,可说真的是涉世已深了,而且天生她就有一种超于常人的镇静,也有一双洞悉世人的目光,可是她却从未想到过一个如此安祥沈默的少年,竟会有此灼人的目光,这正如终年万戴玄冰下掩覆的火山,此刻已因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激动而裂开了一丝缺口,于是被抑制得太久了的火焰,便不能自禁地从这缺口中喷出了火花!

虽然她知道向两个在深山林木中哭泣的妇女伸出援手,正是行侠江湖,仗义人间的游侠豪杰所应有的本份,但是这少年一双灼人的目光,却使她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份善意的询问。

锺静笔直地伫立着,却丝毫未因她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而不安,他紧闭着嘴唇,闪动着目光。

那知凌琳却突地轻叹一声,缓缓道:

“你来了正好,我正要找你!”

孙敏心头一跳,开始惊异,不知道她的爱女怎曾突地说出这句话来。

却见锺静安祥沈静的面容,亦不禁为之轻微的扭动了一下。

“姑娘有何吩咐?小鄙无不从命。”

语声缓慢低沈,却显然是在极困难的克制着。孙敏伸出手掌,握住了她爱女的柔荑,他不愿爱女再说出任何一句足以令她惊异的话来,就像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一样。

却听凌琳又自幽幽长叹一声,道:

“你方才交给南……“铁戟温侯”吕大侠那张字柬,上面写的是什么,你可知道吗?”

锺静钢牙微咬,沈声道:

“家师虽命小鄙将字柬交给吕大侠,上面的字迹,小鄙却未尝得见!”

凌琳眼一合,晶莹的泪珠,便又夺眶而出,却听锺静缓缓又道:

“姑娘如此伤心,难道是吕大侠已不辞而别了么?”

凌琳啜泣着,点了点头,锺静缓缓转过目光,出神地凝视着从林漏下的一片散碎的夕阳影子,缓缓道:

“姑娘若是想寻访吕大侠,在五月端阳,至嘉兴南湖烟雨楼头一行,便可寻得吕大侠的侠踪。”

凌琳倏然张开眼来:

“真的?”

夕阳的光影,映了锺静眼中轻红色的迷惘,似乎已转变成一片淡灰的朦胧,但是他的目光,却仍未转动,只是缓缓接道:

“五月端阳,乃是家师与吕大侠约见晤会之时,吕大侠万无不去之理,姑娘但请放心好了。”

凌琳悄然闭起眼睛,喃喃道:

“五月端阳……南湖烟雨楼头……他一定会去的,一定会去的……妈……我也一定要去。”

孙敏暗中长叹一声,她深切地了解她女儿,正如她深切地了解她自己衣上的摺痕一样,她知道她女儿此刻虽然伤心,却未绝望。

相爱着的人,永远不会相信被自己所爱的人真的死了,除她能亲眼看到他已无生息的躯体,亲手抚摸到他冰凉的肌肤……

而凌琳,正是这样,她深信吕南人会奇迹般地从那绝壑中逃出来,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眼前。

孙敏忍不住沈重地叹息着道:

“琳儿,他不会去的!”

这短短五个字,从不忍使爱女伤心的母亲口中说出,真是件困难的事,锺静目光一转,闪电般回到凌琳身上,像是想问:

“为什么?”

却见凌琳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轻轻道:

“他会去的……他不会死,像他那样的人若是死了,老天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说是吗?…….你说是吗?”

她第一句“你说是吗?”是问她的母亲,第二句“你说是吗?”却是问向锺静。

当她那双泪痕未干的秋波转向锺静的时候,他立刻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因为此刻他的眼中,有着太多她永远不该看到,他也永远不愿让她看到的事,但是他仍忍不住脱口问道:

“二位如此说来,难道吕大侠已遇着什么不测之祸么?”

凌琳又自不可抑止地啜泣起来,孙敏却悲伤地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为止,她还不知道这少年是谁,更不知道他就是自己仇人萧无的弟子。

她只是轻叹着道:

“南人确已遇着了不幸之事,只怕……只怕……唉!能够活命的希望不多,希望你回去转告令师,端阳之会,他只怕……唉!已经不能赴约了!”

锺静目光一转,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

“想不到吕大侠今生竟然无法见到家师了!唉!想来吕大侠虽死亦难暝目,这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日清晨,弟子方自见到吕大侠,却想不到他此刻已然……”

语未了,凌琳突地一跃而起,一把抓着她母亲的衣襟,痛哭看道:

“妈!我们到……南湖烟雨楼去……”

孙敏叹息着,慈祥地拍着她爱女的手掌,她不忍再说令她爱女绝望的话,但是她却又不能不说,任何一个人,无论他的武功多高,若是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绝壑中去,活命的希望,当真比泰山石烂,北海水枯的机会还要少些。

于是她沈重地说道:

“傻孩子,人生不是神话,故事,也没有神话故事那么美丽。人生是残酷的。事实更残酷,假如我们都是活在虚幻的神话故事中,我一定陪你到南湖去,因为只有在神话故事里,死去的人,才能复生。傻孩子,现在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锺静出神地听着,他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温柔的语句,更未想到,在如此温柔的语句中,竟会包涵这么多深邃的人生哲理。

“人生是残酷的,事实更残酷,唉……为什么人生这么残酷,让我偏偏会……”

他玄思未绝,却听凌琳又自哭喊道:

“他一定会去的,他就是死了,他的鬼魂也会去,我知道,他的鬼魂也一定会到烟雨楼去,将那万恶的萧无杀死!”

孙敏全身一凛,脱口道:

“萧无!”

她手掌紧紧握了起来,温柔慈祥的眼波,突地满现怨毒之色。

她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望向锺静,这满含怨毒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刃,笔直地戳进锺静的心房里。

他只觉一阵澈骨的寒意,霎眼之间,便已布满他的全身。

于是他垂下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

“不错!家师正是天争教主萧无。”

每说一字,他只感觉到那冰冷怨毒的目光,便像是又在他心房中戳了一刀。他开始知道这一双母女,必定也和自己的师傅有着仇恨,而且是非常深刻的仇恨!

他痛苦地在心里呼喊:

“人生为什么那么残酷?为什么偏偏会让我遇着了她?”

孙敏的目光,像是要看穿这少年的心底深处似的,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他却动也不动。夕阳的影子淡了,漫天晚霞,也由绚烂归于平淡,沈重的暮色,悄悄地滑进了山林,爬上他的面颊,苍白的面色,在黑暗中更见苍白,灰黯的目光,在黑暗中自也更加灰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孙敏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任何一个人的事,都和其他的人无关,你虽然是萧无的弟子,但一切却和你没有关系,你……你快走吧!”

锺静微微迟疑一下,终于长叹一声,道:

“上代恩仇,不涉下代,夫人之心胸,当真是小鄙生平仅见,无论家师与夫人恩仇如何了结,也无论小鄙身在何方,小鄙永远会以心香一瓣,遥祝夫人健钡。吕大侠之不幸,小鄙亦是悲憾良深,吕大侠在天之灵,想必能深知小鄙心意,只恨小鄙今生已……”

语声未了,突地长叹一声,躬身一揖,转身而去,仅存一线的残霞,将他的身影长长的印在地上,就像是他心里的悲哀一样沈重!

第九十章 循循善诱

孙敏的目光,跟随着这颀长的身影,她心里突地加了一份新起的悲哀,而她深知这份悲哀并非为了自己,亦非为了别人,却是为了这已被命运的长线紧缚住不能动弹的少年。

回过头,她发觉凌琳带泪的眼睛,也望在这少年沈重的背影上。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她有一种将这少年自邪恶之中拯救出来的必要,对于生命,她一直了解得最深刻,为了她的爱女,也为了复仇,她没有被悲哀葬送,反而坚强地活到现在。

而现在,她又发觉,生命的意义虽有许多,但创造宇宙间继起的生命,却是这许多意义中最最重要的一个!

“对人类来说,拯救一个善良的灵魂,一定要比诛杀一个邪恶的生命还要意义重大的多!”

她喃喃地低语着,突地抬头喊道:

“你——回来!”

锺静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面色依然是沈静的,因为没有人能从他面上看出他心里的喜悦。

他愣了半晌,确定了这句话的确是对自己说的,于是便走回孙敏的身前,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沈默有时也有会和询问一样。

孙敏目光一转,沈声问道:

“你跟着萧无有多久了?”

锺静垂首道:

“小鄙幼遭孤露,即蒙家师收留,性命血骨,皆是家师所赐。”

他自然知道这慈祥的夫人向自己问这句话的含意,而孙敏何尝听不出他回答自己一有语中的含意。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

“你知不知道有许多人也和你一样,幼遭孤露,而他们的父母,却是被萧无杀死的?”

锺静垂首不语。

孙敏又自缓缓叹道:

“人们立世处身,对于善恶之分,总应该要比恩仇之别看的重些!我知道你很善良,也很聪明,应该听得出我语中的意思!”

锺静的头垂得更低了。

孙敏目光再一转,眼睛中已有了晶莹的泪光,她沈声接着道:

“先夫凌北修,一生急人之难,而且只要听到人间有不平的事,他立刻会振臂而起,但是……他也被萧无害死了,害他的人,若是为了正义,为了道德,我心里虽然难受,但是绝不会为他复仇。他这样被恶人害死,我心里除了难受之外,还有愤恨,我要向萧无复仇,并不是为了先夫一人,而是为了世上所有善良的人,这些,我想你也该知道!”

锺静台上眼,长久,突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夫人命小鄙回转,若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小鄙便要告辞了。”

又自开始啜泣的凌琳,目光倏然一抬,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孙敏阻止了,她只是缓缓问道:

“你要到那里去?”

锺静直到此刻,还没有抬起目光,因为不敢面对这正直而温柔,严峻而慈祥的妇人,他垂着头沈声答道:

“小鄙迳赴嘉兴,向家师覆命!”

孙敏默然半晌,突地轻轻拍着凌琳的手掌,缓慢但却坚定地说道:

“我们也到嘉兴去!”

凌琳反身捉住她母亲的手掌,像是在表示对她母亲的感激,而她心里却在暗中呼喊:

“他不会死的……他会到南湖烟雨楼去的。”

这希望使她抬起头来,仰望苍穹,但天边却连最后一丝彩霞也隐没在黑暗里了。

从西梁山到嘉兴,路程并不算短,但任何路都有走完的时候。

她们,到了嘉兴。

这一段路途对锺静说来,就像是一个梦,一个混合着温馨与寒冷,轻盈与沈重,快乐与悲伤,安慰与痛苦的梦,是那么漫长而遥远,却又是如此匆遽和短促。

他是那么清晰地知道,与那么深切的了解,在这一段路途上,慈祥的孙敏所对他说的每一句言语中的含意。但是他却不想知道,更不想了解,因为这份了解所带给他的,只有出自良知的痛苦。

“麻木!”孙敏有时会这样暗中思忖:

“难道这孩子已经被那冷酷的魔头教训得变为麻木?”

对于她任何一种善意的诱导,他只是丝毫无动于衷地倾听着,他深沉的面容上,似乎永远不会现出任何一丝情感的痕迹。

当然——

除了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投向凌琳的时候。

奇怪的是!那充满世间最最高贵的情操——同情,纯真与善良的凌琳,竟会对这足以燃烧到任何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目光,竟也会像锺静对待别人时一样地漠然而无动于衷。

她像是也完全麻木了,而她的这份麻木,却是为了悲哀,对她这一生中唯一挚爱的人的悲哀。

也许她还年轻,也许有人会说,她年轻得还不够能了解爱的意义,也不够体验到爱的真味。

似是她这一份爱心,却真的是那么纯真,那么深挚,她毋庸了解,也不想了解。她只知道爱和被爱,这也许是上天为了酬答她对世人的善良而给她的恩赐——因为,她所知道的,已经是全部爱的真意。

蒹葭杨柳,四处飞花,暮春的五月,五月的初四,春阳将淡青色的石板道路,映得像是方浸了春雨似的清新,田秧碧油油地闪着生命的光采。锺静依恋地回头,再次瞥了仍然站在那间僻静客栈门边的孙敏与凌琳一眼,嘴角泛了一丝微笑,然后迈着坚定的步子,向街的尽头处走去。

微笑——

孙敏与凌琳,却是非常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微笑,这一连串日子中,这深沈的少年所露出的第一丝微笑,虽然这微笑中包含是那么多忧郁与离愁,但这就像是满布阴霾的苍穹所露出的一丝阳光,足以使得慈祥的孙敏心中感觉温暖与安慰。

她自觉已用了她所有的力量来使这少年踏上正途,但直到此刻为止,她却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效。

因为此刻,他还是毫不犹疑地回到他师父那里去,虽然在这一路上,他从未与任何一个与“天争教”有关的人或事物接触,但此刻,世上仍然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他挽留。

他终于走了,夕阳下山,夜幕深垂……

渐渐……

孙敏与凌琳,突然感到一种茫然的恐惧,尤其是孙敏,她开始想到许多个令她恐惧的问题。

“萧无,这残酷,奸恶,但却又是那么机智的魔头,他会不会早已知道他的爱徒已和自己仇人的妻女,生出了深厚的情感?”

“若是他已知道了,那么他将会对他的爱徒——锺静如何处置?”

一念至此,她心头不禁又为之一凛!

“天争教党羽遍布江湖,我们和锺静一路行来,他们难道不知么?”

她摇摇头,暗叹一声,喃喃自WE:

“他们一定会知道的,只是他们为什么不向我们动手?难道是为了锺静之故,是以投鼠忌器!抑或是萧无那魔头另存更毒辣的打算!”

凌琳一直垂首凝思,此刻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妈!你说什么?”

孙敏微微一笑,柔声道:

“琳儿,你在想些什么?”

凌琳幽幽长叹一声,道:

“我在想……”

她秋波之内,莹然又现泪光:

“我在想,明天就是五月端阳了,不知道……不知道……唉!他会不会来?”

孙敏心中突地涌起一阵难言的悲哀,直到此刻,她才了解自己的女儿对吕南人用情之深,因为这纯真的少女竟什么都不再挂念,就连自身的安危,也全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心里所想的,只有这五个字!

“他会不会来?”

壁间昏黄的灯光,映在凌琳那嫣红的面靥上,孙敏呆呆地凝视着她的爱女,太多的悲哀,太多的关怀,使得她良久良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因为她能确认这问题的答案,一定是:“他不会来的!”

第九十一章 相依为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母女两人相对默然,都也没有分毫睡意,外面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只有晚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有一句话却在孙敏喉头打转,她想问:

“若是他不来呢?”

但是这六个字却生像有着千钧重量,她纵然鼓起勇气,却也不敢问出口来,因为她怕这问题的答案,会刺伤她爱女的心。

她只是轻轻说了句:

“唉——有风的天气……”

淡淡的一句话,淡淡的语意,但无限的慈母忧思关怀,却已都深深地包含在这六个字里。

又是一阵风吹过。

突地,紧闭着的窗户,似乎因风而开,晚风,终于吹入了这无风的小屋,孙敏,凌琳一齐抬起来,目光动处——

“呀!是你!”

两人竟不能自主地惊唤出声来!

夜色之中,只见一个遍体金色劲装的少年,一脚踩着窗槛,当窗而立,晚风虽然将他的衣袂吹得飘飘飞舞,但他的身躯,却有如石像般地木然不动。

孙敏一声惊唤,一丝笑容,自嘴角泛起,她柔声说道:

“锺静!你终于来了!”

语声中包含着那么多安慰与慈祥,使得木立窗台之上的锺静,无言地合起眼睛,像是在心底深处,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但是等到他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他面上却又恢复了冷静,那种全然不带任何一丝人类情感的冷静。

孙敏微微一愣,柔声道: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外面风大,还是下来吧,这里大概还有些热茶,你先喝一杯,解解寒气,然后再告诉我……”

语声未了,突地“唧”一声,孙敏,凌琳齐地一惊

锺静竟已反腕拔出剑来。

森寒,碧绿的剑光,映着他金色的劲装,映着他苍白的面容,孙敏突地觉得一丝寒意,自心底泛起,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颤声道:

“你……你这是……”

锺静目光木然凝视着自己掌中的长剑,风像是更大了,他的衣袂,飞舞更急,然而他的目光,却瞬也不瞬

无言地沉默中,似乎已有了令人窒息的意味,无言的锺静,突地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

“天争教下第二代掌门弟子锺静,奉天争教主亲传法谕,前来取凌北修遗孽妻女首级。”

刹那之间,孙敏只觉耳畔轰然一声巨响,再也站不稳身形,身形摇摇。跄踉退后数步,“砰”然一片声响,桌上杯壶,全被衣袖带落地上。

孙敏圆睁秀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脱口惊呼出来。

那知锺静的目光,却仍然呆木地凝视着自己掌中的长剑,一字一字地缓缓又道:

“天争教下锺静奉命来取两位首级,是否还要在下自己动手,全凭两位之意!”肩头微动,飘然落下。

凌琳愣了半晌,突地“咯咯”大笑起来,她竟大笑着道:

“好!好!是你……。我们当然要你亲自动手,难道你以为我们还会自杀么?不过,我只怕你这位刽子手,还未必是我母女两人的敌手呢?”

她边笑边说,直笑得花枝乱颤,就像是突然遇着世上最最好笑的事一样,但是她的笑声,却是凄厉的,这凄厉的笑声中包含着什么,除了锺静之外,谁也无法领受得出,谁也无法体会得到。

数粒泪珠,零乱地落到地上,是谁?是谁哭了?呀!瘪笑着的凌琳的双目之中,不又已有两滴晶莹的泪珠,将要夺眶而出。

但是,锺靖的目光,却依旧木然凝视在自己掌中的剑上。

只听凌琳凄厉的笑声,倏然顿住,她纤腰微扭,似乎已要上前动手,只觉衣袖一紧,她母亲已立在她身旁,凌琳沉重地叹息一声,幽幽叹道:

“妈……”

孙敏的一双慈祥而又严峻,温柔而又沉重的目光,却并未侧目望她爱女一眼,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锺静,轻轻地说道:

“你虽然对我如此,但师命难违,我了解你的苦衷,我一丝一毫也没有恨你,我原先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一路上萧无都不向我母女下手,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要让你来当这一份罪恶。”

她沉重地叹息一声,又道:

“我平生不会骂人,但是像萧无这种人,我纵然用尽世上所有恶毒的话来骂他,也还嫌不够。我不为我们母女难受,我只为天下武林中人难受,因为武林之中,竟出了这样一个万恶的魔头!”

她悄然合上眼。

“我母女自知,以我们的力量,绝对无法逃出他的毒手,你纵然不动手,今夜我们还是会死在别人手上,所以我很高兴,因为我母女被你杀死,总要比天争教别的贼子杀死好的多,你只管动手好了,无论你武功怎样,我母女绝不还手!”

她轻柔,缓慢而沉重地说到这里,眼深垂,竟真的等待锺静向自己下手,凌琳呆望着她的母亲半晌,亦自合上眼。

大地沉默知死,就连风声,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已停顿了。

锺静,却仍木然望着自己掌中长剑……

孙敏双目一张,轻笑道:

“你快些动手,我绝不怪你,你若觉得有一些难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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