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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纪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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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历史上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凡是占领了中原的少数民族,大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包装”成“华夏正统”的角色。为此,他们宁愿抛弃自己民族原有的文化与风俗,甚至改汉姓、着汉服、说汉话,逐渐从文化、宗教等各方面接近、甚至自觉地继承与传习这些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最使史家们津津乐道、推崇备至的,就是这位太武帝的隔代继承者孝文帝。他凭借皇帝的权威,在皇族内部及整个鲜卑民族中,以法律的形式推动全盘汉化的进程,以至作为一个独立民族的鲜卑,很快在中华大地上销声匿迹。
但是大约100多年前,东晋五胡十六国之一的后赵政权,却完全没有“进化”到这个程度。后赵是羯族人建立的国家。羯族是一个以西域胡人为主体的混合民族,曾附属于匈奴,后与汉人杂居,逐渐由游牧转为农业。这个国家在建立之初,就非常重视西域文化,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祖先并不是汉人,而是纯粹的“胡人”。当时的天竺高僧佛图澄(有说其为西域人),曾得到了后赵国王石勒父子的信奉。
据说佛图澄来到洛阳时已经79岁,这位高僧记忆力非凡,能够背诵佛经数10万言①,并善解文义,虽然没有读过汉地儒家经史,但与中国学者辩论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往往使那些汉人颜面丢尽而自愧不如。一些远在天竺、康居的名僧,也都慕名来到洛阳恭恭敬敬地拜他为师。当然,僧传中也介绍了他的神通,说他善诵神咒,能役使鬼神。据说,他将麻油搅拌胭脂涂在手掌上,就能够彻见千里之外的事情。可能正是因为他的这些神异,才得到国王的崇拜与信仰。他本想到洛阳建立寺院,但遇上兵乱,便隐居起来,观察形势,后经人介绍与石勒相识。
《晋书·佛图澄传》还提到,石勒称帝后,对佛图澄非常崇敬——“衣澄以绫锦,乘以雕辇,朝会之日。引之升殿……主者唱大和尚,众坐皆起,以彰其尊”。当时,石勒对这位佛图澄,不仅施予绫罗锦缎等高档衣用,赐予雕有精美纹饰的车辇,还经常将他请到朝堂之上,参与政事。每当佛图澄进入大殿时,众臣们都要在司仪的主持下起立,以表示对这位大和尚的敬意。此后百姓们也因为信奉他而大量营造庙宇,争相出家。
我们曾经提到80多年前,三国曹魏时期,中国出现了第一位出家受戒的僧人①,此前中国没有真正的出家僧人。然而经历了80多年的时光,出家为僧的行为,应该不再是人们无法接受的事情,但以政府的名义为汉人出家大开绿灯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从此汉人出家完全合法化。
此后佛图澄的受业门徒②经常是数百人,著名高僧释道安,就是他的得意门生。据说,道安刚入寺那天,就被佛图澄找去谈话,两人聊了一整天。道安长相不怎么标致,僧传中用“形貌不称”描述他的形象,这至少表示他长得不够端正,很多人因此轻慢他。佛图澄却警告这些人说:“此人有深远的见识,不是你们所能比的。”道安很快拜佛图澄为师。后来每次佛图澄讲学完毕,都由道安复讲,此时众弟子们都会提出各种难题,道安每每能够“挫锐解纷”,语惊四座。后来道安成为中国佛教史上的著名高僧,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对佛经进行注释的僧人学者。对佛经进行注释的做法,弥补了初期佛经翻译不够精准的缺陷。释道安的受业弟子之一,就是庐山教团的创立者释慧远,他应该算作佛图澄的再传弟子。
据《高僧传》卷九《佛图澄传》说,当时佛图澄的追随者甚众,弟子多达万人。跨州郡所立的佛寺,就有893所,弘法的盛况超过以往各个时期。佛图澄是一位持戒精严的高僧,他虽然被石勒、石虎奉为神明,对两位国王的残暴性情却感到不安,经常借用佛理劝说他们。两位皇帝虽说是本性难移,但至少也能够当面“虚心”接受,多少有些收敛。大约是因为不愿让这位大师对他们过分失望。公元348年,佛图澄圆寂于邺都(河南省临漳县西南),据说他活到117岁高龄。
“如来”的刑杖(4)
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共同的规律。据《晋书·佛图澄传》记载,后赵政权同样遇到因人们竞相出家“假慕沙门,实避调役”的问题。其结果不光影响到国家的经济与政治,同时僧团的纯洁性也大打折扣。所谓“真伪混淆,多生愆过”。
此时,石勒已经作古,他的兄弟石虎继承了王位。有人乘机提出佛教是“西戎之教”,并非中华本有,出家不符合汉制。所以请求遣散僧人,拆毁寺院,并禁止出家的行为。提出这一建议的,是一位汉族官吏,自然以“华夏正统”自居,在他的逻辑里,坚持华夏正统,显然是要复兴儒、道,禁断佛教。然而,他大概忘记了,后赵政权的主人,原本就不是“华夏正统”,相反,他们是典型的“胡人”后裔。这一次,国王石虎并没有遵循胡人当权便自我塑造“华夏正统”的惯例。他大概认为忘本是件可耻的事情,正如他在诏书中所说:“朕出自边戎之地,就是要使诸夏(中华)受到辱没,应按照本族的风俗进行祭祀。佛是戎神,我们应该信奉,国人有乐于事佛者,应该得到允许。”这种大大咧咧地承认自己出于边戎之地的宣言,无异于向“华夏正统”们宣称自己是“劣等民族”。这等做法虽然粗放,但也显得坦率朴实,其结果之一,便是使佛教得以继续在后赵境内存在。
其实,那位汉族官员提出排佛建议,并非没有现实依据。当时,民众们逃避调役投身佛门,使得“真伪混淆,多生愆过”,自然给王国政府造成巨大压力。提出华夏正统与“西戎之法”,无非是在理论上制造一个合理的借口,以打压日益膨胀的佛教。所以,这位把自己排除在“华夏正统”之外的一国之君,虽然硬着头皮保下佛教,为了解决实际问题,也不得不下令“料减沙门,匡正僧团”——减少出家人,采取措施整顿僧团的内部风纪。
50多年后的北魏太武帝,显然不再认为自己出自边戎之地,所以完全可以借口佛教为“西戎之法”,予以灭除。佛教源于印度,这是不争的事实。佛教在当时中国北方的迅速壮大,同样是皇权推动的结果。此时的佛教,在北朝已经发展到严重失衡的程度,已经成为以皇帝为中心的中央政府实施国家战略的重大障碍。历史上儒、释、道三家的斗争,其命运往往都会在与政治交错的节骨眼上出现重大转折。这一次该轮到佛教了。
朝廷内外刮了一阵儒、道之风后,在皇帝本人已经确认寇谦之的道家之术完全可以替代“胡神”与“西戎之法”后,在臣子们的怂恿下,他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坚决执行灭佛政策,下令诛杀长安的僧人,并令全国照此办理。
《魏书·释老志》载,太武帝灭佛初,发布了一道诏书。有趣的是,诏书一开头,就把东汉“夜梦金人”的那位汉明帝骂了个狗血喷头,不仅说他信仰邪伪,还说他假借睡梦“事胡妖鬼”,所以乱了天下纲常。他在诏书中特意强调说,中国自古就没有佛教。之后又历数了佛教的种种不是,并捎带把老庄之术也一起骂了一顿,说他们虚假而不真实。同时宣称要“除伪定真”,恢复儒家之治。最后他命令有司,通令各镇地方驻军和正在剿灭暴动的正规军首领们及各地政府(刺史)全体出动,将所有的佛像全部击毁,将所有的胡经(佛经)全部焚烧,沙门不管长幼,统统坑杀!
灭佛运动在太武帝的感情用事下,演化成为一场对僧人的大屠杀和对佛教文化的大毁灭。这使得当时排佛运动的两位发起者,大道士寇谦之与崔浩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寇道士显然认为,这种杀人放火的做法太过分了,他向崔浩提出请求,让他劝说皇帝终止这场所谓的灭佛运动。这位对政治满怀抱负,但对政治却又一窍不通的道士哪里知道政治的残酷?曾经不厌其烦,对他进行“政治扫盲”的崔浩,对他的“慈悲”心肠,已经失去了耐心,很不客气地回绝了他的请求。
据《魏书·释老志》载,两年后(公元448年),这位道士因“气息不接,腹中大痛”,而“羽化升仙”。又过了两年(公元450年),崔浩因国史案获罪被诛。也许是巧合,整整又过了两年(公元452年)太武帝被宦官杀死。这一连串的死亡事件,被后来的佛教徒们编成一套因果报应的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在这些故事里,三位“灭佛”运动的主谋和实施者,死后都无一例外,直接快速地堕入“无间地狱”。在故事之外,他们更如同宋代的秦桧们一样,被信奉佛教的人们骂了一代又一代。
“如来”的刑杖(5)
太武帝死后,他的孙子即位,号曰文成帝。这场声势浩大的“灭佛”运动,因为这位13岁小皇帝的登基,很快转化成一场空前的“兴佛”运动。文成帝刚刚即位不久,便下诏恢复佛教,他在诏书中强调了佛教“功济大千,惠流尘境”的丰功伟绩,声称佛教有助于王政的实施,有益于善性的启发,“排斥群邪,开演正觉”,所以历代“莫不崇尚”。这与他祖父6年前的那道灭佛诏书,形成了180度的大转向。一贬一褒,硬是给一件事情,做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结论。他宣说了一番本朝开国之君道武帝对于佛教崇尚与弘扬的事迹,最后归入正题,谈到前朝因奸徒、凶党混迹寺院,假托僧人为非作歹,所以将他们杀戮治罪均属应当,但因为有司的失职,不加限制,使佛教被彻底禁断则是过失。然后,他以透露“高层秘密”的口气,替祖父翻案说,先帝对此事一直很感慨,但因“军国多事”,没有来得及修复这个错误。现在,由我来继承先帝之志,兴隆佛教!——好一番避重就轻,简单几句话,就将皇帝的错误,轻而易举地推到执行部门那些臣下们身上,真是用心良苦!
诏书最后,谈到了复兴佛教的具体方案:各州县可在人口稠密的地区修建教区,资财可任其使用,不设限制。想出家的人无论长幼,只要是出于良家,乡里担保其品行端正,就可以任其出家。诏书里甚至谈到出家的人数:大州县50人,小州县40人,偏远的州县10人。从这一数字上看,小皇帝在恢复佛教之初,就记取了过去的教训,注意控制佛教的规模,但这种控制的有效性很可能会随着时间的延续逐渐丧失,不然,北朝就不会在100多年后,出现第二次灭佛运动。
此次兴佛之举,成为小皇帝登基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这件事情也显示了小皇帝出色的行政能力,这一举措显然大得人心。政令一出,复兴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很快,太武帝的灭佛成果就化为乌有。
此后,来自宾国的师贤应小皇帝之请,担任北魏帝国佛教的最高领袖“道人统”。据说,他在老皇帝“灭佛”期间,曾被迫还俗并借医术谋生,得以保全性命,但是他始终“守道不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新皇帝颁诏恢复佛教后,他立即同5位同辈,返回沙门队伍,并且很得皇帝信任。在皇帝的命令下,灭佛运动中被戴了“黑帽子”的有司,立即发挥出“先锋队”的作用,他们马上找来能工巧匠,按照皇帝的形象雕造石像,据说因为“纯诚所感”,石像的脸上、足下出现的部分黑色,竟然与皇帝身上的黑痣(也可能是胎记)一模一样。这尊按照皇帝陛下塑造出来的石像,被当作佛像加以供奉,这也是北魏帝国不成文的惯例。紧接着,文成帝兴光元年(公元454年),“先锋队”有司,又在皇帝的敕令下,为太祖以下的5位皇帝各塑造释迦牟尼立像一座,高达一丈六尺,耗费赤金25000斤。兴佛运动声势浩大,甚至惊动了外国僧众,不久,来自斯里兰卡(师子国)的5位僧人,也护送3尊佛像来到京城,给这里的佛教造像风格增添了某些异邦色彩。
和平初年(约公元460年),师贤去世,昙曜成为他的继任者。这位新“道人统”上任后,很快就向皇帝提议在京城城西武州塞开凿石窟五所,各镌刻佛像一尊,这一建议得到皇帝陛下的全力支持。因此,作为这场“兴佛”运动的成果之一,著名的云冈石窟开始雕凿,它的最大意义,就是为后世开创了一座世界级的佛教艺术宝窟。
相比之下,131年后北周武帝所进行的灭佛运动,则显得温柔而文雅。有趣的是,与北魏太武帝灭佛的直接原因不同,周武帝决定灭佛,并非儒、道两家口若悬河地攻击与围剿,而恰恰是因为当时一位佛教僧人卫元嵩对于佛教的指责。
据《续高僧传·卫元嵩传》记载,这位叫做卫元嵩的僧人,浑身上下似乎充满了江湖“术士”的气息。据说,卫元嵩幼年时就出了家。他的师父年轻时曾在后梁为官,后来出家到了蜀地①,随后到达长安受到帝王公卿们的推崇。因此,他十分体谅这位年轻弟子想要出人头地、一鸣惊人的强烈欲望,曾多次语重心长地告诫卫元嵩说:当今世人重传闻而轻眼见,所以要想博取名声,必须以“佯狂”的方式,才能达到目的。这个与“装疯卖傻”十分类似的用词,显然打动了这个少年僧人的心。此话出于他所崇拜的师父之口,又是师父的经验之谈,怎能不令他信服?于是,他真的按照师父的建议,“疯疯癫癫”地到处漫游,口中念叨着自己编纂的各种谶诗歌谣,给人造成他能预知未来的假象。而且在此前,他对于类似的“方术”也颇下了一番苦功。据说,出家后他对“阴阳历算”等民间“方术”很有研究,并小有成绩,而今学以致用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何况,装疯卖傻,更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师父的这一招的确很灵,卫元嵩到达长安后,很快迷住了很多人。当然,他对所结交的对象并不是毫无选择。他专门接近那些权贵,想尽一切办法得到他们的信任。他到了长安后,干脆将僧衣脱掉换上俗家衣物,这很可能是为了更方便地出入各种场所。史书上曾将他与南朝梁武帝时的宝志和尚相提并论,主要就是强调他的神异与怪诞。
“如来”的刑杖(6)
他通过与这些权贵的交往,上勾下联,很快就为自己建立起“通天”的渠道,不久便受到周武帝的召见。天和二年(公元567年)的某一天,他向皇帝上了一道折子,提出“省寺减僧”的建议。这份奏章,提出了很多对当时佛教完全不利的言论。他甚至向武帝建议“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这些建议,正中皇帝陛下的下怀。因为当时,寺院与社会争夺土地和人力的矛盾日益突出。此外,卫元嵩还提出一套非常奇特的理论,想建立一个理想化的佛教社会。他建议:不设寺院道场,全国上下以皇帝为“如来”进行崇拜,僧人与俗人一起生活,夫妻可以继续他们的世俗生活,并被纳入僧团,以儒家的社会道德作为佛教的道德标准等。
其实,卫元嵩提出以皇帝为“如来”的建议,并不是他的独创。就在将近200年前,北魏帝国的创建者道武帝就已经将这种观念树立起来了。据《魏书·释老志》记载,当时一位出自佛图澄、道安门下的法果和尚被道武帝请到京师,并被任命为“道人统”,总管全国僧人及佛教事务。不久,法果就明确表示,将佛教教权归属于皇帝陛下。这位法果似乎与他的老师们完全不同,他不但不强调“沙门不敬王者”①,反而要求沙门们像顶礼释迦牟尼一样顶礼当今皇帝。他曾夸赞道武帝说:“太祖名睿好道,即是当今‘如来’。”并且明确地告知僧团“能弘教者人主也”,意思是没有皇帝的支持,佛教不可能得到弘扬。这话说得一点没错,事实证明,历代佛教的兴衰,都与皇帝个人的好恶有绝对的关系。所以在法果看来,僧人礼拜皇帝,就如同礼拜佛陀一样。
这样一来,道武帝不再仅仅是人间的皇帝,而已经变成了佛教的至尊,其地位完全等同于教主。这在佛教历史上,可以说是一大创举。如前文所讲,这显然与佛教“沙门不敬王者”的原则相违背。既然弘教的王者是“如来”,那么道武帝的继承者一样可以被称作“如来”,受到佛教信徒们的礼拜。其后,佛教造像在北魏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石窟的开凿更是突出了这一时代佛教造像的狂热。现在的人们在观赏当时造像艺术的同时,也在揣摩那些“如来帝王”们的眉眼轮廓。北魏的皇帝们,包括道武帝、孝文帝以至孝文帝的母后等,都曾被塑造在一座座带有鲜卑民族特色的豪华佛龛之内。就这样,北魏成就了政教合一的体制。佛教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国教,国教是皇帝直接领导的,自然也就高于儒术及道教。皇帝们被僧团推举到“如来”的位置上,对僧团的不良表现自然也就网开一面。这种势头促使佛教迅速膨胀,当它发展到了失控的状态时,也只有皇帝本人才能解决。北魏到了第三代君主太武帝时,面对这种状况,以“如来”为化身的皇帝,也只能举起他手中的“刑杖”了。
回过头来,我们继续说卫元嵩。他在奏章中,除了大书一些荒诞的个人理想外,对当时佛教的时弊也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值得注意的是,《广弘明集》卷七《叙列代王臣滞惑解》记载,这位卫元嵩以佛教界人士的身份提出:大量役使民力建寺、造庙、塑像,损伤了百姓而荫益了那些泥土木料等无情之物,不是佛教大慈为本的精神!我们可以想见,他的本意显然不是将佛教彻底取缔,而是按照他个人的想象进行改造,使佛教能够更好地顺应社会。这种善意的思考,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但从他后来的几部论著(《佛道二论》《齐三教论》)中不难看出,他是一位坚定的“三教融合”的倡导者。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卫元嵩有强烈的政治抱负。作为一名僧人,虽然对当时佛教的时弊提出了抨击,但这并不表明他的见解符合佛教本义。很明显,他提出的那套改造佛教的主张,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大杂烩”,荒谬而可笑,从个人的修行与操守方面看,他本人的做法与行为,也完全脱离了出家僧人的道德规范。我们不难看出,他的本意不过是想标新立异,以博取一点个人的名声而已。他从蜀地来到北魏帝国的京城长安,所为无非是“名”、“利”二字。虽然,他对于当时佛教的批评,也曾引起朝廷的注意,也因此博取过朝野反佛人士的共鸣,但他提出的这一“改造”佛教的方案,却没有任何号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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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的刑杖(7)
周武帝灭佛,并非完全因为卫元嵩的这份奏折,他考虑的远比卫元嵩要多得多。他采取的方式,也不像130多年前北魏太武帝那么粗鲁简单。在这件事情上,他显得老练而稳妥。
这与他当时的处境十分相关。周武帝初期,晋公宇文护权倾朝野,专权跋扈。此前,他已经先后杀掉了两位由他亲自拥立的皇帝。这使得排队跟着即位的周武帝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时时如履薄冰。史书上说他“常自晦迹,人莫测其深浅”,可见这位年轻皇帝的城府。后来,他见时机成熟,用计谋骗杀了宇文护,才得以亲政。
为了处理佛教的事情,他于天和元年(公元566年)到建德三年(公元574年),整整8年的时间里,非常投入地召集了至少12次御前会议,围绕意识形态大做工作、制造舆论、统一思想。这一时期,正好跨越他由韬光养晦到亲政的全过程。这种耐心、细致的做法,在历代帝王中实属罕见——这种心态与做派,并未影响他最终达成“灭佛”的目标。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这位颇具心计的皇帝,如何推进他“渐进式灭佛运动”的。
《周书·武帝记》记载,天和元年(公元556年)的某一天,周武帝下诏令众臣到正武英殿,听他亲自讲解儒家经典《礼记》。这一专题性的讲座于两年后的某一天,在大德殿又进行了一次,只不过这次的听众除了群臣百僚外,还有特邀的沙门(和尚)、道士们。史书没有记载,这两次讲座结束后,是否安排了讨论等议程。
又过了一年,天和四年(公元569年)二月,周武帝将大家召集到大德殿。这一次,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独占讲台,让大家听他一个人之乎者也地唠叨,而是组织了一场类似学术研讨的活动。参加者除了群臣以外,还有道士及沙门,讨论的议题是佛、道二教的教义。这次讨论的具体内容、过程及结果,史书上未作披露。
一个多月后(同年三月十五日),皇帝再次于正殿召集众僧、名儒、道士们讨论三教的优劣。可能是由三家学者各自阐析自家的学说,最后由皇帝“打分”,排列先后顺序。其结果,道教出于“无名”之前,所以排在第一;儒教排在第二;佛教第三。这种排列顺序的做法,显然是一种制造舆论的手段。排在前面的,当然是最值得重视的,相反,排在后面的,当然就可以被轻视,甚至是被放弃。但单纯地排列顺序,并不是目的。皇帝趁热打铁,于5天后再次召###议,并亲自宣布:儒、道二教为国家长期尊崇,而佛教是后来的,所以朕的意思是不立此教。这一决定很可能受到臣下们的反对。因此,不到1个月(四月),武帝就这一问题继续组织讨论。据《广弘明集·叙周武帝集道俗议灭佛法事》、《历代三宝记》记载,他还亲命司隶大夫甄鸾,详细考察佛、道二教,以定深浅、辨真伪。
甄鸾是一位做事非常认真的书呆子。他是一位天文学家,同时又是一位数学家,他编订的一部历法,曾于3年前(公元566年,天和元年)被帝国颁布实施;此外他还是几部数学专著《五经算术》《五曹算经》《数术记遗》的作者。正因为他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大学者,周武帝才请他出来对两家学说加以辨析。接到这个任务后,老先生花费了将近1年的时间(10个月)进行深入考察,于天和五年(公元570年)二月,呈上了他的研究报告。这篇报告的篇幅足有三卷,名为《笑道论》。报告中,他很不客气地对道教进行了不留情面地批驳,并使用了一些类似嘲讽的口气,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从《笑道论》这个题目上感受到。
这种结论,显然不是皇帝陛下想要的,也打乱了他的部署。3个月后,周武帝有针对性地召集了一个“现场办公会议”,亲自宣布《笑道论》损害了道教,进行了一番批驳后,命人在朝堂之上,将老先生花了10个月才折腾出来的学术论文当场焚毁,致使这部著作最终没有留下一部手抄本。4个月后(九月),高僧释道安也呈上一篇《二教论》,将道教归入儒教,把他们看作同宗,并强调佛教是“内教”,儒教是“外教”,试图说明儒、佛二教本无冲突,以调和三教间的矛盾。这实际上是一种带有妥协色彩的说法,是“三教合一”的另一个版本。此后,围绕这件事情的讨论,似乎暂时停歇下来。因为,周武帝在这段时间里,正在集中精力解决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除掉权臣宇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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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的刑杖(8)
《周书·武帝纪》记载,事情解决后,就在他开始亲政的第二年(公元573年,建德二年十二月),又将群臣、沙门、道士等,召集到一起,再次排列“三教”的顺序。这次,经历了长时间的相互辩论,结果是儒教为先、道教为次,佛教最后。这个结果,使皇帝陛下感到满意。他明白,该到收场的时候了!但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皇帝陛下的大度与公平,他还是谨慎地给了佛、道两家一次单独辩论的机会。皇帝陛下耐心地给了辩论双方5个月的准备时间。据《续高僧传·智炫传》记载,建德三年(公元574年)五月,皇帝亲自“鸣锣开市”,于太极殿中,命僧人与道士辩论二教的优劣,结果道士败下阵来。皇帝对这一结果感到震惊,于是,以裁判员的姿态自升高座,很不客气地指责佛法“不净”,主辩的僧人显然也很激动,马上指责道法更为“不净”。
就在这一辩论结束的第二天,皇帝作出了震惊朝野的决定:将佛教与道教一同取缔,僧、道还俗,毁灭经、像,儒家礼典范围以外的一切宗教活动一律禁止。原属寺院、道观的所有财产分给臣下,寺院、塔庙充作王公私产。这样一来,佛道两家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没话说。信奉佛、道的王公大臣们,因为分得寺院、道观的财物和原属佛、道二教的建筑等房地产业,也都各自欢喜,早将信仰之事忘到脑后。还俗的僧人、道士则一律被充作平民。此举赢得了颇为显著的社会效应,种地的人多了,纳税、服徭役的人也就多了。据《释任道林辩周武帝除佛法诏》记载说,周武帝对自己的这一政绩颇感骄傲,曾得意地自夸道:“自从废弃佛教以来,民众的徭役(指人均投入的徭役)减轻,租调(税收)年增,军队数量增长,士气日盛,东取齐国、西进妖戎之地,国泰民安,这不是件好事吗!”
与北魏太武帝不同,周武帝不动刀兵、不杀一人,全国上下迅速展开灭佛运动,成效显然、成绩突出,没有造成太多的负面影响。为了彰显皇帝陛下的公正立场,道教在这次运动中显然充当了牺牲品的角色。从周武帝对这次灭佛运动的谨慎态度看,当时佛教的势力确实相当巨大,以至于为了禁断佛教,不得不以牺牲道教为手段。通过观察,我们发现灭佛、道二教,并不是周武帝的根本目的。在他看来,佛、道并不是他一道行政命令就可以彻底消灭的。他更想得到的,是那些寺院里的人和属于寺院的大量土地。3年后(公元577年),当他灭掉北齐后,这个愿望得到了更大的满足。其境内4万座佛寺,在他一声令下后,被通通拆除。而更大的收获,是300万僧尼被迫还俗充实到军、民中。为此,政府户籍登记部门,着实忙碌了好大一阵子!
但是,周武帝心里很清楚,在这个乱世里,仅仅倚重儒家的经世之学,并不足以达到安定目的。所以,就在他下诏禁断佛、道二教后1个月零12天(公元574年,六月二十九日),再次下诏,在朝廷中组建了一个新的政府部门,叫做“通道观”。为此专门设立“学士”,对“三教”进行“会通”。召集佛道二教的名人学士120人,宣讲儒、道经典,大做起“会通”三教的工作。这个临时成立起来的机构,非常类似上世纪下半叶的“五七干校”。其目的很简单,就是用儒、道思想,改造佛教人士,使他们放弃“旧思想”,接受“再教育”。
只是,这场“文化革命”的寿命实在太短,周武帝还没来得及将这场“革命”进行到底,就于宣布“灭佛”的4年后(公元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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