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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虎兕-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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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虎娃幼时应该也是一个正常人家的小孩儿,小时候也像正常孩子一样学会说话、走路、认人,只是后来遭遇变故流落山林,才一点点生疏了说话的能力。虽然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虎娃的家世来历,但是对于一个小小年纪就孤身落入山林的孩子来说,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上苍的恩赐了。

    对虎娃来说,读书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这个小虎崽儿现在大约十岁上下,若依寻常孩子,已经开蒙三四年了。可是于虎娃而言,他现在除了能写个“岑”字,别的字一概不认得。每到读书时,他头疼,老边也头疼。

    没奈何,老边只好另辟蹊径,将至圣先师与门人子弟的言行编成浅白易懂的故事讲给虎娃听,算是潜移默化,一点点教会这只小老虎怎么做一个正常的汉朝人。这个路数,倒颇有些类似后世教三字经为儿童启蒙。

    相较于老边,虎娃更喜欢找北宫伯玉,因为后者会教他骑马、shè箭。

    虎娃才十岁上下,身量不高,成年的高头大马是骑不了的。北宫伯玉专门为他找了一匹小马驹。原本还担心马儿xìng子烈,专程找了驯马人护在虎娃身边。不料这些安排全然多余。虎娃一上鞍,小马驹刚一尥蹶子,小虎崽就照着马脑袋来了一下,然后双臂死死勒住马脖子。不到一盏茶功夫,那小马驹就变得服服帖帖,哪怕虎娃下了马,它也不停地凑在虎娃身边,挨挨擦擦,死命卖乖讨好。

    拍了拍小马驹的脑袋,虎娃朝北宫伯玉身边的一个大孩子咧嘴一笑,满脸期待地说道:“阿瑞,你说,比骑马。我骑这个,和你比。”

    阿瑞是北宫伯玉的儿子,名字是老边取得,所谓“玉者,祥瑞之宝。”从他父亲的名字引申而出,取名北宫瑞。

    北宫瑞大约十二三岁年纪,身子已经蹿到父亲的肩膀上,继承了父亲威武的相貌,骑的马比虎娃的小马驹大了一号。此刻他跟在父亲身边,对虎娃摇摇头道:“我不比,你这匹马叫踏雪乌骓,是我父亲亲自挑选的千里马,虽然小,跑起来可比我的马快多了。本来这匹马要留给我的。”话语中,对父亲的偏心很是不忿。

    北宫伯玉翻手给了儿子一个爆栗,怒骂道:“没出息的小子,就算是千里马,怎么比都不敢比?虎娃才第一天学骑马,也就是刚刚在马鞍上做得稳罢了。你学骑马几年了?”

    北宫瑞摸着脑袋,不敢违抗父命,只好应诺和虎娃比一次。临出发时,恶狠狠地对虎娃道:“就是你,害我白白挨了一次打。”

    虎娃不明所以,问道:“你爹打你,你找我,干什么?”

    北宫瑞伸手搂住虎娃的脖子,恶狠狠地低声说道:“不是你找我比赛,我怎么会挨打。说好了,这次不管输赢,你都得把手上那张硬木弓给我用几天。”

    游牧部落虽然擅长骑shè,但是工艺水平其实不高,部落里制作出来的弓箭,远远比不上中原朝廷军队的装备。北宫伯玉送给虎娃的硬弓是湟中部落里最好的几张弓之一,北宫瑞垂涎已久。他打的主意也好,用几天是用几天,到时候还不还就另说了,这么个小屁孩子,还不好骗?

    虎娃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有借无还的主意,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就听见北宫伯玉那边一声断喝,赛马开始了。

    北宫瑞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很快就把虎娃抛得远远的。

    北宫伯玉没有说错,虎娃第一天学骑马,也就是刚刚在马鞍上坐的稳罢了。马儿一跑起来,立刻被甩得七颠八倒,只能俯下身子紧紧搂着马脖子。

    一路跑去,虎娃被北宫瑞拉下了小一半的路程。北宫瑞回头时,与虎娃迎头相遇,得意地打了一声唿哨。这一声唿哨,虎娃没觉得怎样,他胯下的小马驹却生气了,昂然一声长嘶,猛地甩开四蹄,加速冲刺,跑到转头的地方时,不等虎娃cāo纵,自己就一个跳步,扭身朝北宫瑞追了上来,却险些把虎娃甩到地上去。

    北宫瑞回头一看,猛吓了一大跳,连连加鞭。可是小马驹四蹄生风,通体乌黑的马身迅如电光,四蹄上一圈白毛,仿若蝶舞纷飞,带着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虎娃越追越近。

    先是追到只落一个身位,再然后半个身位。

    终点近在眼前。北宫瑞心中一喜——这发疯的小马驹跑再快也来不及追上来了。他此刻全然没有了适才对着虎娃打唿哨的得意,说不定还在为刚才的轻狂后悔。

    小马驹已经追得只差一马头,但是也没有剩下多少路程了。就在旁观者都以为北宫瑞将会险胜的时候,小马驹突然四蹄腾空,整个身躯横着撞在北宫瑞的坐骑上。北宫瑞猝不及防,胯下的马儿踉踉跄跄向外跌出了好几步;等到他稳住身形,坐稳马鞍时,小马驹已经当先越过终点,而且一路不停,一直朝着远处空旷的原野奔驰而去;

    昂首声声嘶鸣,仿佛在发泄着胜利的喜悦。老虎也紧跟着马儿跑去,虎吼震天,一马一虎,互相应和,倒也叫一个马马虎虎。

    北宫瑞气得直跳脚,大骂无耻。北宫伯玉却朗声笑道:“好马儿,这才是千里马该有的脾气。”
第六章 幼虎(二)
    倏忽间,冬去chūn来,草原上草长鹰飞,也就是在这草长莺飞的好rì子里,李文侯要娶第十个妾了,还真是一个圆满的数字。老边与北宫伯玉一起抵达时,李文侯亲自来迎接,出现在老边眼前的,就是一个全身装扮一新,喜气洋洋的新郎官。

    “文侯啊,今rì见你,我都有些糊涂了。”老边一见李文侯,不待他开口就抢先说道。边说边摇头叹气,面sè既无奈又苦恼。

    李文侯满脸的笑容登时一垮,“今rì我有喜事,你不来恭喜,却糊涂什么?”他知道老边故弄玄虚,怕没有好话,语气中略带几分恐吓、几分求饶。

    “我糊涂是因为我想不明白,你这次娶的丫头,是你女儿的玩伴呢,还是你孙女的玩伴?”老边故作苦苦思索状。北宫伯玉从旁落井下石道:“猴子,当心点,每次你娶妾,过后总是见你又瘦一圈,越发像猴子了。”

    说起李文侯娶妾,朋友间有个笑谈,说是李文侯娶妾,就喜欢十来岁的小丫头,一连几个,还都是她女儿过去的玩伴;后来部落里有女儿的人家都jīng乖了,害得李文侯女儿堂堂部落族长之女,落得无人作伴。这个笑话是十年前传出来的,放到现在,李文侯大儿子去年都给他生下个小孙女了,再过十几年,李文侯娶妾可就真是从孙女的玩伴里挑了。

    李文侯一张瘦脸涨的通红;大骂道:“谁像老边,被自家夫人管得死,出来外边,见着漂亮女娘都不敢多瞧一眼。”老边反唇相讥:“总好过你看见了就转不开脑袋。”男人之间,似乎总要这样打趣几回。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就一起进了部落大营。

    从根源上说,湟中胡出自三百年前南迁的月氏胡一支,与羌人混居融合,风俗与习xìng大抵与羌人无二;归附汉庭之后,又难免受了汉人的影响;比如李文侯,就在自家聚落的zhōng ;yāng位置,靠近河流的地方仿照汉家习惯建起了一座不大的庄园。李文侯是湟中仅次于北宫伯玉的部落大人,部落的聚居区十分广大;依照游牧习xìng,依水而居,沿河上下,逾千毡帐星罗棋布。

    虎娃原本跟在老边身后亦步亦趋,等到老边落座,他的眼光很快就被周围成堆成山的肉食美味吸引去了。看着他满嘴流涎的样子,老边也不想拘着他,大手一挥,“去玩吧,今天这庄里的东西你想吃就吃,想拿就拿,随你的意。”

    游牧部落,别的没有,酒肉是管够的,烤全羊、烤小牛、还有罕见的驼峰肉,看得小虎崽直流口水。对于虎娃来说,酒足饭饱就是最大的满足。许是从小到大和老虎一起吃饭的缘故,虎娃的肚肠养得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宽大几分,一顿饭没有两三斤肉根本不管饱。得了许可,小虎崽儿兴奋地扑到肉山里就不肯出来了。

    时间一长,庄里的宾客都发现了有一个活泼好动,浑身使不完劲的孩子在庄子里窜来窜去,四处寻摸吃食,什么好吃的都不忘啃一口,吃得满嘴流油。羌胡大多豪爽好客,xìng情朴实,欢宴之际,宾主往往脱略形迹,豪饮欢畅;此刻看到这个旁若无人、吃得肚皮滚圆、小脸一副满足神情的孩子,无不是又笑又爱;又有几个没分寸爱玩闹的,就拿出nǎi酒哄着虎娃喝。

    虎娃刚刚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但是说的都是汉话,听不太懂羌胡人说的话;但是他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能直觉到周围的羌胡汉子们都没有恶意,反倒是透出一种微不可察的亲切感觉,于是来者不拒,不知深浅地灌了几大碗下肚,顿时天旋地转,脸蛋红扑扑地,连左脸颊上的两道伤疤都透出几分光亮。

    看着他憨态可掬,几个劝酒的羌人汉子也知道麻烦了,四处张罗着找这孩子家里的大人。虎娃却摆着两只小虎爪,满嘴喷着酒气道:“没事,我自己回去,我知道。”其实他说的是汉话,羌胡人大都听不懂,虎娃却无知无觉,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往人堆里挤。这个时候他已然酒劲上头,眼前金星乱冒,看什么都是虚影乱晃,庄中嘈杂的声响在他耳中也彷佛远在天边,几不可闻。——使劲揉揉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罢了!醉醺醺的小老虎眼睛一眯,伸出自己的鼻子四下乱嗅。

    在动物界中,老虎是最重视保护地盘的生物之一。它用尿液标示疆界,因此它的嗅觉对自己熟悉的气味非常敏感——虎娃的鼻子和老虎差不多。眼下眼睛瞧东西模模糊糊,他不知不觉又恢复了本xìng,开始用起嗅觉来。

    于是,一个半眯着眼睛,仿佛在玩捉迷藏的小孩儿,踉踉跄跄地行走在人群当中。前面摆着烤全羊?虎娃翘翘鼻尖,绕了过去。再前面一股股汗酸味,都不是!虎娃眯着眼看了看四周,转了个大圈朝另一边走了。

    这一边……哪来的香味?好像不是吃的,更像是花香,这里种花了?虎娃努力地撑起已经有些睁不开的眼睛,透过眼缝瞧了瞧,看见了一个个头与他差不多的……女孩?“香味……你……你身上的?”虎娃迷迷糊糊地问道,还特意用力嗅了几下,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吾麻被眼前突然出现,满嘴酒气的小酒鬼吓呆了。她心中暗酌:“常听阿妈说,男人喝醉了就会发疯,眼前这个是喝醉了吧,他不会打我吧?怎么还像狗儿一样拿鼻子乱嗅啊?”吾麻被自己吓得快哭出来了。关键的时候,阿爸又不在身边……

    虎娃丝毫不理小姑娘那么多忧惧愁肠,不满地挥舞着手臂:“你味道太冲了,去,走开。都闻不到了。”

    吾麻大怒。身为烧当羌良吾部落大人唯一的女儿,在父母身边受尽宠爱,哪里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她身上的香味,是用了从汉人那里学来的花浴之法才洗上去的,居然被奚落成“味道太冲”?小姑娘顿时忘记了害怕,双手一叉蛮腰,大发娇嗔。

    这小姑娘难得也学过汉话,听虎娃是汉家人口音,不甘示弱地以汉话反驳道:“小醉鬼,你身上又是什么味道,都是酒臭!还敢骂我?”吾麻从来没有与外人吵过架,此番被人奚落,顿时觉得万分委屈,眼眶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看虎娃醉醺醺地,被骂了也没有反应,吾麻又气又急,抬起玉足,狠狠地踢在虎娃小腿骨上。“哎呦!”被踢的小虎崽虎皮虎骨,感觉像是挠了痒痒,踢人的小姑娘却忍不住蹲了下来,捂着足尖,疼得直抽冷气,蓄满眼眶的泪水霎时就滑落下来。

    眼下的虎娃并不知道,他和吾麻的这一次相遇,后来在流传中演变成“小老虎用鼻子闻着闻着就找到了小母老虎”之类的谣言。现在的小老虎崽,还无法理解小母老虎是什么意思,他急于找人,对这个敢动脚踢他的小姑娘,其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踢人把自己家踢伤了,太没用了。

    绕过哭着鼻子的小姑娘,虎娃顺着气味拨开人群往前走,这一次,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熟悉的几个气味,有老边,还有北宫伯玉。他心中一喜,放开脚步,跌跌撞撞地就冲到了老边怀里。老边只觉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回过神时,虎娃已经趴在他怀里快睡着了。

    北宫伯玉见状大乐:“好小子,会喝酒了。哪个王八蛋给他酒喝的。”

    很快,又一个小身影几乎就跟着虎娃,也一路直奔过来,看见老边怀里咕哝哝自言自语说酒话的小醉鬼,先是一愣,而后满脸含泪地扑到北宫伯玉身边一个羌人大汉怀里,又哭又喊:“阿爸,那个小醉鬼,他骂我,还打我。”

    看着小姑娘俏生生的手指分毫不差地指定虎娃,几个大人面面相觑。老边和吾麻的阿爸面露尴尬之sè,其中又带着几分戏谑,听着小姑娘哭诉着两个小孩子之间的恩怨。北宫伯玉笑着问吾麻的阿爸:“迷钳兄弟,这个小女娘,就是你家吾麻?”

    “是啊,当年你和老边都抱过她的。”迷钳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以示安抚。

    “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北宫伯玉叹道。

    迷钳按着女儿的肩膀将她从里怀里推起来,满是慈爱地笑道:“你看看,见到北宫叔叔和老边伯伯,也不知道见礼,就知道哭鼻子,我平rì怎么教的你?”

    吾麻被父亲说的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突然指着老边怀里的小醉鬼,不满地继续申诉:“可是他骂我,还打我,你们都不管他,就管我。”

    迷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敲了女儿一个爆栗:“那个小郎喝醉了,你与他较什么真?总得等他酒醒了再说。”

    吾麻顿足娇嗔:“那说好了,等他醒了,阿爸要好好管他。”眼珠子一转,又要求老边道:“边伯伯也要多管管。”

    北宫伯玉被吾麻的稚气言辞都得哈哈大笑:“好啊好啊,不只你阿爸管,老边管,我也管;依我说,等将来你就嫁给这个小虎崽子,从早到晚,天天管着他。”
第七章 幼虎(三)
    北宫伯玉存心打趣,老边和迷钳都笑起来,吾麻腾地羞红了脸,顿足不依,撅着嘴不理北宫伯玉,闪身躲到父亲身后,却不敢再追着虎娃不依不饶了。

    “新妇来拜见喽……”有李文侯的家奴高声唱起,引着一个年约十五六的秀丽少女走了过来。老边等人暂停了说笑,各归各座,迷钳坐在老边左手边,吾麻乖巧地蹲伏在父亲膝盖上,忍不住又去瞧瞧趴在老边怀里的虎娃,却见他睡得正香,已是万事不知了。“哼,邋里邋遢,醉鬼一个,以后最没出息的!”

    李文侯的娶妾之礼办得热热闹闹,极有意思的是,他的这个娶妾礼,集羌、胡、汉三家之jīng华;迎亲时办得像汉家儿郎娶妾,进了门依然是胡人那一套豪爽之风,礼成之际新娘子没进洞房,却大大方方出来拜见各家亲友。这位新娘子出自归附李文侯的一个小部落,年纪虽不大,但是长身玉立,配上羌人繁复亮丽的女装,光彩照人,英风飒爽。到底是游牧部落的姑娘,看惯天高地阔,从一向艰难的rì子里走过来的草原儿女,与中原汉家女郎大不相同。

    老边、北宫伯玉与李文侯的交情到底与旁人不同;李文侯亲自拉着新娘子介绍一番,新娘子也看出二人在此地位不同,神sè间愈发热情,大碗nǎi酒一饮而尽,恭敬有礼却不失大气;老边不禁夸道:“文侯,眼光不错。”北宫伯玉却拿手肘撞李文侯胸口,戏谑道:“这等豪气的小娘,招架得住么?”一旁的吾麻却看着新娘子喝酒后酡红的面颊,还有她身上艳丽的服饰,双眼亮晶晶地:“新娘子好漂亮啊……”

    虎娃这个时候酒力上来了,喃喃地说了些什么,胃里有东西翻涌上来,冲到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的低吼声,仿佛山林中的猛虎,以啸声震慑周围的其他猛兽。周围的大人面面相觑,连新娘子也好奇地看着睡得小脸通红的虎娃。

    吾麻很是不高兴;这个小醉鬼,刚才骂人还打人,现在又敢在这里吵吵,太不像话了。凭什么他这样胡闹都没事,自己被打哭了反而挨骂?小孩子虽然不喜欢被父母拿规矩管住,可有时也会拿自己不喜欢的那些规矩去管人——凭什么就我一个要守规矩?吾麻此刻正是这样的心态。

    小姑娘“呼”地一下跳到虎娃面前,也不管他醉了根本听不见,脆生生凶巴巴地拉着虎娃耳朵大喊:“小醉鬼,你把新娘子都吓到了,你……你给我醒醒,听见没有?”

    小老虎正沉浸在醉乡之中,他只觉得自己浑身轻轻飘飘,整个人好似浮在了空气里,感觉不到外界任何的信息。眼前的世界一片茫然,没有颜sè,没有声音,暖洋洋地很是舒服。正打算美美地伸个懒腰,突然耳朵上一痛,眼前景sè剧变,从那茫然世界一下子跌回到了莽莽山林的zhōng ;yāng,一种恐怖凶险的气息陡然包围了他,似乎正有一只凶兽躲在一边盯住了他。

    危险的直觉让虎娃猛地醒转,赫然张目,从老边的怀里跳下地来,双手习惯成自然地张成虎爪状,面目狰狞地盯着危险传来的方向,表达恐吓的怒吼声从喉咙里激荡而出。再然后……

    再然后,小老虎就看到一个被吓呆的小姑娘,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霎时一蹦三尺高,而后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扑到了父亲怀里——她人还没落地时,尖叫声和哭声已经响得惊天动地。

    虎娃憨憨地看着周围,好像还是那个喜庆的院子;可是刚才那种被凶兽盯住的危机感是哪里来的?

    吾麻在父亲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身躯还在忍不住地颤抖着。现在她说什么也不敢去招惹小醉鬼了,连看都不敢看——那个小醉鬼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只大老虎嘛!说不定还会吃人。

    两个小孩子之间的闹剧让周围的大人苦笑不得,迷钳安慰着自己的女儿,好半天也没让吾麻止住哭泣;老边有些尴尬,抓住小老虎就是好一通责备,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

    两个孩子闹腾之际,北宫瑞陪着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少年走了过来;那少年似乎认得老边等人,先是十分恭谨的向老边、北宫伯玉、李文侯行礼问安,自报家门道:“吾诃子见过各位叔叔、伯伯。”一番礼节,大有汉人士子的风范。

    老边听到“吾诃子”三个字,抬头仔细端详那少年,见他面相与迷钳有五六分相似,但是更加文雅秀气,透出一股读书人的气质。

    “原来是吾诃子贤侄,免礼。”老边笑吟吟地扶起躬身行礼的吾诃子,笑着对迷钳道:“迷钳兄弟,你教导出来好一个少年郎君啊。”

    迷钳嘴上客气两句,心里其实颇为自得;良吾部落归顺汉庭的时间甚早,他一向崇敬汉家学问,膝下二子一女,都学得汉学,为此不知花了多少jīng力,费了多少钱财。女儿吾麻娇憨刁蛮,小儿子吾习年纪尚幼,眼下都还看不出好坏来,但是长子吾诃子已然在汉学上有所成就,今rì又得了老边的夸赞,迷钳大感欣慰,颇有不负苦心的感叹。

    “父亲,妹妹这是怎么了?谁欺负她了?”吾诃子向各位长辈行过礼后,才转身问起吾麻之事。他适才过来时,吾麻已经扑在迷钳怀里大哭,所以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但是问起来时,开口就是“妹妹被谁欺负了?”眼见得是极为维护手足,乃至有些护短。

    吾麻从父亲怀里跳了出来,跑到兄长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指着虎娃道:“就是他,他……他要吃我……”

    吃?听到女儿控诉的话语,迷钳顿觉有些汗颜。这孩子,说的什么怪话?偷眼看看四周,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且不用说了,甚至那位新娘子都在抿嘴偷笑。

    吾诃子却没有笑,他的目光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落在了虎娃脸上;看似平静的目光中,隐藏着淡淡的一抹怒意。虎娃与他目光一触,登时就是一个激灵。

    这个人——好锐利!这是虎娃心中对吾诃子产生的第一个直觉印象,在那一身文雅的气息之下,隐藏着锋锐的意志,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稍不留意,就会伤人。

    吾诃子缓步走到虎娃身边,吾麻紧紧拉住哥哥的手臂,躲在宽大的身形后面,有些畏缩地偷眼瞧着虎娃,似乎心有余悸。

    “你是个男孩子吧?”吾诃子别有用意地明知故问。

    虎娃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从眼神到四肢动作都透露出戒备之意。

    吾诃子对虎娃的戒备神sè视若无睹,平静地说道:“既然是男子汉,那么不管什么原因,欺负一个女孩子总是不应该的;恃强凌弱可不是男子汉该做的。我说的对么?”

    虎娃略想了想,又点点头。

    “那好,既然你也觉得我说的对,那我们做个约定;”吾诃子终于露出了见到妹妹哭泣之后的第一丝笑意,“如果你能让我妹妹原谅你,那我也可以原谅你。”

    虎娃没有立刻就回答,而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吾诃子,用他那还有些不太灵光的小脑袋思索着。

    从吾诃子进来之后,他身上就显露出一种奇妙的气势;虽然在场众人,有许多都是他的长辈,但是吾诃子并没有如常人一般,因晚辈的身份就不自觉矮了一头。十二三岁年纪,却仿若大人一般;看他侃侃而谈,虽然都是对着虎娃这个小孩子说话,却让在场的大人们不自觉地被他所吸引,原本更有发言权的大人们都下意识地没有开口,不知不觉间,就让吾诃子成了全场的中心。

    第一个发觉到这一点的,就是老边;心中惊讶之余,再把吾诃子和北宫瑞一比,高下立判。如此青年俊彦,他rì长成,绝非池中物——老边心里暗自称叹。

    这边厢虎娃想了许久,抬起头注视着吾诃子,说道:“她可以,你,不用!”声音异常坚决。只因一见面时,虎娃就对吾诃子起了戒备之心,潜意识里将他当做了对立的一方,心中激起不服之意,因此回答的话语也强硬许多。

    吾诃子不知道虎娃有着敏锐的直觉反应,只当他是孩提稚气话,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将妹妹从身后拉了出来,推到虎娃面前;“那好吧,我妹妹现在还没止住眼泪呢,你快些想办法吧。”

    吾麻突然被推了出来,一下子又和那个“可怕的小醉鬼”面对面,顿时紧张地浑身颤抖,两只脚一个劲地想往后退。

    “不怕,哥哥在这里,他不敢欺负你的。他要向你道歉呢。”吾诃子面对妹妹,就收敛了全部的锋芒,细声地安慰着吾麻。

    不料虎娃却显出自己的硬气,一梗脖子,cāo着还不熟练的话语说道:“道歉是不行的……最多,只能帮她做件事情,算赔偿。要是不行,多几件也可以。”

    吾诃子没想到虎娃还有着小孩子的执拗,虽然被反驳了一句,却也不为已甚,鼓励着吾麻道:“没关系,去吧,你要叫他做什么事情补偿你,尽管说。他要是不肯,哥哥帮你撑腰。”

    吾麻听到兄长的保证,目光就是一亮,回过头盯着虎娃上下打量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脆生生地向虎娃下令道:“那好,你要帮我喂我的马儿,还要给我养的雀儿抓虫。要是都做好了,我们就算两清了。要是敢不干,哼,我就回来找我哥哥。”

    纵然竭力装出一副凶相,但是nǎi声nǎi气的话音却实在叫人听不出一丝恶意。终究是个小丫头,也不是那种被娇养坏了的孩子,想了半天还是做的过家家一般的事情。众人眼角含笑,看着吾麻拖着虎娃往门外走去。
第八章 幼虎(四)
    两个孩子之间充满稚气的恩怨,让原本喜庆的欢宴多出了几分笑闹的谈资;随着酒意渐酣,庄子里的气氛愈发浓烈,笑闹起哄,沸反盈天。这样的场景,本该继续开怀畅饮,宾客尽欢的时候,却偏偏有不速之客上门;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急切的传报声:“护羌校尉部从事程球大人到——”

    唱名声回荡在庄园中,彷佛一颗顽石投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从外及里,迅速传递着惊愕的情绪,所有的喧闹声转瞬间在庄园中消失了。这一年多来,护羌校尉这四个字已经变成了凉州羌胡部落共同厌恶的对象。话音犹在梁间,一行数人不待诸人延请,竟然直闯进来,一路走到前厅正中立定,顾盼之间,直视庄中羌胡豪酋如无物。这些人出现的突然,竟一时让人不知如何以对。

    程球环顾四周,认得不少人都是湟中各部落豪酋大人,还有依附于湟中胡的一些附庸小种胡人。“一群草芥。”程球心中暗自鄙夷,“徒具敢战之名,却被本官区区数人震慑。果然,自段太尉屠灭三郡羌种,剩下的都是无胆鼠辈。”

    “李文侯大人何在?”程球口中称呼大人,语气中殊无敬意,更兼拿腔作势,趾高气昂,令在场的凉州豪杰心生憎恶,却又慑于护羌部的权势,不敢声张,人人心头都憋着一口气。

    其他人可以不理会程球,李文侯身为主人,不能不理;虽然被人打上门来搅闹了喜事,令他大为不满,却不得不忍着一口气,上前与程球见礼:“程从事,多时不见了,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请上座。”身为一部首领,李文侯的汉话说的字正腔圆,若非服饰装扮有异,已然看不出是一个胡人。

    程球冷笑一声,当仁不让地坐上了主位,随即掏出一个锦囊高举于手中,高声道:“本官奉护羌校尉之命而来,有军令,专送湟中李文侯部。李大人,请验明火印封记之后就接令吧!”他高踞主位,俯视全场,分明是狐假虎威,依仗着护羌校尉权势,将李文侯堂堂一部大人视如部属一般。

    李文侯看着信囊,眉头渐渐皱起:“不知泠护羌有何用得到我部之处?”

    “大胆!”程球故作厉sè,怒斥道,“此乃军令,你不接令,反而盘问再三,莫非想抗命不遵?”

    李文侯满心屈辱,却不敢有所反应;他本就是没有什么主见的人,又畏惧护羌校尉麾下汉军,此刻被程球借势凌迫,一时惊惶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程从事,我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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