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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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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喜欢卢家的,不为卢少爷所谓的什么巴洛克廊式阳台、希腊古典式和近代建筑相结合的折衷主义风格这些我听不懂的词语,只为院子里卢老将军手植的几株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和卢夫人看我时那慈爱、沉静的目光。
卢夫人把我安置在二楼一间窗子朝东的房间里,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打开窗子,几乎可以捧起榕树叶子上光影的斑驳流溢。
我常常爬坐在窗台上,直呆到太阳转过房顶,直呆到留在叶子上的阴影,酷似那日,他脊背上的痕迹。
卢夫人敲开门,轻轻走进来,走到窗前,笑吟吟地看着我。
“孩子,每天都看,每天都一样吗?”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尽量不去看她,“卢夫人,午饭我已经做好了,现在要开饭吗?”
卢夫人欲言又止,摇摇头,转身,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我,“开饭的时候,让蔡妈来叫你。”
我点点头,目送卢夫人离开,心里暗自抱歉——不是我故意疏远她和他们,只因卢夫人叫我“孩子”时,那种目光,可能摧毁我来卢家这些日子以来,在心里慢慢砌起的坚强。
卢少爷不常回家,卢将军倒是日日回来,只是时间不定,凌晨三四点在警卫员和司机的陪同下回来也是常有的。
很奇怪,每当卢少爷或者卢将军在家的时候,我心里就会安定一些。端茶到卢将军书房,看着他伏案审阅各种文件,目光流连于几案上一般的文件袋,衣架上一般的军装上衣,寻寻觅觅之间,似乎能感觉到往日熟悉的味道……
呆呆站在那里,忽而,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有一件绿色的薄绫长裙,每每穿上它,爹爹都会静静看着我,笑意展在脸上,我问爹爹笑什么,爹爹说,你整天这般打扮,天下便又多了几棵芳草被人爱、被人怜;我依然不解地看着爹爹,爹爹仰头,悠然吟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幽草……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牛希济,第一次知道《生查子》,第一次知道这“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幽草”。
爹爹不笑了,我也不笑了,这句话,到底是弥漫着忧伤的。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幽草——卢将军与少爷一般的文件、一般的笔砚、一般的军装、一般的神情,都成了那天涯幽草,不宁唯是,旁人嘴里一个“秦”字,壁间画上一只竹箫,都是幽草,生了刃的幽草,在我心上,来来回回的割……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幽草——而今再想这句话,才明白,儿时与爹爹一同吟起它的忧伤,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哎!傻丫头!”
卢少爷拽过我的胳膊,卢将军抬头诧异地看着我们,我才发现,呆站在门口不知多久,早已泪流满面。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卢少爷责怪地问,气恼中有无奈和难过。
和着泪水笑笑,“卢少爷,你今天回家了?”
“你、你到我家了,你就是我家的丫环,我就是你的少爷,你、你把那个‘卢’字去掉。”
我不说话,我心里的少爷只有一个。
“卢嘉!”卢将军开口为我解围,“你还知道回来!”
卢少爷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爸,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每天都有正经事做!”
卢将军轻轻叹了口气,“你妈说,从前天下午开始,周老头儿家的三丫头就不停地打电话找你,你又怎么欺负人家了?”
卢少爷脸上似乎有一丝忧伤和凝重一闪而过,“我没有欺负她……”
“你别跟我解释,先回个电话去。”
“我不回!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抓起我的手,“你跟我走!”
我没有一丝的抗拒,乖乖地跟着他走,走进我的房间。
他轻轻关上门。
“我妈替我数着呢,这个月,二号哭了一次,六号哭了一次,八号哭了一次,今天十三号,又哭了一次,不算没有被我们看到的——比上个月频率低些,有进步啊。”他讽刺地说。
我刚发现,他手背的骨节上有伤,“卢少爷,你的手怎么了?”
他看着手上的伤痕,牙缝里恨恨的挤出一句,“给狗咬了!”
我知道他骗我,分明是以拳头砸在硬物上所伤。
——可怜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伤,与少爷有关。
我想关心他一下,想帮他的伤口敷点药,却有一股微弱的、说不出的力量,阻止了我。
他似乎看出了我捻熄的冲动,看着我,认真地说,“以后能不哭尽量不哭,你踏实地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
他眼睛微微一眨,“你知道什么?”
“你答应少爷照顾我。”
他苦笑一下,“我不仅答应他照顾你……”他走近一步,将我的脸印在他双眸里,“我还答应他——娶你。”
我慢慢地低下头——并非是出于羞赧。
我想起,那日,在医院里,在渝雯的病房外,我对少爷说起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她在骗你……我将与她不共皇天厚土,这世上,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所以,后来,他做出选择,在他的世界里,再没有我……
——只是少爷,你难道不知道,若一个女人真的在你心里,我又怎会忍心取她性命?
我低着头,看泪水一滴滴地砸在地上。
卢少爷扶起我的肩膀,我抬头看着他,有些心疼,“你和周三小姐吵架,是因为这个吧?”
又是那样的忧伤与凝重,一闪而过,再次帮我印证了他与那位周三小姐之间的情分;他却故作轻松地玩笑道,“人家都说,一个女人不断地向别人提示她的聪明,会让人惧忌;可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呢?”
我看着他,充满心疼、充满感激,不是为我自己感激,是为少爷——时至今日,他与他早已成了敌人,他却能够这样信守对他的承诺。
“你不该这样看我。”他抓我的肩忽然紧了,“我比你大五岁,你看我,不该是这样的目光。”
他的手指又抓紧了一些,音调又提高了一些,“小蝶!不是你在看我,是他看我,你在用他的眼睛看我。”
他的眼睛忽然湿了,抱过我,“傻丫头,时时处处,你都站在他的立场上,你为什么这么傻?他是……”他用力压下后面的词语,“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知道,他用力压下的是两个字:汉奸。
而很久以后,当我知道他手伤的缘故时,我才知道,他抱住我、在我发间和着泪水呢喃的话,不仅仅是在说我,更在说他自己。
50 倏易
小时候,读西施貂蝉的故事,心想,当真有一种美,可以杀人于无形?当真有一种美,可以将那名满天下的男人,蛊惑荼毒?当真有一种美,可以令人如饮鸩酒,早知结局是何等的心裂肠断,却甘心为它呕心沥血?
长大后,忽然间很浪漫地想——想必那些男人真的全心去爱了,她们所以能够成功,筹码只在于,他爱她。
倾国倾城的美丽,入怀剥心的残忍,孤寂百年的幽峭——对这样的女人,苍天到底是厚之,还是薄之?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有资格蹈其覆辙。
倏易
轻轻的开门声,阳光洒进来,我躺在床上,看他的背影在晨晖中笼上一层光晕。
曾经,陆涯像看魔鬼一般地看着我,冷笑道,“世上竟然能你有这样的女人?从你嫁给我第一天到现在,滴水不漏!”他咬着牙,“每夜躺在我身边的,是一个人吗?还是一只妖精?!”
我穿好衣服,坐在镜子前——怕梦呓泄漏了我的秘密,以致夜夜不敢熟睡,对镜端详,双目却依然清澈动人,皮肤也依然吹弹即破,我对镜笑笑,笑容凄然而妖冶——老天如此垂怜眷顾!
昨夜里,与秦敖的缠绵缱绻,也许依然可以叫做“滴水不漏”——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可以如此成功地做到这点;只是,没有人知道,命运会如何设计,这样一次又一次、一番接一番的表演,对我这个演员的心理,会产生怎样细润无声的影响。
打开房门,又见那小姑娘拿着扫帚,站在院子里梧桐下,出神、发呆。
我听说过那个姑娘,秦敖家的小丫环,小蝶——卢嘉说起过,春晓说起过,甚至也听唐老板说起过,独秦敖没有说起过——不过,既然她的名字闻达于这许多的人,我想,那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吧。
以往,他身边稍有亲近的女人,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难过的;就连他对春晓的不疏不亲、亦近亦远,我心里都是嫉妒的,而今,屡屡听到小蝶这个名字,我却再没有一丝的醋意和辗转。我便知道,我是真的、真的不再爱他了;有时,我甚至在想,我曾经真的爱过他吗?还是一直以来,只是爱着自己的一个梦想。
一切完全不是我所想象的。
我想出去走走,那姑娘又要陪我同去——她不是陪我,是监视我。我想进秦敖书房,她屡屡阻止,我要出门,她一定会陪同,她的少爷吩咐她的一切事情,她不问理由,都会照做。
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将我在秦敖密室里速记的密码情报传递出去,直到有一天,没有征兆地、这女孩从秦家消失了,我以为终于有机会可以单独出去,却发现管家老吴在我身上停驻的视线显著地多了起来。
就在我焦急寻找适当的机会时,春晓的生日请帖替我遮挡了他们的视线——我明白,一定是陆涯的主意。
终于可以回黑室了,带着秦敖的情报、带着还没有为他们揭开的、我的秘密,重回黑室。
雅德利说我是黑室的功臣,可我并不愿去想象,当我的秘密揭开时,他们会有如何的反应。
早在“车祸”之前,看卢嘉的目光,我知道,便是他嘴上不说,“水性杨花”、“薄情负心”,或者其他更甚的痛毁极诋之词,已经在心里翻腾无数次了。
我亦叹,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承认,我的倏易。只是,情之所至,无可奈何;对秦敖而言,他也不会再要一份仅仅来自愧疚和契约的感情。
后来,我更深地意识到,一切真的完全不是我所想象的。
我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另一个男人;而今,我又为了这个男人,重新回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到底,命运的无常更甚于人心的倏易;想来,也是冥冥之中的报业轮回。
雅德利拉着我的手走进黑室会议室,所有人都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们,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雅德利并没有感觉到,他们的惊诧下面所蕴藏的、不寻常的力量只辐射到我心里。
“大家没有想到吧?我带回这个重要的老朋友和我们一起参加讨论,她还给我们带来了非常重要的情报。”雅德利看着我的迟疑,“大功臣,过来啊。”
两道寒光掠过我的脸——春晓,也有卢嘉。
“渝雯,你、你的记忆恢复了?”梅老板上下打量着我,惊诧得有些口吃了。
雅德利哈哈笑起来,“渝雯根本就没有失忆!这是我们设的一计,不这样,怎么能成功的接近秦敖呢?”
他竟丝毫不能意识到周遭紧张的气氛,这话出口,我心一紧——我不是他口里的功臣,反而像个罪人。
果然,我看到,春晓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脸色却变得很白很白。
梅老板脸上也不乏惊喜,“天啊,这个主意是你们谁想到的?竟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这是渝雯想到的,呵呵,她倒不是想骗所有人,就是想骗骗陆涯这个傻瓜——陆涯若是知道真相,怎么舍得让她去呢?”
陆涯看着我,带着心疼的鼓励让我的心得到一份安定;我忽略掉,一旁的春晓,正微微地仰起头,嘴角上扬,竟像是在笑——虎吻般的笑。
“真是个大胆的计划——不过不能否认,这是个漂亮的计划!渝雯,功劳簿上先计你大功一件!”梅老板几乎要击掌相喝了。
陆涯走过来,看着我手上的披肩,“外面很冷吗?”
我看着春晓,“这是送给春晓的生日礼物。”
春晓没有回应,只以塑像般的脸展向我,毫无喜怒可窥一斑。
陆涯缓和气氛般地冲春晓笑笑,“你什么时候见过春晓披这个啊?”
我拿起桌上一把裁纸刀,挑开披肩里外的夹层,从中拈取出一尺白绢,“浸在石蕊里面再看。”
陆涯接过来,“这是你在秦敖家发现的情报?”
我点点头,“我以为秦敖一定会和我一起过来,不会给我单独和你们接触的机会,只好想了这个法子。”
心疼和担忧一下子写在陆涯脸上,“他……开始怀疑你了吗?”
“没有,只是他向来小心。”
“我知道,他比谁都心思缜密,所以我才天天担心你,真不忍心让你……”
我刚想回陆涯一个安心的笑,看到卢嘉笑着向我们走过来,“陆先生,扈小姐。”
他如此称呼我们。
“你们真伟大啊,承受了简直是天大的委屈,百年之后,千古流芳,后世人都会敬仰二位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紧要的牙关,他冷笑的唇,他握紧的拳头。
梅老板在他身后斥道,“卢嘉,你阴阳怪气的在说什么?”
卢嘉不再说话,而他压抑的愤怒已经点燃了另外一个人熊熊的怒火。“啪!”清脆的一个声音,却如雷震耳。
桌上的水杯在她雷霆的一掌中裂成几块。
大家齐刷刷的注目中,春晓慢慢地站起来,依旧的面无表情,我只看到她的拳头慢慢地握起来,旋即拄在桌子上——我眼看得水杯的碎片直直戳进她手指的皮肉之中……
血丝在茶水中蔓延,她的浑然不觉除了给我深深恐惧,还有一股更深的忧伤。
空气紧张得让人窒息,以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询问她的手伤。
我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最终稳定的画面是一把枪顶在我额前。
众人皆惊,陆涯第一个叫出来,“春晓!”
她看着我,那目光让我想起日本轰炸机第一次蹂躏这片土地时,她仰目天际的神色。
“你这个疯女人,我一枪毙了你!”她将枪上膛,一字一顿——我相信她这话并非恐吓。
梅老板终于从震詟中清醒过来,上前一步,“春晓,把枪放下!”
他意识到此刻根本没有力量号令他的这个属下了,他也意识到他的这个属下即将要做的事情并非仅是一场表演而已,梅老板暴跳般地一挥手,“来人,把俞春晓给我绑了!”
四个警卫从四个方向冲到春晓面前,只见她以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谁敢?”声音并不大,四个人却站在那里,再不能上前一步。
她又把目光收回在我身上,嘴角的肌肉向微笑的方向滑去,“没错,秦敖是汉奸!你想杀他剐他我没有二话,可你没有资格、用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头上割来割去!”
你没有资格,用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头上割来割去……
我慢慢咬住嘴唇,在心里对抗的,不是春晓,是自己——每每面对秦敖,我都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手里持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在他毫无防范、敞开怀抱全心接纳我的时候,从容而优美地把匕首转进他胸口,鲜血淋漓、铺展在我眼前,我只坚定地用一句话鼓舞着自己:他是汉奸,他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
雅德利奔过来,诧异地抓着春晓的胳膊,“春晓,你疯了吗?”
“没你的事,滚!”春晓竟以出奇大的力气,将雅德利一把推到墙角,雅德利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对他敬重有加的春晓居然会这样对待自己。
陆涯拨开挡在春晓四周的人,冲上前,抓住春晓的肩,让她面向自己;我以为他会对春晓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却做了一个从我认识他始,从来没有看过、也从没有想过的动作——举起手臂,横抡两下,在春晓两颊留下两个响亮的耳光。
“俞春晓!你混蛋!你马上、脱了这身军装,从这儿滚出去!”
——我记得陆涯说过,他不会打女人。
失声惊呼着上前拉住陆涯的手臂时,我仰头看见他眼里的晶莹同他微启的嘴唇同频的抖动。
春晓慢慢地转回脸庞,陆涯的两个耳光似乎把她的思绪打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我震惊于陆涯的用力,春晓脸上赫然显现两只血印;雅德利的双眼分明被那血印刺激了,一下子红了,从地上站起来,跑到春晓身边。
“好孩子,我明白、明白你的心……你不要这样想,你不要傻了……”
春晓持枪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抬眼看着雅德利,“雅德利……”她目光中的忧伤,在刚刚那份近乎狰狞的狂怒的对比下,显得更加脆弱,“以前,亡国在我心里只是一个概念,今天,我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明白,亡国的意义——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宁做太平犬,勿为乱世人’——对,就是狗,狗,你知道吗?”她的嘴角又向上滑,给人错觉又似在笑,“狗就是,便再没有资格在乎自己的感情,也再没有资格在乎自己的尊严……”
话音未落,“哐”的一声巨响,卢嘉一拳打在会议桌后侧的梁柱上,抓起军装,夺门而出——那一拳落下之时,脚下的地板仿佛随之抖动了一下。
梁柱上带血的拳印亦刺痛了我的眼睛,泪水就此不止——没错,我曾经那样去爱的一个男人,而今,用春晓的话说,被我当作狗一样的欺辱作践,正如那日,他对我的幽辱一般……
51 承辱
这是婚后,他第一次夜不归宿,甚至没有差人带个口信。
黄昏的时候,插足在满地的日记本之中,我就该察觉到异样;或者,早在两天前,他一言不发送走了那个他最喜欢的小丫环,我就该料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
吴管家似乎有些着急,发动阿三满街去找,不停地问我他的少爷可能去的地方,几乎是逼着我回忆每一个细节、线索。
我没有线索,却有一个隐隐的直觉。
枣子岚垭正街七号,卢公馆。
路灯燃着昏暗的光,路边躺着一支破碎的酒瓶。
我的直觉竟是对的——这让我感到惊诧、可怕。
卢公馆前有一小块绿地,几株山杨挺拔在一行矮柏之间,我向其中一棵杨树走过去,他正倚坐在树下,手里面还拎着一只酒瓶。
我俯下身,听他口里喃喃地念着的名字,听不清——他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呢喃着,一遍一遍、不断地重复。
我抬起头,遥望见,二楼一间屋子,窗帘上投下的影子是一只蝴蝶的轮廓,我知道,那是一只风筝。
我扶起他,轻轻地问,“你爱的是她……”
“爱……”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双目红得吓人,“爱……我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她叫——扈、渝、雯……”
我微笑着看他,“我就是渝雯,你跟我回家。”
“家……”他在我的搀扶下,慢慢地站起来,口里呢喃的又换成了这两个字:回家、回家……
我扶他在床上躺好,他看着我,边笑边说,“这些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你却还是当初的模样,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得……成了罪孽。”
这些年过去了,我也变了,我练就了一个新本领,就是可以不动声色的完全忽略、甚至轻轻抹去我必须面对的男人的言外之意。
我俯下身子,以肘撑在他枕边,脸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轻声地、近乎气若游丝地说,“女人的漂亮,原本就是男人的罪孽。”
他哈哈大笑起来,把手伸向我的脸,顺着脸庞,又慢慢地滑向头发,一丝近于恶毒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我只感到头发被狠狠地拽住,整个人被拉倒在床上,上衣被撕开,我甚至听见纽扣接连落地的声音……这个夜晚的秦敖不是我认识的秦敖——他早已不是我认识的秦敖。
我不再闭上眼睛,心里明白,承受这样的凌辱理所应当是所谓“美人计”的任务之一。
翌晨起床的时候,他没有看我一眼,不像往常,驻足在床前静静地看我几秒钟,或者在我脸上留下他双唇的温度;我亦不看他,装作双目对窗外阳光产生无限厌恶,转身面壁,紧紧揪起床单的手指已然有些变形,为了抗拒因残存在脑海里的、昨夜的迅雷烈风般的场景而产生的颤抖。
陆涯没有过,秦敖却有过,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与爱并无关系。
我对着镜子冷笑——想来,也是我的报应。
我忽然发现,此夜伊始,我真正开始恨他。
52 隐戏
月朗风清,梧桐婑娜摇曳,低诉呜咽一般,我躺在床上,以为今晚他又不归宿了。
决意不去找他。
夜深人静,他却回来了。我听到开门声、脚步声,他没有开灯,静静地站在床前,我知道,借着月光,他在看着我。
“渝雯。”
他轻轻地唤道,我始终闭着眼睛,不理睬他。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他在床边慢慢坐下,“对不起。”
我睁开眼睛,坐起来,面对着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为了昨夜的事情。”他低下头,却并非是做错事后道歉时的愧赧。
我用双手捧起他的脸,“昨晚什么事情?”
我几乎是微笑着问他,他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我依旧微笑着,以目光扫向这张床,“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并不需要道歉;你要道歉的是,昨晚喝多了以后,你去了什么地方?”
——还没有到最后的关头,他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我必须撑下去。
他眼里不敢置信的惊讶慢慢化为一抹苦笑,而后又是一抹深深的叹息,他似乎摇了摇头——那动作很轻微,以致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摇头。
他忽然笑了,“你是想告诉我你在吃醋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倒真的很高兴。”
我几乎快要撑不住了,我几乎确定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我慢慢地闭上眼睛,以愠怒的面容以掩饰心中的忐忑——他是秦敖,步步为营、明察秋毫的秦敖,这是试探、试探——我这样告诉自己、提示自己,支撑自己把戏演下去。
决绝地睁开眼睛,提手,盯着他的左脸,狠狠地甩下去……
“你若是想她,可以去找她!可以把她带回来!可以把她娶回来!不要在我身上发泄!”
窗外,阿三房间的灯亮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多高的声音喊出这句话。
他的脸被我一个耳光掴向一侧,就此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他慢慢地回过脸来,慢慢地抱住我。
“渝雯,当初,你是怎么爱上陆涯的?”
我恨恨地推开他,试图继续自己的“表演”,他看着我,笑笑,再一次将我抱住,“我知道,我知道,你都已经忘了,都忘了,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他是汉奸”——这样的声音又在我心里响起,以巩固我内心不堪复击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素来敏行讷言的秦敖,这样对我说话,将每字每句重复一遍,如走在生命临界线的老人一样的苍凉、无奈。
对于这一夜的次第,这一夜的秦敖,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真正看懂,每一处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每一种神情。 txt小说上传分享
53 步摇
偶然的机会,我撞见了秦敖和管家老吴之间的目光交流——那绝非主仆之间的交流。
我想起一件事情,刚嫁入秦家不久,老吴拿给秦敖一封已被拆开的信,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信送过来时就是这样,想必是投信人的失职,看我见疑,拐弯抹角地说出自己并不识字。
是我疏忽了——而今想来,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会将一幅《婕妤怨》久久挂于壁间,日夜相看?仅仅是附庸风雅而已?若说小蝶如此密切监视我,是担心秦敖受骗受伤;老吴一个家奴这样紧张地关注我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果然,自我冒险毁坏了他们的发报机之后,我发现,我不在秦敖视线之内,便在老吴的视线之内,尤其是,当我接近这间书房时。
又到了十五号。每月逢五,重庆有集市,十五号,便是我和黑室同志们约定的在集市街头的日子。
繁华嘈杂的市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身材高大的农夫挑着担子穿梭在人群中,朝我这边走过来。八字脚、横向微微晃动的肩膀——贡永庚,我微松一口气,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总算能联系到他们了。
永庚左右看看,压低草帽,向我走来,走到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身后响起一阵喧哗声,其间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声拔萃而出,“我的鸡蛋!足足一百斤的鸡蛋啊!你这个人,没长眼睛吗?”
未及回头去看,只瞥见贡永庚脸上划过一丝惊诧和紧张,他又压了压草帽,一张脸完全被盖住,与我擦身而过,似毫不相识一般。
我知道周围一定有情况,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在一个草莓摊子前,蹲下来,以观其变。
我捡起几只草莓,问那卖家大娘,“大婶,草莓是新摘的吗?”
“是啊是啊,早晨挂着露水摘的,新鲜得很呢,买些吃吧,姑娘。”
“好啊。”我应着,抬起头,看那大婶身后躲着一个小女孩儿,正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那是一个水灵漂亮的小姑娘,我爱怜地冲她笑笑。
大婶看看我,又看看自己女儿,摸着她的头,笑笑,“呵呵,丫儿,看姐姐漂亮吧?”
小女孩认真地点点头,“嗯,姐姐真好看,像画上画的似的。”
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我真的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一样,我走过去,抱起她,“小妹妹不知道,其实你长得更漂亮,长大一定比姐姐漂亮。”
这小女孩儿脸上竟然微微一红,随即绽放出惊喜的光彩,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藏起来,双手抱住我的头。
我感觉到她的手触到鬓间的头饰,便停住了;我将那头饰拔下来,递到她手上,“好看吗?”
她点点头,满眼是钦羡——那是秦敖送给我的玳瑁制鸾凤垂珠步摇,小姑娘将它高高举起,迎着太阳,海蓝宝水滴坠子摇曳出晶莹的光斑映在她脸颊上,熠熠生辉。
那大婶拍了拍女儿,“丫儿,快还给姐姐,弄坏了,咱们可赔不起的。”
小姑娘满眼眷恋地把步摇递向我,我握住她的小手,步摇的垂珠又随之晃了晃、闪了闪。看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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