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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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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便如大锤砸在郦琛头上,一时眼前金星乱冒,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桌沿,喃喃地道:“我爹爹已经死了?”死死盯着简淇的脸,只盼他在说谎。
简淇道:“我一到开封,便向人打听到了这事。你爹爹的尸首发送还乡时,我还特意过去见了一见。” 说了这句话,见郦琛脸色惨白,心中大是不忍。却听郦琛低声道:“你说下去。”
简淇道:“前日里我见到你时,你并未服丧,想来定是余风陵瞒住了你。只是我拿不准他到底是怕你听了伤心,更添病情,还是另有打算。是以只叫你不必和他说起你我认识的事。我回去之后,悄悄打听,发现余风陵之前为你请的大夫都并非本地人口,而是如我一般,刚刚自外地来到开封,才知其间大有蹊跷。”
郦琛这时候头脑颇为迟钝,听了这话只不明所以,问道:“为甚么?”
简淇道:“他要你替他写稿,自然不能让你知道你父已丧的消息。大夫如居本地,说不定便去看过斩首,言谈中带出来。外来的人却不会知道此事。”
郦琛道:“余伯伯跟我爹爹素来交好,怎么会……”
简淇道:“你先跟我离了这里。剩下的事情,咱们慢慢再做打算。”
一语未了,忽听窗外有人道:“郦贤侄,你受伤了么?”声音急切,正是余风陵。跟着便听脚步声响,却是有数十人将这屋子团团围了起来。
郦琛道:“没有。”
余风陵道:“里面的朋友,你若是伤了我郦贤侄一根头发,管保你走不出我里一步。”
郦琛道:“余伯伯,我爹爹是不是已经死了?”
余风陵急道:“你哪里听来的这话?你爹爹好好的还在狱里。这人分明是为了那部书而来,虚词骗信,要劫了你出去,你怎可听了他话?”
郦琛不答,心中隐隐觉得:“如果简淇是为了《子午心经》而来,决不会将那已写好的半篇烧了。他若是要挟持我出去,则一来便将我点倒,又有何难?”然而余风陵说郦文道未死,却是他心中所望。看看简淇,又看看余风陵,一时踌躇不下。
简淇道:“余先生,倘若郦知州未死,你却为甚么不许郦琛出外?”
余风陵道:“郦贤侄,我不教你外出,乃是因为你私逃出来,这开封府里正在搜捕你。”
简淇道:“本朝自太祖以来,宽待朝臣由来已久,已有数十年不曾用过族诛之典。郦知州已然定罪,并无家人连坐之说。敢问郦琛是犯了甚么罪?分明是你怕他外出之后,说不定便听到了郦知州被斩首的消息。再者,我在来开封之前,刚刚去过滁州,那里看押的人怕担干系,已经将郦琛报了暴病身故,又哪里来的搜捕一说?”
郦琛心中一动,忖道:“那夜郑晔曾说道,私自将犯人家眷提出,并不合规矩。则我逃出以后,荣筝他们只怕不敢上报这件事,反要想法子遮盖过去。”想到此处,道:“余伯伯,我爹爹到底是生是死,我跟了这位简兄出去一趟便知。倘若他是撒谎,我再将《子午心经》默出来给你,也是一样。”
余风陵顿足道:“你离了这里,被这人挟持,哪里还得自主?江湖人心险恶,你全不知。”
简淇道:“正是江湖人心险恶,才不得不防。余先生既然担心我要对郦琛不利,便请跟我们一道出去,也不用别的,咱们只消去瞧瞧街上有无你所说的搜捕告示,便知端的。”
郦琛道:“余伯伯,请你放我们出去。”
余风陵见他神色,知他心意已决,一挥手,登时十余人自他身后涌出,亮出了弓箭,箭尖向着窗内,隐隐泛出碧色。
郦琛见了这个架势,心中反倒宁定下来,心道:“果然他是在骗我。”道:“余伯伯,我既知你用意,则你便是杀了我,也决不会再为你写那经书。你拿毒箭对着我又有何用?”
余风陵心道:“这小子胡吹大气。等我诸般刑法用上来,看他这等娇生惯养的角色可经得起?只是当务之急,先得把这姓简的打发了。”冷冷地道:“简大夫,你出来罢,我保证不伤了你便是。”
简淇忽道:“余先生,东院里那两个小娃儿,可是你的儿子?当真可爱得紧。”
余风陵心下一凛,然而自己过来时分明见两个孩子都在安睡,料想简淇不过是在虚张声势,道:“简大夫,这里四下有三四十枚箭守着,你决计脱不了身,又何必耍甚么花招?”
简淇道:“不敢。只是我先前经过东院时,好像一个不小心,把一枚香筒掉到院子里去了。那香筒里点着一段‘七日蚀骨香’,两位小公子若是吸了进去,恐怕大有妨碍。”
余风陵脸上变色,伸手招过一名家丁来,低低说了几句,那人飞奔而去。不多时那家丁回来,面有张皇之色,道:“两位公子不知怎地,说甚么也叫不醒。掐着人中也不管用。”
余风陵大怒,狠狠地盯着简淇,道:“你是哪一门下的弟子?”
简淇道:“敝派藉藉无名,何劳余先生挂齿。一命换一命,你放咱们两个出去,我保证两位公子无事。”轻轻往身上掸了掸,道:“七日蚀骨香,一日醉,三日饧,五日筋断,七日见骨。这解药么,我可没带在身上。”
余风陵强忍怒气,做个手势,围在窗前的弓箭当即撤去,沉声道:“我怎地拿到解药?”
简淇道:“咱们这便回去,余先生只可一个人跟来。到了我那里,将解药交予你便是。”
余风陵心道:“这小子身形步法,不似会家子模样,便是会武,也不高明。我取得了解药,还怕制不住他?便是他那里另外有人相助,谅也成不了甚么气候。郦家小子手无缚鸡之力,更是不在话下。”当即道:“好。”侧身让在一边。
简淇拉了郦琛的手,轻轻一纵,便从窗子里跳了出去。余风陵眼见简淇拉着郦琛快步走出大门,当即晃身跟了上去。
三人两前一后,穿街越巷。余风陵见简淇虽然身法轻灵,发力奔行之际却也未见得甚么出奇之处,想他年纪轻轻,到底修为有限,心下更宽。
走了约莫一顿饭工夫,来到一处民居。简淇推开门,拉着郦琛走了进去。余风陵初时还怕简淇在落脚处另藏了人手后援,进来却见这宅子空空荡荡,并无另一个人在。简淇转过身来,笑道:“请余先生回去罢。”说着将一个小包递了过来。
余风陵一捏之下,便觉那包里乃是两颗丸药,心道:“原来这小子明明把解药藏在身上。”将药贴身藏了,忽地身形一晃,五指张开,便去抓郦琛胸口。简淇将郦琛向后一拉,这一抓便落空了,同时踏上一步,挡在余风陵身前,道:“交易已成,余先生还想怎地?”
余风陵狞笑道:“自然是带这小子回去。”说着呼地一掌,向简淇迎面劈来。
月冷霜华
余风陵这一掌刚刚劈到中途,忽地由指至臂,一阵酸麻,跟着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简淇出指如风,点了他“天突”、“中脘”两处穴道,回头向郦琛道:“你有甚么话要问他么?”
郦琛点了点头,向地下余风陵道:“余伯伯,我爹爹和你相交多年,拿你当生死之交。你……你为甚么骗我?”
余风陵苦笑道:“郦贤侄,你心里骂我不顾义气,是也不是?”
郦琛道:“不错。你那天跟我说,要想法搭救爹爹,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我还道你真是好人。”
余风陵叹了口气,道:“郦贤侄,你不信也罢,我当日那番话可不是骗你。郦兄弟同我这等交情,慢说为他舍了家财这等身外之物,便是自家性命又何足惜?只是人家用我儿子的性命要挟,便不能不从。”低低咳嗽了两声,涩然道:“我人老了,心肠不比从前。好容易有他两个,实在舍不得……”向简淇看了一眼,心道:“你这位朋友,不也是一来便捉住了我这软肋?”
郦琛道:“是甚么人要挟你?”
余风陵道:“你那日病了以后,过得两天,便来了个少年,那人姓郑……”郦琛脱口道:“是郑晔?”余风陵微感诧异,道:“不错,你识得他?”郦琛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余风陵续道:“那郑晔乃是这两年信王跟前的红人。他跟我说道,信王这一回跟郦家为难,附逆谋反云云不过是眼障,本意便是要寻出那部《子午内经》的下落。如今郦文道死了,这部书还是影踪不见,我同郦文道多年深交,尽人皆知,这便要着落在我身上……”
郦琛失声道:“他知道我在这里?”
余风陵道:“他……我不知道,他没说。哼,这人年纪轻轻,说话行事却好不厉害。”说到这里,仿佛是回想当日情形,眼中露出了一丝惧意。停了一停,方道:“总之,他说不管我用甚么法子,只消交出了那部书去,便保我那两个孩儿活到长大成人。”
郦琛怒道:“你为了你两个儿子,便不顾我爹爹的性命?这部书缴了上去,崇文院秘阁失火的案子岂不是坐定了要落在我爹爹身上?”
余风陵低声道:“你爹爹……郦兄弟已经定罪斩首,便再加些罪名,照说也不至于牵累了家里人……”
郦琛一呆,这才反应过来父亲已然不在人世。他乍闻噩耗时,心中只觉麻木,这时候一腔悲愤徒地涌将上来,在胸膛里冲突激荡,只要寻个发泄处。见余风陵腰悬长剑,便伸手拔了出来。
余风陵见到他脸上神情,心知不好,正欲张口呼叫,郦琛伸剑戳入了他“颊车穴”,登时哑了。郦琛手起一剑,斩在余风陵左腿上,划了个长长的口子。他手上气力不足,这一剑并未削断对方腿骨,愤激难消,又提起剑来,刺入余风陵手臂。
简淇“啊”了一声,欲言又止。眼见余风陵臂上腿上血如泉涌,若不救治,顷刻间便要因失血过多而丧命,当下屈膝蹲身,替他止血裹伤。郦琛恨恨地道:“你救他作甚?让他在这里死了,岂不干净?”
简淇道:“这人不是害你父亲的元凶,况且受人要挟,情非得已,便饶了他罢。”将余风陵伤处包扎停当,道:“余先生,你身上麻软,乃是中了那纸包上‘关瓴散’的毒。解药便是包里那两粒药丸。我点你穴道未曾着力,过得几个时辰,你便能自行冲开,先服一枚。过得六个时辰再续服一枚,便无后患。”
余风陵身不能动,神智却仍是清醒,看着简淇,眼里满是焦虑之色。简淇知他心意,道:“两位公子中的并非是‘七日见骨香’,而是‘神仙一日醉’,过得十二个时辰便自会醒转。我自为医者,怎能向三尺孩童下毒?”说着携了郦琛的手,穿过庭院,向后门走去。
郦琛见后门外的小巷里停了一辆马车,心道:“原来他甚么都准备好了。”
简淇赶着马车,拣那小巷僻路慢慢行去。半轮月亮挂在中天,淡淡的光华洒将下来,衬着马车低低的吱呦之声,分外显得凄清。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开口。走了许久,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后街停了下来,简淇道:“这里离城门不远了,咱们便在车里将就半夜,好不好?等明天开了城门,再出城去。”郦琛点头,简淇将马拴好,便也爬到车厢里来,在他身边合衣睡下。
郦琛低声道:“简淇,我是不是很笨?”停了一停,又道:“余风陵用来诳我的法子,明明破绽百出,我却信了他的。”
简淇向他看去,车厢里暗淡的光线下,郦琛一双眸子乌黑晶莹,仿佛黑水晶一般,道:“你不提防他来骗你,自然会上他的当,哪里是笨了?每个人都是这样,对自己相信的人,便不会去怀疑。”
郦琛道:“不是。”他眼睛看着车壁,过了半晌,慢慢地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也没挨过打,受过气。人家跟我说话,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但自从爹爹被人带走了以后,忽然什么都不同了……所以余风陵说写了那本书就可以换爹爹出狱,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我心里是盼着爹爹回来,一切就和从前一样。”顿了一顿,又道:“现在爹爹是死了。”
简淇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郦琛沉默片刻,道:“睡罢。”
深夜,简淇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牵扯着,从睡梦中醒来。郦琛背对着他,面向车壁,似乎是睡熟了。他正要重新阖上眼,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定睛仔细看去,却是郦琛的脊背在微微抽动。一点星月微光自车壁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身上。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骨节挣得惨白。
偏是一星点声息都不肯发出来。
简淇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看着郦琛的脊背,许久,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夏日里昼长夜短,没过多久天际便朦胧发白。这马车甚是简陋,并无帷幕,晨光透入,照在车里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身上。郦琛早坐了起来,背靠着车壁,看外面的曙色。
简淇忽道:“你头发要不要重梳一下?”
郦琛没料到他有这一问,愣了一愣,道:“我不会自己梳头。”简淇微微一笑,道:“我会。”郦琛默默无语地爬起来,坐到他身前。简淇用木梳将他头发梳过,重新扎好发髻。
郦琛忽道:“简淇,你的父母家人在哪里?”
简淇道:“我生下来便没了娘亲,五六岁时,爹爹也去世了。全凭师父抚养我长大。”
郦琛道:“嗯,你打小就没了爹娘,也活得很好。像我这等没出息的,爹爹死了,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简淇道:“你为什么说这话?自小没父母,和长大后才失去亲人,那是不一样的。”
郦琛不语,过得半晌,道:“我要去滁州,看看我家里其他的人如何。我爹爹的事,若不罪及妻孥,这会儿也该把他们放了。”简淇点了点头,道:“我陪你一起去。”
郦琛道:“多谢你。” 说了这句话,情不自禁地鼻子发酸。他唯恐简淇看出,纵身跳上前面车座,将马鞭拿起,交在简淇手里,道:“我不会赶车。你来罢。”简淇点了点头,从旁拿起一个盒子来,道:“先吃些东西罢。”
郦琛重新钻进车厢,打开盒子,见是十来个掌心大小的酥蜜圆饼,甘香松脆,入口便化,忍不住道:“开封城里哪一家铺子做的这好点心?我竟不知道。”简淇道:“是我做的。”郦琛又吃了一块饼,才道:“你怎么甚么都会?”
简淇摇头道:“哪有此事?师父总说我分心旁鹜,所以武功练得十分马虎,这辈子大约也成不了一流高手。”
郦琛叹了口气,道:“要这么说,我更加是一无是处。”简淇微笑道:“有一件事情,你可比我高明得多。到了路上,我还指望你打些野味来,咱们好打牙祭。”说着向车厢角落里一指。郦琛顺着他手指看去,见是一副弓箭,由不得大喜,抢在了手里。弓箭是半旧的,也不是甚么上好的货色,他轻轻抚摸弓背弓弦,脸上不自禁地便露出一丝喜色。
马车辘辘向前,出了开封城。其时正当八月初,走不多久,太阳渐渐酷烈起来。郦琛虽有车篷遮荫,也觉得十分气闷燥热。他一夜未睡,这时被暑气一蒸,不免昏昏沉沉起来,头靠着车厢,在马车的颠簸中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将有两个时辰,醒来时见太阳正当头顶。郦琛喝了两口水,抬头见简淇后心都湿了,道:“你歇歇罢。”简淇头也不回,道:“趁着还没到日间,再走一段路。到下午再休息罢。”
郦琛爬到简淇身边,在他身旁坐下,只觉得阳光热辣辣照在脊背上,如同火烧一般。简淇道:“你怎地出来了?”说着便将头上草帽摘下,往他头上一扣。郦琛将水瓶递了过去,趁着简淇喝水的工夫,把草帽依旧给他戴上,一面道:“你教我怎么赶车,我回头好来替换你。”
简淇笑道:“这活计手上需要一把力气。你刚刚病好,做不来的,还是回车里去歇着。”然而不管他怎么说,郦琛只不肯再回车厢里去。
简淇怕郦琛病后体弱,中了暑气,没走多久,见路边有一片小树林,便停了下来休息。两人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吃些糕饼清水。郦琛歇了一阵,见前面有棵大树,枝条上累累垂垂,结了许多果子,却不识得是甚么。便听简淇道:“我去摘些下来咱们吃。”正要起身,郦琛按住他肩膀,道:“我去。”他不会武功,然而手脚灵便,爬墙上树这等事还难不倒他。当即摘了一大捧果子下来。
郦琛拿了一个在手里,见这果子颜色暗青,大小约如李子,咬了一口,不禁“哎哟”了一声。原来那果子只得薄薄一层果肉,底下便是坚硬无比的硬核,这一下几乎没把牙齿都硌了去。简淇愕然瞧着他,道:“这是核桃,你怎地咬着吃?”
郦琛捂着腮帮子,诧异地道:“核桃怎会是这等模样?”却见简淇剥开了果肉,露出一个囫囵大核来,果然便是常见的核桃。郦琛苦笑道:“我从没见过绿皮的核桃。人家给我的,都是不穿衣服的。”简淇忍不住一笑,拿石头把核桃砸开,将桃仁递给郦琛,道:“不穿衣服的来了。”
郦琛见这桃仁入手柔软,尝了一尝,却颇是鲜嫩爽口,道:“怎么同我平常吃的不一样?”简淇道:“现下还不够熟呢。要等到得外面的那层果肉变黄开裂,才是吃核桃的时候。你小心些,别吃得太多。”虽如此说,两人仍是一个接一个,将那一捧枝条上的核桃都吃了,兀自意犹未尽。
郦琛看着前方被太阳晒得一片白花花的道路,道:“早知路上这般热,就该雇个人来替咱们赶车。”
简淇笑道:“我倒是想,可买这匹瘦马和这破车就花了二十几两银子,还要留着钱路上花用,再没钱剩下可以雇人了。”郦琛道:“你不早说,我这里还有一二百两银子,你都拿去罢。”原来郑元化的那个包裹他一直随身带着,从余家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倒也没忘了顺手拿上。
简淇道:“你哪里来的钱?”郦琛道:“我来的路上杀了一个强盗,从他身上拿的。”他不愿细说这事,便道:“简淇,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我家?”
简淇道:“你原说六月底便来接那娃娃,我等了快一个月也不见你来,就到滁州来找你。到了你家,见有官兵把守,我捉了一个来问,那人说你两三天前便已逃走。我想你或许会到开封府来,便也赶了过来。”郦琛道:“原来你是特地来开封找我的?”简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郦琛道:“那《子午心经》到底是什么来历?你说这书送了许多人性命,那不过是一部疗治内伤的书,怎会如此要紧?”
简淇道:“《子午内经》所载内功精深无比,岂止能疗治内伤而已?你幼年时筋脉大受损伤,本来绝难长大,习了这经上的内功,现下已同常人大体无异。若是身体强健的练武之人得了,那又如何?”郦琛点了点头,简淇又道:“《子午内经》乃是五代时候南齐智一大师所著,后来他弟子入了金乌派,便将经书带了过去。金乌派本来是北方寂寂无闻的小帮派,自得了这部经书,派中诸人武功突飞猛进,七十余年间,接连出了十来个赫赫有名的人物,现下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门派。江湖中人皆道金乌派能有此成就,全赖这部经书之用,自然人人起了觊觎之心,明抢暗盗,不晓得多少人为此将性命送在了金乌崖上。金乌派应接不暇,自家也损伤了许多人手。二十年前,金乌堡主便将这部经书上贡给了朝廷,江湖皆道是韬光避祸之举。”
郦琛道:“嗯,原来如此。可你说崇文院秘阁失火,是十一年前的事情,这可有点儿不对。”
简淇奇道:“怎么?”
郦琛道:“我昨夜想过了。爹爹教我背诵这部经书的时候,我才五六岁光景,那无论如何是在秘阁失火之前。难道爹爹那时候就从秘阁取得了经书?还是我家的经书,并非是皇帝所有的那一部?”
简淇想了一想,道:“你爹爹少年时在江湖上颇多结交人物,倘若是他求了甚么人,将秘阁所存的经书弄了一个副本出来,也不无可能。只是……若是那样,必然办得极是隐秘,当时未曾事发,隔了这么多年,信王又怎会追查到你爹爹身上?”
郦琛哼了一声,道:“说不定我爹爹跟余风陵说过,他自家想图谋这经书,信王甚么的,不过是扯出来顶缸,好教我们饶了他性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简淇见郦琛脸上潮红,气息颇不匀畅,道:“你睡一会儿罢。这会儿暑气太重,咱们等太阳下山再赶路。”郦琛依言在树下躺倒,闭上了眼睛。
物是人非
从开封到滁州这千里之途,当日郦琛独自赶来,身心交瘁,说不尽的颠沛苦楚。回去路上却有简淇相伴,白日里闲话解颐,晚间妙手作羹,将他家变父丧所带来的伤心愁郁消解了不少。郦琛究竟少年心性不易悲沮,过得几日,精神便渐渐振作起来。
这一日两人到了滁州,找了家客栈落脚。天色将晚,便向郦家大宅走来,见大门已然静悄悄地封印,四下围守的官兵也不知去向。郦琛拉了简淇,沿着那围墙绕了个圈子,到得后园有一棵大樟树的地方,道:“咱们翻进去瞧瞧。”说着爬上树去,越墙而入。简淇见他行动娴熟,想是从前也走这条便道惯的,以他武功,却不消爬树,当即纵身跃上墙头,跳进了院子。
过了墙一看,却见四下里房舍均黑沉沉地悄无声息,似乎并无一人在内。郦琛颇是诧异,低声向简淇道:“你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这里么?”简淇点了点头,忽地将郦琛一拉,作了个手势。郦琛顺着他手看去,见一个人正蹑手蹑脚地从一扇门里出来,怀里还抱着甚么东西。其时正当满月,月光皎洁,郦琛一眼见到那人的脸,忍不住便叫了出来:“丁得一,是你!”
这人身材瘦小,三绺鼠须,正是原来郦府的管家丁得一。他不防有人叫出自己名字,吓得一跳,手一松,怀里之物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郦琛已然跳了过去,一把揪住了丁得一的前襟,道:“你怎地在这里?”
丁得一被人劈手抓住,已然万分地心惊胆颤,待到认出是郦琛,更是魂飞天外,“噗通”跪了下去,道:“琛少爷,我这是没法子……你……你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是我害死的,莫要索了我命去……”说着叩头不止。
郦琛听他竟然把自己当作死人,又好气又好笑,道:“你醒醒罢,我没死。好端端地,哪里就见鬼了?”
丁得一察觉他身上口中颇有热气,再看看地下影子,惊魂甫定,忙不迭地打躬作揖道:“琛少爷,你原来没死,那可好得很。那荣公子……荣筝说你和琬小姐都得了暴病死了,棺材也埋进了郦家坟地,我还道……”
郦琛怒道:“甚么暴病?琬小姐是荣筝这恶贼害死的,我正要找他算账去。你可知道他的去向?”
丁得一道:“荣筝他们前几日就走了,说是封了个甚么副尉,要上任去。我看他神气活现,带了有几十的官兵,个个骑马带刀的,琛少爷你……一个人,”瞟了站在一旁的简淇一眼,道:“便加上你这位朋友,也不能是他们对手的。”
郦琛知他胆小,也不愿多说,道:“我家里其他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丁得一道:“就是少爷你死了以后……”想想不对,道:“荣筝把少爷你的棺材抬出去埋了以后,过得几日,就有开封府的人过来传令,说老爷定了斩刑,皇帝御批,也不等秋分以后,即刻处决。然而天恩浩荡,只抄没家财,并不株连家里人。这里兵丁就把夫人他们都赶了出去,封了这宅子,说是等下任知州老爷来接收。夫人的兄弟,文家舅爷在江宁老家还有几亩地和房子,没给官家收去,就带着夫人和珏少爷、琨少爷他们都去了。”
郦琛听说家人无恙,稍觉安心,又问道:“你深更半夜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丁得一满面羞惭,结结巴巴地道:“自从那日官兵来抄了府上,把家里下人都遣散了。我没了活计,这里的大户人家怕沾了干系,都不肯雇我。偏偏家里接二连三地又出了事情,先是我丈人过世,小二娶媳妇要彩礼,前几日我那婆娘又把腿跌断了……我实在没法子,见这里官兵去了,就悄悄地从后院那个狗洞钻了进来,看看有甚么东西可拿……”越说声音越低。郦琛看看地下,见都是些寻常家什器皿,并无金银等物,叹道:“值钱的东西,自然官兵都拿去了,哪里还剩的下来给你?”
丁得一道:“这些碗盏烛台,漆盒铜罐,拿到市上,也值几个钱的。”说了这句话,惊觉对面的乃是这些物事的旧主人,大是尴尬,向自己脸上扇了个嘴巴,道:“琛少爷,我这是头一回做这不要脸的勾当,从前在府上当事的时候,可从来没偷偷摸摸过……”
郦琛却不以为意,道:“反正不久新知州就来上任,这些物事总归不属咱家了。你去看看还有什么,能拿的都拿走罢。”顿了一顿,道:“你去找个帐幔,打个大些的包袱,拿不下的,咱们帮你拿。”丁得一大喜,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琛少爷。”喜孜孜地跑去寻东西不提。
这里郦琛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向东厢走来。进了自己的屋子,见箱笼散了一地,记得当日正要打点行囊,去扬州接那孩子回来。此时忆起,当真恍如隔世一般。他向地下翻了一翻,在一堆衣物中找了个小小的皮制拨浪鼓出来,却是那天郦琬要他带上给孩子路上玩的。
简淇走到了门口,见郦琛站在屋子中间,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什物前出神,一时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进去。忽见郦琛转过头来,问道:“咱们救的那个女娃娃,起了名字没有?”
简淇道:“没有。”
郦琛手里拈了那个拨浪鼓,轻轻地道:“琬儿……我的妹妹从来没见过那孩儿,却很喜欢她,本来,是想让她在咱家生活的。她往后要跟着你师徒……”
简淇道:“自然咱们会抚养她长大。她还没有名字,就管她叫做琬儿,好不好?”郦琛微微一笑,道:“我就是这么想。”将那个拨浪鼓轻轻放入怀里,道:“咱们走罢。”月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脸上,益发显得苍白透明。他嘴角虽含着笑,眼睛里却满是伤心凄恻之意。简淇胸中热血上涌,一时不及多想,张臂抱住了他。郦琛本来强自抑制,被他这一抱,登时热泪止不住地要涌出来。他伸手想要推开简淇,然而脸颊触到他温热的胸膛,忽然心中痛得发涨,手脚发软,便推不下去。
良久,简淇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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