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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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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暄颌首道:“既如此,待我办完公事,再去寻皇叔叙故。”转身向郑晔道:“彰德将军,本王奉旨前来,要问你几句话,还盼你如实答来。”这话说得口气温和,然而郦琛听在耳中,却不自禁地心生惕意,隐隐便觉赵暄要问的话定然是非同小可。
赵煐皱眉道:“郑晔身受重伤,有甚么话,待他身子复原再问不迟。”赵暄微笑道:“皇叔果然体恤将士,然而兹事体大,只怕日长生变,还是要郑将军劳神答一下的好。”
赵煐哼了一声,向宁慕鹊问道:“那药汤里有甚古怪?可是要紧?”宁慕鹊看看赵暄,又看了看郑晔,叹了口气,道:“性命是不妨的。”再不出一语,向旁退了开去。赵煐心中疑惑不定,欲待再问,赵暄已抢着道:“郑晔,去年二月里,本王在湖州被人下了毒药,险些丧命,这一件事,可是你干的?”
这一句话问出来,众人不禁都变了颜色。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得郑晔急促的呼吸,间杂着轻轻的咳嗽。
郦琛心道:“你这般问法,他怎会承认?”孰料郑晔喘了几下,竟道:“是我干的。我之前派人在你衣服上下了‘灰阑霜’,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便点起雀舌草芯制的香,引发你身上毒药。若不是你运气好,咳咳,早要了你的性命。”郦琛听了这几句话,既是惊愕,又是恍然,想起来那日淳于真说信王府里人手极是高明,将原本只能入得饮食的灰阑霜炼作了香药,心道:“原来这制毒的高手,便是郑晔。……可是,他为甚么要说出来?”
赵暄道:“你为甚么要加害本王?”郑晔道:“那时太子薨逝,恐怕皇帝将来立你为储,对……咳咳……对信王爷不利。”
郦琛这时候已然看得明白,郑晔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显是中了甚么控人心神的药物,心念电闪,差点便叫了出来:“吐实药!”
赵暄道:“嗯,原来如此。你做这件事,信王爷知道么?”郑晔面上迷惘之情益盛,道:“王爷么?他……他……”连说了几个“他”字,屋里众人俱是心中怦怦直跳,紧盯着他嘴唇,只等下文。
赵暄道:“王爷知道你要害我么?”声音柔和,充满了循诱之意。郑晔木然道:“王爷……我不知道……”赵暄道:“是王爷要你害我么?”郑晔满头是汗,吃力地道:“我……”忽然间抬起手来,便向自己头顶拍去。
郦琛“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此时郑晔身周武功高手着实不少,然而变生仓促,谁也没去拦阻他。众人惊呼声中,郑晔手掌已然击上了自己头顶,砰地一响,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赵煐叫道:“重华!”站起身来。赵暄笑道:“皇叔何必担虑?些许小事,教手下人去弄罢。”说着便唤:“南宫敏。”他身后一个美妇人应声而出,走至郑晔身前,俯身查看他头顶掌击处,又探他脉息,道:“启禀殿下,这人性命无碍,只是暂且昏晕了过去。”原来郑晔武功十去八九,这一掌又是在心神大乱时所发,竟尔未曾击伤头骨。
赵暄点了点头,南宫敏便从怀中取出银针,在郑晔“迎香”、“攒竹”几处穴道扎了两下。郑晔哼了一声,睁开眼来。南宫敏在他胁下用力一搀,令他起身,见地下那张椅子破了一角,便扶他坐到了先时宁慕鹊写药方的条桌旁。那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火跳耀下,人人都见到郑晔目光涣散,迷迷登登,再不存半分从前的精明光景。
赵暄道:“郑晔,你使‘灰阑霜’加害本王,可是出自谁人的授意?”郑晔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赵暄又问了一遍,郑晔突然“哈”地笑了一声,转头去看桌上灯火,嘴里咿咿呀呀哼起小调来。
赵暄皱起眉头,心想郑晔受伤极重,难道承不住药力和掌击,竟尔变作了失心疯?向手下使个眼色,立时便有人出门。少顷便领了一名妇人走来,怀中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孩,向赵暄深深施礼。郦琛见那妇人衣饰甚是考究,心道:“莫非这便是郑晔的妻儿?”果然赵暄说道:“郑晔,你的妻儿在此,你瞧一瞧他们,可想得起来么?”
那妇人抱着孩子走到郑晔身前,不发一言,慢慢跪倒在地。郑晔向她瞧了一眼,只道:“这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老抱他作甚?”那妇人低声道:“斌儿虽不是妾身所出,却是夫君唯一骨血,自是要周到看护。”郑晔忽地探过身来,噗地一声,向她面上吐了口唾沫,道:“谁是我的骨血?这狗崽子同我有甚么干系?你抱他过来,让我亲手掐死了他。”
那妇人浑身哆嗦,似是对郑晔惧怕之极,却将手中孩子抱护得更紧了,道:“斌儿,快叫爹爹。”那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只向郑晔望了一望,便向她怀里躲去。那妇人不住口地安慰,终于那孩子探出头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爹。”
郑晔冷笑道:“你娘是个□,你个龟杂的小畜生,也好来叫我?”突然间抓起桌上灯台,便向那男孩脸上砸去。那妇人大惊,叫道:“夫君……将军饶命!”急将孩子护在怀里,那盏灯台便落在她手臂上,灯油溅了一身。那男孩吃了这一吓,哇地大哭起来。郑晔戟指大骂道:“腌臢的贱奴!千人骑的烂货!母狗□出来的浪包娄!……”他平素吐属甚是文雅,这时候污言秽语,比伧夫村妇都有不如,一长串的咒骂下来,在场的人大多闻所未闻。郑晔惨白的面上泛着红潮,骂道:“天下的女人都是□,宁篁就是头一个……”
郦琛心中大奇,忖道:“怎地他连继母也骂上了?”宁慕鹊神色剧变,喝道:“住口!”郑晔恍若未闻,续道:“宁篁你这贱人,偷汉子的娼妇!你看中云家的小白脸,却拿我当幌子带出去,教我给你们望风……”他原本提到宁篁时又爱又敬,此时神智昏乱之下,竟似换了一个人,不但恶语詈骂,更将继母的私密都说了出来。
宁慕鹊忍无可忍,踏前两步,抬手便给了郑晔一个嘴巴。啪地一声脆响,郑晔登时住口,捂住了脸,眼中又露出先时呆愣愣的神情,忽地抱住头,慢慢自椅中滑了下去,蹲在地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郦琛在板壁后看得发愣,他与郑晔初相识便结仇,只见过对方种种恶毒冷酷之处,匪夷所思,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也会哭泣,且哭得伤痛难禁,凄惨悲切。一时间人人都心感怆然,赵煐默默起身,伸出手去轻抚他肩背,柔声道:“重华……”
郑晔抬起头来,看清了他,用力一挣,厉声道:“狗贼!你害死了我爹爹,便会来假惺惺地讨好……你莫碰我!”连连往他身上吐唾沫。
赵煐长叹一声,放开了手,自在椅上重又坐下,颓然道:“赵暄,你要问的,都问完了么?”赵暄眼见这情形,郑晔神智已失,便再问出甚么来,也难取信,微微一笑道:“并不敢得罪皇叔。只是性命攸关,今天说的这些话,少不得要在父皇面前分证一番。”
赵煐道:“回去汴京,自然是要对证的。”再不看赵暄一眼。赵暄悠然道:“许大夫,周御史,你们二位可有甚么话说?”那两人木然摇头,那许文卿也不待赵暄示意,转头向门口走去。
赵暄目光回斜,往郦琛这边望了一眼,又向赵煐笑道:“皇叔,郑晔横竖是救不活,你扣着的那人,也好放出来了罢?”郦琛心中一惊,却听赵煐冷冷地道:“赵暄,我可不是你下属,轮不到你来嘱咐。”
赵暄一笑,道:“皇叔说的是,是我僭越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身后侍卫紧步跟上,一行人片刻间便走得无影无踪。
赵煐转过头来,见郑晔之妻仍是跪在地下,满身油污斑驳,那孩子拿了块稀脏的手帕,正替她擦拭,低声向旁嘱咐两句,便有人去扶那妇人起身,带下去收拾。
宁慕鹊忽道:“信王爷,以‘冰魄功’通穴疗伤,只怕现下可以一试。”赵煐登时省悟,点头道:“不错!”心想郑晔浑浑噩噩,未必便能再以内功相抗。
宁慕鹊与关不忧一前一后,走至郑晔身前,正要伸掌去按他头顶,忽有一人喝道:“且慢!” 一名武官手持长剑,大踏步自门口走入。郦琛识得是云鹤,心道:“他怎地也来了?”便有一名信王府侍卫厉声斥道:“王爷面前,如何敢无礼!快快收了剑锋!”云鹤道:“谁要理会你家甚么王爷!我要问这姓郑的一句话。”不待回应,便向郑晔道:“郑晔,我问你,是谁给我儿子下了毒?”
郑晔对这一句话毫无反应,蹲在地下,手指不断揪着自己头发,只抓得乱蓬蓬一团。云鹤将剑尖遥遥指着他头脸,叫道:“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家云芷?”郑晔忽地哈哈大笑,道:“云芷这畜生,早该死了!我只恨我当年不会武功,否则一早取了他狗命,哪里许他又多捱了几年?”云鹤持剑的手臂发颤,眼中喷火,又道:“是谁下得毒药?是宁篁,还是郦文道?”说着又走上前两步。信王府数名侍卫拔出刀剑,护在郑晔身侧。
郦琛听到自己父亲名字,不禁一惊,心道:“云芷被人毒死,为甚么却扯上了我爹爹?”
郑晔对云鹤手中长剑视而不见,眼神飘忽,不知看向甚么地方,半晌,幽幽叹了口气,道:“原知此会无长计,便是无情也断肠。”这一句话幽怨缠绵,如慕如诉,分明便是个女子口吻,在郑晔此时说来,却是诡异无比。云鹤道:“你……你见过那张纸柬?”声音中惊疑不定。
郑晔忽然嘻嘻笑了两声,道:“‘唯望君福寿康永,子孙绵延,妾虽身入黄泉,亦欢喜无憾。’哼,假惺惺!明明是心碎肠断,却还来说甚么‘欢喜无憾’?不错,那纸上的毒是我下的。她既然中意云芷,我自然要送他过去与她作伴。否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下,可有多么苦楚?”云鹤嘶吼一声,挺剑向他刺去。两边侍卫刀剑齐出,挡开了这一击。
云鹤一击不中,势若疯虎,连连进招抢攻,都被信王府的侍卫挡了回去。这些侍卫虽非一流好手,但个个武功不弱,云鹤以一对众,立时落了下风。只拆得二三十招,一名侍卫一刀递出,在他右肩上划了个口子,登时血流如注。跟着另一人剑尖刺入了他腿上“承山穴”,云鹤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手中长剑远远飞了出去。众侍卫在他身边站了一圈,刀剑虚悬,眼望信王赵煐,只待他示意。
赵煐目光此时只凝注在郑晔一人身上,这边打得天翻地覆,于他却是浑不在意,向左右道:“将郑将军送去我房里,请药神疗治。”
宁慕鹊点了点头,道:“我封他两处穴道,先让他静得一静。”说着走至郑晔身边。
郑晔眼神空茫,望着地下,喃喃地道:“我要送云芷去陪你,他却捱了好几年才死,你一定等得苦了。也不晓得他到底有没有去找你?倘若他竟不去,这些年里,你在那幽冥间里,枉死城中,可过得寂寞么?” 声音渐渐转低,温柔凄迷,仿佛那空气里便有个鬼魂,与之喁喁对诉。
宁慕鹊眼圈一红,低声道:“赵晔,篁儿的骨灰,你放在何处?”郑晔听到她以本名相呼,当即抬起头来,笑嘻嘻地道:“我早将她的骨灰用水调了,吃了。这下子她永远和我在一起,你们谁也夺不去她。”言下甚是得意,又道:“你们统统是恶人,只我一个,是真心待她好。”宁慕鹊长叹了口气,轻轻一掌拍在他头顶,内力透入,郑晔上身麻痹,缓缓瘫倒在地,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几名侍卫奔出房门,过不多时,便抬了一张竹榻进来,七手八脚,将郑晔挪至榻上。
宁慕鹊见云鹤坐在地下,神情委顿,走了过去,在他肩头穴道上一拂,止了血流,向赵煐道:“信王爷,这人同我有些渊源,向你讨个情,今天放了他去。”赵煐点头,众侍卫便退了开去。
云鹤一声不吭,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怨毒之意。宁慕鹊叹道:“云当家……”有心劝慰两句,却说不下去。云鹤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向外走去。他腿上带伤,一跛一拐地走近墙边,伸出手去。众人只道他要扶住墙壁借力,突然间便见他伸掌重重往墙上一击,哗喇一声巨响,墙面刹时分崩碎裂。众人惊呼声中,瞧得分明,那墙壁并非砖垣,乃只一层薄薄板壁,在云鹤一掌下便破了一个大洞,尘土飞扬,一个少年站在当地,脸现茫然之色,正是郦琛。
众侍卫一时大哗,叫道:“这里有夹层!有奸细!”震惊下不假思索,手中兵刃便纷纷往郦琛身上招呼过去。郦琛重伤未愈,手无寸铁,却哪里能够抵挡?便听宁慕鹊、关不忧齐声叫道:“住手!”一左一右,向他身前跃去,掌击指拨,将攻向郦琛的刀剑都挡开了。众人见此情状,摸不着头脑,手中招式便缓了下来。
忽听得一人叫道:“快截住了那武官,莫教他走了!”声音惊惶,正是赵煐的声音。众侍卫一怔,四下不见云鹤身影,正要追出,便听院中呼喝声起,却是云鹤方逃至院中,便被外面守候的侍卫截住,打斗起来。
宁慕鹊回头看去,只见地下竹榻上的郑晔左肩和右胸分别钉了一枚袖镖,深没至尾。原来云鹤一掌击破板壁,现出夹室,趁着众人惊愕失神之际,便向郑晔射了两镖。其时室中乱成一团,信王府的卫士不是在攻击骤然现身的郦琛,便是围拢到赵煐身边卫护,谁也没去顾得郑晔。郑晔给宁慕鹊封住了上身穴道,毫无闪避之力,两镖都打在了他身上。只是云鹤受伤在前,出镖准头略失,未中得心口。只见他面上一层黑气,显是中了剧毒。
宁慕鹊飞身上前,摸出一颗药丸塞在郑晔口中,随即两掌分别按在他左臂和右肩上,催动内力。过不多时,便听扑地一声轻响,郑晔肩头袖镖被她内力所逼,跳了出来。
这时候一名侍卫匆匆奔入,躬身禀道:“王爷,外面那人已经捉住了。” 跟着几名卫士推搡着云鹤走进来。赵煐道:“解药呢?”为首卫士道:“回王爷,属下在他身上搜过一遍,并不见甚解药。”云鹤身上捆缚,口舌却是自便,高声叫道:“信王爷,你爱杀便杀,想从我这里取了解药去,那是发你的清秋白日梦!”
赵煐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眼望着宁慕鹊不语。宁慕鹊手掌平搭郑晔胸前,要将打在他肋骨上的袖镖逼出,然而连催几次内力,那一枚袖镖却是纹丝不动。关不忧原本站在郦琛身边,见此情形,走上前来,将手掌贴住了宁慕鹊手背,一股浑厚内力透入,波地一声,袖镖震出,一缕黑血自伤口激射而出,溅得三人衣袍上都是斑斑点点。
云鹤破口大骂道:“宁慕鹊,关不忧,你两个脂油蒙了心窍,助纣为虐,一对儿老不死的糊涂虫!”他骂声不绝,宁慕鹊恍若不闻,出手如风,点穴、上药、包扎,一气呵成。赵煐目不稍瞬地看着她动作,似乎目光贯注,便不会出得舛错一般。
这里关不忧折回郦琛身边,见他容色憔悴,便握住了他手,将内力向他体内传去。关不忧内力深湛,一个周天转了下来,郦琛精神大振,道:“我好啦,关老爷子,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关不忧笑道:“好说。你怎会在那墙壁后边?”郦琛心想此时不便供出赵暄来,将他的手摇了一摇,道:“回头再跟你说。”向地下郑晔望去,见他脸上黑气渐渐消退,然而面色灰败,呼吸细微,显是处境凶险,心道:“他伤上加伤,虽有宁婆婆在这里,未必活得转来,也不用我亲自动手了。”他对郑晔恨恶固深,然而见了他方才疯癫情状,要杀他的念头不觉淡了许多;这时候心中忐忑,只牵挂另一件事,忖道:“听赵暄方才说话,似乎牧谦是被信王扣了起来 ?”
便听赵煐问道:“重华他性命究竟如何?”宁慕鹊道:“余毒未清,原本也不难解,只是他重伤在前,先时被人下了惑乱心神的药物,如今再加一重邪毒侵染,元神已丧,决无可逆。”赵煐脸色煞白,轻轻吐了口气,宁慕鹊号称“药神”,既如此说,那便是确确实实无可救药。
云鹤听到这几句话,放声大笑,声如厉枭夜啼,道:“老天有眼!郑晔这狗贼到底死在我手里。芷儿,芷儿,爹爹给你报仇啦,你看见没有?”笑得几声,腮边泪珠便滚滚而落。
赵煐将郑晔的头抱在怀中,轻轻抚弄他额前短发,过了一刻,低低地道:“生死有命,人力毕竟难以逆天。药神,这些日来辛苦你了,你我约定,就此一笔勾销。”他先时一度惊慌失措,此刻却又恢复了镇静风度。抬手招来一名卫士,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那人便飞奔而去。
赵煐放下郑晔,缓缓站起身来,道:“将郑将军抬去我房里。” 几名卫士过来抬起了竹榻。又有一人问道:“王爷,这人怎么办?”一面便向云鹤一指。云鹤叫道:“姓赵的,你有种的便来杀了我,老子皱一皱眉头的不是好汉。”赵煐冷笑道:“你办事不力,横竖有你家主子治你,哪里用得我多事?”说着便向门口走去。
郦琛急步上前,叫道:“信王爷!”赵煐回过身来,看向他道:“你是郦琛?”郦琛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赵煐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父之死,我心中好生有愧。现把那人还你,望你好自为之。”
郦琛一怔,便听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声声便仿佛敲在他心上。忽地门帘一抬,一个少年走了进来。郦琛“啊”地一声,跳了起来。灯火下但见那人眉目秀朗,正是他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简淇。
恩仇莫计
郦琛胸口一时如中大锤,呆了一呆,便向简淇奔去。简淇张臂相迎,两人拥在一处,喜不自禁。郦琛道:“这些日子你在哪里?我……我想得你好苦!”简淇道:“子坚,我找到了法子,可以治得你身上戾气。”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心情激荡,都没听清对方在说甚么。停了一停,便相视一笑,简淇道:“你先说罢。”郦琛将头靠在他肩上,心中一时满满地都是快乐,轻轻说道:“不用了,你在这里,甚么都好。”
忽然间云鹤大叫一声,两人猝不及防,都吓了一跳,转头向他看去。便见宁慕鹊站在云鹤身前,伸手替他解开身上绳索。云鹤叫道:“宁慕鹊,你我之间有怨无义,你又何必几次三番,假意示好?有甚么用心,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罢!”郦琛见他面色铁青,煞是怕人,心道:“牧谦从前跟我说过,宁婆婆那时候治好了云芷,以誓言相逼,竟迫得云鹤又杀了自家儿子。宁婆婆要解开这个梁子,可着实不容易。”
宁慕鹊缓缓道:“云庄主,十年前因我一念固执,累得令郎不幸身故,过后追思,实是痛悔无已。今日救你,不过略解心中愧疚而已。”
云鹤怔了一怔,随即冷笑道:“你不必愧疚。我虽不才,却也分得清是非好歹。芷儿自尽,并不是为你,再说若不是你施治,他原本也活命不得。”郦琛颇觉意外,心道:“云芷是自尽?不是他自己杀的?”
宁慕鹊沉默一刻,道:“我有一事请教,盼你告知。”
云鹤道:“你想问甚么?”一语出口,立时省悟过来,道:“你要知道十八年前宁篁之死的个中原委?”宁慕鹊点了点头,道:“云庄主,我家小女之死,当年令我痛断肝肠,虽然年深日久,终究难以释念,你既为人父,自然解得。”她语调沉静缓慢,然而愈是如此,字句间流露出的伤痛却愈见得分明。云鹤目光一黯,道:“是。”
宁慕鹊道:“我年纪已老,决无意再追究昔日恩怨,如今发问,不过想知道这一件事的真相。你若不放心,我便在此立誓,此生决不去寻仇,药师门下也决不得与云家庄的人为难。若违此言,天人共谴。”
云鹤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为甚么要怕你去同云家庄的人为难?你家姑娘又不是我家害的。”想了一想,道:“你听了郑晔的话,知道他们当年有过一段私情,便猜想宁篁是芷儿害死的?芷儿却怎会干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宁慕鹊平静地道:“篁儿死后,我曾细察尸首,见她耳孔中发黑肿胀,推想毒物便是由此而入。然而那时候遍查她衣物簪履,却寻不到那一副下过毒的耳环,线索由此断绝。今天听到郑晔一番话,才知她与令郎的这一段往事。这一副耳环,想来便是写信诀别之时,送还了令郎?”
云鹤脸色微变,道:“是……不是!” 顿了一顿,道:“那耳环是芷儿从前送她的不假,可那上面毒药,却不是芷儿下的。”
宁慕鹊低声道:“请庄主赐告其详。”
云鹤望着地下,怔怔出神良久,方道: “芷儿要维护的人如今已死,本来说与你听也不要紧。不过我既答允了芷儿决不向你说起此事,不便违誓。你去叫个别个人来,我说与他听便是。”宁慕鹊知会其意,向简淇一指,道:“那你说给我徒儿听罢。郦琛,你跟我出来。”郦琛摇头。他自见到简淇,实不舍得与他有片刻分离;再者他听了云鹤之前言语牵涉郦文道,心中颇多疑惑,也盼将这一件事弄个分明。
宁慕鹊见云鹤并无反对之意,也不勉强,举步向外走去。关不忧见妻子虽极力镇定,然而脚步微微发颤,显是心中激动,当即飞步追了上去,伸手相揽。
此时室内信王府众人早去,便只剩下云鹤、简淇、郦琛三人。云鹤身上捆缚已除,自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向简淇打量了两眼,道:“你便是那时跟在宁慕鹊身边的那个小孩儿?”
简淇点了点头,道:“是。十四年前在洛阳,我与庄主曾有一面之缘。”云鹤点头道:“是了,你是简蘩之子。我听说宁篁死后,简蘩伤心他师妹之死,也一命呜呼,是也不是?”
简淇默然不语。郦琛知简淇自幼失怙,这一件事只怕是他平生最大的隐痛,这时听云鹤提起,心中不自禁地代他难过,见他一只右手垂落身侧,便伸出手去,将他的手握拢掌心,又想:“为甚么云鹤也会知道这件事?”
云鹤看着两人手指交缠,不住冷笑,向简淇道:“你不是要知道宁篁是谁害死的么?好,我跟你说,害死她的人,便是郦文道。”手指郦琛,道:“郦文道虽死,他留下的狗崽子可还活在这世上。你要为你姑姑爹爹报仇,做甚么不去宰了他?”
郦琛一怔,随即大怒,道:“我爹爹虽然已不在世,可也不许你血口喷人,污他清誉。” 云鹤放声长笑,道:“我为甚么要诬蔑他?他是我八拜之交,我自承不带眼识人,于我又有甚么好处?”郦琛惊讶无已,道:“你……同我爹爹结拜?”云鹤道:“他没同你说过么?哼,他自是不愿提起。否则你便问起来我两个如何从不往来,却教他如何答言?”
郦琛迟疑道:“究竟是为了甚么,你同我爹爹翻脸成仇?”想起在洛阳时的见闻,便道:“是云鹏说的,因为我爹爹不肯给药救你儿子么?”云鹤摇头道:“不是。那是云鹏自家胡乱猜度,哪里作得了数?知道这一件事来龙去脉之人,其余的都已相继离世,如今便只剩了我一个。”眼望桌上不断跳动的烛火,道:“我原本想让这秘密烂在心里,可今天宁慕鹊竟将芷儿认作了凶手,我却如何能忍得?
“我二十多年前,便识得了郦文道。其时他还是方当弱冠的少年,算起年纪比我小得多,但是咱们讲文论武,言谈投机,便拜了把兄弟。两家通好,前后有七八年光景,当中他娶妻生子,我都亲去道贺。你家中那一座狸猫牡丹的屏风,一个五子登科的花瓶,便是我送的。”
郦琛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小时候便见到郦文道小书房里有这两件物事,云鹤既知此二物,则所言多半不假。云鹤续道:“你三岁那年,被人以‘伏羲功’打伤。当时郦文道至交好友,都聚齐了你家中,大家轮换为你输送内力,连续五日五夜不简断,方才保住了你一条小命。这其间便也有我一分气力。”
郦琛料想他所说非虚,当即起身作了一揖,道:“多谢云庄主救命之恩。”云鹤冷冰冰地道:“你不必谢我。我说这些,并不为要你感激,只是要表明当年我同你父的交情如此。只怪我当日瞎了眼睛,看不穿郦文道的为人,倘若知道他后来行为,说甚么也不会来救你。”
郦琛怒气上涌,道:“我爹爹究竟做了甚么?你倒是说说看。”
云鹤道:“不忙,就要说到了。”长出了口气,道:“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这许多年,现下既是要说出来,自是要从头至尾,半分不漏才是。
“当年郦文道文武全才,初现峥嵘之时,真可担得起‘惊才绝艳’这四字。朝廷党争激烈,各方都来拉拢,其中便以濮阳侯赵曦,信王赵煐这两支为最。终究是赵煐出尽了怀柔手段,将郦文道笼络麾下。不久以后,你被人打伤,我们都怀疑是赵曦派人下手,恨你父投向了政敌,以此报复,故意将你弄得半死不活,要郦文道心神大乱,不能理事。只是推想如此,苦无证据。
“信王赵煐听说此事,亲自来探视过你几次,将各种贵重药材送了无数,连皇帝御赐的血参都拿来给了你家。你后来身子复原甚佳,固然第一是《子午内经》之功,与这些上好药物却也大有干系。总之自那以后,郦文道这个人便算是卖给了信王府。你日常吃的那些黄芩人参首乌之流,便全由信王府供给。”郦琛恍然大悟,他从小到大,吃得贵重药物、上好补品无数,纵是豪富人家,也未必供养得起,以郦文道一个六品官员,如何有此力量?他家破后渐通世事,于此一节不免心中疑惑,这时得解,心道:“信王为了笼络我爹爹,也下了好大本钱。唉,他总不会平白出力,我爹爹想来明里暗里,为他办了许多事情。”想起从前郑晔说道,赵煐是自己先对郦文道起了疑心,才顺水推舟,将他坐实了罪名除去,心中隐隐便觉得,郦文道为信王所办的事情,多半也不是甚么光明正大之事。
云鹤续道:“郦文道怎生知道《子午内经》的事,我疑心也是从赵煐那里得来的消息。他曾来与我商量入定国候府盗经,这一件事,我是绝难赞同。且不说定国候府看守御赐之物何等戒备严密,便是侥幸得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日事发,便是将全家的性命都搭了进去。我劝他不必为一个小儿冒如此大险,他却说对不起你娘亲,令她韶龄早逝,再救不得你,死了也没脸去地下见她。
“后来他到底趁夜入了定国候府几次,都是无功而返。过了几月,我听他不再提起这事,只道他死了这念头,谁知他……他丧心病狂,竟害了我唯一的孩儿。唉,我可怜的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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