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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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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绩目露诧异,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一个大男人,怎会怕苦。”

“我也不怕苦。”言下之意在强调她是女人,看到李绩眼角一抽,秦颜目不斜视面容平淡,语气却是不以为然道:“人生在世,应当尽欢,既然有办法让自己好过一些,又何必放任难受不管。”

秦颜的想法从来都是出人意表,却又偏偏很有道理,李绩也不争辩,捻了一块玉兰花糕放进口中,方嚼了几口,秦颜突然探身问:“如何?”

看着那点漆的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李绩呛了一下,答道:“不错。”

秦颜目中流光忽闪,透着些自得,随即也伸手去拿玉兰花糕,李绩还未来得及阻止,秦颜已将糕点放进了口中,不多时面色便僵住了。

李绩压住笑意,正色看着秦颜面无表情的咽下糕点,然后听她认真分析道:“其实就算是咸的,也比苦的要好很多。”

李绩语塞,心里有一处却被填的满满的,不过短短数日的相处,他便发现此刻性情流露的秦颜跟宫中相比有多么鲜活生动,如脱离桎梏的雄鹰,鹏翅翱翔天际。他最近常常想,若是没有当初在西林山的相遇,如她这般洒脱不拘的性情,现在应当是身无牵挂四海为家,或许最终会寻得一处归宿过着平静的日子,这样最好,可越想心里越会觉得不甘,甚至有些后怕,尚幸的是,他们最终遇见。

秦颜见李绩陷入沉思,嘴唇微动,仿佛自语般低念着两个字,便问:“尚幸什么?”

李绩回过神来,静静笑道:“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吃到像这样的糕点。”

以为李绩是在取笑自己,秦颜心道你做的粥更难以下咽,这话当然不能明说,秦颜只好低头摆弄着盘子里的甜点,一声不吭。

不顾秦颜不解的目光,李绩兀自取了一颗醉枣放入口中,淡淡笑道:“你……日后可有打算。”

略一迟疑,秦颜慎重道:“待此事一了,父亲便会辞官退隐,我答应于他,找一处安生之地共享天伦。”

口中未散的蜜甜忽然变得有些苦涩,李绩心中一片空茫,面上的笑容越发淡了,突然间觉得有些困倦,却还是打起精神道:“老将军……去了蜀地,献王有一部分人马已先行转移,希望可以从中拦截。”

秦颜自然清楚,她还知道是赵辰君从中作梗牵制住了陈凌空,所以才让献王的人马转移出一部分,恐怕此次刺杀李绩和湘南王的人马便是献王派来的。

思绪有些混乱,大约是喝过了药,越发疲惫,李绩微垂下眼睫道:“走了更好,再不用尔虞我诈……待此事一了,你们……也好过平静的日子。”

李绩的睫毛很长,垂下时便看不清他的眼神,秦颜凝视良久,才低道:“即便天各一方,两人也要各自安好,虽不能朝夕相对,你……”话未出口,因为李绩已经阖上眼,沉沉睡去了。

秦颜轻轻将李绩扶下躺好,用自己方能听见的声音继续道:“你只需记得,始终有人牵挂着你便好。”

第七十章

“当归两钱,白术两钱;党参……三钱。”

秦颜进来时,梁大夫正在低头仔细核对药方,站了有些时候,见他一直伏案疾书,便出声道:“请问大夫,若是要补血益气,有哪些方子可行?”

梁大夫手头正忙,随口应道:“黄芪五钱,当归两钱,生地黄八钱,小火煎熬,每日三次便可。”

得到答案,秦颜道了声多谢转身便走,梁大夫听到动静抬头时秦颜已经走远,本想替她再把把脉对症下药,现下只好作罢。

秦颜去账房取了药去后院的厨房里煎药,正碰到梁夫人在厨房里做饭,便微笑着招呼道:“夫人好。”

梁夫人擦了把额上的汗,见是秦颜便欢喜道:“今天来,可是又想为公子做些吃的补身?”

这几日秦颜一直向梁夫人讨教如何做菜,所以梁夫人才有此一问,秦颜将手上的药材兑好加水,低眉应道:“算是吧。”

待将药罐放在了炉上,秦颜转身去看梁夫人炒菜,静静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菜?”

梁夫人莞尔:“这道菜叫做蟹黄豆腐。”

秦颜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将放在一旁的盘子拿起来看了又看,奇怪道:“这便是蟹黄么?”

梁夫人摇头笑道:“只是名字叫的巧罢了,蟹黄其实是煮熟的鸭蛋黄压碎加少许水,做这道菜,应先将洗干净的豆腐切成小块,放入油中,接着将蟹黄也倒入锅中轻炒两下,收盘时用少许豆粉勾芡,加几粒枸杞即可。”

秦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偶尔认真的插一两句话请教,比如问为什么要先放豆腐而不是先放蟹黄,如果先放蟹黄会如何,又比如说炒青菜时不小心加了多了盐,是不是可以再多加点水做汤,再或者如何一眼分辨出盐,糖,面粉之间的区别等等,梁夫人经过几日的锤炼已是处之泰然,有时候遇上答不出的,甚至还会跟着想为什么。

手上得了空,梁夫人叹了一声道:“其实身为女子,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恕妾身多嘴,我见姑娘你好似十指不沾洋葱水,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吧,只是既为人妇,便该知道如何对自己的夫君才是好,要学会冷了为他添衣,饿了为他做饭,凡事亲为不假手于人,这才是夫妻之道,好在你们还年轻,日子还很长,妾身是过来人,看的出你们对彼此关怀有加,这份情意应各自珍重才是。”

秦颜陷入了思考,这世上许多女子循的是女戒,遵的是三纲五常,而她却是自小读着战国策,孙子兵法长大的,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应该怎样做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她只会以自己的方式站在李绩身侧,用力所能及的力量帮他铲除不平之处,生死与共,这样应该也是对的吧。

梁夫人见秦颜想的出神,以为自己话说重了,便转移话题开始说些别的,梁夫人为人本就爽朗热诚,说到兴起就开始讲她与夫君如何相识,最后竟说到两人有了孩子是何等开心,秦颜本就不多话,眼下更只有点头的份,好不容易瞅了一个空,秦颜连忙打断梁夫人道:“夫人你的菜要糊了。”

梁夫人惊呼一声忙去看锅里的菜,秦颜乘此机会迅速道:“我去院子里帮忙劈柴火。”

“劈柴这样的粗活哪要你来……”梁夫人手忙脚乱下劝阻,哪知一抬眼,秦颜已经不见了人影。

秦颜埋头三两下劈完了半垛柴,起身时发现医馆的一名伙计拿着斧子怔怔看着自己,秦颜想了想,笑的可亲道:“劈柴么?”

那伙计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的点头道:“多谢……姑娘帮忙劈柴。”

秦颜摆手微笑道:“不必客气。”

伙计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一时也想不明白,自言自语般嘀咕道:“这柴火大约能烧上三天了。”

哪知伙计的话刚一说完,秦颜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朝厨房赶去。

经过几日的悉心疗养,李绩的伤势已是大有起色,终于能下床坐在院子里透透气,旁观着往来求医的百姓,有年迈的老者,正直壮年的男子,哇哇啼哭的孩童,他们神色或焦躁或乐观或哀愁,比起宫中千人一面的谨言慎行不知真实多少,不必揣度不必防备,如此看了半日,李绩竟也不觉得疲惫,反而沉浸其中。

锦儿端了篮子从前堂摇摇晃晃的跑出来,转头看见李绩坐着发呆,便跑到李绩面前蹲下,然后一言不发的看了半晌才问:“叔叔,你好些了么?”

李绩恍然低头,见锦儿黑白分明的双眼充满困惑的看着自己,点头笑道:“好多了。”

锦儿觉得十分高兴,两眼弯弯的举起手中的篮子道:“既然这样,我们一起来剥豌豆吧。”

李绩失笑,点头答应,将锦儿手上的篮子拿来放在石桌上,李绩捻起一枚豌豆夹,看了看,好奇道:“这就是豌豆原来的样子么?”

锦儿刚好蹭上石桌边的凳子,听李绩这样问,不禁睁大圆滚滚的眼睛惊奇道:“你没有种过豆子么?”

“是啊,没有种过。”李绩笑了笑,低头将豌豆皮拨开,露出一排整齐饱满的圆豆,翠绿泛着清气,这个样子他便有些印象了。

锦儿眼珠一转,偏头道:“我们来比赛谁剥的快好不好?”

不等李绩回答,锦儿已经抓了一大把豆角放到面前,肉呼呼的胖手抓起一个一捏,豆角鼓开,里面的豆子便像玉珠一样落了下来。

看锦儿做的如此熟练,李绩不知不觉也起了比试的心思,学着锦儿的样子将豆角一捏,然后剥起来,向来都是执掌生杀的手此刻剥起豌豆来竟显得十分笨拙,原来这就是平常人的生活,许多事情可以有机会慢慢的学。此时此刻,李绩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的感受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剥了半天,篮子里的豌豆夹越来越少,李绩头上隐隐见了汗,这时锦儿突然欢快道:“剥完了!”

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锦儿面前小山一样的豌豆粒,李绩继续低头剥剩下的豆荚,锦儿见他没有反应,便探头朝篮子里看了看,当即拍手笑道:“我比你剥的多,叔叔你真笨!”

活了这么些年,这是头一次有人胆敢明目张胆的说自己笨,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李绩不动声色,手上的动作却快了许多。

“咦,姐姐来了。”

耳边突然传来锦儿的低呼,李绩剥豆子的手一抖,几颗豌豆滴溜溜的滚开了,若无其事的将豆子放回篮子里,然后将篮子稍微推开些,李绩状似随意的朝秦颜而来的方向看去,在见到她手上的东西时,面色微微一变。

走到跟前,秦颜将托盘上的东西在桌上摆开,看到桌上的篮子,她抓了一把豌豆问李绩:“这是什么?”

李绩心里突然就觉得平衡了。

正在这时,锦儿挥着胖手大叫道:“你们都是笨蛋,连豌豆都不认识!”

李绩镇定的扫了一眼四周,见已经有人朝这边看,干咳了一声,本想出言哄骗一下小孩,没料到有人更快,闪身挡在桌前,秦颜一把捂住了锦儿的嘴,神色淡然道:“你娘没告诉过你,随便指责人是不对的么。”

锦儿目光一闪,点点头,秦颜这才松开手,却听锦儿小声道:“可我娘也说做人要诚实……”

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秦颜心道,然后装作没听见,微眯起眼笑得异常温和:“你爹方才在叫你,还不快去?”

锦儿小小的身子不可抑制的往里缩了缩,忙不迭点头道:“我去了!”说完,连忙跳下凳子,一溜小跑走了,连篮子都忘了提。

秦颜开口提醒,没想到那孩子跑的更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这时一声轻笑传来,秦颜转身,李绩也发觉了,随即转移目标指着篮子道:“这是豌豆。”

秦颜挑眉:“你知道?”

李绩一愣,反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秦颜目含深意的看着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方才锦儿不是说我们两个都是笨蛋么?”

“其实,不是这样的……”

李绩想解释,可又找不到接头的话,索性掩唇低咳了几声,秦颜果然当真,将桌上装着黑漆漆汤药的碗往前一推道:“这些药是补血益气的,喝了便好的快些。”

李绩看着药碗迟疑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的端起来喝,再难闻的药他还能喝下去,若是秦颜心血来潮拿他来试菜,那才是苦不堪言。

正喝着,秦颜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梁大夫,便微笑道:“梁大夫有何事?”

因秦颜站在桌前,梁大夫一时没有看到李绩,只对秦颜道:“早上本想替姑娘把脉,可姑娘当时走的急,眼下正好。”

“可我身体并无大碍。”

秦颜目露疑惑,李绩喝药的动作一顿,认真倾听。

梁大夫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医者父母心,若是有不便之处但说无妨,不必介怀。”

秦颜细想了一下,肯定道:“我确实无恙,早上不过是向大夫询问补血益气的方子而已。”

“难道不是姑娘你……”

话音未落,李绩突然被药水呛的咳嗽不止,秦颜急忙转身去看他的状况,那梁大夫这才注意到秦颜身后的李绩,待看到桌上的药碗,立即明了,随即决定悄无声息的离开。

在医馆这些日子,两人也会帮些小忙,比如帮着包药磨药等等,倒结识了些病人,李绩时常会坐下来听他们话话家常,偶尔还会说起当今的国家社稷,自己也好像融入了其中,渐渐领悟出百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他今后又该做些什么。

这一日,李绩照样在一旁听等候在院外的病人闲聊,一位老妇人取了药也不出门,目光一直朝李绩这边张望,李绩这两天见经常见她来抓药,只当她是寻常病人,便礼节性的微笑着颔了下首,哪知这老妇人竟像得了什么暗示,目中光芒瞬时大绽,身手十分利落的走了过来。

若知道这老妇人其实是这镇上专替人做媒的赵媒婆,李绩是断不会对她这般客套的。

“这夏天真是有些闷热,倒叫人受不住,我见公子你脸色不大好,可是生了什么重病?”老妇人边挥着手中的帕子,边热络的搭话。

李绩见老妇人眼笑眉开,竟会觉得不自在,便生出些戒心,淡笑道:“不是什么重病,只是有些受不住这热罢了。”

那老妇人笑容更盛,李绩心里还在揣测,便听她继续道:“不是重病就好,我见公子生的一表人才、气势逼人,将来定是人中龙凤,令堂真是有福气。”

李绩莫名觉得好笑,随口应道:“在下的父母已仙逝多年。”

老妇人笑容一僵,不过眨眼便恢复如常,仍是不依不挠的搭话:“听公子口音是京城人士吧,你定不知道我们镇张员外家的女儿生的那叫一个标志,柳眉凤目,细腰朱唇,说话都是斯斯文文的,将来嫁了人一看便是贤妻良母,谁若娶了她倒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李绩恍然大悟,这老妇人原来是为他说媒的,听她口中所说的张小姐反而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论长相,不是美貌冠绝,论起斯文,她大约连边都摸不着,贤妻良母,估计在她的人生里就没出现过这样的词汇,可莫名的,真正让他生出了不枉此生的念头。

那老妇人见李绩一直不说话,以为是在考虑了,越发说的殷勤,便是连一向善于克制的李绩也有些受不住了,刚一蹙眉,正见秦颜从大堂里出来,李绩眉目舒展,朝秦颜笑着招呼道:“娘子。”

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一圈,秦颜这才去看李绩,见他身边站了个神色僵硬的老妇人,对比李绩的和颜悦色,秦颜顷刻领悟,随即牵起嘴角,柔声应道:“夫君——”

李绩眼角一跳,面上仍是淡淡笑着,转头去看那一脸尴尬的老妇人,语气越发温和:“这位夫人,你方才说的我没有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那老妇人哪还有方才的热情洋溢,只随便糊弄了几句就大摇大摆的走了,秦颜瞧着她离开,转头时神色已恢复了一惯的冷然,语气警惕道:“你怀疑这个人?”

李绩目中笑意一闪而过,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人实在难缠,再晚一些,我的祖上八代都要被她问遍了。”

秦颜沉吟片刻,严肃道:“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再呆下去恐怕行踪暴露,是时候该启程了。”

李绩明显愣了一下,目光踟蹰,好像要问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终是一笑道:“既然要走了,便陪我在这镇子里散散心如何?”

秦颜微微一笑,反问:“有何不可?”

镇只是个小镇,房子是白墙黑瓦,此时正是日暮时分,火烧般的云霞仿佛胭脂般抹上屋脊墙壁,使人一眼看去便觉得平和宁静,碎石铺成的路上常有务农而归的百姓错肩而过,若是遇上牵着耕牛的,便还要让出些道路才行。

李绩与秦颜二人漫无目的走着,两人都没有开口,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散心而已。

待走到了镇外,前面横出一条小河来,有几名女子在河边浣衣,不时嬉笑着,李绩终于在河岸边停下,背对着秦颜,目光露出淡淡的怅然。

“……很好。”清风吹起岸边杨柳的同时,李绩突然打破沉默,低道:“这里很平静。”

秦颜走到他身边,看着河边笑闹的女子道:“这里虽小,但民风淳朴,百姓过的安逸知足,自是好的。”

李绩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垂下头,片刻后去看秦颜,问:“若离开这里,你打算往何处去?”

秦颜笑道:“京都我不能再轻易现身,亦担心父亲的安危,离开这里,自然是要跟你去吴蜀与父亲会和。”

目中光华一闪,李绩小心的克制着有些雀跃的内心,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失落,信手折了一片柳叶,李绩怀念道:“许多年前有人教过我用叶子吹曲,也不知眼下还能不能吹成调。”

秦颜偏头道:“不能就不能,我又不会取笑你。”

李绩微微勾起唇角,将叶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曲声先是青涩,不多时便渐入佳境,自有一种低吟婉转,令整个小镇陷入了一种古旧悠远的意境,河边浣衣的女子交耳巧笑,不时朝这边看来。

暮色渐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突然合着乐声浅浅清唱,不胜哀凉。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第七十一章

离去的时候,梁大夫与他夫人自是百般叮嘱,秦颜一一应下,转眼时,正见锦儿躲在门背后偷偷看着,目中透出些不舍,秦颜本想与他说些什么,这时马车也来了,梁夫人连忙将早前准备好的干粮交给了秦颜,再三道:“日后若是路经此地,可不要忘了我们。”

“这段日子多谢照应。”秦颜微一颔首,虽是答的梁夫人的话,目光却朝门边道:“以后还会再见的。”

梁夫人自是明白,低叹一声,似有不舍道:“你们去吧,一路多保重。”

秦颜道了声珍重,转身上了马车,李绩已经等候在车上,见秦颜上来,只是用目光询问是否可以出发。

秦颜点点头,吩咐马夫启程,不一会车轮便动了起来,这时,一直沉默的李绩突然道:“锦儿与琰儿年岁倒相近。”

虽然已经过了不少时日,可秦颜每每听到琰儿这个名字时,心还是会不可抑制的刺痛,心知李绩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却隐忍不发,比自己更为难受,秦颜斟酌良久,方低道:“若他还活着,定要面对宫中不尽的阴谋与算计,未必会快乐,生死往常,执着不得。”

“……不是生在帝王家便好了。”李绩淡淡道,随即阖上双目,倚着车壁假寐。

心中苦涩,秦颜侧头去看车窗外,一道小小的身影遥遥矗立在马车后,在转角时终于不见。

途中,秦颜暗中盘算了一下,若是以他们现在的脚程,去吴蜀估摸着要大半月,而父亲已经出发了些时日,但有军马随行,此时应该还未至燕回关,若抄近道,说不定他们还能提早赶到。收回思绪,秦颜不动声色的去看李绩,见他仍是闭目假寐,便侧首去看沿途的风景。

这样行了有半日,马车仍未出山道,秦颜刚想询问一下车夫,马车突然就停住了,紧接着响起一阵马蹄喧哗声,马夫惊恐的声音大叫道:“不好了,遇上山贼了!”

秦颜第一个念头就是当初不该跟梁氏夫妇谎称遇到了山贼,如今一语成真,也不知该不该夸自己有先见之明。而在她走神的功夫,马夫已经慌的向车厢里躲,秦颜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沉拍几下,抚慰道:“不要惊慌。”

那马夫安静了片刻,目光突然朝秦颜背后望去,秦颜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果然看见李绩已经睁开了双眼,正从善如流的将车窗帘掀开一角,平静道:“我记得这一带山势崎岖,草木茂盛,多有穷寇出没,朝中下派官府几次清剿,但因地势之利未能全歼。”末了,还意有所指的补上一句:“真是不巧。”

秦颜当做没听见,就着李绩掀开的一角看去,刚巧看到马车周围有十几名粗衣阔胸的草寇迅速逼近,欲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我见他们中有个脑满肠肥的,据我多年行军积累的经验,应该是个领头的。”仔细观察后,秦颜下了定论。

李绩也有些赞同,然后问:“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知道李绩是在担心自身安危,秦颜心中一暖,目中光华流转,浅笑应道:“若是自保尚不能,又有何颜面站在你身旁。”

李绩胸中刹那间苍涛难平,面上却仍是轻描淡写道:“随机应变即可。”

车外情势危急,两人却在这里旁若无人、语气轻松的对着话,就好像谈论今天的天气很好一般,马夫直觉的认为这两人要么是吓傻了,要么本身就不正常,今天怕是要枉死在这里了,实在是悔不当初接了这桩生意。

马夫还在忏悔的同时,车外的声音已经零星静下来,接着有一道粗犷的男声凶恶道:“留财买命,不想死的就速速把全身家当拿来,迟了休怪老子不客气!”

马夫吓的瑟瑟发抖,秦颜与李绩互视一眼,两人心里各自有了打算,只见李绩不慌不忙的掀开车帘,提高声音道:“钱财在下自会奉上,还请各位好汉放我们一条生路。”

李绩容貌生的本就清贵,又因重伤初愈气色不佳,显得有些不济,那些山贼见他出来说话不禁哄笑起来,一口一声笑他小白脸。李绩眯起双目,遮住眼中的利光,却听身后冷漠的女声道:“等下我去砍了他们。”

没想到秦颜还有如此冲动的一面,李绩差点要控制不住笑出声来,好在这时山贼里有人大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把钱财拿给老子!”发话的还真是秦颜所说的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

李绩在众人的目光下下了马车,不紧不慢的走到方才说话的山贼面前,将一叠银票递了出去,那山贼头目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接过银票,随即向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这时候有两名喽啰下了马,朝马车走去,李绩连忙转身去看,山贼见此,横在腰侧的手方一动,突然有女声厉声惊呼道:“夫君!”

这一下将众人的目光全数吸引了过去,山贼头目欲拿刀的动作一顿,电光火石间,一件物事自车厢内抛出,李绩扬袖一接,长剑在手,目若冰霜,旋身之际寒光出鞘,开山破晓的剑气横刃砍向马蹄,众人惊魂,只听得马匹一声烈吼,血雾纷散中前蹄折膝砰然堕地,包围的马匹如震慑般退开一些。与此同时,李绩迅猛出手把山贼拽下马匹,退出几步远后,将沾满鲜血的剑锋从容贴上山贼的颈侧,沉声道:“都退开。”

一众草寇这才回过神来,最初下马的两名喽啰慌忙自车厢内拖出秦颜和马夫,各自架了刀,有些口齿不清的威胁道:“你若不放我们老大,我就杀了这娘们!”

被砍断前蹄的马匹还在嘶鸣,李绩冷笑一声,衬着这幅景象不禁令人胆寒,他扫视一周,见草寇们全神戒备的模样,笑着冷嘲道:“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蠢么,若是放了他,我们岂不是死的更快?”

挟持着秦颜的喽啰暗暗吞了下口水,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道:“你再不放,我真要杀了!”说着,将手中的大刀往秦颜的脖子上推进了些。

哪知李绩不仅无动于衷,还紧了紧剑锋,利刃立即在山贼颈间割出了一道血痕,那山贼刚想叫骂,却被李绩一脚踢折了腿骨,威胁道:“你最好识相些,我这人耐性向来不好。”说完,李绩抬头去看秦颜那边,淡淡笑道:“你要敢动手便快些,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我们死在一起,但跟你的提议相比,我还是喜欢死时拉些人垫背,这样才不亏。”

秦颜一直是静静的站在一旁旁观,在听到李绩说死在一起时竟奇异的笑了,挟持她的喽啰无意转头时正好看到,一惊之下,握刀的手蓦然一抖,这时,有股力道稳稳的将刀身托住,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那喽啰还未看仔细,突然觉得身体的某一处爆发出一种澎湃的力量,然后是永远的沉寂。

一脚踢开两名喽啰的头,秦颜单手托住浑身发软的车夫,朝李绩道:“天色不早了,再不走恐怕找不到客栈歇脚。”

四周散发出诡异的沉默,只有李绩仍是波澜不惊的对手中的山贼道:“既然耽搁了我们的时辰,那么只好烦请你送我们走了。”

那山贼立即会意,颤声道:“你们……退、退开……”

话还没说完,周围的山贼自发的退开,中间立时空出了一大片场地。

李绩拽着一瘸一拐的山贼上了马车,秦颜见状,对还在发怔的马夫道:“你去驾车。”

马夫身子一缩,唯唯诺诺应了,转身趔趄了几次才在马车上坐好。

秦颜也上了马车,自李绩手中将山贼提到车帘边,这才向马夫发话道:“走吧。”

马车复又启动,李绩依旧往车壁一靠,闭目垂首,随着车厢的晃荡,散在肩侧的发丝滑入了衣襟内。

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有些不妥,秦颜刚想唤李绩,山贼突然出声道:“两位大侠,敢问你们何时才能将我放回去?”

秦颜心头正乱,看他一身横肉,忍不住恶劣道:“谁说过要放你回去了?”

那山贼一愣,随即大声质问道:“你们竟然出尔反尔!”

秦颜冷笑两声道:“果然是人头猪脑,没答应的事怎能叫出尔反尔,何况你方才不也是谋了财又想害命么?现下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再啰嗦,我先削你十斤肉。”说罢,竟还动作粗鲁的将李绩方才送上的银票自山贼身上全数搜了回来。

那山贼又惊又怒,自知生还无望,反倒恶气顿生,破口辱骂起秦颜来。秦颜捏刀的手刚一动,便见眼前人影晃过,接着就是几道清晰的巴掌声响起,等定睛一看,那山贼脸上已经映出了几道巴掌印,嘴角甚至还有血丝淌出。

下手真是快准狠,秦颜审视了一番,转头去看李绩,却见他面容苍白,难掩倦色的解释道:“他太吵了。”

心知定是方才的举动引发了未痊愈的伤势,恐怕伤口已经裂开了,秦颜双眼缓慢的眯起,仍是不经意间泄出几分残酷,那山贼突然被那冰冷的目光一扫,竟不由自主的退后一些,不敢做声。

马车行了有一段路,马夫突然惊叫道:“他们追上来了!”

这一声下,秦颜大刀一横架住山贼的的脖子,那山贼脸上刚露出喜色便僵住。秦颜侧首贴在车窗边,果然隐隐约约听到嘈杂的马蹄声,恐怕比方才的人数多了近一半。

秦颜缓缓坐正了身子,盯着山贼看了片刻后,李绩的声音突然道:“那就用你来拖住他们吧。”

没等山贼思考出其中的意思,一阵尖锐的疼痛自腹部迅速蔓延,他愕然睁大双眼,还不及反应发生了何事。

秦颜利落的收回刀,一把将山贼推下马车,随即转头向马夫吩咐道:“加快速度!”

马车飞速奔跑,秦颜放下车帘回身之际,堪堪撞上了李绩蕴含深意的目光,不禁吓了一跳,待看到他仍是维持着抽剑的动作,才后知后觉道:“下次换你先。”

杀人这种事情难道还有人抢着去做么,李绩觉得自己的头想得都有些晕沉了,只好强撑着精神对秦颜道:“我先歇息片刻,到了落脚的地方记得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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