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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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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李绩再熟悉不过,有些颤抖的手飞快掀开车帘,果然如心中所想,李绩又惊又怒,咬牙道:“为什么不走!”

一心只想带李绩脱离险境,秦颜只作没有听清,李绩见她不答,更为恼火,大声斥喝道:“为什么不走!”

秦颜再不能装听不见,索性道:“我不怕死。”

她不怕他怕!李绩恨不能将她狠狠打醒,可后有追兵,眼下根本不是计较的时候,当务之急,需护着她的安危才好。

秦颜见李绩不再发话,开始专心驾车,马车途经山道并不灵便,后面仍然有箭矢冲射而来,秦颜方俯身避过一波,急忙回头欲问李绩如何,眼前霎时一暗,有人将她反身抱住然后借冲力跃下马车,落地时,对方因受重力忍不住发出闷哼,秦颜这才看清身下的人是李绩。

身后,马车已迎着前方的箭雨迎面而去,其间夹杂着烈马嘶吼,惊心动魄。

转念之间,秦颜飞快起身去拉李绩,李绩略一迟疑便紧紧握着她的手朝树林深处逃去,一路上磕磕绊绊,衣衫被树枝划出一道道裂口,皆是狼狈不堪。身后的追踪还在继续,两人无声逃亡,此刻唯一的交流便是那握在一起的手,坚定异常,犹如不离不弃的誓言。

时间无声流逝,秦颜渐渐觉出掌中有种温热的湿意,低头去看时,竟见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满是鲜血,秦颜心中一滞,反手将对方握的更紧,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定,若有朝一日李绩与献王兵戎相见,定要先于李绩手刃对方,秦颜能容得自己杀人无数,却不愿李绩手染鲜血,不管是他的或是旁人的,只要还在他左右,守得一日是一日。

李绩何曾知道秦颜的心思,一边掩护着秦颜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身边绿荫如梭,微薄的阳光自茂密的树冠直射入林中,犹如在四周蒙上了一层轻纱,秦颜此刻完全欣赏不来这幅情景,她在山中生活多年,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气温湿热,易生瘴气,气中有毒,久闻不益。越往深处,胸口的闷痛便越明显,呼吸之间有如针刺,秦颜强忍着不做声,反观李绩,却是无动于衷,好似不受毒气影响。

正在这时,前方不远的草丛中发出轻微的噏动,李绩目光一凝,反身夺了秦颜手中的剑先下手朝目标刺去。埋伏的大约有近十人,见行踪已经暴露,便一拥而上运剑奋起反击,只是其中几人神态间颇为萎靡,想必也是闻了瘴气无力迎战,李绩自然是手到擒来,不多时便伤了大半,到最后可以一战的不过两人而已。

秦颜一边暗中积聚力气,一边紧盯局势,李绩攻势凌厉,将秦颜护的滴水不漏,对方渐入败相,见李绩身后跟了个女子,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急转剑锋全力攻击秦颜,李绩自然不会让他们得手,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秦颜会突然出手夺回了剑,李绩尚在怔忪,秦颜已出其不意的出剑,狠狠朝一人肩膀劈下,只听那人疯吼一声,断臂处喷出一阵血雾,乘此机会,秦颜迅速折身,剑锋高挑,在另一人胸腹间生生劈出一条血路,不等那人叫唤,秦颜再朝他颈间补上一剑,彻底绝了对方声息。

就算明白秦颜不是一般的弱女子,但亲眼目睹远比任何想象来的真实,李绩看着满身凛冽杀意的秦颜,目光复杂莫辨,一时难以语言。

若论单打独斗秦颜或许不及李绩,但论起杀人秦颜自然比李绩有经验,在战场上对敌讲求的是快准狠,攻其要害,一招致命,见断臂之人尚做垂死挣扎,秦颜上前几步,对着李绩所伤的数人冷笑道:“杀人的事,我比你们熟练。”说罢划出一剑,同样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收回淌血的剑,秦颜作势逼近几步,躺在地上的数人纷纷目露惊惧,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四散逃跑,秦颜这才干脆利落的还剑入鞘,转身去看李绩。

尚未来得及开口,秦颜瞳孔骤然一缩,飞身朝李绩扑去。

第六十八章

秦颜动作快,有人比她更快。

李绩早已有所察觉,见秦颜朝自己扑来,便顺势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旋身之际,几道暗箭夹杂着利风擦身而过,那一瞬间,李绩几乎产生了幻觉,过往种种皆飞速离他远去,眸中只映出秦颜焦急模样,如此清晰,占据了他全部心神,李绩刹那间心如刀绞,下意识将她拥的更紧。

秦颜只觉胸口一闷,手脚越发不得动弹,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待落地时,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态双双落入一旁的草丛,身形方止,秦颜双手攀住李绩肩头意欲起身,一向冷清的目中透出紧张,李绩心中一动,按下她的动作,微微摇头道:“我没事。”

秦颜身体一松,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绩的脸看,李绩起初觉得莫名,后来被这般直白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避开,这时肩上力道一轻,秦颜双手突然朝他后背梭巡而下,李绩从未像这般被人主动亲近,一惊之下竟忘了反抗,待回过神来,才低喝道:“你做什么?”

“看你有否受伤。”秦颜动作一顿,声音哑涩道:“你的脸色不大好。”

李绩沉住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若是此刻有人穷凶极恶的要你性命,想必你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话方说完,李绩眼前一晃,竟觉得有些晕眩,他暗道自己莫不是真被气晕了吧。

秦颜思索着这话确实有些道理,便收回了手,本想开口让李绩将手松开些,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脸颊上,便顺手去摸,定睛一看竟是鲜血。怔愣之中,秦颜抬眸用目光询问李绩,却见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盯着自己,不再疑惑,秦颜猛然偏头去看李绩另一边肩侧,果然见到他的颈间有一道血痕,血迹顺着滑入微敞的衣襟内,将素白的衣领染成了殷红色。

即使是面对流血牺牲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秦颜,此刻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慌张着去按住李绩的伤口,见鲜血从指缝缓缓流泻,秦颜按着伤口的手开始微微发白,胸口泛起难以抑制的疼痛。

李绩颈间的血痕是箭锋擦过所致,因避的及时,倒不甚严重,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后来两人经历了一番剧烈逃亡,以至于伤口失血难止,待一平静下来头晕眼花的感觉自然就上来了。秦颜是见惯风浪的人,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她强令自己迅速恢复冷静,然后仔细观察了李绩的伤口,确定并无大碍才沉下心来,只是想到方才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

李绩本还在气秦颜擅自行动,见她这样,心中竟隐隐有些高兴,但这种微妙的情绪转瞬就被未消的余怒掩盖无踪,面色转沉,李绩冷道:“若今日葬身此地,便是你咎由自取!”

秦颜沉思片刻,好似了悟了什么,随即点头,平淡道:“我错了。”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透露着现在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的讯息,李绩发现他过人的自制力在秦颜面前即将要崩溃,便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等气息平复后,李绩喉中一梗,蓦然发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已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末了,只找出一句:“你不该来。”

秦颜沉默,半晌才道:“你若无事,我便不会出现。”

李绩一怔,还来不及细品她话中的意味,便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又如何知道我会出事?”

秦颜神情瞬间僵住,在李绩的逼视下,只好老实道:“我在山中观望,见鸟不入林,猜想林间或有人马埋伏,于是暗中留了心。”

在某些方面秦颜与李绩可以说是极为相似,所以对李绩去吴蜀的用意秦颜早已猜到,带李绩出宫不过是顺水推舟,当发现事情已经展开时,秦颜就顺着李绩的心意避开,但暗中依然紧随其后,无事就罢了,若有不测便伺机而出,大不了拼上一条性命,也比什么都不做看他孤身犯险的好,这便是秦颜的打算。

李绩突然间不明白自己先前到底在气恼些什么,拥着秦颜的手尚未松开,有丝丝暖意自掌心沁入骨肉之中,某种尘封的东西开始悄然融化,恍惚之中,李绩见秦颜突然侧首贴在地面,也不觉得她的举动奇怪,只略微一笑,出声询问道:“可听出什么动静了?”

不多时,秦颜重新正视李绩道:“有一匹马,大约是领头的,后面还跟了小队步兵,听脚步声,约有十来人。”

李绩点头,面色如常道:“待他们搜到这边,我去引开他们,你便乘机夺马,可有把握?”

李绩问的是有没有把握而不是能不能,想必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秦颜也省了掩饰的功夫,眼珠自李绩的颈上一转而过,以商量的语气问:“能不能我去引开伏兵,你去夺马?”

“不能。”

冷硬的两字重重落入耳中,秦颜只觉身上一松,方才还在眼前的人便已消失在草丛后,不多时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喊着:“他在那里!”

秦颜立马翻身而起,自草丛的缝隙间看着前方的情况,一动不动等待时机,随着暗箭声的响起,秦颜握剑的手蓦然收紧。在为首之人策马转身之际,秦颜一跃而出,灵巧如夜行的猫,几个起落便到了马背后,脚点地的同时身形扑出,以倒挂的方式扣在马鞍上,在对方觉察出不对劲而转头的瞬间折腰而起,斑驳不定的阳光下一道寒光劈出,刹那间漫天血色如雾,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间,秦颜面目冷然,信手张剑入鞘,断头的尸体便顺着开手的动作‘扑通’一声坠落地面,在飞快跃起的马蹄声中溅出无数尘埃。

一道冷箭‘咚’的一声钻入树干,李绩自树后旋身而出,袖摆一招,打偏对方袭来的刀,再用空余的手握住锋刃,手腕翻转横在对方颈间,用力一推。

重物砰然倒地的声音伴随着烈马的吼声响起,李绩猛然抬头,正见秦颜策马而来,素衣染血,眉目肃杀,有着横扫千军万夫莫敌的凌厉气焰。

俯身避开一道飞箭,秦颜就着身形朝站在前方的李绩伸出手,嘶声喊道:“上来!”

李绩目光微敛,精神高度集中,马匹狂奔带起的疾风扫过,在与秦颜擦身而过的刹那李绩伸出了手,两手交握的同时秦颜用力一提,电光火石间,暗箭破空之声窜过耳际,李绩心神一震,飞速抽手将秦颜向上推开避过箭芒,自己则因失力跌回地面,一阵钝痛迅速袭来。

马匹因惯性冲出好远,秦颜目光发狠的看着埋伏在前方的一名弓箭手,在对方再次搭弓的瞬间抽剑掷去,目光未有片刻停留,秦颜一扯缰绳转头去寻李绩,身后未出口的惊呼咽在了喉中。

堪堪避过刀锋,李绩周身的疼痛便开始叫嚣,气息不稳的同时身形也变得滞待,越见捉襟见肘,耳旁传来一声惨呼,李绩转首之际,正见秦颜将一名伏兵踩踏于马下,带着劲风疾驰而来,目光定在她朝自己伸出的手上,李绩疾跑数步,在错身时握住秦颜的手飞身而上。

秦颜只觉身后一沉,被李绩按着向前伏低,马匹此时突然昂首狂嘶,秦颜死死拽紧缰绳的手勒出道道血痕,却是不管不顾,厉喝道:“抓紧我。”

待察觉到李绩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秦颜一夹马腹,迅速掉转马头向前飞驰,在经过先前被她一剑刺死的伏兵身边,秦颜身形乍伏,如飞燕临水般将穿透头颅的剑用力拔出握于掌心,两人一骑绝尘而去。

身旁树影如梭,秦颜呼啸而过,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霎时一亮,只见前方蓝天碧草,山野开阔,两人已出了危机四伏的密林。

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松懈,秦颜呼吸着清新的草香,一直闷痛的心口也有所好转。不知为何,马速渐渐慢下许多,秦颜正想扬剑驱马,哪知身形方动,李绩放在她腰间的手竟松开了去,秦颜心神俱惊,慌忙回身抱住他,两人坠地的同时骏马突然发出一声低鸣,秦颜抽眼看去,正见马匹砰然倒卧,身后插着两只羽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碧草。

秦颜脑中浮现短暂的空白,觉得手心被人握紧,才猛然回神去看李绩,终于看清他烟青的衣衫上一片暗沉,从后背穿胸而过的箭头也不知何时被他折断了。李绩面容惨白,凌乱的发丝顺着冷汗贴在颈间,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似在说些什么。

秦颜慌忙倾身去听他说,李绩长睫一低,一字一顿道:“往南走……”语气微滞,他低咳一声,将腰间的一块玉牌吃力摘下,放在秦颜手中道:“……找沈椴来接我。”

经过先前的惊慌,秦颜此刻变得异常冷静,心中只余一个目的,便是要李绩安然无恙,既然沈椴还在外围埋伏,那么林中的伏兵被诛灭只是迟早的问题,只要他们再坚持些时候就行了,要她丢下李绩一人在此,哪怕是死也绝无可能。

对李绩的话置若罔闻,秦颜平静道:“我背你一起走。”

说完就去拉李绩的手,方一触及到他冰冷的指尖,不料被甩开,秦颜蹙眉,却见李绩伏在地面,死死握着东西的手泛出几道青筋,蓦然将玉牌掷出,李绩冰冷道:“走!”

“我背你一起走。”

捡起玉牌,秦颜面容依然平静,却在见到李绩往昔深蕴华彩的眸因失去光泽而变得涣散无神时,突然气冲头顶,眼角发红的怒喝道:“我是秦鸿!决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做到!”

从未见过秦颜盛怒的样子,李绩良久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对秦颜所说的话一点也不意外,若在宫中听她用口技装成自己的声音发号施令还只是怀疑,后来在她说起西林山时,从前的记忆一闪而过,前因后果已初现端倪,到见她眼也不眨的杀人夺命时,李绩激荡的心情已趋于平复。

苦笑一声,李绩摇头道:“值得么?”

秦颜此刻已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她看着李绩道:“我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跟人要吃饭喝水一样没什么区别,因为想要,所以去做,不是付出的事,何来值得不值得。”

“你这人,生来洒脱困于俗世,真不知……”李绩话音一断,嘴角沁出些血丝,他下意识的捂住,但胸口的疼痛几乎耗尽了他的清明,眼前朦胧发白,渐渐生出不支之感。

秦颜呼吸一窒,连忙去拉李绩,将他鲜血淋漓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支起身时,她狠声道:“你若死了,我便去找顾御珈为你陪葬!”

李绩起身时耳中一阵锐鸣,所以并未听清秦颜说了什么,只是努力的保持神志不散,在发觉秦颜背着自己走竟没有显得十分吃力时,忍不住低喃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女子……”

秦颜突然就觉得惭愧了,大约是承袭于父亲,她从小就力大如牛,是一堆孩子里的楚霸王,这名号自然是拳脚揍出来的,可现在被拿到台面上讲,多少有些没面子,于是她尽力漠然道:“是你自己太轻了。”

李绩很想笑,却没有多余的力气,他突然想说些什么,恍惚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其实先帝的诏书上什么也没有写,这皇位……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

原来诏书上什么都没有,能者居之,先帝倒是开明,秦颜记起她从刺客身上取来的纸条,想必也是李绩命人放的,利用了献王与杨延辉之间的猜疑,想到这里,秦颜明白一向沉默寡言的李绩突然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神智清醒而已,所以就很诚恳的应道:“陛下英明神武。”

李绩强睁着眼暗暗想,他从前就怎未发现秦颜这般喜欢讲冷笑话,只是目光却愈发难以聚焦,眸中一点亮光映着沧澜的天空,模糊成遥远而迷离的蓝。

感觉到李绩身体的紧绷,秦颜心中一痛,轻声劝慰道:“若是累了便歇一歇,到了我自会叫你。”

李绩的头渐渐挨向秦颜颈侧,发丝顺着她的肩膀垂下,意识模糊道:“从前……罢了,现下突然觉得不甘心,我不想死……”

眼眶发热,虽知道李绩看不见,秦颜还是勉强牵起了嘴角,笑着应道:“不想死就不会死,我从前受过更重的伤也活的好好的。”

“……不能歇息。”李绩搭在肩上的手动了动,声音微不可闻。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秦颜用极认真的语气缓缓道:“你怎么会死,你会长命百岁,只不过尚不及我罢了。”

阖上眼前,李绩心道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用见到有人先一步离他而去。

第六十九章

往南走了有一段路,纵然体力不弱,秦颜也开始觉得吃力起来,每走一步额上的汗珠直落,胸肺间如同火燎,喘息也渐渐沉重起来,察觉到李绩贴在她颈侧的肌肤越来越冷,秦颜的心猛的抽紧,微微偏过头去,轻唤道:“李绩。”

没有人应她。

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碎了,秦颜怔了半晌,身体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就在这时,搭在她肩膀的手以极微弱的力道动了动,李绩声音几不可闻道:“没事。”

心情乍然大起大落,秦颜只觉浑身虚脱,双脚一软差点跌倒,堪堪稳定了心神,她立即决定先处理好李绩的伤口,当务之急便是要寻一安全之处。

待找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山洞,秦颜轻轻放下李绩,因他后背有箭不宜平躺,便将他半抱着靠在自己肩头。拂开李绩背上的发丝,指尖在不经意间便沾上了血迹,伤的这般深,也不知要多大的魄力才能将透胸的箭头断然折了,当时应是极痛的,可这一路以来他竟然能做到不声不响,想到这里,秦颜五指蓦然收拢掐紧,语气却是淡然道:“我要拔箭了,这附近没有什么干净的东西,若是痛便咬我肩头,不必撑着。”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李绩声音低沉道:“开始吧。”

因为李绩将箭头折断了,只余箭身在体内,倒为眼下拔箭减轻了痛楚,秦颜略吸一口气,用空余的手攥住了箭身,猛然运力向外一拔,鲜血立即喷涌而出,溅了秦颜满手。与此同时,靠着自己的身体随之一沉,秦颜惊悸之下慌忙扶开李绩,见他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唇上却渗出了几点殷红,发丝散乱着贴在脸颊边,异常憔悴,可目光却因为突袭的疼痛显出几分光采来。

“我从未被伤至此……”李绩顿了顿,喘了口气才缓缓道:“是不是……很狼狈?”

“也还好。”秦颜心绪微定,一手扶住李绩,一手将他散乱的发丝细细理好,待觉得妥当了,才微笑道:“我最狼狈的时候是被人暗算送进了棺材,一个人在里面躺了好久,不辨日夜。”

李绩恍惚中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喜欢点着灯安寝……”

“是啊,还好我命大。”越发庆幸自己还活着,秦颜诚恳道:“我们又不是神,偶尔狼狈一下也无伤大雅,不过今日的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秦颜说的信誓旦旦,李绩苍白的嘴角突然泛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如你所说,这个仇我必报不可,杀人灭口,也不至令人……失望。”说着声音渐低,长睫微垂,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变得涣然,从来都是掩藏在重重广袖中的手腕随着下滑的动作露出一截,无知无觉的落在身侧。

知道李绩的体力已经撑到了极限,秦颜小心的将他安置妥当后,决定去寻些能够止血疗伤的草药来。

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需要的东西,秦颜回到山洞时,李绩仍是昏睡着,眉头紧蹙呼吸不稳,一摸之下竟发起了高烧,秦颜立即寻着衣服上还算干净的地方撕下半幅衣摆,然后将李绩的衣衫轻轻褪至肩下,把寻来的草药敷在伤口上,没想到的是伤口依然流血不止,秦颜只好再加大了止血草的用量,这才勉强止住了血,随即细致的将伤口包扎妥当。

在准备替李绩穿好衣物的时候,秦颜才发现他的身形竟已是如此清减,手中的薄衫因吸了过多鲜血变得湿沉,目光一暗,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覆在李绩身上,然后凝视着这张清隽的面容,发现他沉睡时竟是这般平静安和,就连低敛的睫也透着缱绻,好像平日的冷峻威严都是假的一般,存附于骨髓之下的温柔和煦便悄然透肤而出,这样的李绩她从未见过,越是如此,秦颜越觉得不忍。

将滑开的衣袖覆至手背,秦颜握住李绩冰冷的指尖,目光越过虚空,轻道:“我等你二十年,到时候不要不认得我。”

人生在世,责任在身,待江山事了,归去应未迟。

李绩这一睡便睡了好久,秦颜见他睁开眼的刹那,忽然就觉得人世间任何良辰美景都不及眼前这一幕,她忍不住露出笑容,朝对方招呼道:“醒了?”

李绩眼中暗沉空茫,怔怔的看着秦颜,好似不认识她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几分清明,他似乎想笑一笑,却在看清秦颜的面容时,忍不住蹙眉道:“……你……多久没睡了?”声音又干又涩,李绩怀疑究竟是不是自己在说话。

秦颜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连日来不眠不休连累着脑筋也有些打结,心神大定之下她点点头道:“说的是,我歇息去了。”说着,便真的转身往外走。

李绩的神志亦不甚清醒,莫名其妙的看着秦颜走出房门直至消失不见,过了许久才被伤处的疼痛拉回神,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榻上,屋内摆饰陈旧简朴,十分素净,四周飘荡着浓烈的草药香,倒有些像寻常百姓开的医馆。

似是为了应证李绩的想法,这时有人突然敲门进来,来者是一名年约四旬的妇人,布衣荆钗,面容和善可亲,见李绩醒了,神色间难掩欣喜道:“你总算醒了,多亏你身边那位姑娘一直不眠不休的照顾你,方才我见她浑浑噩噩的进了房,还以为你出事了。”

妇人说话不经掩饰,其中的关切倒也直白不做作,李绩不着痕迹的撑着床沿起身坐好,仅仅是轻蹙了下眉头,便含笑道:“请问我睡了有多久?”

那妇人也没有察觉,只叹了一声道:“怕是有三日了,那天是那位姑娘背着你来的,只道你们遇上了山贼,你为救她而伤,可想这一路是怎样的艰难,妾身的夫君见她当时已是精疲力竭,便想替她接把手,她道不肯,只说你伤的重颠簸不得,将你安置下后,便给了我们好些银子,嘱托夫君一定要好好为你诊治,说完这些她自己倒晕了。”

伤处蓦然一痛,李绩连连低咳,脸色更为惨淡,余光瞥到那妇人意欲上前,李绩忙摆摆手,声音暗哑道:“她……有无大碍?”

经这么一问,妇人面容一凝,李绩不禁暗感焦心,却听她语带钦佩道:“并无大碍,只是夫君看她旧时应受过极重的伤,留下些遗症,性命倒也无忧,奇在这样一个弱女子,竟能背着你走下山,仅是昏睡了几个时辰便自己醒了,把我们吓了一跳,她自己反而跟没事人一样守了你几天。”

李绩心下安定,却想起了秦颜方才离去时的模样,竟觉得伤处的疼痛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撑着床沿的五指不觉收紧,李绩暗暗平复了呼吸,才温声道:“烦请夫人对她多加照顾,在下日后定当报答。”

那妇人一愣,随即玩笑道:“既然来了医馆便是病人,妾身岂有不照顾的道理,倒是你伤的不轻,且安心休养,也好让你的心上人放心。”

听她这样说,李绩才想起秦颜并非做的已婚女子打扮,见那妇人正要走,脑中一热,鬼使神差般低念道:“她是我妻子。”话音方落,李绩猛然想起了从前在宫中的种种,好似隔了千山万水,却又历历在目,一时间神色黯然。

妇人回头时正见他这般失神的模样,微笑着摇摇头,便阖上门退出去了。

妇人走后,不多时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进来,寒暄了几句便说道自己姓梁,是这间医馆的主人,李绩猜他是方才那位妇人的夫君。

帮李绩换过药后,梁大夫又递来一碗药,见李绩一饮而尽,他接过空碗方嘱咐道:“这药剂量因你的体质下的有些不同,喝了后容易昏昏欲睡,你若无事也好休息。”

头中果然有些昏沉,李绩点头道:“多谢。”

梁大夫收拾了一番便出去了,李绩缓缓躺下阖上眼,迷迷糊糊中,脑海中不断闪现出从前的画面,尽是些鲜血杀戮哭饶惨呼,一刻也不得消停,他恨梦中不能捂耳闭目,此时画面一转,便是那青天白日下,一人素衣乌发微笑看着自己,道:“我跟你一起走。”他过去握住她的手,没想到眼前的面容突然如水纹消散,褪成了另一副模样,一手抱着满是鲜血的雪狐,孩子眼眸乌亮,仰头拉住自己说:“父王,你害了我。”

李绩一惊,方想抽手却觉得手沉沉的,有微弱的力道拉扯住,恍然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映出一个孩子的轮廓,心中一阵酸楚,他低唤道:“琰儿……”

那人影动了动,清亮的童音回道:“我不叫琰儿,我叫锦儿。”

李绩强撑着睁开双目,待视线清晰,才看清对方只是个七八岁的男童,一双大眼乌溜溜的看着自己,两只小手抓着他露在被外的一只手,像是要把它推回被子里。

李绩初时还有些懵懂,再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他用手撑着慢慢坐起身,名唤锦儿的孩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突然问:“你不痛么?”

呆了有好一会儿,李绩才点头道:“很痛。”

那锦儿疑色消散,偏头道:“你好像生了大病,我去叫爹给你开止疼的药,这样就不痛了。”

李绩淡淡笑道:“谢谢你。”

锦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呐呐道:“我爹说关心别人是应该的。”

李绩目光一动,伸出手想去摸他,这时门外有声音传来:“锦儿,快出来帮爹磨药。”

锦儿下意识的回头应道:“来了!”随即转头对李绩道:“我这就去跟爹说,等我回来。”

“嗯。”收回落在半空的手,李绩笑着点头。

锦儿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正碰上秦颜进来,见李绩已坐起了身,却像睡着了般低着头,一动不动,肩上只披了一件薄衫,显得身形更为瘦削,众人从来只看到殿堂之上的威仪,何曾见到这重服之下的清减,秦颜端着药不动,想起方才兴冲冲跑出去的孩子,一时难决要不要惊动他。

李绩似有察觉,慢慢转过头来,见秦颜呆站在哪里,疑惑道:“怎么站在那里发呆?”

秦颜这才动身,将托盘放到床边的矮桌上,转首吩咐道:“该喝药了。”

精神有些不济,李绩下意识应道:“我方才已经用过了。”

沉默了会儿,秦颜才道:“你已经睡了好长时间。”

李绩微微一怔,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常态,然后伸手去拿药碗,秦颜看着他握住碗沿的手,五指修长骨节棱突,此刻却因为过于紧绷的力道变得有些苍白,想必是强迫自己要拿稳。

他对自己的要求从来都是严格到苛刻。

突然觉得整个心口都疼痛起来,在树林中发现瘴气对李绩没有影响的时候,秦颜便猜到他应该是自小服食定量的毒药,长久下来便能够抵抗一般的毒物,相对的,寻常的药物对他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若受伤生病便比一般人恢复的艰难。

待李绩喝完药,秦颜指着托盘道:“这是我向梁夫人学做的蜜丝醉枣,玉兰花糕,你喝完药吃这些嘴里就不会那么苦了。”

李绩目露诧异,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一个大男人,怎会怕苦。”

“我也不怕苦。”言下之意在强调她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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