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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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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听见前面草丛轻轻一响,抬眼便见一只小鹿蹿了出来,三蹦两跳,钻进旁边的树丛里不见了。郦琛习惯性地便欲去摸弓箭,手指一动,便省悟过来,心道:“我这可不是在打猎。”跟着便听自己腹中咕咕地叫了起来,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没有马和弓箭,怎生捕兽?便是打到了,没有火刀火折,又怎么烤熟?”
他一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忽然落到这番境地,当真是茫然无措。发了一会儿呆,便继续往前走去。
到得溪边,郦琛便先伸手掬了些水喝。随后脱了衣服,跳进溪里洗了个澡。虽是夏日,溪水仍极清凉,浸得伤口的痛楚也消退了些。他洗了良久,爬出溪来,见天色昏暗,心道:“天黑了么?”跟着一阵风刮来,刷刷落下几点雨来。
他匆匆穿上衣服,想起从前宁慕鹊的木屋便在这左近,便向那木屋的方向跑去。
木屋立在那里,便同他三个月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门前竹篱里花草都被人掘了去,只剩了光秃秃的土壤。郦琛刚刚推门进去,身后的雨点便噼里啪啦落将下来。他见房内空无一人,床上却依旧支着帐幔,屋内几样桌椅柜架也在,只不见了那些坛坛罐罐,心道:“宁慕鹊他们早走了,怎地这里东西却还都在?嗯,这木屋是我爹爹派人造的,想来这些器物也是他置办了来讨好宁慕鹊的,他们走时便留了下来。”
他坐在床沿,听着外面雨声淅沥,一时不得便止,心道:“今天走不得了,便在这里歇一夜罢。明天……”然而明天该当如何,实在是一无主意。心中隐隐竟希望这雨一直下下去,好教他不用去想明天的事。
正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响,在门外停下了。郦琛一颗心直提了起来,心道:“是荣筝他们追来了?我怎么办?”一念未毕,已然听见脚步声向门边走来。却听有人叫道:“开门!开门!”郦琛心知逃不掉,翻过身来,伸手到靴筒中握住了匕首。
门外之人在门上敲了几下,失了耐心,当地一声将门踢了开来。却是膀阔腰圆的一条汉子,身后是一匹棕黑色的高头大马。他看见了郦琛便是一愣,道:“我在外面叫门,你怎地不来开门?”不待郦琛回答,便一步踏了进来,自言自语道:“他娘的这鬼天气,可淋死老子了。”
郦琛不认识这人,虽见他蛮横无礼,却似乎不像是来捉拿自己的,心中略宽。那汉子道:“你家有甚么吃的喝的,快快拿出来。娘的,这黑灯瞎火地,怎地也不点灯?”
郦琛道:“这里没有吃的。”一开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嗓子极是嘶哑,几乎自己也认不得这声音了。
那汉子一拍桌子,道:“你住在这里,怎会没有吃的?你想在老子面前弄鬼,老子捏死了你。”郦琛道:“我不是这家的主人。我……也是来躲雨的。”
那汉子斜眼觑着他,道:“你是甚么人?”向前走了两步,突然伸手,向郦琛抓来。原来郦琛发髻早在奔逃中散了开来,他又不会自己梳髻,只得任由头发披落。这时那汉子便揪住了他头发,一直拖到身前,昏暗的光线下,见到他秀美的容颜,不由得一呆,笑道:“原来是个漂亮的女娃娃。妙极,妙极!”跟着便来扯他衣服。
郦琛大惊,拼命挣扎,那人手劲却是大得出奇,将他两手都抓住拧了过来,反剪在身后,顺势便将他搂在怀里。郦琛感到他腥臭的呼吸直喷到脸上来,一时惊惧欲死,头脑中便是一片空白,仿佛又堕回了前夜的噩梦里。
那人抱住了郦琛,另一只手便往他衣裳里探去。一摸之下,愣了一愣,便将郦琛往地下一摔,向他身上啐了口唾沫,道:“晦气!我还道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却是个兔儿相公。”却见郦琛在地下打了个滚,翻身跳了起来,一拳便向他脸上打来。那汉子吃了一惊,偏头让开,叫道:“小兔崽子,耍泼么!” 抬脚踢在他膝盖上。郦琛站立不稳,跪了下去。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要跟老子打架,你还嫩着些。”刚说了这句话,突觉小腹一凉,低头看去,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入了脐下。
他大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下面的血直喷了出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郦琛提了匕首扑上去,在他胸前腹下,一连戳了十七八刀。那人的血溅到了他脸上,也浑然不觉。
外面的雨益发下得滂沱肆意。
郦琛一脸一身的血,坐在那汉子血淋淋的尸身边。半晌,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手里仍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尖端兀自滴下血来。
他心道:“嗯,我杀了一个人。”他生平头一次杀人,心中却毫无惊惶懊悔之意,甚至也没甚么特别的感觉,似乎杀了眼前这个汉子,也跟他从前杀死一头獐子,一口野猪差不多。看着地下的血肉狼藉,只想:“怎生处理这尸首才好?”想起门前的花圃,推开了门,将那汉子的尸体拖了出去。外面大雨如注,登时便把他全身都打湿了。
郦琛见篱笆边立了一柄铁铲,便拿起来掘地。宁慕鹊师徒带走所植种花草时,已将圃中掘了一遍,这时又经雨水润泽,土地分外松软,不多时便挖了一个大坑。他停手喘息了一会儿,奋力将那汉子的尸体推进土坑中,正要掩埋,心念一转,跳下土坑,伸手在那汉子怀里一摸,摸出来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包,揣进自己怀里。又将他腰刀摘了,才动手掩埋。
他埋好了尸首,湿淋淋地走进屋来,见桌上有个包袱,却是那汉子留下的。打开一看,见有几张面饼,当即抓起塞在嘴里。那面饼早干得发硬,于他此刻却不啻珍馐美味。三口两口将面饼吃尽,才接着去看那包裹,见有一二百两银子,和两套换洗衣服,当即脱下自己的湿衣换上。啪地一声,那个油纸小包落在地下。
郦琛穿好衣服,将纸包捡起来打开,见是一张纸柬和一本书册。昏暗中看不清字迹,在油纸包里翻了翻,找到火折,点亮了一看,那纸柬是加了兵部印钤的一张调令,写明原随州仁勇副尉郑元化调职润州,即日上任。他心道:“原来这人叫做郑元化,明明是朝廷的武官,怎地说话行事却像个强盗?”倘若是在从前,他知道戕杀朝廷命官非同小可,自然有一番惊慌失措,眼下却是漠不在意,不要说这人只是个小小武官,便是当朝一品的宰相将军来了,也理会不了这许多。
他放下那通调令,又去看那本书,见封皮上写的是《王摩诘选注》。正要丢开,忽然心中一动,忖道:“那郑元化满口污言秽语,直如市井村夫,怎么会随身带这么一本诗集?且珍而重之地,同他当官的调令放在一处。” 随手翻了翻那书,却看不出有甚异处,当下也无暇多想,将纸包重新包上,放入包裹。他忙了半天,只觉得伤口又痛起来,在那包裹里找到了些金创药,给自己伤处敷上。业已是精疲力竭,仆倒在床上,立时沉沉睡去。
千里风湍
郦琛从前听人说过,不管是怎样凶恶的人,头一次杀人后都会心虚害怕一阵子。然而杀死了郑元化这件事,却没给他带来任何不安。恰恰相反,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颇感轻松,先前经历的那些惊惶恐惧,极度的悲恸和愤怒,以及无法回想的种种,终于能被他推到一边,不再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前一晚的心灰意懒和不知所措,一时似乎也不见了踪影。
他用昨夜换下来的湿衣服将地下血迹擦拭干净,一并埋入花圃,收拾得看不出痕迹。便拿了包袱,牵了那汉子的马,缓缓向林子外走去。他身上敷了金创药,过得一夜,仍不便骑马,一路步行,到得午间,便走出了树林。
他心中暗自盘算,回郦家大宅那是自投罗网,自己没半点武功,也救不出家人。当下之计,只能到开封府去。一来打听父亲的下落究竟如何,二来父亲的至交好友余风陵便在开封。余风陵武功既高,同郦家又是世代交好,多半这时候还不知道这里的变故,找得他去决计不错。他立定了主意,便向开封方向而行,唯恐荣筝他们搜捕自己,不敢走官道,找了条小路走去。路上见到几棵梨树,便摘了梨子充饥。他怕暴露行踪,晚间也不去找人家投宿,便在山野间歇了一夜。其时正当盛夏,虽然不冷,长草间却多蚊虫,直咬得他身上尽是斑斑点点,没一处好处。
第二日前方出现了一个大镇。郦琛往脸上抹了些烂泥黑灰,将头发胡乱束起,走到镇上。在店铺里买了些吃食,又出高价雇了辆马车来,连夜赶路。
滁州离得开封府约有千许里路,郦琛日夜兼程,数日间便赶到了。他本来极是担心荣筝等人来将自己抓回去,然而一路上始终不见人追来,悬着的心便慢慢放了下来。
郦琛心道:“我乱走乱闯,未必能打听到爹爹下落,说不好还把自己先搭了进去。不如先去余伯伯家里。他家在开封颇有人脉财势,打听起消息来,定比我一个人管用。” 他从前跟着父亲到过几次开封,识得路径,打发了马车,骑了那匹从郑元化处夺来的马,便向余府走来。
余风陵府上乃是一处三进的大房子,朱漆大门,门前一对大石狮子,甚是威猛。郦琛敲了敲门,便有一人出来,一见是他,便“啊”了一声。
郦琛见那人乃是余府的管家钱沣,从前跟着父亲来拜会余风陵时便认识的,正要开口说话,钱沣忙道:“快进去,到里面再说。”拉了郦琛进去,掩好了门,方道:“郦公子,你怎地来到此处?”郦琛叹道:“这事当真一言难尽。”钱沣点了点头,道:“我去请老爷出来,你们见了面再说。”
郦琛在客厅坐下,不多时脚步橐橐,走出来一位五十许的蓝衫老者,相貌儒雅,颌下微须,正是余风陵。
郦琛站起身来,叫道:“余伯伯!”刚要拜下去,余风陵抢上一步将他扶住了,道:“快不必多礼。”见他头脸有伤,满面尘土,想来吃了不少苦头,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前几日听到滁州的消息,才派了人赶去问讯,谁想你便找来了。”
郦琛胸中一酸,道:“余伯伯,我爹爹一个月前便被押来了开封,说是下狱待决,现下也不知生死如何。”当下把当日官兵上门,荣长庚剑伤郦文道,郦家家眷被囚等情形说了。然而却绝口不提那夜在荣筝别院里发生的事,只说是自己趁看守不备,逃了出来。
余风陵听了,不觉潸然泪下,道:“郦兄弟同我是过命的交情,他为人刚正,谁想竟遭这等飞来横祸。”向椅背上靠了,缓缓道:“圣旨上说的那王义方,不过是个占山为王的盗寇,说甚么也成不了气候,自扯旗杆作了几天草头大王,便被官兵打散,躲到了寇安县。郦兄弟和他过去在江湖上有些交情,便假作不知情,没出头拿他,却也没帮他如何。况且寇安虽离着滁州不远,仔细算来却不属他管。这事情原本可大可小,偏要生生给他安一个附逆党叛的罪名。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藉这一事为柄,要置他于死地。”
郦琛道:“我爹爹遭人陷害,再没有旁人,定是荣长庚一家衔恨报复。” 将郦琬退亲之事说了一遍。余风陵点了点头,道:“当日郦兄弟做寿,我也叨席。荣长庚父子愤而离席,原是为此。” 沉吟片刻,忽道:“不对!荣长庚不过是礼部挂衔的一名拱卫郎,官位远在你父之下,如何有力量作出这样的事?倘若是为了退亲之事反目,不过是区区两三个月的事情,他便要弄鬼,也不能如此之快,除非……这后面必定另有位高权重之人为他张目。又或是上头原有人刻意要与你爹爹为难,荣家只是顺势落井下石。”
郦琛心下茫然,道:“那是什么人?我爹爹……我爹爹为官清正勤勉,他的上司同僚,以至庶民百姓尽皆知晓。那上头之人,怎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余风陵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全不知世事。郦文道若是当真得罪了甚么朝廷大佬,又岂是一个‘清正勤勉’可以抵得过的?”道:“郦兄弟既是下在开封府牢中,我马上便派人去刑部、大理寺两处打点,问明情形,再想办法。便是倾家荡产,也总要想法将他搭救出来。”
郦琛站起身来,向余风陵一拜到地,道:“全仗余伯伯厚义。”他这些日子惶惶不安,满心担虑父亲的生死,这时听到余风陵说了“想法搭救”几个字,便如在黑暗中见了一线光明,心中登时生出希望。余风陵连忙扶起他来,道:“何必如此。我同你父亲情同手足,但凡能救得他性命,区区家财有何足道?”携了郦琛的手,但觉他掌心冰冷,道:“你一路上想必是辛苦了,先到客房休息一下,回头咱们一道吃饭。”
郦琛多日奔波,身心交瘁,听了这两句温言抚慰,忍不住鼻子发酸。答应了一声,便由钱沣领到了客房。然而过不多时,身上渐渐寒战起来,心想多半是路上劳乏,于是不吃晚饭便上床休息。余风陵听说,便遣人送来姜汤等物。郦琛喝过姜汤,仍是四肢厥冷,盖了被子犹是战栗不绝。过得个把时辰,身体渐渐发热,体若燔炭,头痛如劈。
他初时只道是受了风寒,将养两日便罢。孰料这病竟是来势汹汹,每日里冷热发作,竟是愈演愈烈。余风陵先后请了几名大夫看治,这个说是阳热偏盛,须用发散之剂,那个说是脾胃之气不足,应使补中益气之法。煎药汤剂吃了几十副下去,郦琛反倒一日比一日更虚弱憔悴,七八日后气虚神昏,竟日不能下床。
他虽是病着,心中兀自记挂父亲。几次清醒过来,便向余风陵打听,得到的消息是郦文道下在狱中,尚未定罪。余风陵言道,已经使了银子在刑部打点,托人传话,不日便有消息。
郦琛觉得他说话有些闪烁其词,道:“余伯伯,你有话瞒着我。我虽然生病,心里还没糊涂,求你别虚词安慰我。”余风陵沉默良久,方叹道:“我上次使人去说刑部尚书傅冲,他言语里的意思,郦兄弟这次……怕是难以脱身。使了这些银钱,不过使他在狱中少受些活罪罢了。”
郦琛听了这话,心中焦急万分,道:“难道便没别的法子?我爹爹……我爹爹……”忽然虚火上冲,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听见帐外有人说话,一人道:“……公子这病乃是疟气所致。邪气内薄于五藏,横连募原。不能与卫气俱行,不得皆出,故间日乃作。”这声音清朗悦耳,似乎说话的人年纪也不甚大。
另一人道:“先生这两张方子里,一是青蒿绞汁,一是玄参、柴胡、知母、黄芩等物煎服,却不知为何要分做两次?”却是余风陵的声音。
先前那人道:“青蒿药性与别不同,经不得高火,是以必用鲜汁。本来若在疟病初起时单服一剂便足,然而公子这病拖了日久,气机郁滞,血脉瘀窒,故而再加一方以扶正祛邪。”
郦琛觉得这个声音颇为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连日高热下头脑迟钝,说甚么也想不起来。过得一会,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当日郦琛便服了一大碗青蒿绞汁并加煎药。青蒿又名臭蒿,这一碗现榨鲜汁滋味如何,也不消细说。然而竟奇效如神,次日便觉体轻神清,好了许多。过了两日,那大夫便又来看视。
郦琛听得那人进门的脚步声,便坐了起来,一把揭起帐子,道:“果然是你!”
雾暗津浦
进来的这人正是暌违多时的简淇。郦琛那日听见了他声音,后来神智渐清,自然便想了起来。这时见他身着细麻布衫,衣饰雅洁,迥然不同当日在林中的朴素打扮,益发显得人品俊逸,卓然出众,不禁笑道:“我道是哪里寻来的好大夫,却原来是药神的高徒到了。”
简淇见郦琛坐在床上,不复前日气息奄奄的模样,心中宽慰,笑道:“你好得多了。”
郦琛道:“那青蒿汁虽臭,倒当真是药到病除。”他这些日子来突遭剧变,饱经忧患,继以病痛,这时候忽然见到简淇,虽然之前同他谈不上有多大交情,心中也自十分欢喜。
简淇搭他腕脉,又看视舌苔,道:“再服两剂,疟气便差不多可以退尽。我再写个补气益神的方子代替前面那个,将养几日,便可无恙。”
郦琛道:“多亏了你啦。这病当真磨折人,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
简淇道:“从前有个人写过一个小曲儿,便是形容疟症的,十分有趣,道是:‘热时节热的蒸笼里坐,冷时节冷的冰凌上卧,颤时节颤的牙关错,痛时节痛的天灵破。兀的不害杀人也么哥,真个是寒来暑往都经过。’”
郦琛哈哈大笑,道:“可不是这个光景。这人当真有趣,连这等事也写得这般风趣,偏又活灵活现。”
简淇诊脉间,早知郦琛这病一半是为了忧思过甚,外邪入体,这时见逗得他大笑,心下甚是喜慰。他正要说话,郦琛却深怕他要问起自己别来状况,抢先问道:“咱们救的那个女娃娃怎么样?现下在哪里?”
简淇微笑道:“早就痊愈了。她长大了许多,越来越是可爱,已经会自己翻身了。”郦琛道:“等我好了,一定要去看看她。你们却是几时到了开封?”
简淇道:“我师父半个月前,便带了那娃娃回落霞谷去了,这里只我一个。却是我师父一个远房侄儿在开封府新开了药铺,我便来帮几日忙。”郦琛问道:“余伯伯怎地找上了你?啊呦,你门里的规矩是要人去办一件为难事情,才肯医治,却叫他去做什么?”
简淇摇头道:“这个规矩,只我师父出诊江湖中人时才用。你不会武功,且由我来诊治,便没这一说。而且余风陵不知道我是药师门的弟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欲言又止,静了一刻,忽地伸手握住了郦琛的手,道:“你身体未愈,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你别跟余风陵说起咱们认识的事情。”
郦琛甚是诧异,道:“为甚么?”
简淇道:“不为甚么。我不想他知道。”凝视郦琛的眼睛,道:“我来开封前,先到过滁州。”
郦琛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便向旁边看去。却听简淇低声道:“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欢喜。”
郦琛听出他声音里满是温柔关切之意,心中一酸,接不下口。简淇道:“只要活着,便甚么都有希望。”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郦琛看着他的背影,心头酸涩难当,几乎便想倒在床上,大哭一场。却听脚步声响,余风陵走了进来,道:“郦贤侄,你今天可好些了?”
郦琛竭力压下了嗓子里的那团硬块,道:“已经差不多好了。余伯伯,这两天可辛苦你们了。”
余风陵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干么说这般见外的话。”顿了一顿,又道:“方才我交待的人来回报,却是打听到了你爹爹的消息。”
郦琛登时把自己那点情绪丢开,问道:“爹爹在牢里可还好么?”
余风陵叹了口气,道:“郦兄弟前两日已由信王亲自提审过了,听说很受了些拷打。”郦琛一惊。他知道信王赵煐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先帝原有六子二女,只有皇帝与这位信王爷长成,余皆早亡。因是皇帝恩宠有加,风光权柄,一时无贰。自己父亲竟要这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亲自审问,可见此事棘手。
余风陵缓缓道:“我已然打听清楚,这一回的这幕后的主使,便是信王本人,实质为的是要在郦兄弟身上问一本书的下落。”
郦琛道:“甚么书?”
余风陵道:“不知道信王哪里听得来的消息,你父亲得了一本《子午内经》。这书中所载乃是高明之极的内息养生之道,习之有延年益寿之功。今上近年来一直醉心于炼丹导气之术,只想修道成仙,信王或许便想以这部书进上。”
郦琛心中一震,低声道:“《子午内经》?”
余风陵道:“你家中若当真有这部书,则官兵早搜了出来。我想郦兄弟未必便有这样东西,恐怕是信王听信了甚么人的传言,以讹传讹。然而信王的性子最是左不过,又好猜忌,便说你家里并无这部书,他也是不肯信的。”
郦琛道:“是不是要交上了这部书去,信王才肯放了我爹爹出来?”
余风陵道:“正是。”
郦琛犹豫了一下,道:“余伯伯,这部书我家原是有的,但是……早在十来年前,就被爹爹一把火烧了。”
余风陵吃了一惊,道:“烧了?”
郦琛道:“是。爹爹当时说道,这书中所载,乃是秘奥。凡是练武之人一见之下,难免要起觊觎之心。怀璧之罪,徒然惹祸上身,此物大是不祥。因此便举火焚去。”
余风陵沉吟片刻,道:“《子午内经》既然毁去,信王拿不到书,恐怕便恼羞成怒,与郦兄弟为难。为今之计,只有另造一部假书出来,拿去骗一骗信王。”
郦琛道:“怎么个造假法?”
余风陵道:“这一节我已经想过。我以本门中的内功为本,加减些文字,写一部书出来。你既然见过那书,便说一下封皮模样,厚薄大小,咱们去找些匠人来装裱成书。信王自己的武功怕是不甚高明,倘若并未读过《子午内经》的原本,见到这一本讲内功心法的书,或许便信了。”
郦琛道:“要是信王其实见过《子午内经》,或者知道书里的只言片语,岂不是一看便拆穿了?”
余风陵叹道:“自是如此。然而到现下这步,你余伯伯无能,着实想不出别的主意。说不得,只好冒险试上一试。”
郦琛心道:“信王若发现交上去的书也是假的,盛怒之下,恐怕余伯伯一家也要被牵累进去。”一时委决不下。余风陵道:“琛贤侄,我待会叫个匠人过来,你便跟他详述那书的模样,咱们马上开工赶造。”顿了一顿,又道:“郦贤侄,你身子好了之后,只管在府里走动,只是千万别出门去。开封城里,这两天都是搜捕你的告示。”
郦琛心道:“官府为甚么搜捕我?我自己并没犯罪,不过是犯人家眷逃亡,居然也出动了海捕文书?难道爹爹这一次犯的事情如此之大,朝廷竟要用到了连坐族诛之刑?”一念及此,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冷汗涔涔,又想:“余伯伯把我藏在他家里,可是担了好大的干系。”一横心,便道:“余伯伯,那部《子午内经》我是读过背下的。等我默写出来,你拿去给信王便是。”
余风陵一愣。郦琛道:“我先前不说,因为爹爹当日曾有言道,这部书干系重大,只可以自己记在心里,切不能对第三个人提起。只因我受的内伤,要以书中内功调治,他才费尽心机弄来了这一部经书。待我记熟,便毁了书去。可是……还是有人知道了这事。”
余风陵道:“你爹爹说得很是。这等奇书,倘若流落到心怀不轨的宵小手中,便可成就江湖大患。你记得书里内容,别人知了,定会威逼胁迫,甚至重刑拷打你写出。恐怕你写了之后,还要杀你灭口,好教秘术不再外传,只他一个知晓。你今日跟我说了不妨,日后却决不能再和人提起。”
郦琛道:“是。但这次交上去的书,关系爹爹的性命。《子午内经》讲的是养气蕴息之术,同寻常修炼内功的典籍相去甚多,信王若是看破,岂不是便害了爹爹和余伯伯你?这部书落到我爹爹手里,本是十分隐密的事,他都知道了,多半也知道这书里的详情。只好由我写了出来,胜过另造赝品。”
余风陵点头道:“也只好如此。”当下令人取了纸笔来,郦琛便伏案作书。
他经文记得虽熟,然而大病初愈,精神不济,写不了几页,便觉神昏气短,手指发颤。郦琛心道:“这书晚交上去一日,爹爹便在牢房里多受一日磨折。”当下勉力书写。到得晚间,便将十篇经文中的前两篇写了出来。
他心中忧急,晚上也没好生睡得,第二天一早又起来接着写。余风陵来看过他一次,见他实在写得辛苦,劝他休息,郦琛哪里肯听。
须防肘腋
第三天夜间,郦琛正秉烛奋笔疾书间,忽听得窗上有人轻轻叩击,一人在窗下道:“郦琛,是我。”正是简淇的声音。
郦琛心下诧异,放下了笔去开窗,简淇便一跃而入。郦琛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简淇不答,几步走到桌边,道:“你在写甚么?”郦琛一惊,虽觉简淇待他亲善,但想此事隐密,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道:“没甚么。是以前读过的书,默写一遍算作温习。”一面便想把桌上的纸收起来。
简淇道:“你不必瞒我。我听到了余风陵他们谈话,你是要将《子午内经》全篇默出来给他,是也不是?”郦琛惊异得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你怎地去偷听余伯伯的谈话?”
简淇哼了一声,忽然将桌上那叠纸拿了起来,放到烛火上。郦琛大惊失色,伸手来夺,被简淇轻轻一下格开。那纸见火便着,早蓬蓬勃勃地烧了起来。郦琛呆了一呆,简淇已将纸抛在地下,顷刻间两三日的心血尽化成了焦炭。
郦琛怒不可遏,一掌向他打去,道:“你发疯了不成?”简淇抓住了他手,道:“你才是疯了。这篇东西写了出来,你还有命没有?”烛火下见到郦琛容颜憔悴,又是心痛,又是气恼,道:“余风陵怎么骗得你答应替他写这东西?”
郦琛听他语气间对自己关心殊甚,虽然心中气恼疑惑不减,也不由得愣了一愣,道:“他怎么骗我了?”
简淇反问道:“你可知这部《子午内经》的来历?”
郦琛道:“不过是一部修习内功的书罢了。又有甚么?”
简淇冷笑道:“《子午内经》自书成以来,百年里几经辗转,不晓得要了多少人的命去。——那余风陵只怕没跟你说过,这部书在落入你家之前的最后一个主人是谁罢?”这话却问住了郦琛,由不得问道:“是谁?”
简淇道:“这人姓赵名煜,便是当今的皇帝。”
郦琛“啊”了一声,他父亲说起这部书来历时语焉不详,他虽知其中必有隐秘,却万没想到竟是从皇帝手中得来。
简淇道:“十一年前崇文院秘阁失火,焚毁典籍无数,普天下都只道《子午内经》就此失传。你这一部书默写了出来,你道会是甚么结果?”
郦琛心中乱成一团,隐隐觉得此事大有不对,道:“那为甚么余伯伯……余风陵要跟我说,这个抄本能换得我爹爹出狱……”
简淇打断了他道:“你爹爹半个月前,便由刑部拟决,皇帝御批,在五朝门外斩首示众。”
这几句话便如大锤砸在郦琛头上,一时眼前金星乱冒,下意识地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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