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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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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忘记身边的人,我其实非常喜欢这样的黄昏,这样的山坡,这样的暮色,这样的染林。

  想想,这并非我第一次直面死亡——刚刚在路上,随车子颠簸的一颗心渐渐安稳下来,以这样的地方来葬身,也算得苍天垂赐了。

  “那边走!”一个特务狠狠推了我一把。

  ——关于“被俘”,我听我的父亲讲起过,听唐老板讲起过,也听秦敖讲起过。这两个字,到底包含了多少含义,我早就该明白的。

  跨进一间近千平方米的大堂,迎面是一幅巨画,乌云翻涌、黑龙腾跃——想必,就是黑龙会了。

  端坐在巨画之下的人,正是老吴,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向我,“少奶奶,委屈你了。”

  我蹙了眉头,问道,“吴管家,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来?”

  老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先是禁不住般地哂笑两声,继而哈哈大笑,“少奶奶,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装了嘛……”他又逼近一步,眼里慢慢伸出凶光,“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吴管家,你也早就知道你的丈夫秦敖是有问题的,你处心积虑嫁到秦家,不就是为了查出他的问题吗?”陡然变色,冷笑亦从他脸上剔除,完全的,怫然冷面,“我没工夫和你废话!说,卫门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说得没错,到了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继续跟他演戏了,父亲和唐老板曾千般嘱咐的“时时可死、步步求生”,恐怕,至多进行到这里了——“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便任你杀剐,至于其他事……”我微微抬头,把面转向一侧,“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

  他咬着牙冷笑道,“少奶奶,你现在嘴硬是难免的,那只能说明你见识浅薄,一会儿,我保证,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他微微挥手,一个特务上前一步,递给他一叠东西。“少奶奶啊,我们毕竟主仆一场,不忍你白白受一番折腾,我还是先给你看些东西吧。”

  他把手里的东西伸向我,隐约中,我已经感觉到他想给我看的是什么……

  果然。

  南京大屠杀。

  那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那时我们还在武汉,我还记得当陆涯把这段事讲给我听的时候,他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我便知道,党国的敌人真的不再是我面前的共产党了,而是踏进这土地的那一只只野蛮疯狂的铁蹄、觊觎这山河的那一双双贪婪残忍的眼睛。

  两年前早已骇我听闻,而今却依然不免被这照片里的情景触目惊心——五个日本兵,对着###女人,赤身裸体……从腹部、到下身……万壑千沟……

  我很欣慰自己可以成功地控制住直面死亡时的恐惧,而我却控制不住那一瞬间的雷霆震怒。

  我抓起这些照片,拚了命的力气,砸在老吴脸上,“禽兽!畜牲!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极尽最恶毒的诅咒。

  照片坚硬的边沿划伤了他的脸,血慢慢渗出一道鲜红,显得他的脸更加狰狞,“我就知道,间接学习的效果永远比不上直接学习。藤原!”

  一个特务站出来,老吴并不看他,只看着我,“你不是常说,对付女人,你最有一套嘛!”

  “是!”这个叫藤原的特务,向我走过来,凶残和淫亵一齐写在他脸上。

  踏进这扇大门前,我想到了,很有可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情境,对我而言,一直有张王牌,便是我头上那只簪子的、远甚于作为一只头饰应该有的锋利。

  做特工第一天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当我不得不面对的情境不给我任何我可把握的东西时,至少还有一样东西,是它能为我把握的:自戕。然而,此刻,仇恨点燃了整个心,我决定放弃这张王牌——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亲手夺一条日本人的性命,直到我粉身碎骨、肝脑涂地,这样搏死的战斗,直到我死在他们手上,而不是我自己手上。

  藤原的魔爪向我伸来,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喉咙,准备以最迅猛的速度拔下头上的簪子,插进那里……忽然,一声枪响,循声望去,门口,矗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熟悉的身影,手里面拖着一个只剩了半条命的人。

  “这里很不错嘛,比之前那块被夷为平地的地方大多了。金田,黑龙会乔迁之喜竟不通知我?”

  金田……老吴果然是日本人。

  “秦敖?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黑龙会曾被国军围剿,残势撤到山间,恢复元气;为了安全起见,老吴一直隐瞒着这个地址。

  秦敖一把将手上那人推倒在地,“问这个蠢货吧!”

  是那个逼秦敖放枪的特务,他一步步爬向老吴,口里含糊不清的叫着,“……老大、老大……”我看清了他的脸,几乎没有一寸肌肤是好的,最可怕的是他猪肝般的双唇,比之前,厚了两倍。

  “田中……”

  “老大,我真的受不了了,老大……”他满脸挂着泪水,恐惧多于痛苦,“老大啊,你饶了我吧,刚才、刚才我真的受不了了啊……”

  老吴将目光从田中身上收回,冷冷地看着秦敖——他明白,的确是他失策了,他们劫走了我,秦敖没了投鼠忌器的顾虑,那田中、又凭什么能逃过秦敖的手心,凭什么能拒绝秦敖的问题呢?

  老吴叹了一口气,挥挥手,“把他抓起来!”

  四个特务持械向秦敖走过来。

  秦敖看也不看一眼,把枪仍到老吴面前,“不必!”

  对于他的束手就擒,我,还有老吴,都颇有些意外,老吴冷笑了一下,似乎在倏忽之间了解了他的心思,“秦敖,你来得正好,今天我们就把所有事情都摊开了说,你的娇妻已经承认了,她就是黑室派来的卧底!现在既然大家都摊牌了,这出戏再怎么也唱不下去了……”

  我将脸扭向一旁——一瞬间,我竟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受伤的眼睛。

  老吴冷笑着走进我们,“什么车祸?什么失忆?都是骗你的!傻瓜!”他是笑着说的,却是恨不得字字杀人,“你还一厢情愿的以为她真的回到了从前,真的对你有感情,真的心甘情愿嫁给你?!”

  我很明白,他是故意的想要彻底激怒秦敖。

  “她一直在骗你——对你的好、对你的千依百顺、柔情万种——都是骗你的!她只是要揭发你、利用你、消灭你!”

  他恨不得变本加厉,他恨不得把我对秦敖的伤害在此地一幕一幕重现一遍方能尽兴。

  “哎呀呀,举案齐眉,筝箫合奏,比翼连理,山盟海誓——这些,都是骗你的,傻瓜!”

  我始终将脸朝向一侧,我从来没有去想象,当一切揭开的时候会是如何次第——我希望,最好,到那时,我与他真的、已经不共戴天,无论他死,或是我死,都是好的——我不去看他,只以余光看到,老吴一边讥讽着,一边拍着他的肩——他整个人在老吴嘲弄的拍打中一下、一下地震颤……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喝了一声,“够了!”

  一言出口,我惊诧自己声音的响亮。

  我在骤然间将眼睛睁开,决绝地转身,一步步走向秦敖,在他眼前,站定。“他说得没错!有种的话,你就让他们立刻杀了我!”

  他看着我,还是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表情——我忽然觉得自己如此仇恨这样的目光——他爱我,一个汉奸,服务于这群禽兽的汉奸,如此爱我。

  “其实,在内心里,我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你不知道,当我必须要在你面前摆出一副娇美柔和的神情时,当我必须要和你扮作举案齐眉、恩爱无比的夫妻时,我心里是多么的难受!今天我终于可以对你说,你对我的每一次触摸、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无比的恶心!”

  每吐出一字一句,都要咬牙切齿,以防止身体的颤抖背叛了我自己。

  他的脸色,很白很白,他直了直微微颤抖的身体,慢慢地,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老吴审视着秦敖,他脸上的绝望给了他一种异样的快意,像是一个病人忍痛切除了身上的毒瘤。

  “藤原!”老吴指向我,“杀了她!”三个字,穷凶极恶。

  藤原仰起脸,“好,我今天就要为卫门兄弟报仇了!”

  我慢慢地转向藤原,看着他,微微笑笑——藤原那一张奸佞淫邪的脸,给我心里的恐惧,远不如此时此刻的秦敖。

  “卫门就是我杀的,来啊,为你的兄弟报仇吧。”我一步步走近藤原,以细柔的声音,对他说,以恬如的眼睛,看着他……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我拔下头上的簪子,直直刺进了藤原的喉咙,他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倒了下来。

  秦敖眼里浮现了震惊,也许他从来也没想过我会有如此的力量。

  藤原倒下的一瞬间起了沸腾之势,所有的日本特务,端着枪,像一群狼围攻猎物一般,将我围在猎网的圆心。

  我拔下藤原喉咙上的簪子,血滴溅在我脸上,拭去血滴,慢慢直起身,转向他们,“我命该绝,暴露了身份被你们抓到这儿,今天横竖便是一死,我能多杀一个日本人也让我死前多一份荣耀。”我把簪子举在身前,“你们来吧。”

  老吴看这架势,知道我已抱了必死之心,不敢再让其他人贸然上前。

  我没有看到,老吴低垂的袖口间滑下一只枪,他已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抠在扳机上;我只看到有个身影飞速向我接近,我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除了将簪子推进那身影的胸口……

  紧接着一声枪响,那身影紧紧抱住我,飞快地闪到一旁。

  “秦敖!你疯了?!”在老吴焦躁忧惧的叫声中,我才看清那身影的形容……

  血顺着我的手淌下来,那温稠的感觉,像刀子扎在我手上,我一下子放开手,怔怔地看插在他胸口的簪子微微抖动。

  他勉力站着,换了另一只手拥着我,转过身,面对着一脸愕然的老吴。

  “这个女人是怎么对你的,你、你居然、还护着她?!”

  他微微弯了脊梁,急促地呼吸,没能说出一句话;老吴观察着他的表情,失望于秦敖并没有他所想象的怒不可遏地发狂——眉头慢慢地拧做一团,猛然地抬头,“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啪”地一声,他将手里的枪狠狠地砸在地上,一面不住地点头,一面逼近我们,“我明白了……那天你喝得烂醉为的就是这件事对不对?那天在街上,你也是故意撞翻旁边的鸡蛋摊子给黑室的特工看的,对不对?”

  我忽然感觉,老吴这几近歇斯底里的声音像一把重锤一下下砸在我心上,砸得我喘不上一口气……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你疯了吗???你背叛我们,不计代价、暗中保护这个女人!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秦敖嘴唇抖动了一下,竭力调整呼吸,想说出什么。

  “混蛋!混蛋!”老吴喘着粗气,“弟兄们一起上,拉开这个疯子!杀了这个女人——”

  他的手慢慢地移至胸前,紧紧地握住我的簪子——我忽然意识到他将要做的事情……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一声悲吼,他拔下插在胸口的簪子,周身剧烈的颤抖,血水泉涌而出……

  他借着我的身体支撑起自己,把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

  “她是我的女人……如果你们今天杀了她,我也不会独活,你们日本人就……再也别想得到任何情报……”

  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吐出这几个字。我看到他的眼睛似乎有闭上的趋势,旋即,又勉力睁开,“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能、看着她从我手中失去……”

  泪水,滑过我的脸庞、脖颈,又滑到他的手背上。

  那泪滴,似乎灼到了他,他的手微微一颤。

  老吴在那里,气得发抖,旁边的两个特务看着他,有些怵目,鼓足勇气,上前试探地问道,“老大,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老吴一脚踢在那特务腹部,“带下去!带下去!!把这两个疯子都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刚才那猛烈的一脚完全不能释放他满腔的怒火,这咆哮,近于丧心病狂。

  我的身子忽然一沉,揽着我的那只手慢慢松开……

  一张脸在我眼前慢慢地滑落……

  一如半年多以前的那一次,这张脸在我眼前慢慢地滑落——那时,那双眼睛,怔怔地看着我,满脸的痛苦诉说着他的不解;而今,那双眼睛,释然地、安然地看着我,又仿佛穿透我的身体,静静看向那遥远的地方。

  被我唤作“丈夫”的那个男人,在我满眼的泪光中,轰然倒地。

57 求死
他们把我关在一间潮湿昏暗的牢房里,把秦敖抬到囚牢最里面的一间医救室治伤。

  我看到时时有大夫从我牢门前急匆匆赶过,折回时,手里抓着一团被血水浸透了的纱布。

  我只坐在那儿,阖目静候。

  我隐隐地察觉,牢门外,有双眼睛正在看我,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我,仿佛是一道寒光掠过我的身体,轻轻的脚步声,那双眼睛离开了,带着它的怨愤幽幽地离开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咣当”一声,牢门被打开,我睁开眼睛,一个日本特务杀气腾腾地看着我,朝一侧挥挥手,两个人抬着昏迷的秦敖走进来,把他放在地上一张草席上。

  我微微抬头, “他死了……”我并没有看秦敖,只看着那特务,目光地带着的,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怔忡。

  那特务没有回话,扬长而去。

  我一动不动,久久地站在那儿,监牢里唯一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子前,只将那一息尚存地男人遗在身后。

  “渝雯……”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醒了过来,气息微弱地唤我。

  “渝雯,答应我,不要再那么激烈,他们毕竟有所忌惮,最终会放了你……”

  看我不回答,他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我不愿再听到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便冷冷道,“我宁可死,也不做日本人的俘虏,”我回过头,看着他,“更不会做日本人的狗!”

  我恨不得,这话,能像那簪子一样,在他胸口再扎一记——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女人内心的残忍可以到达的程度。

  他咬咬牙,想站起来,却又重重地跌倒,无力的靠在墙上。

  忽然间有些话堵在喉咙里,受他的恩、为他所救,似乎成了我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我冲到牢门前,摇着牢门上的铁栏,冲着两个日本守卫的背影大喊起来。

  “你们这些禽兽,有种就一刀杀了我!”

  两个守卫像看动物一样看了我一眼,并不理睬。我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人也许并非全部懂得汉语,便用日语恶毒地骂道,“我诅咒你们全家老小都不得好死!”

  果然,一个守卫闻言皱紧眉头,我得计了,趁热打铁般地极尽咒骂,“这场战争,你们一定会败的,你们全部都会身死异乡,再回不得家乡,再见不得妻儿!”

  秦敖明了我的心思,勉力撑起身体站起来,踉跄着奔到我身边,一手拦住我,一手捂住我的嘴,“渝雯,别叫了。不要叫了!”

  我看到,那个守卫忍无可忍,抄起了手边的刀。

  刀刃的寒光似乎点亮了我的眼睛,我使劲拉开秦敖的手,想要变本加厉的继续叫骂;我听到秦敖喘着粗气,夹着呻吟,以我再不能抗拒的巨大力气,从后面死死抱住我,捂住我的嘴。

  他把头贴向我,以与他巨大力气不相称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地说,“渝雯,听我说,不要叫了,渝雯渝雯……”

  我心里一沉——我感觉到后背的湿度……

  我慢慢地转过身,果然,伤口崩裂,血水浸透了他的上衣前襟,也浸透了我背后的衣衫。

  他微微苦笑,看着我,“看在它的情份上,渝雯,不要再骂了。”

  我怔怔地扬起手,轻轻抚在他胸前的伤口上。

  心底里,忽然有决堤的声音……

  我把脸慢慢移向他,抵着他的脸颊,声音里带着颤抖地问道,“秦敖,你告诉我,有人在逼你是吗?你不是汉奸对不对,唐大铭、李克江、刘钊、砍手,他们的死,和你并没有关系,对不对……”

  我看着他,眼里是一种近于恐惧的期待,倘他回答“是”,哪怕只有这一个字,我就会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摇摇头,“没有人逼我……”

  我的心缓缓地沉静下来,以手指在他伤口来回摩挲,任心中的怨毒慢慢流向指尖,蓦地,弯起手指,看修长的指甲狠狠地、剜进那伤口中。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一步,重重倚在牢门上;汗珠顺着他鬓边的头发淌下来,待他再抬头时,嘴角隐约挂起的笑意灼伤了我的眼睛。 txt小说上传分享

58 阑养
老吴放了我们,和秦敖“约法三章”。

  我以自由为代价换得性命的延存。

  那书房,我再没有机会踏入半步;一天24小时,都有来自阴暗角落的视线缠绕在我身上;没有他们的人陪同,我不可以擅自离开秦府;任何闲杂人等,打更的老头、卖菜的农妇,我都没有机会接触。

  这样的监视,占用了黑龙会三四个人手,老吴非常愤愤于为了纵容秦敖的私欲,不得不浪费了力量,承担了风险。

  与一只被圈养的动物唯一的不同是,我可以保留寝居的自由——这场“车祸失忆”“旧情复燃”的戏既然落幕了,我与秦敖的夫妻关系遍也就此名存实亡,我搬出他的卧室,一个人在秦家西厢房住下。

  我能隐约感觉到,他们在酝酿一个不小的阴谋,将我软禁在此,并不是长久之计,不管那大阴谋是什么,等它启动的时候,便是我的生活再次遭受颠沛更置的时候。

  初夏的院子里,我常常一个人在那儿,忽略监视我的一双双眼睛,明坐到夜,夜坐到明,静待接下来的任何命运。 

  他从那间书房走出来,这次,他又进去了两个多小时。

  他走向我,“你就一直坐在这儿?”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一直在这儿,在外面守着,一点一点地计算着时间,两个多小时,他可以整理多少情报,发出多少密电?

  “既然你这么想进这房间,我成全你。”

  他抓起我的手,向他的书房走去。打开门,心间一阵恍惚。

  时空仿佛回到三年前,这样的书房,琴瑟丹青俱备于室,更有窗前两树桂花香浮;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日日夜夜陪着他,春踏青,秋赏月,夏听荷,冬品雪。

  一切的物是人非,难道只是因为我们生逢乱世?

  他轻轻拉过我,将我按坐到古筝前的凳子上。

  “好久没有碰这个了,我想再听一次你的琴声。”

  我以指尖轻轻划过琴弦,清泉淌于山涧的声音将三年间的光景次第呈现的更加清晰……而今对他的恨,入骨三分的恨,让我忽然意识到,当初选择离开他,也许正是因为不愿抱愧于他——他是秦敖,我已然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而今,他却再不是我心中的秦敖……

  琴弦上一通乱划,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平静地看着我,“有时候你就是很执拗,你还没有看明白吗?现在的局势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与其这样挣扎,你何不如好好享受当下你能享受的呢?”

  我满心都在冷笑——你何曾变得如此多福,有的事情我享受得起,有的事情我享受不起! 

  他不再看我,走到桌子旁,拿起毛笔;他低着头,一面写,一面幽幽地说,“渝雯,好多事,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没有那种力量……”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神情的专注,与三年前的秦敖,何尝又有两样?

  他蓦然抬头,我收回自己近于发呆的目光,他笑了,笑容里带着一写戏谑,“呵呵,只知道看,来帮夫君磨墨吧。”

  我走过去,拿起磨墨石;瞥见他纸间的字迹——一如既往的落笔从容、提捺克制,只是那句词,让我心间陡然一疼:

  “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我在最短的时间里收敛起自己的动容,将磨墨石摔在桌上,“无聊得很,整天无所事事,做这些无聊的事。”

  “呵呵,是啊,无聊、无所事事……”他扳过我的肩,慢慢将脸贴向我,“既然这样,或者……我们可以一起找些事情做吧?”

  我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脸羞愠地把头扭向他,扬起手臂……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浅笑里不是辅以这般言词的轻佻,却是一抹挥不去的忧伤。 。 想看书来

59 谏救
你说,她在你心里,装了有二十二年;而我,认识你,不过两年——横多了二十年的光阴,在你我之间。

  可你爱她,不是那二十回花开花落的缠绵悱恻,不是那六千遭云卷云舒的纠结辗转。

  你爱她,不过是爱那时那样的你自己;你保护她,不过是在保护心底里那个你自己。

  而正是这样的爱,横在我面前,像一道永远跨不去的天堑。

  
  谏救

  
  山门前的小路上,一个青裙缟袂的女子,弯着腰,以手撑住双膝,喘着粗气。

  她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使劲儿叩响了这座山门。

  一个彪形大汉打开门,看到这样一个孑然一身的小姑娘,微微一愣。

  “我要见金田先生。”

  大汉以充满敌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你想见他?有什么凭证吗?”

  那姑娘想了想,摘下耳垂上一只坠子,递给那大汉。

  “稍等。”

  日潜西山,又是那大汉开门,问道,“你怎么来的?”

  “我一直跟着他们,从西城的熏鱼店开始,到现在。”

  那大汉冷笑一下,侧闪一步,“既然来了,那就请吧。”

  迈进大堂,小蝶的目光定定落在那幅黑龙巨图上,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瞑目之间,似乎在微微颔首。

  大堂之上,端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形容苍老,神态却是铄健厉烈的,俯视着她。

  “金田先生。”

  “小蝶姑娘,你又给我一次惊喜。你到卢家以后,还不忘时时跟着、暗中跟着你的少爷,对不对?” 

  “他在哪儿?”

  “你还是先跟我说说,你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吧!”老吴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语气里是玩味戏谑的欣赏。

  “他在哪儿?我要先见他。”

  老吴哈哈笑起来,“姑娘,我还真的有些喜欢你了。”说罢,冲身边一个特务挥挥手,“先带她过去看看吧。”

  那特务得了令,一顿首,朝小蝶走过来。

  “把她给我看好。”那特务引着小蝶走到门口时,老吴在他们身后,冷色交待道。

  途径关押渝雯的牢房,小蝶在牢门口驻足看着这个阖目端坐的女人。夕阳的余晖从那小窗洒进来,染在那女人玲珑的脸颊之上——小蝶静静地看着她,她真的很美,难道,只是因为她无以复加的美,才使她得享那样的权利:一个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男人,只任由得她作践欺辱?

  守牢的特务为她打开铁门——一间特别的医疗室,牢狱之内的医疗室,四壁的洁白仍遮不住囚牢的阴森晦暗。

  他还在昏迷中。

  她轻轻地走进去,在他身前的一块草垫上,跪坐下来,俯下身,看着他的脸。

  “少爷。”她轻轻地唤。

  梦呓中,他喃喃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不知道,他这三个字是对谁说的,她只抱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慢慢地,把脸贴向他的脸。

  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在这清凉的温度里,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他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并不是他的妻子,他却没有动,只任她双手紧抱着自己的头,以冰冷的脸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

  良久,她慢慢地移开自己的脸,才发现,原来,他一直看着自己——她走后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地在心里搜寻这张脸的模样,搜寻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却惊恐的发现,自己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爷,你受苦了。”

  “傻丫头……”他冲她笑笑,他声音的虚弱让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胸口,“这伤,是为了她?”

  他没有说话。

  “还记得去武汉请雅德利的时候吗?我听李先生说,她要你跳车,自己驾车引开日本人,你没有和她多做争执,你怕她受不了,你甘愿死在她后面。”她看着他,笑着,“你今天,却想让我死在你后面。”

  他还是不说话,只看着她。

  泪眼朦朦中,她又笑了,“你死了,你欠我一辈子的情,拿什么还?”

  他双目中满是疲惫,慢慢将头倚在她温软的怀里,闭上眼睛。她也阖上双目,以手指轻轻抚摸着他心口那受伤的肌肤……

  待她发现老吴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时候,不知已过了多久。

  “你在这里待的时候太久了,小蝶。”老吴沉沉地说。

  小蝶没有回他,只慢慢移起秦敖的身体,轻轻放躺在草垫上,又轻轻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面对她此举的暧昧和凄楚,他有些微的疑惑,却一切任她。

  “少爷,你会记得我吗?永远记得我?”

  这温润的话仿佛狠狠刺激了他,他几乎要起身坐起,她轻轻将他按住。

  “你要记得我……清浅。”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听她这样叫他。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看他,轻轻起身,转出牢房,茕茕的身影,就此消失在拐角的阴暗中。

  你要记得我,清浅。

  这话,不似从她嘴里说出,传进他耳内;只仿佛从她的心里,慢慢地、沁进他的心里。

  “不要看啦。她已经走啦!”老吴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秦敖,冷冷地说。

  “……你要怎么处置她?”依旧的气息微弱,却暗含着杀气。

  “我要怎么处置她?”老吴冷笑道,“你还想保护几个女人?”

  “她若是有什么……”他双唇微颤,双目血红地望着他。

  “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绝不独活——这话我已经学会了!”老吴讽刺地笑笑。

  他顺着墙面,勉力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未及站起来,便摔在地上,他再次将身体撑起……

  老吴回过头去,“好了好了!她不是扈渝雯,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没有非常情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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