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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村往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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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儿说,我就瞎翻翻,没看出来好看不好看。
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我有点泄气。这时候她一笑,说,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
我问在什么地方?
英儿说先是在学校里,你来我们学校给图书馆捐书,你还讲了话,然后是电视里,那天捐书的事上了新闻,我算是看见了你两次。
在快走到大路上的时候,我轻轻扯了一下英儿的衣角,叫她等一下。我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块钱,塞到英儿的手里,她就像捏着一条蛇似的,吓坏了,要还给我。
我语重心长地说,英儿,你就收下吧,别嫌少,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这是感激你,没其他的什么意思。
英儿的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着急地说,可是人家萧树叔叔已经给了的,而且我们原来讲好的,就那么多。
我说,英儿你别这样,我真的是感激你,真挚的感激,要知道我的未来和希望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啊!你帮我把我的未来和希望照顾好就是了!
目送载着英儿的车子消失了,好一阵子,我才慢慢地往回走,一时间脑子里全是英儿的音容笑貌。我想,我应该尽快回爱城一趟才是。
肉米 18(1)
看着我拿的那些药,母亲阴沉着脸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说是的。
母亲问,什么病?要拿这么多药?
我说就身体不舒服,这次回家就想好好调理调理。
母亲显然不相信我的这个回答,她语气很重但是声音很小地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病?
我被噎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她。
母亲在我脑门上使劲一戳,咬牙切齿地想要骂句什么,但是没有骂出来,哀叹着出去了。
萧树的确是个很细心的人,他给我开列了一个很长的单子,排列着那些药名以及怎么个吃法,非常详细。按照上面的说明,我给自己配好了第一包药,我的天,片啊粒啊丸啊的,居然一大堆,分成四次,灌了两碗水,我才把那些药吞下肚子。
我刚打了个臭气熏天的嗝,电话就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萧树的。
我说你这家伙以为我是大象啊,给我搞那么多的药,没把我噎死。
萧树说,你小子不感谢我反倒埋怨我了啊,你知不知道,那可是专家配方。
我问那些药有什么副作用没有。
萧树说,是药三分毒,副作用肯定有一点的,但是你是个老毒物,别害怕,就当以毒攻毒吧。
萧树告诉我,他给我打电话,就是要我别乱动他电脑里的东西,因为里面有很多重要文件,如果动了,那些文件可能会自毁,因为他在里面安装了个软件,专门设置成那样子的。我忍不住暗自笑起来,这个家伙,原来是因为这跟我打电话啊,呵呵,还当我是电脑盲,以为他的电脑是电影里的那些恐怖分子装置的炸弹,解除密码输入不对,就会自毁爆炸?吓唬别人可以,吓唬我成吗?我不早看了吗?
心里这么想,但是嘴里我却不能这么说。我装着很害怕的样子,问,真的吗?
萧树说当然是真的,你可千万别乱动,动了,那些文件自毁了我可就完了。
我说,你啊,真是的,用得着装那样的软件吗?要文件真的自毁了,损失可就大了啊。
萧树说是啊是啊,我的那些文件都是很重要的,涉及商业机密,昨天晚上上飞机前才想起来,要早记得了,我就不会把笔记本给你拿去了。
我说你放心吧,没事的,我保证不会乱动里面的那些文件,我只打打字,你回来我就交给你。
萧树松了口气。
这家伙,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我已经破解了他的密码,而且还尽情浏览了他的那些精彩表演。
萧树说他现在正在广州,马上去见律师,因为有个陕西作家状告他们侵权,而且这事儿现在已经被捅到了媒体上,今天早晨的几家报纸已经登载了这个消息。
我说那你忙吧。
萧树说不忙,他已经到了目的地,正耐心地等人家前来呢。
我用了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将曾祖父给我讲述的那些故事讲给了萧树,萧树听完后直叫好!非常好!但是有几个地方得要修改修改,第一是关于那个八大王。
萧树说,那个八大王是农民军领袖,和明朝末年其他农民起义军一起,与明清军队经过三十年的反复较量,推翻了明朝,打击了清军,在中国农民战争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你怎么能够说他是一个杀人狂呢?虽然他可能在政治上处理不当,军队纪律松弛,战斗力下降,在明清军队进攻下功败垂成。但农民军将士不怕牺牲、前仆后继的革命精神,坚贞不屈的革命气节,都激励着后人啊。
我笑起来,说,萧树,你手里是不是拿着一本历史教科书啊?
萧树可能没反应过来,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你如果没拿书,怎么把课堂上的那些东西,倒背如流啊。
萧树说,我记性好嘛!哎,我说的可是真的啊,你必须按照我刚才说的这些去进行修改,要不,你这就是蓄意污蔑农民起义领袖了,就算你写得再精彩,再吸引人,也出版不了!这是第一;第二,就是关于吃人肉,同类相食是极端暴力现象,它的残忍代表着人性丧失……
肉米 18(2)
我打断了萧树的话,我说,日,你敢说你不想吃么?
萧树有点恼怒,他说,咱们现在谈的不是饮食问题,而是关于书怎么能够得以顺利出版的事情,我是很赞同你写的,但是尽量不要过多渲染,尤其不要超越道德底线,美国有个叫阿尔文·舒瓦茨的小说家,他写了一本名字叫《恐怖故事》的书,就因为涉及暴力、神秘论和同类相食,尽管市场非常看好,但是还是被禁了,而且被挂上了“不受欢迎”的作家的标牌。
我答应了萧树的建议,尽量让这部小说成为一个“家族史”,而不是一部“人肉菜谱”。
萧树询问了我曾祖父的身体状况,我跟他说了,萧树说,你这段时间要尽心尽力照顾好他,争取时间。
我说我知道的,我知道时间对他和我都很宝贵的,我昨天晚上还给你打电话,就是要你帮我买些上好的人参呢。
电话打到都没电了。放下滚烫的手机,摸摸燥热的脸,却突然发现祖父站在我的身后。看样子他已经进来许久了。
我走出屋子,祖父跟在我的身后,就在我要迈脚出门到院子里去的时候,祖父叫住我,就像一个告密者似的走到我跟前,踮着脚,凑在我耳朵边说,你不要信那个老畜生的话,他那都是瞎说,骗你的!
我笑了,问他,老人家,你是不是也有那么精彩的故事要告诉我?
祖父说,你不要相信他的就是了。
我不想理他,刚要走开,祖父在身后嘀咕说,要是我告诉你了,你就知道他是在说瞎话了。
我好奇地折转身,那你现在就告诉我。
祖父忍了忍,看样子实在忍无可忍了,刚要说,祖母在一边叫他,问他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么?怎么不去做?
祖父神色黯然地离开了。
从祖父的神情里,和刚才祖父和祖母对视的眼神中,我隐约感觉到,他们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肉米 19(1)
我告诉曾祖父,肉米的叫法其实我早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了,那是看一本书,书的名字记不得了,书里面就有把人肉叫“肉米”的说法。而且最近看了一部叫《天下粮仓》的电视连续剧,因为灾荒,人们只有同类相食,那些做人肉买卖的,就将待宰出售的活人,叫做“肉米”。肉米,就是人肉的暗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对吃人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喜欢收集相关的资料,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出一本“食人考”之类的书,系统而且全面地研究人类同类相食的历史。其实我也怀疑自己是食用过人肉的。 那是几年前,从香港来了一个富商,要跟我们本地的一个富商合资联营一个项目。我恰巧和我们本地那位富商是朋友,因为我曾经给他写过一篇报告文学,而这个港商,也恰巧是一个偶然机会看了这篇报告文学,随后慕名找上他的。那天晚上宴席的高档和丰盛程度,是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的。在临近尾声的时候,大厨亲自送来了一盆汤,我们本地这位富商在那位港商的耳朵边耳语了两句,那位港商击掌叫好,摩拳擦掌的样子,好像面对的不是一煲汤,而是一瓦罐子唐僧肉,或者一个脱干净了衣服的绝色女子。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看见他们恨不得连汤碗都吞进肚子里的馋相,也要了一碗,但是没喝出来什么特别的味道。我问那位富商朋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嘛。那位港商听了,嗔怪道,喝啦喝啦,勿要问啦,喝了对身体好就行啦…… 后来听说这家饭店有一道非常有名的特色菜,需要事先打电话预定,而且并不是谁都可以定到,得是有非常身份和特殊关系的才可能品尝得到。据说那个特色菜品就是“肉米”。再后来,爱城一些并不很大的饭店也做得出来那特色菜品了,不过价格极其昂贵,而且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吃上的。
想起那天晚上和两个富豪共进的晚餐,我一直怀疑那最后的汤,就是肉米汤。我无数次地回忆吃那碗汤时的细节,希望能够从中找出一个指甲盖或者一丝毛发的记忆来,但是没有办法,我甚至连汤的确切味道都忘记了。
我告诉曾祖父,这个吃人的事情,古来有之的。有个瑞典人叫安特生,在九十多年前,也就是你刚生下来那个时候,被当时的北洋政府请来当地质顾问——但是他好像对考古更感兴趣。这个安特生在考察辽宁省锦西沙锅屯新石器遗址时,说我们中国境内的先祖先民有个习俗,就是吃人。
曾祖父看着我,说他不是外国人么?怎么知道呢? 我说这简单啊,他们把人的头盖骨化石挖出来一看,发现那些骨头都有被打碎了的痕迹,就断定,那是为了吃脑壳里的脑髓才打碎的啊。而且不只咱们中国人的祖先有吃人肉的习俗,就连外国人的祖先也一样。很多年前,有个叫布晋人的种族,他们在埋葬人的时候,先把死人的脑壳打碎,把脑髓吃了再埋。还有太平洋伊里安岛的阿斯马特人,他们要是打了胜仗,就用竹刀割掉俘虏的脑壳,丢到火坑里烧了,然后揭掉头皮,挖通太阳穴,倒出脑髓来吃。
我曾祖父瘪瘪嘴,说,这些狗日的,有这吃法么?你个小龟孙子,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啊?
肉米 19(2)
我要曾祖父继续给我讲我们那位祖先的故事。曾祖父跟我说,我们那位祖先带着那两个厨子,辗转流落,最后就在这里安了家,蛋生鸡、鸡生蛋的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我说怎么能这么就完了呢? 曾祖父不说话,好像困倦了,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我轻轻摇晃了一下他,说,老祖宗,你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曾祖父从梦里醒过来一般,垂着眼帘,问,你要听什么呢? 我说你愿意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吧。 曾祖父沉思了一下,说,你个小龟孙子不是喜欢研究那什么吃人的事情么?我还是跟你讲讲吃人的事吧。 我说好啊! 我总感觉到下午的阳光比上午要更明媚一些。因为曾祖父坐的那把椅子有碍于王天棒他们搁置木料,我就将它移到了院子边缘上的一棵梧桐树下。那棵梧桐树是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栽植的。按照季节,夏天本来是不合适栽种树木的,但是父亲高兴至极,把季节都忘记了,从后山拔回一棵梧桐树栽种在那里,浇完最后一桶水,培完最后一锄土,父亲拍拍手,甩甩垂在脸上的长发,兴奋地说,栽好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儿子,现在你已经考上大学,咱们就没别的指望了,就盼望着你再给我们带回个好儿媳。母亲在一边也幸福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咧着合不拢的嘴巴说,记住还要有个孙子。现在这梧桐树已经小碗粗了,高高地举着一把绿叶做就的大伞。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斑驳驳地洒在我和曾祖父的身上。
曾祖父的讲述和昨天一样,缓慢,但是却如同长流细水,悠悠然然,我这时候才对什么是床边故事和枕边故事有贴切的认知。 曾祖父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准确是生于哪一年,有多大的年纪,甚至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这让我感到很奇怪,以为他也像是其他那些年迈的老人,脑子糊涂了,经常不是把自己说成三十七岁,就是说成七十三岁。曾祖父的脑子不会是那样的,他的头脑很清晰。他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时间是因为他在早年就没有母亲了,他的父亲是一个只知道杀猪的屠夫。
这一天早晨,屠夫大早就出了门,他是要去买一头猪回来,因为秦村的首富何五老爷要做五十大寿,要宴请四邻乡亲。一个月之内,何五老爷赶跑了六拨流窜到秦村的土匪,而且还让他们留下了十几具尸体,这让何五老爷名声大振,远近的百姓都跑来投靠他,因此秦村显得非常热闹。 每天中午,在家丁们的护卫下,何五老爷开始巡村,这是他多年来的规矩。所谓巡村,也就是查看查看庄稼和田地,再边走边告谕一下佃户和村民们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要抓紧季节抢种抢收啊,雨季快到,赶紧蓄水啊,或者是据打探什么时候可能会有土匪过境,大家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对付啊等等。连年来的灾荒和兵祸以及瘟疫,秦村的人已所剩无几。这一天中午何五老爷觉得走到村里,看见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心疼不已,因为那些佃户不是跑了,就是死了。何五老爷得想一个法子,让秦村的人气旺起来,让他的那些土地像过去一样被人抢着租种,只有这样,他的那几个仓库才会丰盈起来,他的日子才会好过起来。想想现在,堂堂一个何五老爷,居然每天也是三顿稀饭了。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五老爷将他的积蓄拿了出来,亲自跑了一趟成都和武汉,买回了十几支长枪和一门洋炮。回到秦村后,何五老爷召集家丁和村里几个壮丁,由自己领头,成立了一支队伍,专门打那些前来骚扰的土匪。土匪们至多几支土枪,何五老爷的洋枪一响,他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啊,丢下几具尸体,撒腿就跑。由此,何五老爷成了秦村的守护神,秦村也就成了一片净土乐土,别说土匪不再敢来,就是那些拉杆子的军队,路过秦村,也都是绕道行走。
肉米 19(3)
何五老爷的土地,在一夜间全被人租了去。何五老爷一高兴,叫来屠夫,给了他几个大洋,让买回一条猪来,他要大办寿筵,宴请四邻乡亲。何五老爷有何五老爷的算计,他要在乡亲们聚集的时候,一来显示自己的本领和实力,告诉大家,他是大家安居乐业的保护神,二来是想向大家示好,拉拢关系,三是要想将秦村那些死绝户的土地收归自己名下,然后进行出租,将收取的费用用以购买枪支弹药,保护村庄。但是要实施这样一个目标,必须要统一思想,要统一思想,就必须要开会。因此,何五老爷的这寿筵,其实是准备开成一个统一思想的大会。
屠夫是秦村唯一没有种土地的人,他对何五老爷钦佩至极,本来也是想要趁这机会搁下手里的屠刀,到何五老爷手下混支枪,但是何五老爷却认为村里还是应该有个屠夫的,便拒绝了他。
屠夫说,现在还当什么屠夫呢?人都要死光了,哪里还有养羊的养猪的?
何五老爷笑笑说,现在没有,将来就一定有,谁家都可以杀猪肉吃,到时候没了屠夫怎么成?
后来屠夫要求何五老爷给他几亩地种,因为单凭做屠夫,一家人终究会饿死的。何五老爷答应了他,但是要求先把猪买回来,把酒宴办了再说。
屠夫将屠刀磨得明晃晃的,别在腰上,一万个不放心地出了门。
屠夫之所以不放心,是因为家里有个病人,这病人就是屠夫的女人,我曾祖父的母亲。
屠夫的女人自从生了我曾祖父,就一直卧床不起。幸好屠夫在以前卖肉的时候善于耍秤把戏,昧着良心也积攒了些银钱,还能支撑一阵子。但是兴家犹如针挑土,这败家却是水推沙啊!半年过后,屠夫的一个家就被卧在床上的女人折腾得破败不堪了。拿着何五老爷给的几个大洋,屠夫盘算好了,将就着买回来一头猪,最好能余下一块大洋,然后请个好郎中,好好给女人抓几副药……
然而那个时候,到什么地方去买一头猪呢?屠夫走路的时候,不时会看见路边的白骨,不时会看见有野狗叼着一个人的手,或者拖着一个脑袋在路旁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他走进一些村庄,但见的都是一片死寂,人好像都跑光了,死光了。
有一个村庄有很多人,他们都很忙碌,正在掩埋尸体,据说昨夜有两拨土匪路过,没有抢的,就杀人。他们警觉地问屠夫是干什么的,屠夫说我是屠夫,他们问屠夫来村里干什么,屠夫说我来买猪,他们说,猪没有,你要人肉吗?刚刚死了的娃娃肉,很新鲜。屠夫被吓跑了。
五天过后,就在村里人都以为屠夫被“拦路边花儿”的土匪劫杀了的时候,他竟然赶着一条猪回来了。那是一条一百五六十斤重的大猪,不肥,但是高大,而且彪悍,四肢强劲,獠牙雪白,眼睛阴森森的透着杀气。大家围过来的时候屠夫直叫大家赶紧闪开,这猪是要咬人的。
屠夫回到家门口,老远就喊女人,女人没答声,只有娃娃在屋子里哇哇的哭叫。屠夫放心了,娃娃没事,大人就一定没事。他把猪圈好,从怀里掏出两个大洋,他兴奋地要告诉女人,这次买猪,他省下了两块大洋,两块大洋,要是在过去,他就可以租上一乘滑竿,将女人抬到爱城大药铺去看病了。
屠夫走到床边,看见女人搂着娃娃,好像已经睡着了。娃娃哭一阵子,就钻到怀里噙住奶头,吃两口,又哭。屠夫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因为他看见娃娃的嘴巴红通通的,那奶水怎么会是红的呢?他揉揉眼睛,一看,吓了一跳,是血呢。他赶紧抱开娃娃,伸手去拉女人,女人已经冰凉了。
屠夫没有时间埋葬女人,何五老爷的寿诞就要开始了,他得赶紧杀猪才是。屠夫找了根绳子,将娃娃系在背上,然后将那头猪驱赶到了何五老爷的宅院门口,喊叫道,五老爷,猪买回来了。
肉米 20(1)
听了通报,何五老爷急忙出来一看,呵,好家伙,这么大个头啊!何五老爷的家眷以及家丁们都簇拥在何五老爷身后,个个面露惊喜神色。
三年前的一场瘟疫,不仅让秦村死去几十口人,而且将猪牛也全部收了去,连一只小崽儿都没留下。三年来,何五老爷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能够哼哧哼哧叫唤的猪,它的那长嘴巴一拱,地上就是一道深深的槽子,多壮实的猪啊,跟一头小牛犊似的。
你是从什么地方买回来的猪啊?这么肥实!何五老爷说着,要去抚摩一下那猪,手还没有到,那猪长嘴一甩,“哼哧”一声,差点将他的手叼了去,吓得何五老爷一身冷汗。屠夫赶紧跟上去,对准那猪的屁眼狠狠的就是一脚踹了过去,那猪“嗷”一声尖叫,紧巴巴地夹着屁股,垂下脑袋,规矩了许多。
整个秦村,沉浸在久违了的节日的快乐和喜悦之中,大家围在那头猪的四周,就像看稀奇似的,那头猪摇摇尾巴,或者扇扇耳朵,都会让大家兴奋不已。许久没有吃过猪肉了,味道都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因此,讨论猪肉究竟是什么味道,是大家在一起说话的主要内容。
屠夫被大家簇拥着,就像得胜的英像雄一般。在这么艰难的岁月里,居然能够买回一头猪来,其中艰辛,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想的啊。他们追问着屠夫,问他在路上有没有遇着拦路抢劫的土匪?有没有遇着穷兵烂勇?猪是在什么地方买的?什么人能够喂出这么大的猪来?那个地方是不是比秦村还太平?不太平又怎么能够生长出这么大的猪呢?那个地方是不是比秦村还要富饶?不富饶怎么有粮食喂养出这么大的猪呢?那个地方是不是没有瘟疫?是不是没有土匪?是不是没有旱涝……
对于这些人的问话,屠夫根本不想回答。屠夫苦着脸,脸上挂满了悲伤痛苦,让人感觉他不是屠夫,倒成了那头待宰的猪。
看着屠夫手执明晃晃的尖刀逼过来,那头猪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喑哑的咆哮,埋着脑袋,眼睛上翻,阴森森威视着屠夫,不时吧唧几下嘴巴。四周的人被吓坏了。他们以为猪会凶猛地冲过去,张开大嘴,将那尖利的獠牙利剑一样刺进屠夫的身体。但是每当屠夫逼近一步,猪就后退一步。当屁股抵在墙上,猪没有退路了,它的咆哮声越发大了,急促了,那嘴巴也吧唧得越来越厉害了,嘴角流出了泡沫,将那些尖利的獠牙隐藏在了里面。就在猪向屠夫猛扑过去的那一瞬间,屠夫把刀叼在嘴里,身子一晃,闪在猪的身后,骑上背去,然后手起刀落,一下子刺进了猪的胸膛里,身子再往下一沉,就将猪压倒在了地上。
人们全都看傻了。屠夫大叫道,快拿盆子来,接猪血啊!有胆子大的将盆子递过去,屠夫抓过来,顺手将刀子拔了出去,只听得“哗啦”一声,那鲜血就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出,转眼就装满了一盆。
酒宴开了三天,秦村热闹了三天。大家将搁置在角落里的锣鼓抬了出来,擦拭干净灰尘,敲打起来;将那已经锈蚀了的唢呐拿了出来,通了眼儿,吹了起来。还有会来那么几句的,跟着这二胡弦子,唱起了川剧。何五老爷将他的那门洋炮抬了出来,搁在大门口,他指着对面的一棵抱大的苦楝树,说,我这一炮过去,就能把它打倒。说着,只听得“轰”一声巨响,那棵苦楝树从半腰被炸成了两截。那暗藏在山里的准备搞夜袭的土匪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这三天,何五老爷比任何人都要高兴,因为秦村新添了一百多户人家,他的那些田地已经是不够种了。
只有屠夫一个人闷闷不乐,苦着脸,皱着眉,不时哀叹两声。
就在屠夫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何五老爷叫住了他,问他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天没有看见过他一张笑脸,是不是买猪的时候大洋不够,亏了。要是过去,屠夫肯定会哭丧着脸,哀叹说是啊是啊,亏了,亏大了。而且还会编造出一系列的故事来告诉何五老爷,先是猪怎么难买,人家要价多高,自己怎么样跟人家砍价,然后又是怎么哀求人家,就差没有跪下来求人家了,最后亏了多少……
肉米 20(2)
但是这次屠夫没有,他老实地告诉何五老爷,没有亏,而且赚了,赚了两个大洋。
何五老爷问屠夫,既然赚这么大,你怎么还哭丧着脸啊?
屠夫说这些天因为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吃得撑了,难受,嗳气。
就在说的时候,他系在背上的娃娃哭了,撒了他一身的尿。屠夫心头一酸,说,我女人死了。
屠夫把自己女人怎么死的事情跟何五老爷说了一遍。何五老爷长叹一声,都死了这么久了,你怎么不跟我说说啊。
屠夫说,难得看见大家高兴一场,说了怕冲了大家的兴头。说着,屠夫跟何五老爷鞠了一躬,道了谢,说现在事情也办完了,他要回去埋女人了。
丧事是何五老爷帮忙操办的。他请了端公,叫人将前些日子大家热闹时候拿出来的锣鼓唢呐二胡钹儿磬儿再都拿出来,凑了一个八音班子操持了几支哭丧曲儿。想起女人生前对自己万般好,想起今后的种种孤苦,屠夫悲悲切切地大哭了一场。办完了丧事,何五老爷将原本留着要过年吃的一截猪肉拿了出来,又办了几桌子酒席,举行了仪式,请土地山神和四邻乡亲作证,将屠夫的那个儿子收成了螟蛉子,还将三亩好田地作为礼物,送给了屠夫。这让屠夫感恩不尽,将何五老爷比做了大慈大悲的菩萨。
送走了四邻乡亲,何五老爷将屠夫请到自己房里,叫人将陈年的老茶沏了一壶。屠夫不晓得有什么事情,忐忑不安。
我有一件事情,始终感觉蹊跷,你跟我说说,解了我心里的疙瘩。何五老爷问。
屠夫恭敬道,五老爷有什么事情,只管问就是了。
何五老爷捋捋胡须,说,三年没有吃猪肉,这些天吃了,不知道是久了没吃猪肉的缘故,还是嘴巴不对劲儿了,或者是我忘记了原来的味道?怎么吃起来这些猪肉来,感觉味道不对了啊?
屠夫听了何五老爷这么说,不安起来,低头想了想,说,五老爷,我跟你说了实话吧,我跟人许了毒咒的,这事绝对不跟人说,说了,我就不得好死,你是我屠夫的恩人,既然你问了,拼着死了,我也要跟你说的。
屠夫告诉何五老爷,那猪不是一般的猪,它是吃人肉长大的。
屠夫走了很多地方,别说买猪,就连猪毛也没见一根。就在精疲力竭心灰意冷,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这一日,突然闻到了一股子怪怪的味道,顺风飘来,说是猪屎的味道吧,不像,可不是猪屎的味道又是什么呢?做了这么些年的杀猪营生,屠夫已经掌握了一门绝技,就是闻闻猪屎的味道,就能辨别出猪的大小与肥瘦。屠夫抓了一把那味道,喂进鼻子里,仔细地闻了闻,确实是猪屎的味道,错不了。
屠夫顺着空气中猪屎的味道,最后找到一户人家。屠夫叫了许久的门,也没人答应,就搬来一个枯树疙瘩,踩在上面,攀爬上了院墙,跳了进去。脚刚着地,只听得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一群猪就像饿狼似的冲了过来,屠夫被吓了一个趔趄,背靠着墙站定了身子,看清楚了面前的这群猪,一个个剽悍凶猛,吧唧着嘴巴,露出森森的獠牙,埋着脑袋,目露凶光,向他逼近。屠夫就是屠夫,所谓一物降一物,屠夫就是专门对付猪的。屠夫抽出杀猪刀,“呔”地大叫一声,将刀子叼在嘴巴上,袖子一捋,做好了宰杀它们的准备。那些猪慌忙后退了,它们不是怕那刀,而是在屠夫身上闻到了屠夫的味道。尽管这么些年来屠夫无猪可杀,但是身上的那味道却还没有消失殆尽,余威尚在。猪们开始骚动起来,脚底下怯怯的,怎么也不敢上前了。屠夫身子一晃,一跃骑在了一头猪的身上,屁股下面一使劲,将那猪硬生生地坐倒在地,顺手扼住猪脑袋,往上一扳,嘴巴一松,那刀子掉下来正好握在手里,手一抖,明晃晃的刀子带着手“哧溜”一声,毒蛇似的钻进了猪的胸膛,胳膊肘儿只一动,刀子在猪胸膛里挽了一个花儿,又听得“哧溜”一声,红彤彤的刀子出来了,一股鲜艳的血,在空中喷出了一道彩虹。那头猪哼唧也没哼唧一声,就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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