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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蛊殊途-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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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会儿,见元夕还在盯着那珠子瞧,它撇撇嘴:“小夕,都二更了,明天再想吧。”

    元夕不答,慢慢拈起那颗珠子,眼神若有所思。

    “小天,你觉不觉得,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感觉怪怪的。”她捏着珠子,看着它艳丽的色泽,想起那个同样一身艳红的男子,“像是在哪儿见过……”

    剑魂皱皱鼻子,“没印象。”它望向元夕指间的灵珠,“不过这个倒是货真价实的火辨珠。”

    “火辨珠?”

    “嗯,火辨珠,几乎能接触所有的禁制,不过有时效限制。”

    元夕眼睛一亮:“效果能维持多久?”

    剑魂一怔,这个它还真没留意过。不肯承认自己堂堂千年剑魂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只得含糊一句:“大概一两个时辰吧。”

    “一两个时辰?”元夕皱眉,“太短了。——你知道哪儿还有火辨珠么?我们可以多弄一些,然后全部吃下去,效力应该可以得到增加吧?”

    剑魂摇头:“这玩意儿以前有很多,魔妖两族就常常用这玩意戏弄自己的阶下囚。不过自千年前那仙魔大战后,就只剩魔界还在出产了,听说这东西现在挺稀缺,一般人还弄不到手。”

    这么难得么……元夕也犯了愁。

    不过,照这样看来,那个能拿出火辨珠红衣男子很可能是来自魔界的了,至少,应该与魔道也有些关系罢。

    若是这样,他说自己与白朔有仇的话,倒是可以多信三分。白朔早年的确与魔道结下过梁子,这家伙当年可是干掉了血魔的独生女呢。

    剑魂瞅着元夕变化不定的表情,想了想,小小的身子飘过去,“小夕,要是你怕打不过白朔,我可以帮你。”它说着就挽起袖子,展现自己的小小胳膊。

    元夕笑了。

    不错,红衣男子给元夕出的精囊妙计就是,先把白朔灌醉,然后元夕用火辨珠解开自己的禁锢,这样一来蛊师便失去了对骷髅蛊的绝对控制力,就算她趁着他失去意识把他五马分尸亦是轻而易举,何况只是将他五花大绑,然后用水泼醒他,逼他解开她的禁制。

    剑魂以为元夕在担心白朔会反击,卯足了劲儿给她支招:“或者我们先给他灌些软骨散?这样便没问题了!”

    “……让我再想想。”

    她不想如此折辱他。

    那个人那么骄傲,怎么受得了?一睁眼,发现他被自己造出的骷髅蛊算计了,她将他五花大绑,用剑锋威胁他就范……

    他那双墨玉般的瞳仁里,会腾起滔天的怒火吧……或许还有一丝窘迫。

    元夕有种预感,即使她将天机剑架在白朔脖颈上,他也不会解开禁制的。

    白朔不愿做的,没人能逼他。

    “小夕?”剑魂看着出神的元夕,小声问。

    “再说吧。”元夕蹙着眉将火辨珠收起来,转眸看到剑魂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只得安抚一句,“我怕那些酒灌不醉他,你不知道,那人多能喝。”她笑着摇摇头,眼中有回忆的光。

    摸摸娃娃的脑瓜子,“睡吧。”

    呼,少女吹熄了油灯。

    室内蓦然昏暗,唯有灯油发出的焦味儿,丝丝缕缕漂浮在黑夜中。

    翌日。

    推开窗,一片灿烂阳光刷地涌进来,元夕赶紧跳到一边,生怕那光打在自己身上。

    回身习惯性地去取绢伞,一眼瞟到伞面上那纠缠不清的黑白两色,元夕不由得便是一怔。

    “小夕?”被日光惊醒的剑魂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她。

    元夕凝视伞面的眸光陡然一动,移开目光,执起绢伞,扭头对剑魂笑了笑:“起来啦?走吧,今儿去爬山。”

    剑魂愣了愣,先是看了下屋外明晃晃的天色,然后回头惊讶地望着元夕:“你不是害怕日光么?这么大的太阳……”

    元夕一怔,而后笑着拍拍额头,“我忘了。那么,你想上哪儿玩?”

    剑魂娃娃蹙起眉,飘到她身边,左瞧瞧右瞧瞧:“你还好吧?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再回去睡一下吧?”

    顿了顿,元夕点头:“嗯,我想再睡一下。”

    在娃娃担心的目光中,她躺回床铺,合眼前对它笑了一笑:“如果午饭的时候我还没起来,你就叫醒我。”

    娃娃点点头。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合上了。阖上眼睛的元夕仿佛瞬间失了灵气,安静地陷在床褥里,面色雪白,唇色浅淡,宛如一个人偶。

    事实上,若非这张脸上的眼眸总是太过灵动,令人忽略少女外貌上其他特质,大多数人都能一眼注意到她白得不健康的脸色。

    而她,也的确已经不属于人类。

    是谁,忍心将一个活生生的韶华女子,变成如今这个毫无生气的样子。

    剑魂抿唇,半透明的躯体慢慢沉入天机剑中。

    时间随着随着窗棂上阳光的缓缓移动,一点一点地漫过去。

    红霞满天的时候,元夕终于自沉睡中醒来。

    她心不在焉地往外瞟了一下,旋即诧异地睁大了眼。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小天怎么没叫她?

    “小天?”她探手握住剑柄,唤了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元夕愣了愣,倏地想起一件事来。

    剑魂曾随意地提起过,每过一段时间,它会不受控制的陷入沉眠。

    “天机剑存在得太久了,折算成人类的话,差不多也是个糟老婆子,时不时中风什么的,我已经习惯啦。”

    它说这话时笑嘻嘻的,毫不在意的姿态。

    握紧了手中的天机剑,元夕胸中升起淡淡无奈,还有少许迷惘。

    连最后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虽然后来剑魂亦说过,这种沉眠时长时短,但大多时候也只要一两个月便足够了。可是元夕却不能真的等它一两个月,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剔透红珠被放进一个锦盒中,乾坤袋中另有数片以玉色夜荼蘼炼制的香片,元夕一并取出放入锦盒,贴身收好。

    事情,就在今夜。

    白朔房中的灯亮着。

    元夕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房内无人,她走到屋角的黄铜三足香炉旁,熟练地清理起炉中的残灰。

    每天黄昏这个时候,元夕都会来白朔房间,为香炉更换新燃料。

    不过,今天的熏香,闻起来较以往有些不同。

    ——多了些属于玉色夜荼蘼的馨香。

    元夕不怕白朔会发觉她的计划,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无意中发现玉色夜荼蘼的花香与酒液混在一起,竟展现出如此非凡的功效,而无论在此之前还是之后,她都从未在任何一本药理书籍上见过这条配方。

    在香氛弥漫整间屋子之前,元夕等的人已出现在房门前。

    元夕站起来,笑道:“回来了。”

    白朔淡淡地应了一声,踏进屋子。

    元夕目视着他不紧不慢地行至桌旁,屈膝坐下,然后男子的视线落在桌上那三壶陈酿花雕上,停了一停,转眸望向她。

    微微一笑,元夕为他斟上一杯清酒,调转壶口为自己也倒上一杯,放下酒壶,落座。

    “在地窖里存了十三年的陈年花雕。”她端起瓷杯,向白朔敬了一敬,然后抿了一口,接着脸色微微一变,掩唇轻咳起来。

    “太辣了。”她皱着眉道,“不知道这种酒有什么好喝的。”

    对面的白朔已经饮尽了杯中酒。他垂着眼,元夕读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但已经在脑中预演了那么多遍的剧情,总要有个机会登场。

    元夕放下酒盏,望住白朔。

    “为了这几壶花雕,我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她的音调带着若有若无的撒娇,而后轻轻一转,带上几分得意,“不过我狠狠地杀了那个老板娘的价,你没看到我离开店铺时她的表情,啧,好像她真的亏了多少似的……其实哪有卖的人吃亏的道理,从来只有买的人上当啊。”

    白朔终于答话了:“你的确上当了,这壶花雕至多只有七年。”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元夕表情一愕,继而摇头轻笑:“果然无商不奸。”

    他没接话,也不斟酒,元夕压下心中隐隐的莫名不安,笑道:“还有一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必你曾听说过?”

    轻轻一笑,“是不是你正担心着这个,所以才不喝我买的酒?”

    白朔不答,元夕无奈起身,为他满上第二杯,端着壶紧张地看着他。

    他喝了!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上恢复笑容,再斟一杯,放下酒壶,她俯身,两人相距不到一尺。

    她轻声道:“白朔,我为你跳支舞吧?”

    白朔撩眼,墨眸沉沉,静静地望着她。

    元夕扬起一个笑:“不然,我变成骷髅的样子,跳给你看?”

    男子蓦地笑起来,慢慢地啜了一口杯中酒。

    元夕听到他仿佛漫不经心的声音,他说——

    “跳吧。”

 31第三十一章 她居然没杀了你!

    这世上,除了白朔,大抵再难有谁会欣赏一场由骷髅跳出的舞蹈,哪怕这骷髅跳得确实不错,哪怕这骷髅原是自己朝夕相伴之人。

    但白朔做到了。他浅斟轻酌,脸上淡淡的辨不出心绪,但他的目光的确自始至终未离开那具轻歌曼舞的白骨。

    长袖摇曳,舞步翩跹。

    衣带飘摇若风中垂柳,披帛轻晃似水中藻荇。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那一副匿藏于锦绣华服下的森然枯骨。再秾丽的色彩亦遮不住它的惨白。这早该埋入黄土的死物,披着不属于它的画皮,固执地奔走于人世间。

    一舞终于终了。

    铜炉中的香片安静燃烧,夜荼蘼的香在这场舞蹈后终于充盈了整间屋子。

    元夕的目光在桌上一掠而过:三壶花雕,已经空了一壶。

    心头一松,维持着骷髅的模样,她朝他走去。

    “跳得怎样?”她笑问。

    白朔淡道:“差强人意。”

    元夕耸耸肩,在他身旁坐下。抬手端过酒壶,自斟一杯,却并不饮下,只是握在手中,摩挲着。

    她在思索如何开口,要委婉的,含蓄的,又要表达出自己的坚决……

    可是,在她组织好自己的语言之前,白朔就已经淡淡开声了。

    “舞已看过,酒亦饮了。”他不紧不慢的,一字一字咬得很清楚,“说罢,你想向我求什么?”

    元夕却犹豫了,捏着手中的酒盏,沉默。

    再等一等吧?等酒力与夜荼蘼的功效彻底发作……他应该会变得好说话一些……

    她眼中忽然浮起苦笑。

    真的没把握。——不,倒不如说她几乎可以预见到她提出那个要求后的情景了。

    事情迫在眉睫,而元夕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她正在做的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他怎么会答应呢?他不可能答应。

    藏在掌心的锦盒像在发热,元夕抿着唇,拢在袖中的手松了又紧。

    “……白朔。”许久,她低声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白朔拿过花雕酒,眉宇间疏疏淡淡,“还用问么。”

    元夕低低一笑。“呵……残次品。”

    白朔眼底微不可察地一动,却并不作声,不置可否的样子。

    暗香浮动,一室安静。

    “那么,白朔。”元夕抬眼,定定瞧着对面的男子,“你能不能……”咬咬牙,“放了我?”

    第二壶花雕亦空了。

    白朔喝了那么多的酒,那么烈的酒,却像是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流进了空气里。墨玉般的瞳仁不见迷蒙,反倒越发明亮,眼底甚至隐约有绯色的火光。

    搁下酒盏,他双手轻轻搭在桌上,姿势随意,语气亦是散漫的:“若我不允呢?你待如何?”

    元夕一咬牙:“白朔,我真的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她目光恳切:“横竖我也只是你瞧不上眼的一个残次品,你留我在跟前,时时碍眼,不断提醒你的失败……这又有什么意思?”

    白朔的唇角划出一抹弧度,“我刚刚发现,你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理由,让你的话听起来如此动听,仿佛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似的。”笑意却未达眼底,生冷地停在唇边。

    元夕脸色一红,窘迫与惭愧的感觉沿着背脊迅速漫上来,然后她听到白朔说:“可惜,我却不是那种轻易能被说服的人。”

    看着她忽红忽白的脸,白朔收了笑容,面色淡漠:“说完你想说的话了?走吧。这几天都别让我敲到你。”他语音沉沉,仿佛正压抑着什么。

    元夕端坐着,一动不动。

    白朔隐忍的眉宇终于浮现怒气。

    “还不滚?”

    元夕缓缓站起来,步履一动——却不是向着门口,而是向白朔走来。

    在走的过程中,她纤白的手轻轻掠过自己额头,仿佛正因为白朔的强硬而烦恼似的,然后,纤手仿佛不经意地经过唇角……

    她来到白朔面前,蹲下来。

    “白朔。”她轻轻握住他半握成拳的右手,依稀感到那只指骨分明的手在被她碰触的一瞬间,微微一僵,却并未推开她的手。

    他只是偏了头,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沉沉地望着她。

    “白朔,”元夕轻声说,“虽然你将我做成了骷髅蛊,但我并不恨你。”

    他没回应,眸色深沉,静待她的下文。

    “可是,你总是这样,从来不顾虑别人的难处……”她忽然收紧了手指,一股灵力自她掌心窜出,冲进两人相握的手!

    灰色的烟猛地缠绕上白朔的胳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沿着躯体蹿上他的脖颈。

    白朔指头一动,似是惊觉异常想要反抗,但那缕诡异的烟比他更快,眨眼已没入他光洁的额间!

    那只修长的手不再动弹了,蓝袍男子安静地垂下眼睫。

    元夕一直握着那只手,心中似悲似喜。

    骷髅蛊真的有异能的,不过不是什么见鬼的“预知梦”,而是傀儡术。

    元夕不知为何之前她身上从未展现出任何骷髅蛊该有的强大,但今日黄昏时,抱着毫无反应的天机剑,她脑中仿佛有什么地方一下子爆出一道光来……而后她便莫名地懂得了如何利用骷髅蛊的邪术操控他人。

    在走进白朔这间屋子之前,元夕在两个路人身上试验了这一术法,成果卓越。

    白朔是第三个受害者。

    垂着眼的男子看起来如此安详,俊美,而且无害。

    他低垂的眼看起来甚至有些无辜的味道,瑶鼻挺直,修眉入鬓,如此纯良的面容。

    可这个人给骷髅蛊下符咒时,从没手软过。

    元夕讶异于自己的平静。

    她成功地控制了白朔,可她却并未感到如何的惊喜。

    她该杀了白朔的。那个男的说得对,只有杀了白朔,才能永远后患,安枕无忧。

    杀了白朔,将来就不会有人带着魔兵魔将冲上蜀山了,她终于可以放下一桩心事……

    骷髅蛊抬起左手,五指指尖森冷,额心一点殷红印记忽明忽暗,犹如她此刻奔涌难平的杀意……

    这只手在空中顿了很久。

    久到元夕终于醒悟,她下不了手。

    不能杀。

    为什么不能?

    至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了他。——太卑鄙了,对,这样太卑鄙了!

    再说,就算没了白朔,以后可能还有黄朔蓝朔领着人杀上蜀山呀……如果蜀山注定有此一劫,倒不如让此劫应在白朔身上,她反而还容易防范些。

    对,就是这样。

    元夕无奈地发现,短短几个眨眼,她已经很可耻的把给白朔的免死理由从头到脚列了一遍,甚至还生怕不够似的,脑子里不停地想出更多的“情有可原”来。

    他当时在试剑盛会上帮了她。

    他那时在她被元璧师兄打击的时候安慰了她。

    他曾经给她画了一把极尽精巧的符伞。

    他长得很好看,杀掉太可惜了……

    总之,干掉白朔的理由太少了,比起留下他的理由,简直微不足道!

    元夕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放下那只举了很久却还是无功而返的爪子。

    好吧,那么,就这样好了。让他解开禁制就算了吧。

    甫一做出这个决定,元夕就感到心头一松,仿佛无意中避免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似的。

    定定心绪,她用力握住男子的手。

    她用一种奇异的,仿佛带着来自幽冥的声音道:“白朔,抬起你的左手。”

    白朔睫毛动了动,顺从地举起那只未被握着的左手。

    “按住我额间的红色印记。”

    那只手伸过来,形状姣美的食指贴上骷髅蛊的额间红印。

    “跟我念,”元夕目光肃穆,一字字道——

    “昊彼苍穹,幽冥鬼府。”

    “十方诸世,听吾誓言。”

    昏暗的房中,男子在女子的引领下,一字一句念出最后的咒言。

    “蛊师白朔,逐此恶蛊。立约为誓,永不翻悔!”

    啪。

    台上油灯突然爆开一个火花,室内猛然一亮,很快复又昏暗。

    元夕慢慢松开了握着的白朔的手。离了热源的骷髅手骨,迅速冰冷下来。

    白朔仍然一动不动。

    等她离开这里,等一个时辰后,傀儡术失效,他便会恢复神智。

    然后……

    “但愿我们再无机会相见。”她低声说。

    不要见面,不要让她在将来看到他率着众多魔族,出现在蜀山之上……

    纤细的手骨轻轻停在男子的发上,这次却没带任何的杀气。

    手骨的主人,只是轻柔地梳理着男子的墨发。

    一寸一寸,指骨细致地抚过每一根发丝,指骨雪白,青丝如墨,温柔纠缠如入夜前蒙昧交错的天与地,依恋缱绻如一柄绘满谁人心意的绢伞。

    但那双手终究还是缓缓离了男子的发。

    最后望了那垂着眼的蓝衣男子一眼,元夕将幻形珏握在手中,一个呼吸过后,年轻美丽的女郎出现在房里。

    一切就绪,只要迈出这道门,她就可以走进一个新天地。

    元夕转身,深吸一口气,迈步,跨出门槛。

    站在门外,元夕微微地笑起来。

    她反手,合上了屋门。

    就在屋门合上的同一瞬,屋内的男子抬起眼来。

    他深渊般的瞳仁里看不见情绪。

    而房中的某一个角落,忽然响起一个男音。

    “她居然没杀了你!”

    澹台佾一身朱红曲裾,自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32第三十二章 疼痛

    “她居然没杀了你!”

    对澹台佾的这句话,白朔并未立刻做出反应。

    因为连白朔自己,也正对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感到微微迷惑。

    骷髅蛊会背叛他,对于这一点白朔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当白朔推开房门的那一瞬,看到室内少女的那一霎,他心中便轻轻冷笑一声。

    接下来的事,大抵都在白朔的意料内。她做小伏低,刻意奉承,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能向他提出那个索求。

    “那么,白朔,”她说,“你能不能……放了我?”

    放了她?哈。

    她总是不明白,她连这条命都是他给的,是他让她能哭能笑能继续行走于人世间……哪怕只是以一副骷髅的形态,但比起毫无知觉的在黄土中腐烂,难道这不是更好的选择么?

    而这只骷髅蛊却丝毫没有一只蛊该有的样子,对她的蛊师阳奉阴违,甚至连一只家犬都比她来得忠诚,至少家犬亦懂得守在主人身边,而她却时时想着逃离他!

    “虽然你将我做成了骷髅蛊,但我并不恨你。”

    她用裹着蜜的言语,试图松懈他的心防,然后……

    “可是,你总是这样,从来不顾虑别人的难处……”

    企图以凶狠的邪术控制他!

    可难道他真的会被自己一手打造的蛊反噬么?

    笑话。

    他指头一动,凛冽的风刃就要撕裂骷髅蛊放出的毒烟,然而风刃还未飞出,他却蓦地想起澹台佾还在一旁。

    昨日自己与澹台佾的一番对话还在眼前——

    “你能确定那只骷髅蛊绝不会背叛你?”

    “她不敢。”

    只因这一句话,他今日便不得不坐在这里,让澹台佾那厮躲在暗处,将一场好戏看了个真切。

    他原本并不知晓澹台佾究竟对元夕说了什么,使这只骷髅蛊竟敢不顾惹怒蛊师的后果,一意孤行要离开他,但他却不愿让人看了笑话,故而他喝令她离开这里。

    可她不听,她朝他走来,她对他动手。

    当灰烟向他涌来的那一瞬,他便明白澹台佾究竟做了什么好事了。

    火辨珠。

    怪不得,这只蛊今日这般胆壮。

    他想明白了这一层,但他却依旧不能阻止骷髅蛊,即使那道灰烟对他半点威慑力都欠奉。

    因为他知道,澹台佾就在一旁。

    他一动不动。出于微妙的自尊,他不肯在元夕已经对他出手之后,用武力将她打压下去。

    赌约是他输了,他不会企图掩饰这件事。他不会将正在进行的背叛强行镇压,然后宣称这场赌约还是自己胜了的。

    就让她动手,让她以为她的孤注一掷获得了成功,让澹台佾躲在暗处看个心满意足!

    淅沥沥的倾酒声,响起在沉寂的室内。

    红衣男子将酒置于鼻端闻了一闻,啧啧两声:“居然什么料都不掺,她胆子可真大。”

    不过,即使她掺了也没用,白朔对诸多毒物皆有抵抗力,不过,假如她掺了,这场戏大概会更好看一些。

    澹台佾对白朔提过,骷髅蛊已被他说动了,不出意外这两天就会动手。而作为赌约一方,澹台佾当然有资格确定赌局究竟胜负如何,这就是为何他会藏在白朔房中的原因。

    但澹台佾故意省略了许多关于那次他与元夕谈话的细节,比如他交给她火辨珠,比如他教她如何让白朔帮自己解咒——虽然最后的结果不是白朔被五花大绑着被迫替她解咒,但澹台佾对能亲眼目睹如此一场好戏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想到白朔现在心中可能气得火冒三丈,他就开心得眉梢都飞起来。

    唯一的遗憾是,明明他已经那般蛊惑那个丫头动手了,可她竟然还是没动手杀了白朔!

    当然,澹台佾不会天真到以为那个骷髅蛊真能将白朔如何,只是她若肯动手,现在他会更高兴一些——能看白朔的笑话,这能叫澹台佾未来三个月心情都很好。

    “真是可惜,她竟然没杀了你。”澹台佾悠悠叹一声,悠然自得地举起酒盏啜了一口。哈,不是很自信地说那只蛊绝不敢背叛他么?眼下如何呢?

    白朔没接他的话头,反倒突兀地提起一件事:“是你告诉她解咒之法?”

    “不错。”澹台佾闲闲一笑,“不过我告诉她,必须是蛊师的‘左手’方能正确地解咒。”

    红衣男子得意一笑:“那个笨蛋立刻就相信了。多可惜啊,只差一点她就能真正解开禁制了呢……”

    右手才是蛊师的力量之源。这最关键的一点,澹台佾却并未告知元夕。

    澹台佾不但厌恶白朔,而且对那个在蜀山上坏了他好事的骷髅蛊同样深恶痛绝。

    所以他要他们谁也讨不了好,窝里斗,斗个两败俱伤,而他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澹台佾看出来了,中途白朔想让骷髅蛊离开这儿,他试图阻止骷髅蛊的计划……

    可惜,人家不领情呢。

    “火辨珠的效力至多只有五天。”澹台佾眼中闪着名为“幸灾乐祸”的光,“本座可以送你个人情,派人把她抓回来……如何?需要本座出手么?”

    白朔淡淡道:“不必。”

    “你确定?”澹台佾啧一声,“火辨珠效力褪去的时候,她大概已经离你有百里之遥了吧,会死得很难看呢……”他仿佛十分善解人意似的,“毕竟是你费尽心血做出的骷髅蛊,说起来,当初还是你将她从阿怀手里抢下来的呢……”

    “那种背主的东西,留之无益,便让它死在外头好了。”白朔神色冷漠,语气如冰。

    “啧啧……白大蛊师真是永远都那么理智。”澹台佾笑起来,“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座便只管袖着手,瞧这场好戏便是了。——不过天机剑尚在她手中,说不得,本座还得辛苦些,派人盯着她。待那只骷髅蛊几日后暴毙而亡,从她身上取走天机剑便了。”

    澹台佾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朔。

    然而他失望了,蛊师的脸上只有淡漠。他刻意的试探,在白朔那里似是连半点涟漪亦未激起。

    无趣地移开目光,澹台佾搁下酒杯,起身。

    他懒洋洋地告了辞,一个弹指,昏暗的房中已失去了红衣男子的踪迹。

    室内,终于只剩白朔一人。

    白朔很清醒。与上次在燕国时的情形不同,这次白朔一开始就对元夕起了防范之心,因此玉色夜荼蘼舒缓神经的功效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而正因为白朔自始至终都很清醒,所以他不仅仅看到了骷髅蛊对他下傀儡术,他同样也看到了,她在能杀他的时候——或者说她自以为能够杀他的时候——她并未下手。

    白朔心情复杂。

    若说起初骷髅蛊的背叛尚且在他的意料中,那么最后她的收手,就完全出乎他预料。

    她想走,他一直都知道。他也从不怀疑,倘若她有机会,她会欢天喜地的离开他。

    白朔所惊讶的是,既然她已经决定背叛他,为何竟然不对他下手。按他以往对她的观察来看,这只骷髅蛊虽然生长在仙门,却并非善男信女,何况在飞桥镇那一年,她双手早已染上血腥。

    是什么教她犹豫再三,并最终收起了那只悬在他头上的利爪?

    呵,难道是善良么?那只骷髅蛊难道是因为这样愚蠢的理由,就放弃了一个让自己彻底摆脱蛊师控制的机会么?竟然如此轻巧地就将自己最大的敌人放过……

    素素,你真是一只,在各个方面都不合格的骷髅蛊呢……

    他轻轻合起了眼。

    发上,似乎还残留着某人指骨温柔划过时带来的触感。蛊师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只是想到那个总是喜欢自作聪明的家伙,将在几天后倒在某个不知名的街头……左胸处,仿佛轻轻地疼了一下,不严重,像一根扎在指缝里的细木刺,不管它,过几天自己也会好。

    是的,无需理会它……这点疼痛,很快就会褪去,会快得像是从未出现过。

    静夜里,蛊师阖着眼,轻轻地靠进椅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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