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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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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煜向他手指方向看去,见是个清秀少年,认出是新近擢封的昭武尉郦琛,心中疑惑,方欲开口,赵暄已然抢着道:“邓永,你好大胆子!”随之拉住了赵煜袖子,央道:“皇伯父,他信口雌黄,须要重重惩戒。”本来皇帝问话,做臣子的不能随便插口。然而赵煜为人宽仁柔懦,平素只消不在朝堂之上,便不讲究这君臣之礼。这时候既在家宴,赵暄又是皇族中头一个得宠的子弟,这般说话,谁也不觉得意外。
赵煜微笑道:“邓卿这般说话,想是有他的道理,你听他说完了不迟。”赵暄哼了一声,转向邓永,道:“你说罢!”他一转过脸来,眉梢眼角便带了几分煞气。
邓永暗暗心惊,心道皇帝虽然和气,素闻这位钜鹿郡王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可不是易与之辈。然而此时势成骑虎,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刺客动手之际,原是有兵部郎中荣长庚在侧,看清了便是这人。荣长庚此刻便在阁外,皇上可叫他进来,当面对质。”赵煜颌首,便有宦侍传了荣长庚进来。
邓永道:“荣大人,那刺客前来,原是你亲眼所见,如今且向圣上细说一遍。”荣长庚道:“启禀陛下。傅大人今夜家筵散后,约了微臣往后园赏月。刚刚走到园中赏心亭,忽然便有一人从亭顶掠下。傅大人猝不及防,被他当心一剑刺中。那刺客武功高强,微臣与他交手数招,竟制他不住,且担心傅大人伤势,被他脱身逃去。”赵煜道:“你可看清了那人模样?”荣长庚道:“我与他打过照面,看得分明,乃是殿前司昭武尉郦琛。”说了这句话,便见满座人神色俱是十分古怪,仿佛自己说错了甚么话一般。
赵煜道:“你确信便没看错?”荣长庚道:“不会。郦琛原是我师侄,旧时相熟,决不能看错。”
忽然一人越众而出,在御座前跪倒,道:“陛下,傅尚书遇害,荣大人一力指证微臣便是凶手。微臣斗胆,要问荣大人、邓大人几句话。” 赵煜见是郦琛,料他少年气性奈不得委屈,要出来分证一番,温言道:“你要问甚么?”郦琛转向荣、邓两人,道:“敢问两位大人,那刺客面貌除了荣大人外,还有何人得见?”邓永踌躇道:“其时月色昏暗,只荣郎中站得最近……但那刺客模样依稀是个少年,手使长剑,原是大家都看见的。”
荣长庚冷笑一声,道:“只我一个看见了你,那便够了!郦琛,你戕杀傅大人,那厢血迹未干,这里欲要抵赖,却哪里能够?”
郦琛道:“不敢。下官原有个猜想,或者那刺客是下官仇家易容假扮成我模样,令荣大人错认。”荣长庚不禁一愣,便听郦琛又道:“然而相貌或可乔改,武功却是假扮不来。却不知这刺客武功家数如何?”赵煜道:“此言甚是。邓卿对天下各派武功俱为稔熟,可看出来那刺客的门派?”
荣长庚心道:“你使的便是本门武功,这般说法,可不是自陷网罗?”果然便听邓永道:“启禀皇上,那刺客的几招剑法,乃是洛阳玄武门的‘挽月剑’。那昭武尉郦琛,正是玄武门下郦文道之子。”
郦琛道:“玄武门下,可不只我一个少年子弟。我少年时罹病甚重,从不曾自先父处学得一招半式,这‘挽月剑’么,旁人可比我会得多了。”荣长庚听得他言外有意,不禁勃然大怒,道:“到这时候,还要来含血喷人!你幼时虽不能练武,这套挽月剑却是看过不晓得多少遍,一招一式俱烂熟于心,自然能使得像模像样。” 碍于皇帝面前,无法发作,竭力压低了声音,只气得面皮紫涨。
赵煜道:“荣卿,你那一门里,可还有甚么人会使这套剑法?”荣长庚听皇帝前后言语,总是一味回护郦琛之意,心内愈来愈是不解。这时见问,只得答道:“敝派人丁凋零,第六代弟子只郦文道与微臣两人,俱不曾收得门人弟子。”
赵煜道:“如此说来,那另一个会使‘挽月剑’的人,便是你儿子荣筝了。”荣长庚心中“咯噔”一声,暗道:“糟糕!糟糕!邓永他们只见了他剑招,未见得他形貌,说不定……说不定便以为我眼见刺客使出了玄武门武功,唯恐怀疑落到筝儿头上,便慌不迭地咬定是郦琛所为。有道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小贼倘若攀附起筝儿来,可如何是好?”霎时间冷汗涔涔而下,道:“那刺客决计便是郦琛。微臣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赵煜伸出手指,缓缓敲击桌面,道:“荣卿亲眼所见,这可奇了。”向郦琛看了一眼,道:“郦校尉在此随侍崇宝儿,自申时起不曾稍离,朕同这里诸人,俱是亲眼所见,却不知他如何去□杀人?”这一句话说出来,荣长庚便似头顶打了个焦雷,张口结舌,心道傅冲家离此足有数里之遥,郦琛若逃席去杀人,一来一去,总须个把时辰,又怎会无人觉察?然而自己先时明明见到那刺客便是郦琛,实不知这戏法如何变来。此时无裕多思,只得道:“必是微臣看走了眼。皇上恕罪,微臣这便下去,追拿真凶。” 赵煜不置可否。赵暄斥道:“说得容易,先时你自家说的,挽月剑只你们门里几个人会使。这会儿又要到哪里寻真凶去?”
荣长庚慌忙叩头道:“陛下明鉴,‘挽月剑’虽是敝派武功,却也不是甚么不传之秘。昔年江湖上见识过这套剑法的人着实不少,暗地偷师学去的也不是没有。那必是奸人的诡计,故意陷害微臣父子。”
赵煜道:“朕也不信荣筝会做出这等事来。虽如此,还是要着人查上一查。”当下传旨下去,少顷有司来报:“荣校尉今夜当值,在庆元殿巡卫。未正最后一次点卯,并无异状。”荣长庚心头一块石头落地,正要说话,那人又道:“然而适才查班,荣校尉已不知去向。问得几个人,说是点卯后便自出了宫门,往贡院街去了。”此言一出,荣长庚面色发青,心中只道:“这作孽的畜牲!”原来俗语说的,贡院门前对着妓院,汴京的贡院所在朱雀门外街巷,便是烟花集盛之地,荣筝此去,不问可知,自是去眠花宿柳。
赵煜怫然道:“竟有这等事!传殿前司吕文正来!”荣长庚伏在地下,连连叩首,道:“陛下息怒!全是微臣教子无方,这便亲去将逆子捉来,交由殿前司从严惩治。”赵煜欲待再说两句,只觉两太阳上突突地跳得生疼,想是这几日劳乏过甚,发作起来,当下伸手扶额,定了半日神,方道:“你们自去查办,明日再来回报。此时夜深,这里先散了席。崇宝儿一个跟朕来罢。”说着站起身来。赵暄向郦琛摆了摆手,悄悄道:“你先回府去等我……”一语未了,见肃宗向外行去,忙跟了上去。
这里荣长庚惊魂甫定,又想:“逃值私出,外宿狎妓,虽不免责罚,比起刺杀刑部尚书的罪名总还好处些。”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愁。
郦琛到了赵暄府中,在他书房等候良久,直至天将破晓,赵暄方回来。进门便笑道:“这一晚上好不热闹。吕文正同荣长庚去了花坊拿人,荣筝这小子醉迷了眼,竟赶着吕文正叫起小倌来。被他老子一拳挥在脸上,现下只剩了一只眼能看人。——咦,你看的甚么书?”说着便要来翻看。郦琛道:“没有甚么。不过为了等你去乏。”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书册重塞回了书架上,又道:“会怎生处置荣筝?”
赵暄道:“脊杖四十,革职永不叙用。我和吕文正说了,不许这小子留在京里,过两日便递解还乡。等他离了京城,你去找他算账,只消做得手脚利落些,咱们给他报个‘遇盗身亡’,不在话下。”郦琛点了点头,嘴角现出一点笑容,道:“很好。”
赵暄见他原本脸色苍白,这时颧骨上隐隐透出一抹潮红,眼光闪动,颇有兴奋之色,不禁心中一动,道:“只是我却不明白,你既然是要他死,做什么不今晚将证据做得实些,要栽赃,便栽他个十成,让他担了傅冲这桩案子,岂不是好?”郦琛冷然道:“我要亲手慢慢地炮制他。再者,这家伙虽然混账,我却也不屑栽他吃了冤枉官司。我要报仇,自然光明正大地去寻他动手。”赵暄笑道:“这些地方,你倒君子起来。照我说,拿剑捅人也是杀,投赃构陷也是个杀,又有甚么分别了?”
郦琛不答,半晌道:“那个人……你要好生处置了。不然被别人看见了他,这把戏便立时穿帮。”赵暄道:“这还用你嘱咐,回头便派人去杀了他。这法子很是好用,可惜只能用上一回。”将手搭了郦琛胳膊,道:“你等了半日,可倦得很了,在我这里歇下罢。”郦琛摇头道:“不必。我这就回去。”轻轻挣开了他手。赵暄也不勉强,道:“我去叫人送你。”
郦琛走出了房,赵暄便往书架上一探手,抽出那本书来,翻到先时看到的那一页,见是白居易的一首七绝:“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书页上微有拗痕,显是被郦琛先前握在手心,沉吟良久。赵暄瞧着那诗句,轻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他却是把我这里当做了过路驿站。”啪地一声,将书拍在了桌上。
奈何往来
东京去江宁府的路上,出了关浜口,便经过一座大树林,名唤“往来林”。此一段路崎岖难行,雪泥湿滑,途人稀少。郦琛带了钜鹿郡王府上的四名侍卫,自日出起便守候在道旁。冬至前后连日阴寒,这一日虽未落雪,然天色铅灰,寒风似刀,等了几个时辰下来,人人都是手足僵冷。那为首的侍卫名叫储安,一面呵手跳足,一面悄悄向郦琛打量,见他面色早冻得青白,眼里神气,却是一副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暗暗称奇。
直到午后,大路上远远来了两辆牛车。一辆上遮篷盖,车帷低垂,坐得有人,另一辆满满实实,堆足了什物。一个年轻公子锦衣华服,骑着白马走在车旁,若不为身后跟着两个手提水火棍的公人,几乎便如富家大户出行一般。
郦琛遥遥瞥见马上那人,向储安使了个眼色。储安会意,拎了朴刀,发一声喊,同那三人一齐跳到车前,拦住了去向。储安便叫:“识相的,速速留下买路钱来,爷爷抬手,饶了你们性命。”荣筝见这几个盗贼身着破烂乡人衣衫,料想是本地贫户失了营生,做起这没本钱买卖,自是不放在眼里,骂道:“小爷正自发闷,正好拿你几个来练练手脚。”也不下马,往前一冲,抽剑兜头便砍。
储安大叫一声:“我的娘啊!”撇了朴刀,撒腿便跑,另三个忙也跟着奔逃。荣筝哈哈大笑,叫道:“不中用的东西,吃我一剑来!”催马赶将上来。那两个公人见状,叫道:“荣公子莫追了,赶路要紧。”荣筝回头道:“不相干,看我劈了这几个强盗,再走不急。”那两个公人虽是奉命监行,却惧怕荣长庚权势,又受了许多银两,待荣筝便不同寻常人犯,这时並不来拦阻。荣筝催马发蹄疾奔,追着几个人进了树林。
他眼见那四人在前跑得跌跌撞撞,只道顷刻间便可追上。孰料直追出半里地去,手中长剑仍是距得储安后背相去数尺,心中焦躁起来,在蹬中一踏,身子在空中一个翻纵,长剑直指储安后颈。忽地斜侧里伸出一支青锋,迅疾无伦地在他剑身上一点,正是取中了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一瞬,荣筝手上一震,长剑把持不住,向一旁荡去。跟着剑光耀眼,却是那人一剑向自己面上削来。
荣筝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身子犹在半空,无从借力,百忙中使了个“千斤坠”,但觉寒气砭肤,这一剑堪堪贴着颜面过去。一口大气尚未透出,那剑如活物般一曲一折,倏往他下腹奔来。荣筝大骇,长剑回转,砍向那人肩膊,那人竟是不避不让,剑尖一抬,径刺他臂上“曲池穴”。荣筝眼见自己这一剑到了那人肩膀上方,离得尚有数寸,若要砍下去,便是先行将自己穴道撞上了对方剑尖。亏得他见机甚快,左掌在地下一击,藉着这一掌力道,向后纵了出去。
荣筝抬起头来,看清了面前那人正是郦琛,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环顾四周,先时四名“盗贼”早已影踪全无,方知是对方诱他入彀,一时惊怒交加,叫道:“郦琛,你又要作甚?”
郦琛踏上一步,道:“杀你,报仇。”这四字出口,长剑呼地砍了上来。荣筝慌忙出剑迎架,一面忍不住叫道:“你有完没完?你小子当真记仇,两年多前的事,阴魂不散地纠缠至今。这番害得我官也丢了,还要怎地!”
郦琛道:“八百九十三。”荣筝莫名其妙,道:“甚么?”郦琛冷冷地道:“琬儿死的那晚,到今天正是八百九十三日。”荣筝打了个寒噤,想他连日子都数得这般清楚,可见心中怨毒之深,嗫嚅道:“琬……琬师妹是自己自尽,可不干我的事……哎哟!”却是郦琛左手反将过来,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内力不强,这一下却也打得荣筝眼冒金星,半边脸火辣辣地肿胀起来,又惊又怒,道:“你……”便觉那长剑一招快似一招,不离自己身上要害,心中大骇:“这小子几时剑法这等高明起来!”手忙脚乱地招架,再分不出精神来说话。
堪堪拆了一二十招,荣筝愈来愈觉难以抵挡,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心中恐慌,叫道:“不打了!我认输了还不成么?”这一分心开口,更是剑招散乱。郦琛恍若未闻,看准了他剑势破绽,长剑虹贯直入,往他胸腹间划去。
眼见荣筝便遭开膛破肚之厄,一个声音大叫:“住手!”郦琛听得风声劲疾,背后有人袭来。连忙提步急纵,身子一偏,右手长剑回斜,叮地一声清响,与来人兵刃相交,便觉虎口一麻,被对方内力震得隐隐作痛。跟着眼前金光闪动,一柄金剑刺到了门面。
来人正是荣长庚。他心知那夜行刺之事乃是郦琛同赵暄所布之局,唯恐荣筝回乡路上有舛,一路暗中跟随保护。他阅历深厚,见那几名“盗贼”引着荣筝进了树林,便瞧出不妥,急忙追上前来,却被折返的储安等人截住,厮杀一通,将四人赶散,方才赶来救下了荣筝性命。
荣筝见父亲到来,精神大振,叫道:“爹爹!快宰了这小子!”荣长庚手持金银双剑,与郦琛战在一处。他这双剑使的是‘驭龙剑’,乃是玄武门上乘武功,双剑互济贯通,需剑术内力都有相当根基,才能练就。郦琛初学剑时,曾练过一段日子“驭龙剑”,内力不济,连单剑剑法也未练成。此时深知对方内力远胜于己,便不与他锋刃相接,只取对面抢攻。他自上回与郑晔交手后,对维摩诘剑之剑意一机参透,全盘领悟,单以剑法而论,已臻一流高手之境地。荣长庚内力虽然深厚,在这等变化奇诡的凌厉快剑下,竟全无用武之地。
荣筝抓起长剑,上前助臂。荣长庚喝道:“筝儿快走!”荣筝道:“我帮着爹爹!”他想郦琛对自己怀恨极深,不若趁着父亲在时将他杀了,以免他日后再来找麻烦。
郦琛见荣筝跃入战圈,心中大喜,他倒不惧以一敌二,只怕荣筝逃走,寻起来又要多费周折,登时打迭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剑上锋芒大盛,将荣长庚父子俱都罩住了。
荣长庚眼见儿子一时无法离去,金银双剑纵横往还,只想将郦琛一招刺下,令儿子得保无虞。这一心浮气躁,双剑配合便不能混成,郦琛见他剑势微露破绽,长剑挥过,向他左胁下攻去。荣长庚以右手金剑相还,孰料郦琛这一剑却是虚招,手腕微转,长剑便从金剑下滑了过去,嗤地一声,刺中了他身侧的荣筝。荣筝长声惨叫,退后两步。
荣长庚奋力出剑,不让郦琛近身,叫道:“筝儿,你伤得怎样?”荣筝只觉右臂痛不可当,低头一看,登时吓得脚也软了,道:“爹爹,他……下手好不狠毒!”原来那一剑在他臂上剜了一大块皮肉去,露出了森森白骨。他瞧着这般可怖景象,脑中一阵晕眩,气力全失,身不由己地便坐倒下去。臂上鲜血泉涌,淋淋漓漓,将地下染红了一大片。
荣长庚听他叫得惊惶,向他臂上瞧了一眼,道:“快点‘太渊’、‘尺泽’……”一语未了,郦琛刷地又一剑刺到,荣长庚挥剑挡格。这一剑将近他身边,忽地拐了个弯,剑尖向下急坠,刺入了荣筝大腿。
郦琛叫道:“第二剑!”荣长庚见儿子左腿上鲜血迸出,剑创深及见骨,不禁又惊又怒,叫道:“郦琛!你爹爹下狱问斩,乃是他自取其咎。我不过奉命去拿他,也不曾落井下石,如何这般衔恨!——便是你要寻仇,也合当来寻我,做什么跟筝儿过不去?”口中说话,手下招式便缓了下来。郦琛也不进逼,长剑挽了个剑花,凝招不发,道:“我今日要替我妹妹讨还公道,你且让开,我不来杀你。”荣长庚见他瞧向荣筝的眼色愤恨之极,不禁心念一动,道:“琬侄女不幸病死……”说了半句话,心下迟疑,便向荣筝看去。荣筝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对。荣长庚疑心愈甚,喝道:“筝儿,你说,你琬师妹那时究竟是不是暴病身死?”
荣筝嗫嚅道:“爹爹,我说了你别恼我。我气不过他们退了亲事,便求了郑晔,趁着人给关押在宅子里的时候,把小丫头偷偷弄了出来。原想取个乐子,谁想那丫头气性大,竟然便寻了死。”他虽然说得语焉不详,荣长庚也听了个明白。自家儿子这不长进的毛病,原是惯知,却没想到他对郦琬下手,心中气恼,忍不住抬起手来,便欲往荣筝脸上打去。然而一眼看见儿子脸上高高肿起,却是先时被郦琛打的掌印未消,兼之臂腿受伤不轻,只痛得眼泪汪汪,又不禁心痛,举起的手便落不下去。荣筝哀告道:“爹爹……”荣长庚定了定神,向郦琛说道:“这件事是筝儿做错了,你瞧在我面上,饶过他一次罢。”
郦琛冷笑道:“你有甚么面子,要我看着?我妹妹一条性命,你一句话便揭过去了,未免太容易了些。”荣长庚怒道:“你好歹也须得叫我一声师叔!此事缘起,也是因你家无故退亲之故,筝儿才去寻事。况且我这两年照应你两个弟弟,并无半分不周之处,郦文两家十几口人,一应用度都是由我供给,待你家算得仁至义尽。”
郦琛缓缓提起剑来,道:“是不是仁至义尽,你心中自知。横竖你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便饶了,只要荣筝一个抵命便是。”
荣长庚听他这般说,心知今日难以善了,当下抢前一步,出指如风,封住了荣筝臂上“太渊”,腿上“梁丘”两处穴道,滞缓血流。跟着在他腰上一托,将他托得站起,叫道:“筝儿快走!”一招“鸿飞冥冥”,金银双剑一前一后,往郦琛身前进击。他与郦琛交手数十招,已自知不是他对手,但盼拦阻得片刻,让儿子逃得了性命。
荣筝发步奔逃。郦琛喝道:“哪里去!” 抢上两步,一招“净华无垢”,直取荣筝腰眼,竟是不顾自身。荣长庚手中双剑若是继续进击,便能要了他性命,然而眼见郦琛这一剑锐不可挡,势必也将穿透了荣筝身体,当下急忙变招,右臂前探,要拦下郦琛这一击。忽然间胁下一麻,却是郦琛左手向后戳出,点中了他“巨阙穴”。跟着长剑回斜,绞上了他右手金剑,这一下用力恰到好处,咔地一声,金剑被一绞两段。
郦琛剑尖一抖,将半截断剑挑了起来,激飞出去,正撞在奔逃中的荣筝小腿上。荣筝痛呼一声,一条腿便跪了下去。
原来郦琛见荣长庚情急拼命,自己若要应招,便是个缠斗的局面,一时难以脱身,只怕被荣筝趁机逃走。他心思机敏,立时抢攻荣筝,料定荣长庚一见之下,顾不得来伤自己,先要来救人。此一着行险之极,却是拿准了对方的软肋、果然荣长庚仓促变招,胁下露出破绽,被郦琛乘隙点倒。
荣长庚穴道被点,摔倒在地。郦琛走到荣筝面前,将剑尖对住了他,道:“先时我说过八百九十二。斩了你三剑,还剩下多少?”
荣筝听他话中意思,竟是要在自己身上凌迟上八百多剑,不由得魂飞魄散,求道:“你饶了我罢!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个,好歹同门一场,不必这般刻毒……”惊惶之下,舌头也不灵便了。郦琛不禁冷笑道:“荣筝,你来同我讲甚么同门情谊,却要不要脸?”手一抖,一剑刺入了他右腿,锋刃在创口里转了一转,方拖了出来。荣筝纵声狂叫,忽然眼前一黑,晕过去了一瞬,旋即“阳白穴”上一痛,又醒转来。
荣筝睁开眼睛,只见郦琛苍白的脸颊上溅了几点鲜血,牙齿咬着嘴唇,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痛恨,几缕发丝垂在他眼前,看不清他眼中神色。他容色原极秀美,这时候在荣筝眼中,却是地府钻出的恶鬼修罗也没这般可怖。见他剑身微扬,眼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似乎在找寻下一个下手之处,心惊胆颤之下,没口子地央告:“郦大哥,你饶了我,我回去给琬儿披麻戴孝,供个长生牌位……”
郦琛静默了一刻,道:“你自行了断罢。”将地下的半截断剑拣了起来,交在他手里。荣筝手指抖个不住,待要将剑尖刺入心房,却哪里能够?郦琛等了一会,不见他动手,便道:“你还是须得我帮忙。”长剑一振,便向他心口刺去。
忽听得震天动地一声大喝,地下的荣长庚一跃而起,左手银剑飞来,将郦琛那一剑打得偏在一边,跟着右手用力一掷,将半截金剑甩向郦琛门面。这一下变生不测,郦琛身子急侧,头颈后仰,躲开了飞来剑锋。荣长庚狂吼一声,扑了上来,行动竟是快得惊人。郦琛猝不及防,已被他牢牢抱住,心中暗呼不好,长剑回收,欲要斫他后背。然而荣长庚掷出的那一剑贯注了全身气力,打在他剑上,只震得手指酸麻,剑尖触到了他背,竟不能发力刺入。
忽然间荣长庚身子一颤,哇地一声,一口鲜血激射出来,直喷得郦琛前襟一片殷然。郦琛一惊之下,旋即感到后颈一痛,被对方手指狠命扣住了“天柱穴”。内力透入,登时通身麻木。他咬牙抓住了长剑,想要刺入对方背心,然“天柱穴”上被制,说甚么也使不出力,只在荣长庚身上划出了十来道浅浅伤痕,却不能当真伤得了他。
荣筝看见这情形,只惊得呆了。他不知郦琛穴道被拿,手上并无半分气力,只见他一剑剑往父亲背上斫去,心胆俱裂,想道:“他杀了爹爹,下一个便要来杀我。”一眼望见自己来时那匹马便在不远处,当即一跛一拐地跑去,也不顾臂腿有伤,咬牙上了马,没命价打马向树林深处奔逃。
郦琛与荣长庚纠做一团,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天柱穴”上一松,当即奋起全身力气,从荣长庚手臂脱出。
荣长庚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口鼻间鲜血汩汩流出,轻轻叫道:“筝儿,快走……”一语未了,已然气绝。原来他眼见爱子危急,运内力冲断了经脉,由是穴道通解,奋起挡下了郦琛一击,旋即身死。
郦琛四下环望,荣筝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他伫立当地,心中愤激难当,便想往荣长庚尸身上戳上两剑出气。然而提起剑来,瞧着荣长庚脸上血污狼藉,眼睛犹自睁得大大地,忽然心中起了一念,想道:“他宁可舍却了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救了荣筝性命。……唉,我爹爹爱我之心,又何尝不是如此?”胸中一酸,这一剑便落不下去。怔怔出了一刻神,蹲下身来,以剑鞘掘地,将荣长庚的尸首草草掩埋了。
宿因所构
郦琛走出树林,一眼见到荣家的牛车仍停在路上,黄底红花的车帷在寒风中猎猎而飘,心道:“这些人还在等荣筝回来,我要不要跟着一段,看荣筝是不是回来和他们相会?”再看了一眼,忽然心中砰地一跳,暗道:“不对!那两个押解的公人呢?那车夫呢?”不由便向那牛车走近了几步。待得他看清了那车帷,登时一颗心剧烈跳将起来。那黄布上却哪里来的红花?分明是大片大片溅着的鲜血。
郦琛走到车前,见那车夫蜷成一团,倒在地下,背上血肉模糊,已然死得透了。他伸手揭开车帘,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车里横三竖四地倒了五六名女子,头上、胸口刀痕累累,头面首饰俱被人拔去,鲜血兀自未曾全凝。
郦琛瞧着这一派血肉狼藉,定了定神,见到其中一名妇人身下,露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当即伸手抬起了那妇人尸身,露出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来,瞧那面目便是那晚见到的元宝儿。他颈间一道伤口,显是被人以利刃断喉而死。郦琛看着他圆圆的小脸,不自禁地心中发颤,手一松,那妇人尸身又跌了下去,将元宝儿盖住。
郦琛放下车帷,向后退了两步,只觉身上阵阵发冷。那车中的惨象便如是生了根一般,在他脑中停留不去。他那日原下了决心要去杀死郑晔一家,妇孺不留,然而当真见到了这般残酷景象,却是不忍于心。
忽听身旁微微响动,转头看去,见路边站着一对乡农打扮的年轻夫妇,肩上挑着货担,面上一副惊惧欲绝的神色,死死盯住他不放。
郦琛心道:“他们为甚么这般看我?”旋即会意过来,自己腰悬长剑,胸前又染满了荣长庚喷出的鲜血;这对夫妇从路上走来,正撞见他放下那妇人尸身,从车中退出,自是将他当作了凶手。
郦琛走上两步,那两人如梦初醒,撇下担子撒腿便跑。那妇人尖声大叫:“杀……”刚刚吐出一个字,郦琛一步蹿了过去,点住了她哑穴,跟手抓住了那男人后襟,倒拖回来。
那男人被他扣住了背上“神道穴”,浑身酸软,只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郦琛喝道:“胡说八道!甚么大王?那些人不是我杀的。”那男人道:“自然不是,不是……咱们甚么都没看见。”牙关打颤,身子筛糠也似地抖个不住。
郦琛心中一动,忖道:“这两人意定我是凶手,回头必定会向官府告诉我的形貌。”下意识地便按住了剑柄。他生平杀过的人着实不少,然均是出于防卫自保之心,所杀之人不是盗贼,便是官兵,从未杀过不会武功的庶民百姓。看着这对年少夫妻,心中略一迟疑,便道:“你们若是胆敢去向官府出首,泄露了关于我的一个字,我把你家上下杀得鸡犬不留。”说着将那男人掷在地下,随手解开了妇人身上穴道。两人吓得只管趴在地下磕头,又哪里敢出一声。
郦琛心道:“这一番言语,也不知道是否便就能吓住了他们……当真要去告了我,也是时运不济。”摇了摇头,转身大步向来路走去。他走了一程,在路边寻到了自己来时骑的马,却不见储安等人影踪。当即纵身跃上马背,向京城飞驰而去。
郦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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