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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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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
第二日天色晴明,简淇便依约去湖州城里接琬儿出来玩耍。郦琛自在后山练了一回剑,想起《毘摩罗诘经》来,便走到从前与赵暄相约之处看视,见那棵大树上剥去树皮的地方刮痕宛然,还是自己上次的手笔,并无新添的印记。心道:“我忒也心急。他那里未必便有这书,况且从这里到开封,一来一往,也须费得许多日子。”转身便欲回去。
忽听得鸾铃轻响,小路上走来了一骑。这一带原本偏僻,罕有人至。郦琛心道:“难道是赵暄的人来了?”当即跃上一棵大树,展目望去,登时心中一沉,原来那马上乘客却是郑晔。
郦琛万料不到在此地遇上他,呆了一呆,心道:“他怎地还在此地?上元节时,赵暄曾说他得了三个月的假回来湖州。现下已将六月,早该回任去了。——郑晔为甚么却来这树林里?他没带弓箭,也不像是要去打猎。”见郑晔缓缓策马而行,隔得远了,看不清他面上神色,但见他低头沉吟,似乎想着甚么心事。郦琛见他只身一人,不禁心中一动:“这会儿四下无人,他身边没了帮手,又不提防,可不是天赐动手的良机?”随即想到:“糟糕,牧谦给我的那几颗辛日葵的毒丸,却没带在身上。”
眼看着郑晔向自己这边走来,倘若不欲与他对面相逢,便须立即转身奔逃,一咬牙,心道:“便没毒药,也未必不能杀他。”打量周围一番,看到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树在分桠处长了一个巨大的节瘤,正容一人躲藏其后,当即轻手轻脚,爬了上去。
郦琛刚刚藏好,便听马蹄声响,当下屏气息声,轻轻抽出剑来,只待郑晔走到近前,便以一招“白驹空谷”自高临下地扑击。他知郑晔武功了得,偷袭不成,多半便送了自己性命。然而眼见这大仇人便在眼前,又是这等良机,说甚么也不愿意放了过去。心中将维摩诘剑的几记杀着想了一遍,耳听得蹄声渐近,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口里,剑柄贴着掌心,只熨得微微发烫。
忽听得郑晔轻轻笑了一声,道:“你出来罢!都跟了我这半日,又何必再躲躲藏藏?”
郦琛听见这一句话,登时心跳停了一拍,想道:“他看见我了,可怎么办?”一横心,举起剑来,便欲跳下去同他拼命。却见郑晔背向自己转过身去,眼光向一处长草看去。窸窣一响,草丛中钻出一个人来,灰布长裙,腰背微驼,乃是一个老妇。
郦琛几乎没脱口叫了出来,原来这老妇不是别人,竟是那“药神”宁慕鹊。
郑晔跳下马来,道:“宁婆婆,这许多年不见,你风采不减,精神奕奕,想来过得不错。”
宁慕鹊哼了一声,道:“你相貌却是改了许多,若不是彩楼上一出手,我还当真认不出你来。你武功长进得好快啊,连《子午内劲》上的功夫都居然被你练成了。”
郑晔嘴角上扬,眼神中却无半点笑意,道:“难得郑某这一点微末武功,竟也能被宁药神看在眼里。”
宁慕鹊哼了一声,道:“你几时改姓了?难怪我竟找不到你。” 郑晔道:“十年前便改过了。流徙之人,哪里还配用原来的姓氏?”
宁慕鹊点了点头,道:“拿来。”
郑晔道:“赤桐散么?早被我用完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宁慕鹊道:“‘冲霄剑’左公绣全家,岐山派的掌门汪渔及其门人,云麾将军杜谦全家……”
郑晔接口道:“都是我杀的。”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三服药,统共杀了四十七个人。药师门名动江湖,算起来可有我的一大半功劳。”
宁慕鹊长叹了口气,道:“很好。是我从前给你的药,江湖上将这几桩案子记在我名下,也不算冤枉。”
郑晔道:“令药师门使毒之技,人人畏惧,又有甚么不好了?”
宁慕鹊冷冷地道:“药师门下不得擅用毒物,更不得妄杀一人,你也算是半个药师门的弟子,当初也发过誓的,到如今却杀了有多少人了?”
郑晔微笑道:“我发过的誓,自然将来应在我身上。又或者你等不到那时候,今天便是特为清理门户来的?”
宁慕鹊哼了一声,并不答言。郑晔斜倚马背,嘴角含笑,右手离得剑柄相去不过数寸。郦琛见此情形,不由得心中怦怦直跳,握紧了剑,一瞬不瞬地看着郑晔。
郑晔怡然自若地道:“宁婆婆,你从来不杀人的,又怎会杀我?”
宁慕鹊沉默良久,道:“我不杀你。你且把她的骨灰还给我。”
郑晔恍若未闻,只将眼光掉转开去,望着远处树木,道:“我上一年娶了一个小妾,很是钟爱,现在她死啦。”他忽然间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听得郦琛一阵莫名其妙。
郑晔道:“你没见过她。她也是鹅蛋脸儿,丹凤眼睛,便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看上去也像是弯弯地在笑。”宁慕鹊脸上无怒无喜,淡淡地道:“那又怎样?”
郑晔道:“我喜欢的人,都变了坛子里的一把灰。就这一点东西,为甚么还有人要同我来争?”转过头来看着宁慕鹊,又道:“宁婆婆,我娘亲死时,留了遗书要你照顾我,你不来照顾我,也就罢了,难道便连我这一点慰藉也要夺去?”
宁慕鹊道:“篁儿并不是你娘亲。你既记得她遗书,便知她最后心愿,乃是将骨灰洒在鉴日湖畔的竹林里。”郑晔道:“我生身之母是怎生模样,我早不记得。自能记事起,我便知那府里唯她一个是真心疼爱我,心里只把她当作母亲。”郦琛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惊讶无地:“原来郑晔同宁婆婆竟还有这等渊源!”
忽听郑晔叹了口气,道:“宁婆婆,我晓得在这世上,也只你我两个还记挂着她。我却有一点私心,最好她的坟墓,只我一个才知道所在,再没有第二个可以走近去。我答允你,哪一天我死了,定然告诉你她的所在。到得那时,你爱将她搬去哪里都好,反正人死灯灭,我也管不着了。可我活着一日,你便休想从我这里拿去了她。”
宁慕鹊伫立半晌,道:“你作恶之时,可会想到她?”郑晔道:“她那般温柔美丽的人物,要在杀人之际去想上一想,岂不是亵渎?倘若冥冥有灵,被我这一念执著,招了她魂灵前来,她看到我在做的事情,必不欢喜。”他语气本来刻薄,说到这两句话时,竟然颇有凄楚之意。
宁慕鹊叹了口气,道:“算了,便由你留着她罢。”转身欲行。郑晔道:“你便不问一问我,当年害死她的人是谁?”
宁慕鹊并不回头,道:“当年之事,我早已决意不再追究。篁儿在天有灵,也必不愿因己之故,又多牵累得几条人命。人死不能复生,我也劝你一句,不若放开手罢。”
郑晔站在当地,嘴角似笑非笑,看着宁慕鹊去得远了,忽然转过身来。一道剑光亮如白虹,向树上的郦琛直奔而去。
郦琛大惊之下不及思索,一招“藏形匿影”,直取郑晔眉心。他知自己武功较之郑晔颇有不若,这一下出手,便是维摩诘剑中最凌厉的杀着,已是全力施为。郑晔身在半空,右手长剑回转,左手一掌拍来。郦琛见过他在彩楼上以《子午内经》的武功伤人,察觉掌风如刀,慌忙向后躲避。他身子后仰,手上剑招便滞了一滞,两人长剑斜交,郑晔的长剑便似有一股强大的黏力一般,一贴一带,便将他剑锋引得向一旁偏去。跟着长剑中宫直入,直取他胸膛。郦琛无法可想,又向后退去,那树桠上能有多大转侧余地,两步一退,便一个踏空,掉了下来。
郑晔足尖在一株树杈上轻轻一点,合身扑下,一剑向郦琛胸前刺去。郦琛身在半空,再无半点腾挪闪避之机,见剑势猛恶,自己内力与对方相差甚远,不敢正面相接,心念疾闪,忽地一剑挥出,剑尖避开了对方锋刃,在剑身上一抵。叮地一响,借力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避了开去。刚刚落地,便觉一阵劲风扑面,却是郑晔欺身上前,长剑夭矫灵动,幻作大大小小十余个光圈,招招进迫,步步紧逼。这一轮连攻,中间竟无一丝余隙。郦琛所习维摩诘剑原本锋锐无匹,这时在对方浑厚内力笼罩之下,竟然缚手缚脚,加之一来便失了先机,被郑晔这般连绵不绝地抢攻之下,登时穷于应对,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堪堪拆了二三十招,郑晔倏地举剑上撩。郦琛未及变招,已然剑锋相交,被他内力激荡之下,胸口一窒,便如一块千钧大石压了上来,刹那间眼前金星乱舞。
忽听郑晔轻轻“噫”了一声,道:“是你!”倒转剑柄,在地下一叩,轻轻一跃,向后纵出数丈。
郦琛剑上压力虽去,胸口一团热血翻涌不休,险些便要夺口而出,费尽了全身气力,才勉强压落。忽听得嗤嗤声响,几枚石子飞了过来,打中了他身上“鸠尾”、“水分”几处穴道,双腿发软,慢慢坐倒在地。他五指兀自抓着剑柄,却已无力抬起,自知无幸,只冷冷地看着郑晔,道:“姓郑的狗贼,你还记得我么?”
郑晔笑道:“我上过的人多了去了,若一个个都记过来,哪里有恁多工夫!”郦琛的脸斗然间变得惨白,又蓦地涨得通红。倘若眼神能化作淬毒的刀,郑晔早死了几百次。
郑晔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不过你么,我倒真是记得。” 慢慢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与他脸孔相对,看了一会儿,道:“两年不见,你还是那般模样,倒没什么变化。我却是老得多了!”
郦琛听了他这一句话,虽是在盛怒之下,仍是忍不住往他脸上看了一眼。郑晔本来便是瘦长的个子,这时候身着简薄夏装,愈发显得瘦骨嶙峋,眼角更有许多细纹,与两年前相比,竟似是老了十岁一般。
郑晔道:“短短两年,你倒是进益多了,又学会了这等厉害剑法。”郦琛觉得被他的目光在身上一看,便说不出地难受,向地下吐了口唾沫,道:“那又有甚用,横竖都不是你对手罢了。你要杀便杀,在那里废话甚么!”
郑晔懒洋洋地道:“你很想我杀你么?”将剑尖抵着他脖子,轻轻拖动。郦琛忍无可忍,往那剑锋上撞去,郑晔闪电般地撤回剑来。郦琛索性豁了出去,骂道:“姓郑的狗杂种,你今天不杀了我,改日落在我手里,教你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郑晔微笑道:“郦琛,你究竟还嫩得很,连骂人都骂不出甚么花样来。当真恶毒的话,你只怕还没听见过。看来这两年里,还是有人护着你——那是些甚么人?”
郦琛听到他轻描淡写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毛骨悚然,一时竟不能开口。郑晔道:“那一夜在滁州被你逃走了,我不来追你,你道是甚么缘故?你到开封府躲在了余风陵家,我明明知道,却没来为难你。”
郦琛只觉得心中寒意愈来愈甚,道:“你……你为甚么不干脆将我杀了?”
郑晔道:“你不明白么?我实是不舍得杀你。”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在这世上早没了甚么亲人、朋友,倘若连个仇家也没有,岂不寂寞得紧?”眼望郦琛,一字一句地道:“要知道最坏的境地,可不是一死……乃是身边一个可以略得亲近之人也无,孤伶伶地活着,了无生趣,却不得便死。”
他走了两步,自地下拾起郦琛那把剑来,端详着剑锋,道:“我头一次见你,是在郦文道的那个寿宴上。我那时便十分好奇,似你这般不知人间有甚忧愁的公子哥儿,要是突然间落到家破人亡、举目无亲的境地,却会变成个甚么样子?”郦琛心中怦怦大跳,心道:“难道他那时候便想要害我一家?”道:“我家同你无冤无仇,你为甚么要害我爹爹,害得我家破人亡?”
郑晔“哈”地一笑,道:“无冤无仇?我费了数年的工夫,处心积虑,才借信王之手杀了郦文道,照你说却所为何来?”
郦琛道:“你难道不是为了要强夺我家的那部《子午内经》?”心想:“他说‘费了数年工夫,处心积虑’,那自然不是为了当日退亲的事情。”
郑晔道:“若说是为了《子午内经》,那也不错。可那原本便是该属我家的物事,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我同郦文道,本来便是不共戴天之仇……”郦琛正欲说话,郑晔又道:“话说回来,怎生结下的仇,很要紧么?你爹爹是我害的,你妹妹的死我也脱不了干系,至于你自己……”冷森森地笑了一笑,道:“难道我跟你说了缘故,你便能当这些事没发生过?”郦琛咬牙道:“不错,我早晚要杀了你。”
郑晔道:“很好,我等着你来。”左手两指拗住了那柄剑,“啪”地一声,竟将剑锋生生扳断,冷冷地道:“可别拖得太久了,我等不起。”将两截断剑扔在地下,头也不回地去了。
郦琛惊愕莫名,万料不到他竟这般放过了自己,心中只想:“他为甚么不杀我?他认定我武功不及,杀不了他,所以不屑来杀我?”
他在地下坐了良久,内息渐渐汇聚,将胸口的窒碍打通一线,站了起来。见到地下断剑,心道:“这是牧谦给我的剑,却被这恶贼毁了。”他平日极是爱惜这剑,然而这时候身心俱疲,再分不出余裕来为之惋惜难过,只想:“怎生想个法子,别让牧谦知道?”一边慢慢走了过去,扶着树干,将两截断剑都捡了起来。
郦琛心道:“那日我在道上碰到荣筝,其时我只自个儿胡乱练了几个月剑法,武功远远不及,跟他竟也能拼个两败俱伤。郑晔的武功虽高过我,差得却没那般大,为甚么今天反而败得这么惨?”看着手中的断剑,心念一动,忽地明白过来:“当日我心无旁骛,只凭一时血性,全然不顾自己性命地乱打乱杀。今天……我心里却多了个要惦念的人。……我想和牧谦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舍不得便死,自然没了那般拼命的狠劲。”叹了口气,将两截断剑都并入剑鞘,往来路上走去。
冰壶晦昧
郦琛方自走出一箭之地,便听得马蹄疾响,心道:“难道是郑晔改了主意,又回来杀我?”想到此处,心中并无惧意,驻足向声音来处眺望,却见远远奔来一匹雪白大马,依稀相识。马上一人,玄衣长剑,正是淳于真。
金睛雪花骢在郦琛面前骤然停步,咴咴叫了两声。淳于真翻身下马,躬身行礼,道:“郦公子,小王爷遣我来送经书。”她不喜多言,说了这句话,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递与郦琛。郦琛打开包着的油纸,露出一本旧书,果然便是那部《毘摩罗诘经》。
郦琛此时心绪低沉,见了这久觅不得的经书竟也有些意兴阑珊,随手翻过一翻,道了声谢,便将经书揣入怀中。那白马见到旧主,在他臂上挨挨擦擦,甚是亲热。淳于真道:“小黑可好?”郦琛一怔,随即明白她意所指,道:“还在我家。你可要跟了我去,将马再换回来?” 淳于真摇头,转身便欲上马。郦琛问道:“那日你被他们捉去,后来是怎生脱身?”淳于真道:“是小王爷下令将我放了出来。”郦琛心道:“那日赵暄对她曾起过疑心,现在想是已解了。”问道:“小王爷在京可好?”淳于真道:“王爷道,对公子极是想念,亟愿一见。只是太子刚刚薨逝,宫中事务千头万绪,实是离不开身。还请公子有暇,往都中一行。”说着将马一催,白马放开四蹄,飞也似的去了。
郦琛慢慢走回鉴日湖边竹屋,在桌上铺开了纸,将最后几页剑谱誊写出来,便比关不忧那部书上又多出了五招剑法。他一面读,一面便默默在心中演练,只觉这几下剑招精妙绝伦,虽然要义一时难以尽解,然而其间变化之奇,杀伐之利,实是超乎想象之外。一时不禁怦然心跳,手心出汗,心道:“牧谦不愿我继续学这维摩诘剑,可这几招威力如此,怎能不练?可惜这剑谱来得晚了些时候,否则今天……”颓然倒在椅上,将林中情形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只觉胸中说不出的压抑难受,想到郑晔拿着剑在他颈上比划,又有些恶心。腾地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黄昏时分,简淇回到谷中,四下一片静寂。他只道郦琛仍是未归,推门走入,不由得便是一愣。但见房间正中放了一只半人多高的大木桶,水汽氤氲,只衬得水中那人眉眼缥缈。
简淇微笑道:“怎么这般好兴致起来?”心想此时方当盛夏,虽是日暮,暑热未消,要大费手脚将这般大木桶注满了水,怕不自己先累得满身是汗。郦琛不答,只抬起眼来,向他笑了一笑。他双颊早被雾气蒸得嫣红,一双眼里却是波光清冷。简淇心中一动,向他走了过去,扶住了桶沿,道:“你怎么了?”一语未了,郦琛凑了过来,湿淋淋地与他接吻。
唇方触及,简淇便觉出这一吻大异寻常,郦琛仿佛迫不及待也似地度门越户,侵城略地,又含住了他舌尖,轻轻吮吸。简淇身上发热,不自禁地双臂用力,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登时前襟湿热一片。
这一吻缠绵良久,两个人都有些气喘。简淇身上衣裳湿却了大半,黏在发烫的肌肤上,说不出的濡热难耐。心中却是隐隐感到不安,看着郦琛的眼睛,不禁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郦琛微微一笑,道:“没有甚么。这一整日不见,你想我不想?”握住了简淇的手,便向自己身上引去。他身上不着寸缕,肌肤温软湿润,一寸寸都是诱惑。简淇难以自持,一把搂住了他纤细的腰身,又吻了上去。但觉水珠沿着手臂一路滴零滴落,这时候却哪里顾得。
这般密密地吻得一刻,忽觉身上一紧,却是郦琛将足踝缠上了他腰际,轻轻蹭磨。一时间绮念如潮,遮天蔽地,将郦琛放在榻上,勉强从他手中抽出了手指,道:“等一等。”郦琛曲臂勾住了他头颈,咬牙道:“只管放开了手脚做去,磨古甚么!”眼前一黑,却是简淇的唇又覆了上来。两人纠缠作一处,情浓之际,浑不知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郦琛喘息渐定,伏在枕上,心犹自跳得厉害。简淇将手臂穿过了他颈下,搂住了他,轻轻问道:“还痛不痛?”郦琛心中温暖,却又不禁有些好笑,道:“我又不是瓷人,哪里一碰就碎了。”简淇微笑不语,抚弄着他脸颊肩膊,温柔徜徉,当真便如将他当作了瓷人,捧在手心一般。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刻,简淇见天色渐暗,道:“你饿了么?我去做饭。”郦琛摇了摇头,却翻身坐起,道:“牧谦,我问你一件事,你须要从实招来。”简淇笑道:“你这大盗,要逼供财物么?我所有值钱之物,哪个不是你比我更清楚?”然而见他神色俨然,便也收了笑意,道:“甚么事?”
郦琛道:“你同我说过,你一门里除却自保,不能杀伤人命。倘或违背,有甚么惩戒?会不会被师父清理门户?”
简淇料不到他问出这一句话来,愣了半天,方道:“戒律令条,守之在心。药师门既然禁杀,也不能杀死违规的弟子,至多不过是废去所学武功,逐出门墙而已。”郦琛道:“武功可废,学的医术毒技却废不了。你们入门之时,是不是便发下了甚么约束的誓言?”简淇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
郦琛道:“白日间我在那树林里,遇见了郑晔。“简淇大吃一惊,道:“他伤到了你么?” 郦琛道:“没有。我躲在树上,却听到了一番话。”将郑晔与宁慕鹊的对话,重述了一遍。简淇听罢,长出了口气,道:“原来郑晔便是……便是赵晔。”郦琛道:“赵晔是谁?”
简淇道:“我从前跟你说过,我篁姑姑……我师父的养女嫁去了开封。她所嫁之人,乃是赵氏宗室,当时定国侯的第三子赵焯。那人之前便有个侍妾生的儿子,名叫赵晔。”忆及往事,悠然出神,道:“他比我大了五六岁,我小时候,见过他许多次。他自己的母亲早死了,篁姑姑对他宠爱之极,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倒比人家亲母子还好些。”
郦琛忖道:“郑晔果然是宁篁的继子。”只觉这件事说不出地别扭,道:“那后来呢?”
简淇道:“篁姑姑死后,我师父同定国侯府也彻底破了脸,绝了往来。过了三年,听说定国侯获罪,被皇帝下了死囚牢,死在狱里。他一门上下都受了株连,没死的也给判了流刑。那时候赵晔才十四岁,依律可免,我师父听说,便去了开封府,想接他出来,不知怎地却也没成。听说他还是跟了家人一起去了刺配之地,过得几年,便失了他音讯,我们都道他已经死了。”叹了口气,道:“篁姑姑曾经留书给我师父,求她在身后代为照顾赵晔。这些年里,她有时想到,还不免怏怏不乐,自道有负所托,谁想……”
郦琛道:“郑晔也是药师门下弟子么?”
简淇摇头道:“他没行过正式拜师之礼。可是篁姑姑所学的,差不多也都传授给了他。”郦琛道:“宁婆婆说他当初发了誓,是甚么意思?”简淇道:“药师门虽然以精研医术为主,然而药毒本是一源。譬如那‘辛月葵’虽是剧毒,却也是外伤的圣药……”停了一停,续道:“是以入门之时,弟子都要立誓作保,毒物只能用以防身,不能下毒害人。篁姑姑在教赵晔的时候,也是让他发过誓的。”
郦琛直视他道:“你也发过这誓的,是不是?” 简淇默不作声,垂下眼睛,目光不与他相接。郦琛不由自主便抓住了他肩膀,道:“发的究竟是怎样的誓?”简淇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是十分恶毒的话……又何必再说一遍。”
郦琛呆了一呆,道:“你给了我那毒药……”却说不下去。简淇抬起头来,微笑道:“世间未必有鬼神,纵然违誓,也不会便应。你怕什么?”他脸上犹自带了方才情事的红潮,一双清澈的眸子却如同静水下的石子,冷然不动,似是决毅,又似是黯然神伤。郦琛在他那日取出辛日葵的毒粉之时,便见过他流露出这般神情,若说是为了怕破誓所受的报应,却又不像,心中发冷,抱住了他,喃喃地道:“你好狠心!你怕我练剑短命,却不怕自己应了毒誓。”
简淇轻轻抚摸他头发,道:“我才不信会有应誓这回事。赵晔杀了这么多人,不还也活得好好的?”他言语安抚,郦琛却觉心头发颤,实是怕得厉害,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了甚么,心道:“他给了我药让我去用,同他自己施毒,中间到底有多大分别?算不算便违了誓言?”
简淇摇头道:“子坚,你不明白,我是当真不相信报应,破不破誓,其实并不要紧。”郦琛一怔,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将心中盘算的言语都问了出来,抬头看着他脸,道:“可你为甚么这么……这么难过?”
简淇道:“不是难过。我只是觉得,立身存世的原则,从来都是说得容易。我学医以来,自为人命最重,只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沾染血腥。现下才晓得,不是事到临头,先时的立心存志,全做不得数。”
他正对着郦琛,眼睛却是透过了他,直看到极远以外的地方去,又道:“我从前说过,不能帮你去杀人。那日在道上遇到荣筝,没帮你杀了他,你多半便心中怪我,不肯为你出力。”郦琛大声道:“不,不,我怎会怪你?你待我这般好。我要治病,要学武功,你都想尽了法子帮我。”心中却想:“我当真对他没有过怨怼之意么?他会使毒用药,其实有许多法子可以帮我对付那些人,却始终不肯作为。”
简淇恍若未闻,续道:“我这般想法作为,实是自欺欺人。本来你要学武,便是为了杀人,我既然决意要助你,便早违背了当日我自己说的话。”郦琛终于明白过来,心道:“怪道你这般失落,却是为你自己的信条,不曾守得。你给我那毒药,原是大违本心之事。”他想通了这一层,心中殊无快意,道:“你放心,我早说过,不会让你帮我去杀人。所有血腥,都只在我手上便是。”
简淇抓起了他手,在他手心亲了一亲,道:“在你手上,便和在我自己手上,并无不同。”手臂用力,将郦琛揽在怀里,叹道:“子坚,我知你报不了仇,便不能心安。有的手段……虽然过逾,我也不能来说你。只是有一些事,我说甚么也不能看着你去做。相较之下,破誓违戒,都算不了甚么。”
郦琛不语,过得良久,道:“我遇到郑晔之时,你若在我身边,会不会帮我杀了他?”简淇道:“会的。”
郦琛叹了口气,道:“牧谦,你其实不必如此。你对杀人反感至极,并不会因我而变。纵使勉强为我违背内心律则,终究是不痛快。就像……就像我也不能为你,为了同你厮守,便不去报仇。”说了这话,轻轻挣脱了简淇怀抱,走下地去,自箱中取出一物。简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将那物放在桌上,揭开包裹的油纸,露出一部旧书来。
郦琛道:“我今天在林中遇到淳于真,带给了我这部书。牧谦,我不要你为我杀人,你给我的那毒药,我也决不会用。——只是你也别来问我,用怎样的法子报仇。”
云影阴晴
夤夜时分,郦琛悄然起身。他手脚轻捷,不一刻便穿衣停当,往榻上看了一眼,见简淇胸脯微微起伏,正自睡得香甜。郦琛默默瞧了他一会儿,提起手来,轻轻地点了他胁下“期门穴”。
他蹑手蹑脚走至院中,回头向关不忧和宁慕鹊的屋子看去,见窗内黑洞洞的,一无声息,这才拨开院门,踏了出去。
其时一钩新月在空,四下里蝉鸣阵阵,正是清爽的夏夜。郦琛沿着那石子漫的道路走得一刻,来到一所宅院,绕到东门角上,正欲悄悄翻入院墙,忽然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郦琛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假思索,反手一剑递了出去,预备将对方刺个对穿,回头却看清了那人眉眼,失口叫道:“是你!”手下劲道一错,生生将剑锋偏转了开去。
身后那人正是简淇。郦琛定一定神,道:“你怎么跟来了?”正值夜阑人静之际,他虽然竭力压低了声音,自觉仍是十分刺耳。来不及将长剑插回剑鞘,便将简淇袖子一拉,走入一旁小巷。
走出一柱香的工夫,郦琛停下步来,问道:“你怎会跟了我出来?”简淇道:“你一来点我穴道,我便醒了。” 郦琛略一回思,便即明白,微微冷笑道:“原来你早在防备了我。”简淇道:“自你没来由地要到城里与爷爷他们同住,我便有些疑心。——你这是打算要作甚么?”
郦琛道:“牧谦,我记得上月时咱们已然说定,我不要你替我杀人,你也别来问我怎生报仇。”简淇道:“我知道那是郑晔家里。可你明明跟我说,他已经回开封府去了,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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