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残照当楼-第1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小姑娘满眼眷恋地把步摇递向我,我握住她的小手,步摇的垂珠又随之晃了晃、闪了闪。看着这件秦敖精心为我挑选的礼物,我忽然有种冲动,这样的美好如果能在这样一个年轻稚嫩的生命里延续,也便没了它的遗憾。
“你会把它弄坏吗,小妹妹?”
她使劲儿摇摇头,我拿过步摇,轻轻插在她发间,“那姐姐就把她送给你了。”
小姑娘仿佛不相信我说的话,瞪着我,那大婶也是一愣,她明白,这一筐的草莓也卖不了这步摇价之十一,“姑娘,那怎么好?”
“没关系的,大婶。”我帮小姑娘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她,亲了亲她的脸蛋,把她放了下来。
我只沉浸在这小女孩儿清澈的目光和内心美好的希冀中,竟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于魔鬼的目光中;我也完全没有想到,我这一时冲动之举,在这幼小的生命里,延续的不是云鬓花颜金步摇的美好,而是魔鬼发动的战争里最无道理的冥顽和残酷。
集市的一角,一个衣衫褴褛地老乞丐蹲在墙根下,看到我走过来,站起来,手里端着一只破碗,沙哑得有些夸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姑娘,行行好,行行好吧……”
我从包里拈出一张“法币”放到碗里,抬步要走,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姑娘,再给点吧。”
我惊于那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抬起头——那老乞丐竟对我展开了熟悉的笑容,一脸泥污也挡不住的英俊,是陆涯!
看到一身褴褛、满面污垢,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又拈出一张“法币”,放到他手上,借此悄然地将他手上的纸条握在手里。
陆涯仿佛还没有过足戏瘾,对着我的背影,作揖喃喃,“姑娘真是菩萨心肠,一定会有好报,好人好报……”
转回家的路上,途经一个卖蔬菜的货栈,老板娘洪亮的嗓音似曾相识,我记起,今天早晨,将应约迎面前来的贡永庚惊走的,正是这个声音。
我走到货栈边,不经意地问道,“大娘,有没有鸡蛋卖?”
“哎,姑娘,今天我的运气好,鸡蛋早就卖完了!”
显然一脸的得意和满意,我略带惊奇地看着她,鼓励般地等她讲下去。
“早晨有个人,莽莽撞撞的,碰倒了我的鸡蛋框子,足足一百斤的鸡蛋,没有剩下几个完整的,都孝敬前街的几条饿狗和地上的蚂蚁了!那个冤家倒是爽快,问了价钱,没说二话把钱给我了——这和卖了又有什么区别?”
“哦?”我装作极感兴趣的样子,“什么样的人这样莽撞、有这样慷慨呢?”
“哎,说起来,这个人倒是年纪轻轻,仪表堂堂,俊得很呢,整个山城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后面还跟着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头——两个人都绷着脸,那样子不像赶集,倒像是去打仗呢。”
我心里一沉,英俊的年轻人,驼背的老头——我原以为,跟踪我的,只是他们派来的特务,不想,是他们两个人亲自出马了。
我在路上慢慢地走,纸条纠缠在手里,一点一点、几乎碾成齑粉,分批地,散在风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市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此时此刻,离我不远的出城小路上,那对卖草莓的母女,挑着担子,有说有笑的,正慢慢走向她们的坟墓——小姑娘的手里始终紧握着我的步摇,那大婶陡然停步,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在她们前面。
母亲眼里的恐惧给小姑娘带来周身的寒冷,下意识地退到母亲身后。
“小姑娘,把东西给我吧。”其中一个男人狞笑着说。
小姑娘无邪的大眼睛中溢满了恐惧,却更紧地攥住那只步摇、催命的步摇……
两人轮番摆弄着我的步摇,他们看不出这样一个头饰,除了价格不菲,还能有什么机关,他们的“老大”到底为了什么,千般叮咛“拿到东西,不留活口”?两人扬长而去,留其身后,冷风萧瑟处,两双、对这飞来横祸万般不解以致难以瞑目的眼睛。
54 调虎
梅老板喜欢看川剧,请黑室的人看戏,也邀上了我和秦敖。
点戏的时候,秦敖叫了《凤仪亭》。
我看向他,他笑得很自然,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秦敖,《凤仪亭》不是川剧,是粤剧。”
“我知道,看了几出川剧了,换换口味也好吧。”
他说着,似不经意地看看陆涯。我知道,当“凤仪亭”三字从他口里说出的时候,陆涯心中一定一紧,他必定会怀疑秦敖的用意、担心我的处境。
陆涯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杯,还以秦敖完全正常的对视和微笑。
雅德利不知道“凤仪亭”的故事,却察觉了穿梭于我们三人目光之中的剑拔弩张,问,“《凤仪亭》讲的是什么故事?”
秦敖没有回答雅德利的问题,而是转向我,竟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解释地、低声地说,“渝雯,我想看《凤仪亭》,只是对剧中各个人物的状态和感情很感兴趣,我想看看。”
他的样子,像个孩子,一边向大人们讨要着一样东西,一边思忖着自己的要求会不会过分。
我看着他笑笑,点点头——我知道,陆涯的目光一直驻留在我和秦敖脸上,我却一直没有看他一眼。
——小的时候学东西,老师会说“熟能生巧”,我这第二番“美人计赚”,却显然比之前一番,累得多。
乐鼓声起,身着红袍、扮相俊美的“貂蝉”上场,引得掌声连连。
“……
满园里彩蝶飞鲜花怒放,
我心中却无有半点春光,
人都说梅坞像蓬莱天上,
到巫山才知道宋玉荒唐。
我前生种下了什么孽障,
今世里羞对那西施王嫱。
西施女还遇着范蠡承相,
王昭君嫁单于美名传扬,
只有我含垢忍辱数日月,
强颜欢笑伴虎狼。
……”
“只有我含垢忍辱数日月,强颜欢笑伴虎狼……”
我以余光看到,当那台上女子九曲回肠地将这句唱词从口中婉转倒出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被灼伤,慢慢地闭上;我甚至看到,他的牙齿紧紧地咬合着。
他并不知道,其实,仅仅只是他自己在替我体会着貂蝉的感觉——我没有含垢忍辱,也没有强颜欢笑;我心里,只像有一处被岁月封印的伤口,而今被迫将这伤口揭开,与他朝夕的相对,更像是在慢慢地抚平这伤疤、吹息这夙痛。只是,在这久违的抚慰里,隐隐藏着一种不安——自从嫁给他,我心里一直有一种让我觉得可怕的感觉,那感觉翻腾沉淀、渐渐地清晰——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早在两年多以前,我便有过。当初,我与心里某种东西艰难地斗争,直面、并战胜了那感觉,而今,这感觉再次袭来,我再没有了抗衡的心力。
一阵尖利的警报声响起,台上台下一片慌乱。
我将思绪拉回现实——这是行动开始的信号,陆涯似有若无地冲我点点头。
秦敖猛地站起来,似乎有某个记忆刺激了他,眼里闪动的,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心痛;旋即,仿佛又想起什么,才似慢慢地安下心来,命令般地对我们说,“你们赶快去防空隧道,我去高炮团,指挥防空!”
秦敖身后,老吴脸上质疑的神色没有逃过陆涯的眼睛。
陆涯和雅德利有一个默契的对视,转向秦敖,“我们陪你一起去吧,看能帮上什么忙。”
秦敖来不及多想多说,对陆涯的请求不置可否,“老吴,护送少奶奶去防空洞!”抓起衣服,拉开桌椅,竟直接从看台跳了下去,出门逆着人流右拐,奔向高炮团。陆涯托付般看了我一眼,不及驻留,跟着秦敖去了。
老吴陪着我出了戏园子,街道对面,乔装的春晓带着贡永庚和向玉迪正候在那里,看我和老吴出来,春晓微微打个手势,向玉迪奔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老吴身上撞去,两人带着巨大的冲量撞在一起,又弹向两边,同时跌倒在地,向玉迪大吼起来,“哎呀,你这个老头,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啊!哎呀,疼死我了……”
老吴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你快起来,性命攸关的时候,还不快跑!”拔腿要走,被向玉迪一把抱住右腿,“偏偏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你撞坏了我,你得赶紧背我去防空洞,赶紧啊,你这老头……”
他们的纠缠,帮我摆脱了老吴的视线。我也逆着人流,跑回秦家——这正是那小纸条上拟定的计划:看戏时,响起事先安排好的假的空袭警报,陆涯陪着秦敖离开,春晓带人缠住老吴,以给我提供机会,回到秦家,在秦敖密室里,寻找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不久前,雅德利截获一份奇异的密电,它似乎无关军事情报,因为之前截获的关于轰炸情报的关键词在这份密电里一个都没有出现,三个字符却是反复出现:SQ4。除此之外,雅德利还破译出“重金”、“交易”等字眼;我在秦骜密室的密电中,也发现过SQ4的字眼。
而且,这次解码的难度非同寻常,雅德利几乎试过了现有的和国外新发明的所有密码系统,包括美国政府的情报机关广泛使用的安全密码系统SHA…1,甚至连实验室里未付诸正式使用的密码系统也试过了,都没有成功。
陆涯不认输,他不甘心,竟用了“愚公移山”般的方法,把图书馆里能找到的所有的书都假定为解码系统,夜以继日,一一试验,结果,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最近,雅德利愈加频繁的截获了以SQ4为关键词的密电,以往,当截自重庆至武汉的密电变得频繁,便是轰炸的前奏,可这一次,日本轰炸机一直没有任何动向——这一点,更印证了我们的分析,SQ4,确与轰炸情报无关,它很有可能是一种先进的军事武器。
黑室上下,都嗅到了一种恐怖的味道,SQ4究竟代表怎样一种特殊的武器,在一系列极难破译的密电中频频出现?秦敖究竟在给日本人传达什么信息?日本人究竟在酝酿什么样的阴谋?
如何得到解码系统,便成了解答这些问题的关键所在。
雅德利相信,在秦敖那间方寸的密室里,一定会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只要我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对里面的一切,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摆脱了秦敖和老吴的监视,我一个人,终于再次进入了书房里的密室。
手里拿着雅德利交给我的一张纸,密密麻麻,全是数字——雅德利告诉我,这是他花了整整十三个昼夜“提炼”出来的,这些数字组在一份密电中出现的概率存在统计上的显著性,密电之间出现这些数字组的一致程度也存在统计上的显著性。“8…5…16”的意思是“第八页,第五行第十六个字”,“12…17…8”的意思是“第十二页,第十七行第八个字”,按照每组数字去找密室里一切文字材料所对应的那些字,如果这些字能组成完整的一句话,那么这个文字材料就很可能是我们需要的解码系统。
这密室里的文字材料,竟都是他多年习字、装订而成的册子。
隐隐地,我听见了持续不断的尖利的警报声——这警报,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我头顶之上的重庆城,遭遇了真正的大轰炸。
此刻,日军的轰炸机已然呼啸于重庆市区的正上方。
街上,人们蜂溃逃往防空隧道,日机纷纷投下炸弹,一时间,硝烟弥漫,悲声连天。
很久以后,提起这次轰炸,雅德利仍然心有余悸,他说,他到死都会清楚地记得这一天的点点滴滴——日军的轰炸机很低很低,仿佛就在他的头顶,机翼的影子掠过他的身体,仿佛是死神在身上抚摸了一下……炸弹在近处落下的时候所发出的和空气摩擦的声音,凄厉的声音以一种可怕的力量,深压在他灵魂的深处。这一瞬间使得人失去思考,闭着眼睛等着,也许下一瞬间,自己尚有知觉的身躯,就变成了身边处处可见的尸骨残骸……
人们彼此裹挟着逃到了防空隧道,以为逃过了死神的追捕,却绝料不到,死神正在以另外的方式迎接着他们。
隧道里的人摩肩接踵,两旁的板凳坐得满满的,中间过道也全都站满了人,这种状况严重地阻碍了空气的流通,让人觉得浑身燥热,呼吸不畅,妇女孩子还有孱弱的老人不时地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息着。
空气越来越稀薄,雅德利他抬眼看壁上的油灯,灯光逐渐微弱下来,闪烁不定,他不觉震惊于这次轰炸持续的时间之久。
人们都保持着沉默,谁也不想首先作出举动,只是紧张地注视着情况的发展,忍受着挤压、闷热和呼吸困难的痛苦,有人已经开始微微的呻吟。
陆涯慢慢把仇恨的目光投向秦敖——是他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陆涯很想看看,直面今天的一切悲剧,这个刽子手会有如何的反应——秦敖始终直视着前方,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沉闷,紧接着,婴孩和儿童的哭喊声也越来越多,部分油灯开始熄灭。人们的呻吟越来越痛苦。
秦敖站起来,从身边一个女人怀中抱起啼哭的婴儿,在这女人惊诧恐慌的目光中,把她的孩子高高的举起,希望这孩子能呼吸到稍稍新鲜的一点空气。
陆涯收回投下秦敖身上的压抑着巨大怒火的目光,也举起了身边一个气息微弱的孩子。
一个绝望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受不了了!与其这样憋死,还不如出去让日本人炸死来的痛快!”声音落下,众人的忍耐转为紧张,斯文变成粗野,人们不约而同抢着向洞口挤去,只想尽快出隧道,上地面……人们都知道,大祸即将临头,谁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陆涯三人被涌动的人群挤散了,陆涯穿梭着寻找秦敖的身影,只见到快被人群挤得变形的雅德利,用英语愤愤地骂着,“好好的一个‘调虎离山’,谁想真的遇到了大轰炸……该死的!”
陆涯一脸的焦急,他知道秦敖是如何的人物,秦敖有如何的身手,他想从防空隧道出去,便不是这人山人海能挡住的。
“雅德利,我们分头找秦敖,必须找到他!如果他回家了,渝雯就危险了……”
陆涯甚至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向隧道出口带去,很快,他们发现自己遇到了麻烦:大隧道的闸门是由里向外关闭的,人群汹涌而来,把闸门挤得打不开,欲出无路,欲退不能。前边的人群被挤压着贴在闸门上,发出愤怒的呼喊和痛苦的呻吟,人们因为拥挤,互相践踏……洞口已被封死,人群完全失去控制,每个人都在用尽生命全部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此情此境,站着,承受挤压和窒闷一点一点走向死亡;倒下,通过无数只脚的踩踏倒是可以更快些地抵达死亡的终点。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重庆“隧道大惨案”。
传说,空袭警报解除后,幸存的人们逃出了防空隧道,看到一个老太婆坐在十八梯洞口,一边看着尸体一具一具的抬出来,一边丢竹签,出来一具丢一根,出来一具丢一根……老太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最后,人们看到的只是七千根竹签子散落在尸骨堆积的土地上……
雅德利呆呆地站在那里,久处黑暗之中的眼睛重见天日后竟那么不适,怅晃之中,他看到前方,两个人抬着一具女尸,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跛一跛地。小脚被炸伤了,小手死死攥住那女人垂下来的一只手的小手指,大眼睛中充盈着泪水,喉咙已经喊得沙哑,却还在边摇着妈妈的手指边喊着:起来,起来,妈妈你快起来,起来……
陆涯说过的一些话,他终于地明白了——当有人对自己的国家和同胞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但凡有血有肉的人为了战争的胜利做出多么大的牺牲也不奇怪了……
陆涯没有心力再看这些身心俱受摧残的无辜的人们,闭上眼睛,逃一样地从他们身边匆匆地跑过……一边疾跑,他一边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渝雯,你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都说相爱的人彼此心里会有些感应,也许真得是这样——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埋头于秦敖那些数不清的习字册子里的时候,一把枪顶在了我后脑勺上。
“果然不出我们老大所料,你饰演的就是一个色情间谍的角色啊!”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转过头,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狞笑着看着我。
“你们老大?就是……老吴。”
“没错,就是你们的吴管家,哈哈……”他得意地笑着,向我逼近一步,狞笑换作淫笑,“你真聪明,少奶奶。”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哎呀,”他夸张的摇摇头,“到这个时候了,你的问题还这么多——黑龙会的,听说过吗?”
黑龙会——我早有耳闻,一个恐怖的日本特务组织,专门暗杀积极抗日的人。我们没有料到,老吴竟然是黑龙会的头目,监视我的,不仅仅是秦敖和老吴两个人。
他慢慢将我逼至墙角,奸笑着将持枪指向我的手微微翻转,以手背划过我的脸,啧啧地叹,“也难怪啊,这样一张脸,不去做色情间谍,简直是可惜了……”
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心里不觉一阵恶心,狠狠地打开他的手,斥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我的脏手?哈哈,我的脏手?”他把枪扔到地上,箍起我的双手,将那张丑恶的脸朝我凑过来,“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这色情间谍都作了,还嫌男人的手脏?手都嫌脏,在床上,又是怎么过来的呢?哈哈……”
心里的恼怒羞愤压过了身临险境的恐惧,我恨不得将堵在喉咙里的污秽一口啐到他脸上,却只见一个黑影冲进密室,又以飞一般的速度奔到我们跟前,对着那日本特务的脸,一拳下去,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待这黑影俯身去捡被那特务丢掉的枪,我才看清——一身宽大的黑衣,黑色的头套、黑色的手套。
在那特务的讨饶声里,他走过去,蹲下来,把枪顶在他胸口。他一手捂住那特务的嘴,一手微转枪口,扣下扳机,一声闷响,那特务睁着眼睛慢慢倒下去。
他站起来,一切动作,迅猛而从容,自始至终,都是背对着我,我甚至没有看见他的眼睛。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猛地一沉——这背影竟是熟悉的。
“秦敖!”我失声叫出来,冲上去,拽住他的左臂。他触电般地抽回左臂,我眼里的泪水几乎涌了出来,以拼命的力气拉起他的左手,攥向带着手套的左手食指的位置……而后,我怔了一下,慢慢地放开手,看着他离去。
当我摸到他手套下面健全的五只手指时,心里似一块石头落了地——相似的背影太多了,他不是秦敖,幸好,他不是秦敖——我已没有心力去想来人到底是谁,我只庆幸,他不是秦敖。我心里明白,这样的释然,并不是出于担心秦敖会发现我的秘密;我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我明白,都明白,只是不敢去想、更无论去面对。
跑到离秦家不过几条街的路上,陆涯渐渐放缓脚步——远远地,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步履沉重、疲备、忧伤。陆涯和雅德利赶上去,待秦敖回过头来,陆涯微微一愣——比起几个小时前还和他们在一起喝酒看戏的秦敖,此刻的他,憔悴得竟像衰老了几岁。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去哪儿了?”
秦敖一脸的疲备,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涯举起他沾着鲜血的右手,“这是怎么回事?”
秦敖抽回右手,双目似无所依托般地将目光四下游弋,移到街道对面,停驻了——三个年纪不一、相互扶携、伤痕累累的孩子——陆涯心痛地皱着眉头,长叹一声,望向硝烟弥漫的天空,将泪水收回眼底;旋即,转过头狠狠地逼视着秦敖,无声地质问、无声的###。
秦敖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三个孩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55 覆佑
被打死的日本特务叫卫门,在之前约定好的、陆涯缠住秦敖、春晓缠住老吴的紧张时间里,我处理了他的尸体,先是在上面洒上石灰,再把它拖到秦家后门外的一片芭蕉林里,那里土质疏松,我将尸体浅埋地下,然后差人带密电口信给梅老板,要他们尽快派人前来彻底毁尸灭迹。
我知道,卫门就这样失踪了,老吴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更加怀疑、甚至确定我的身份。
晚上,书房里传出留声机的乐声,仔细去听,里面还掺着其他的声音,似乎是极力压低的争吵声——他们很狡猾,说话的时候会打开留声机,用乐声掩盖话语声。
我听不到他们争吵的内容,却肯定这争吵一定与白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片刻之后,我看到秦敖踹开房门,疾步走出屋子,在院子的露水里,站定,看着墙外的夜空,繁星闪烁,天际无边。
我打开卧室的门,走到他身旁,月光下他的脸越加显得棱角分明,双目映着月光,格外晶莹。
“你是在想什么?白天的惨状吗?”我幽幽地问。
他没有侧目、没有看我,只是慢慢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他脑海里是不是正过电影般地闪现今天发生的一幕一幕。
“你是个男人,中国男人,在这种时候一定会做些什么的,对吗?”我平静、甚至柔声地问道,唇齿却悄然咬紧。
面对我的质问,他还是一动不动,只是那目光,忽然让我觉得遥远陌生,我惊诧于他的目光如此挣扎、又是如此坦然,不仅是向我,还是向整个世界昭示着:所有的善恶都是我,你可以懂,也可以不懂。
书房的门又开了,老吴一步跨了出来,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
“吴管家,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老吴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我们——第一次,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秦敖触到他的目光,似乎一紧,竟上前一小步,挡在我前面。
老吴把目光都聚焦在我一人身上,忽然冷笑一下,我知道这冷笑下面的台词,我知道他看我已然如今天台上的戏子,明明已经落幕,却依然带着唱腔、持着扮相、端着架子,而他自己,已完全没有兴趣把戏继续演下去。
老吴带着怨愤和不屑哼了一声,转回他的卧房。
此后日间,我每吃的一顿饭,他都会在老吴讳莫如深的目光中,先尝一口。
此后夜里,我感觉到秦敖从来没有过的紧张和警觉。
和他结婚后,我一直觉得,梦寐中的秦敖沉静而安详,像个孩子,睡得沉,蹬了被子也不知道,一夜里,我要三番五次地帮他盖好被子,可自那夜,门外一点动静,他都会猛然睁开眼睛,惊坐而起,下意识地摸向我的脸,似乎我脸上的温度可以顺着他的手传递下去,纾暖安稳了他惊惧的心。
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到他脸上的担忧,仿佛是险些失去我的担忧。
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说;我可以料想,一定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我亦不再说话,坐起来,拿过他的上衣,披在他肩头,将头依偎在他肩头;他不再看我,望向窗外的月光,任我脸颊在他肩头轻轻辗转,任我两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我不去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我只想在此时此境中,握住他看我时那一份心底里流露出的担忧和珍惜——只有担忧和珍惜,没有一丝怀疑和芥蒂。
从来都不敢窃想,不敢自问,我是埋伏在你身边的间谍,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曾来没有发现过、怀疑过吗……
我不敢面对,直到后来,有人以撕裂的方式,逼我去面对。 。。
56 命搏
家里的饭吃不安稳,西城一家店的熏鱼很有名,我们便成了那里的常客。他吃得很少,常常在尝了第一口之后,便坐在那儿,不说不动,只看着我吃。
“秦敖,这几天,我觉得你很奇怪,有人要害我,是不是?”我知道想要我性命的人是谁,此刻,在他面前,这样的表演,真得已经让我厌恶。
他笑笑,良久才说,“不要乱想了,不会有人害你的;有我在,你也不会有事的。”
有我在,你也不会有事的。
很快,便有人来考验他这句话。
吃晚饭,秦敖叫了一辆黄包车,扶着我坐了上去,自己坐到另一边。
“玉成路十二号。”
车夫低着头,应了一句,他带着一顶很大的帽子,盖住了整张脸。
沿路望去,桃花流水浸淫双目,我才发现,时春已深。远处山如黛、柳如烟,近处,乱花浅草,莺啼蝶舞——去年今日,我还身在武汉,忘记了重庆城的错落有致,更将春景的明媚显现得层次分明,淋漓尽致。
想起诗圣的一首绝句,忽然间有了戏耍他的冲动。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我吟起这诗,看着他。
他并不看我,只把目光凝结在前方——我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醋意,留连戏蝶时时舞——此刻在他心间流连的,除了那个小姑娘,又能是谁呢?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我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安,沿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车夫,破旧的裤脚里露出的那双崭新棉布袜、雪雪白白的,几乎晃了我的眼睛。
耳边掠过一阵疾风,秦敖猛地站起来,飞起一脚,踢在他身上,那车夫向前扑到在地。
秦敖拔出枪,顶在他头上,“你是什么人?”
我身子一紧,手臂被两个人架起,冰冷的枪口亦抵到我头上。
“把枪放下。”冰冷的声音,蹩脚的汉语。
挟持我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慢慢走上前,以枪指着秦敖,“放了他,把枪扔在地上。你敢乱动一下,这个女人马上脑袋开花。”
他们限制了我,就是限制了秦敖迅击的手段,他完全按着他们的吩咐,放了那“车夫”,把枪扔到地上。
另一个人持枪在我头顶,抓着我的两只手腕,慢慢地向后退,我只看到,秦敖早已被怒火点燃的眼睛越来越远。
我被推进一部车子里,双手被绑上,双眼被蒙上,嘴巴被塞上。
一条颠簸崎岖的路。
待车子停下,我被人拉出来,揭开眼罩的时候,首先印入眼睛的是被青山衔了半边的红日。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忘记身边的人,我其实非常喜欢这样的黄昏,这样的山坡,这样的暮色,这样的染林。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