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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流氓-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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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之大的动静显然对保长所称作的“歹徒”产生了巨大的吓阻作用,还没等大家赶到孔家,二辆马车已经象疯了一样冲出村落,朝着官道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事实上,等甲长和闻讯赶来的张寡妇闯进孔家堂屋,孔五爷虽然身中数刀,但还没断气,正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微微扭动。张寡妇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孔五爷血淋淋的身子嚎啕大哭,浑身颤抖着话也说不出来。秦甲长虽然吓得不轻,但头脑还没糊涂,赶紧拔出塞在孔五爷嘴里的一团破布,扯着嗓门“五爷、五爷”地叫唤。孔五爷费力地睁开眼,伸出右手食指,在地上蘸了点自己的鲜血,吃力地在墙上写下一个“桂”字,停了一会,似乎还想了一下,接着写下一个“兴”字,然后嗫嚅着说出“上……海”二字。秦甲长侧耳倾听,看老朋友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连忙扯起喉咙高声问道:“有什么要对南生说的?”孔五爷突然瞪圆了两只眼睛,拼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从喉咙口挤出最后一句话:“为——爹——报——仇!”说罢,头一扭,一命归西。

  孔南生已经哭不出声来,牙齿咬得咯咯响,“为爹报仇”这四个字,象刀子一样戳进了他的心里,搅得人浑身热血沸腾,连天灵盖都在一跳一跳地刺痛起来。再笨的笨蛋也能猜出,那个白衣白帽的胖老头,肯定就是“桂兴”无疑,而再把“上海”二个字联系起来,那罪魁祸首铁定就是“上海的桂兴”了。但是,这么多年来,一向足迹不出潘家灶的老爹,怎么就跟遥远的“上海”扯上了干系呢?

  孔南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爹要舍弃繁闹的东台而安家在偏僻的潘家灶,甚至把生意全部委托给别人照看而尽量减少露面的机会。但是,老爹与那个凶残的“桂兴”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血海深仇,以至于事隔那么多年,仍念念不忘要赶尽杀绝呢?昨晚,要不是眷恋着小桃红的怀抱一夜未归,今日大概也被无常鬼一索子套去了。

  “南生啊,你爹其实并不是潘家灶的人,”张寡妇擦擦红肿的眼睛,喃喃地说道,“他原本是刘家墩的人,十几岁时就去上海学生意了,在澡堂子里学扦脚,回到潘家灶来,是大概二十年前的事了。”

  “唔,差不多,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八、九年了。回来的时候,说老婆在上海得病死了,一个人带着个小把戏,日子挺难过的。”秦甲长证明道,又指着孔南生的鼻子说:“你那时还在吃奶,成天饿得嗷嗷叫,你爹抱着你,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到处找正在奶小孩的婆娘,说尽好话讨得几口奶吃,唉,一个大老爷们,说起来还是响当当的清门‘通’字辈人物,真是不容易啊。”

  孔南生鼻子一酸,大滴的眼泪又噼噼啪啪掉了下来。抹了抹眼泪,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叫南生,原来是因为出生在长江南岸的上海!同时又意识到,秦甲长刚才的那句话,还透出了另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原来,老爹果然是清门中人——难怪总是将那本破残的“通漕”视若珍宝,还逼着自己刻苦研习,难道是打算今后子承父业,找机会重出江湖,出人头地?

  “南生啊,现在最紧要的事,是得留神再有个三长二短,我看,你还是找个地方先躲一躲再说。”张寡妇满脸忧色。“报仇不报仇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那帮人可不好惹。”

  孔南生想起二辆马车急驶过来的情景,以及车上人多势众的香烟纱们,不禁有些气馁。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你不找他,他可能还要来找你,要想过安生日子,非得先想办法把白衣白帽的“桂兴”除掉。

  “张婶,这仇不报,没法跟我爹交待啊。”孔南生自己给自己鼓气。“等丧事料理完了,我先去趟上海,不信找不到这个桂兴。”

  “上海地方那么大,你去哪找?”秦甲长漫不经心地说。

  “有多大?”孔南生追问道。

  “我也没去过,”秦甲长翻了翻眼珠,“不过听你爹说过,恐怕有几十个东台县城那么大。去年冬闲时,潘家灶和雷家灶有人去过上海,回来后都是不歇嘴地连吹了三天。”

  “潘家灶有人去过上海?”孔南生神色骤然一变。“谁去过?”

  “东头李大头家的儿子,就是去年去的。”秦甲长道。

  “是那个生着六根手指的小六子?”孔南生稍微想了想,“这会儿在家不在家?”

  “就是那个小六子,”秦甲长答道,“没回来,听他爹说,在上海的一家剃头店里当学徒,管吃管住,月底还给三十个铜子的月规钱。”

  “咳,该死,”孔南生满脸后悔地一拍大腿,“刚才没把二辆车上的人全部仔细看一遍。”

  “照你的意思,是疑心小六子在上海走漏了你爹躲在潘家灶的风声?”张寡妇连忙问道。

  “大家都看到了,二辆车进了村直奔我家,连个路也不问,”孔南生分析道,“要是没有本村人带路,外乡人怎么可能一找一个准。”

  “有道理,”秦甲长摸着下巴沉吟道,“象是有人带路。”

  “他娘的,看我不把狗日的小六子先宰了。”孔南生气冲冲地跳起了身。

  “别冒失,”秦甲长按住了孔南生的肩膀,“你怎么就肯定是小六子?就算真是,没准他也不知道内情呢?人家骗他说是失散多年的老弟兄啊、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啊,反正随便编个理由不就蒙过去了?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就有点傻乎乎的,脑瓜不太好使。”

  “等我去了上海,先找到这小子,把事情问个明白,再找桂兴就容易多了。”孔南生思路清晰起来,又想跳起身。“不行,我得先去李大头家,问清楚小六子在上海哪家剃头店。”

  “你傻不傻啊?”秦甲长又连忙按住。“你去问,人家会告诉你?别急,我明天去一躺,先拉拉家常,慢慢地把话套出来。”

  孔南生想想有道理,不作声了。

  “我说南生啊,你现在别老象个没头苍蝇一样,既要找这个,又要找那个,”张寡妇疲倦地说道,“我看啊,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别让人家找到你。”

  “这倒也是,狗日的肯定逼问过你的下落,”秦甲长道,“这样吧,等丧事办完了,你先住到我那儿去,过几天看看风声再作理会。这里的事,全交给我吧,你就不用操心了。唉,跟你爹朋友一场,好好送他一程吧。对啦,这二天得叫李老屁整天跟着你,还是仔细点好。”

  “秦叔,全仗你老人家料理了。”孔南生从腰里摸出一把大洋,约有二、三十块,往秦甲长手里一塞。“这些钱你老人家只管开销,该怎么操办,全由你说了算。”

  “那好,我明天找人去东台买口上好的棺材,再请几个和尚来念经,后天嘛,一大清早就出殡,然后在七里香办几桌象样的豆腐饭,把所有帮忙的乡亲都请来喝酒。”秦甲长拨弄着手里的大洋,先拿出一块递给旁边看得眼睛发直的李老屁,“老屁啊,这几天多上点心啊。”

  “嗯呢!”李老屁的脸上花朵盛开。

  “门口多看着点。”张寡妇心有余悸地叮嘱道。

  李老屁挺挺干瘪的胸膛,抱着自己那支破旧的“汉阳造”,乐癫癫地跑到门口,随手拖条板凳过来,靠着门框一屁股坐定,算是正式开始站岗放哨。

  “我去找几身衣裤出来。”张寡妇走进里屋。“先把五爷身上的衣服给换了。”

  “再找块大点的白布,挂起来好歹也象个灵堂。”秦甲长叫道。

  “秦叔,多亏你帮忙啊。”孔南生觉得有必要客气一下,要是全靠自己,这会儿不定乱成什么样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我跟你爹,也不是一天二天的交情了。我说,你们哥几个,都别闲着,”秦甲长指着旁边看热闹的几个汉子道,“没事帮忙把木盆里的水换一下,多少能清凉一些。”

天下流氓 第二章
第二章

  
  办完丧事,老天居然很凑趣地洒了几滴小雨,顿觉暑气大消,似乎不可一世的秋老虎收敛了不少。

  在“七里香”吃过豆腐饭,孔南生打点行装,眼泪汪汪地与张寡妇、秦甲长及众乡亲作别,匆匆踏上了正南方通往安丰镇的官道。潘家灶到安丰镇约有十五、六里路,今天晚上,先在镇上住一夜,明天一早雇辆马车,直奔南通地界上的海安县。

  从海安到长江边的渡口,还有近百里地,听说最近路上不大太平,自己身上带着那么多的银两,想想真有点害怕。听秦甲长说,最近盗贼、船匪和逃兵、伤兵特别多,特别是长江两岸,更被人视若畏途。就怕人虽然到了上海,身上却钱财尽失,到时候吃饭都成了问题,还报什么仇、雪什么恨?小六子在上海立足的地方被秦甲长探听到了,是一家名叫“白兰花”的剃头店,说是地处一个什么码头的附近。

  官道上行人稀少,孔南生腰间缠着沉甸甸的银包,走起路来相当吃力,才离潘家灶三、四路,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步子也越迈越小。银包里,装着约莫上百个大洋,另外肩膀上还斜挎着一只土布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中间夹裹着一堆大小不一的银锭和碎银块,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两。最紧要的,是贴肉穿着的一件细布小褂,胸口有一暗袋,内藏二张由东台的邮政汇兑局开发的邮政定额汇票,面额为五百大洋,二张共一千元——孔南生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二张薄薄的桑皮纸,竟然能代替一千个大洋——这二份定额汇票是自家当铺的帐房先生陪同孔南生前去办理的,按规定,每张定额汇票的最高限额为五百大洋,每人每日只能以二张为限,汇水 为百分之二。要不是邮政汇兑局规矩太多,孔南生真想再多“开发”几张。这二天里,他已经仔细想过了,此去上海,一则访查杀父仇人,二则借机寻找在上海安身立命的机遇,比如说,找个什么生意做做,碰起巧来,说不定就此发了大财亦未可知,可谓一举两得,所以身上多带点钱财,就是为了到时候可以随时支用。

  这次在家清点老爹留下来的财产,除了烟馆和当铺,大洋和银两统统加起来,大概在三千多元——老爹平时烟瘾大,而且对烟土又极挑剔,常抽陈年的“人头土” ,至少也是南土里的“义记” ,还要在烟膏中掺入参水、沉香粉、珍珠粉,丝毫不肯含糊——可以说,抽大烟,已经成了老爹余生中的全部内容和乐趣。所以,这些年来,真正积蓄下来的钱财并不是很多。孔南生对自己很了解,倘若固守在潘家灶或东台,并不会有多大的出息。当铺的生意一直不怎么样,烟馆的生意虽然还好,但三天二头传来禁烟的风声,如果当真禁了烟,那就难保今后不会坐吃山空了。

  走走歇歇,十五、六里的路程,几乎花了整整半天时间。

  到达安丰镇时,天色已经擦黑。孔南生径直走到镇子的中心,看到一家名唤“仁泰”的客栈,只见高高的门首上悬挂着二盏雪亮的马灯,看上去显得干净、敞亮。孔南生踏进门去,跟帐台后一名四十来岁的老板娘问明房价,开了一间楼上的厢房,再加一份客饭,一共大洋七角。价钱真不便宜,可孔南生腰酸腿软,不想再找第二家了,当下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银包,往帐柜上一放,伸手进去摸出一个中元 和一个二角小洋。肥硕的老板娘笑眯眯地瞄了一眼鼓鼓囊囊的银包,眼皮飞快地跳动了一下。孔南生毫不在意地拎着银包,吩咐老板娘待会儿把客饭送进房来吃,跟着茶房上了楼。

  事后回想起来,这简直是犯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错误。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这是一个最起码的常识和原则,但浪荡公子孔南生毕竟是第一次孤身闯荡江湖,脑子里这根弦根本就没绷紧,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这颗稀里糊涂的脑袋瓜里,压根儿就没这根弦。

  “要酒不?”茶房是个看不出年纪的长脸汉子,站在门口问道。

  “不喝酒,吃客饭就成。”孔南生想,从现在开始,包袱跟人不能分开,更不能喝酒误事。

  “要姑娘不?”茶房贼眉鼠眼地嘻笑着继续问道。

  “不要!”孔南生回绝道,心想老爹尸骨未寒,今天就是嫦娥姐姐驾到也得打回票。“有热水打一盆来,烫烫脚好睡觉。”

  茶房见拉不成生意,有点不悦,长脸拉得更长了一些。孔南生忙掏出五枚铜子,当作小帐塞过去,免得他下巴掉下来砸了脚板。那厮接过钱来,顿时眉花眼笑,嘴里说声“稍侯”,一溜烟地去了。

  没多大功夫,茶房用托盘送来了一碟红烧小黄鱼和一盘韭菜,外加一小碗汤和一大碗米饭,道声“慢用”,象老鼠那样悄没出声地溜了出去。

  孔南生走了半天的路,肚子已经很饿,抄起筷子便吃了起来。小黄鱼煎得不够透,咬上去软塌塌的,而且腥气过重。韭菜倒是又嫩又香,令人胃口大开。汤就比较差劲了,鬼头鬼脑地漂着几片青菜叶和蘑菇片,喝进嘴里不冷不热,如同刷锅水一般,而且回味的时候有股淡淡的苦味。孔南生想,这蘑菇大概不大新鲜了。

  吃完饭,讨来热水烫了烫脚,只觉得一阵阵困乏袭来,眼皮涩得象灌了铅一样。孔南生想,难怪,好几天没好好地吃饭睡觉了,今天吃了顿饱饭,再美美地睡到天亮,明天去雇辆马车,争取当天赶到海安。烫好脚,茶房进来收掉碗盏、脚盆,道声“安歇”,退了出去。孔南生闩好房门,把银包和包袱堆在枕头旁,展开薄被,躺下身来,只觉得困劲越来越浓,想坐起来吹灭床头的马灯,又懒得再动身子,还没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熄灯,浓重的睡意已经蔓延开来,将意识全部吞没。实际上,这位虽然长着一张聪明面孔,秉性大致来说还算忠厚,甚至稍微有点憨态可掬的小开哪里想像得到,刚才那碗蘑菇青菜汤早就被人动了手脚,而使用几味简单的草药配置成简易“蒙汗药”,行“拍花” 之勾当,历来就是旅店老板们的看家本事。正如开烟馆首先得学会怎样往烟膏中掺入面筋、猪皮等假料一样,盘旋在江湖风口浪尖之上的旅店老板,假使不懂得用曼陀罗、闹羊花熬制秘药,绝对是件令人笑话的事。

  孔南生混混沉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爬起身来刚想下地,猛地一眼看到空空荡荡的枕边,当即浑身一麻,心脏猛地向肚中一沉。孔南生跳起身来,毫无希望地翻动枕头和被窝,甚至还弯腰看了看床底。做完这一整套徒然的举动,他一屁股瘫坐在床上,脸色煞白,心脏狂跳着改变方向,从肚中向喉间跃来。喘了几口粗气,又想到了胸口的汇票,赶紧伸手一摸,还好,安然无恙。算起来,银包里的大洋跟包袱里的碎银加起来,约值二百多元,虽然不算倾家荡产,也是没顶之灾了——此去上海,路途遥远,现在连长江还没过就已经身无分文,接下来岂不是寸步难行了?

  孔南生跳起身来,一路飞滚下楼,脸红脖子粗地扑到帐台前,只见帐台后一个人都没有,连忙大喝一声“来人”,将台面擂得“嘭嘭”响。

  帐台后有间宽敞的屋子,门一开,闪出一个四十来岁的肥壮汉子,脸上一脸的赘肉阴沉沉地下垂着,嘴角叼着一支香烟,二只眼睛一只睁一只闭,刻意摆出一付不甚恭敬、乃至于是带有敌意的神态来。

  “一大清早的,敲什么敲,是你爹死了怎么的?”汉子一张嘴便出言不逊。

  孔南生一楞,没想到对方会先发制人,玩以攻为守的套路。虽然刚才那句话本身倒是歪打正着,并没说错,但那恶狠狠的语意已经摆明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二百来个大洋,被要回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我找老板娘!”孔南生的气焰矮了一截。

  “我是老板,有事找我!”汉子噗地吐掉烟蒂。

  “我房里的包袱不见了;”孔南生咽了口唾沫,费劲地说道,“门闩栓得好好的,怎么就被偷了呢?”

  “笑话,你问我,我问谁?”汉子一瞪眼。

  “我住在你家店里,当然问你。”孔南生提醒自己口气应该强硬一点。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我偷了你的?!”汉子一拍帐台,嗓子越来越响。“奉劝你一句,出门出路的,说话可得留点神。再胡说八道,当心我请你吃耳刮子!老实说,我家的帐台里昨天晚上也少了百来个大洋,我现在还怀疑是不是你偷的呢!”

  孔南生气得浑身发起抖来,狠不得一拳捶烂面前这张卑鄙的肥脸。可是看看对方壮实的体态和那付狠毒的泼皮相,一时又莫奈其何。

  “你等着。”孔南生无计可施,想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注定了毫无作用的办法:求告官府。

  冲出客栈,只听到背后那汉子在连声冷笑,孔南生气愤、羞愧得浑身发软,走路都摇摇晃晃了。

  走在大街上,向路人问明了警察事务所的位置,一路摸去。好在镇子不大,三转二转便找到了,原来所谓的“警察事务所”,只是一排由破旧的土地庙改建而来的三开间平房,里面人倒不少,正凑在一起稀里哗啦地搓麻将,要不是身上全穿着警察制服,孔南生真要怀疑是不是跑错地方,找到赌场来了。

  在牌桌旁伺立了好久,这才等到一位年纪比较大的警佐腾出空来,问“什么事?”孔南生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说,还没完全说完,那位警佐的脑袋已经开始象拨浪鼓一般摇晃起来,然后简单扼要地表达了二个意思:一是爱莫能助,这种事情应该由东台县城的的警察署侦缉队管;二是建议孔南生最好不要白费劲去东台了,然后象唱戏一样熟练地长吟“你说你公道,他说他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说罢连打哈欠,一对三角眼顿时象多情少女的美目那般水汪汪起来。孔南生当然清楚,这位警察老爷说的话一点都没错,现在回头折还东台虽然不算太费事,但如何保证那边的警察老爷不把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呢?

  “小伙子,吃亏就是便宜,以后学乖点便是了。”警佐显得非常和气,但也不想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孔南生当然看得出来,这家伙犯大烟瘾了,心思恐怕早跑到烟床上去了。一想到大烟,舌头上突然一麻,禁不住连打二个哈欠,鼻子也发起酸来。摸摸肚子,到现在连早饭还没吃,更别奢望大烟了,这身无分文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实在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否应该原路还家。现在,孔南生第一次真切地领会到了“一文钱难煞英雄汉”的含义,更何况,自己还不是英雄,其狼狈程度完全可以再翻个倍。

  安丰镇的规模,在苏中腹地来说,还是比较可观的。由于地处南北通衢的要冲位置,再加上襟邻南通地界,四乡盛产粮棉和海盐,故一年四季商贾云集,属苏中重要商埠无疑。孔南生漫步在镇中心弯弯曲曲的的老街上,一眼望去,街面上的房屋大都比较古旧,绝大多数为前清建筑,甚至还不乏明代的残屋。阵风吹来,尘土飞扬,呛得人直想打喷嚏。

  肚子里饥肠辘辘,哪怕就是回家,现在也得先吃顿饱饭吧?但是,转念一想,倘若现在自己的口袋里有一角小洋,恐怕也不会用来吃饭,而是不管好歹先抽一个烟泡再说,哪怕只是以前看都不看的“枣泥土” 也好。

  走过一家“燕子窠” ,门口挂着半截脏兮兮的白布门帘,屋里飘出一阵阵浓烈、甜腻的香味,孔南生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再看门首悬挂着的招牌,上书熟悉的“公班水笼,大土拆兑” 八个大字,更觉舌下生津,涎水都快滴下来了。

  叹口气,继续往前走,突然发现街角口围着一大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俗称“颠颠巧”的摇摊 ,生意煞是红火。听到“刷啦刷啦”的摇骰声,孔南生又有点心痒、手痒起来,要是现在口袋里有点本钱多好,凭自己的本事,弄几个烟前、饭钱,何足道哉。又叹口气,下意识地摸摸口袋——这一摸不打紧,竟然摸到了另一只伸进自己衣袋中的手!

  孔南生本能地一收胳膊,死死夹住了那只手,一扭头,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瘦小少年,正一脸惊慌地试图挣扎逃跑。孔南生见了,反倒笑了出来,心想,这小贼也是倒霉,看自己衣着光鲜,以为碰上了好买卖,没想到偷到穷光蛋身上来了。

  “小子,我比你还穷呢。”孔南生咧嘴苦笑道,松开了胳膊。

  “大哥,得罪了。”那少年脱了身,见孔南生面目平和,倒也不逃,站在那儿也咧嘴一笑。

  “看清楚了吧?”孔南生把二个空空如也的衣袋全拉出来展示。“一个铜板也没有,我他娘的到现在连早饭还吃呢。”

  “要不,我请大哥吃早饭吧?”少年嘻笑道,似乎对稍有些傻头傻脑的孔南生产生了好感。

  “好啊。”孔南生顺嘴应道。

  “走!”少年摆出一付与年龄不相称的豪爽相和江湖腔。

  孔南生既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暗好笑,看看面前这位衣衫褴褛的小毛贼,眉目舒展,皮色白净,面颊上圆乎乎地鼓着,还有点娃娃腔。再看这小子一脸的真诚,倒也不便驳人美意。再说,饿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今天即便是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也得先把肚皮填饱不是?于是跟着少年走到街对面一个布棚下的粥摊前,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来一碗粥二根油条。”少年摸出一个铜子往桌上一拍。

  老板偷眼打量了一下二位顾客,一脸的疑惑根本没法掩饰,赶紧手脚麻利地盛来一碗热粥,从油锅里夹起二根胖胖的油条送上桌来。孔南生闻到油条的香味,一时食指大动,也顾不得客套了,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起来就往嘴里送。吃完油条,喝一口热溜溜的稀粥,顿觉脏腑被滋润了一遍,但不知怎么搞的,心里却突然有点酸楚起来。想起来,自己平日里走马章台、浪迹平康,虽然不敢说一掷千金,也是花钱如流水,今天竟沦落到要靠一名形同乞丐的小毛贼来施舍。更要命的是,吃饱了肚子,烟瘾犯得更厉害了。

  “够不够啊,不够再添。”少年笑嘻嘻地问道,作势又去口袋里掏铜板。

  “够了,够了。”孔南生连忙推辞,但听到少年口袋里发出钱币的碰撞声,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我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干什么?”少年警觉地站起身来。

  “别慌,别慌,自有你小子的好处,”孔南生笑道,一指斜对面的摇摊,“看到了吧,想不想赢几个中午吃顿好的?”

  “你以为人人都有赢钱的运气?”少年脸上露出讥笑的神情。

  “呵呵,不瞒你说,运气没有,本事不小。”孔南生晃动手腕做了个摇骰筒的动作。“这样行不行,本钱由你出,赢来的钱我拿一角去抽个泡,其余全归你。”

  “要是输了呢?”少年问道。

  “怎么可能输?”孔南生哈哈一笑。“你身上能不能凑出一角钱来?”

  “有。”少年摸出一个二角小洋来。

  “好,我保你今天到手一块大洋。”孔南生道。

  “真有这好事?”少年一脸狐疑,但上下打量一番孔南生身上的穿着,又有点相信了。

  “你叫什么名字?”孔南生问。

  “王福寿。”少年答道。

  二人来到赌摊前,不忙下注,先站在外围观察一下情况。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小摊,用竹竿扯着一块毛兰布遮阳挡雨,所谓的赌台,只是架在一付三角脚撑上的木板。“宝官” 是个鼻子底下留着二撇老鼠尾的中年男人,装腔作势地穿着一件长衫显示斯文气象,跟他搭档的“开配” ,是个同样穿着长衫的黑脸男子,这么热的天,居然还在分头上涂了不少油,滑溜得苍蝇都站不住脚。今天恰好逢集,而且赌的又是最简单的“青龙白虎摇”,也即赌大小;押一赔一,所以围着赌桌押注的人很是不少,大都是四乡的种田人和贫苦盐民,都想借运气博个一、二十铜板,买点好吃的回家哄老婆孩子。

  再看台面,木板上用墨汁勾画着界线,分为四格,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每一格的当中画着一个杯口大的圆点,庄家位置上是一点,对门位置为三点,左方青龙位为四点,右方白虎位为二点,那位油头但非粉面的“开配”依惯例站立在左上角的三点与四点之间,据说那是吉利的“青龙角”。现在,孔南生最关心的是“宝官”手中的摇筒,如果是那种厚实的瓷缸,可能只得知难而退了,还好,那厮手中的,只是一只最普通、最原始的竹筒。

  “老弟,快来押啊,看你印堂发亮,今天运气肯定错不了。”眼观六路的“开配”发现了貌似富家子弟的孔南生,连忙热情地招呼。

  “快押啊,马上就开宝啦。”宝官眼睛一亮,赶紧也来招呼,把手中的骰筒摇得“稀里哗啦”响。

  孔南生走前一步,竖起耳朵,开始仔细聆听骰子与竹筒摩擦、碰撞所发出的声音,但脸上却毫无表情,装着是在琢磨应该把赌注押在哪一门上。骨制的骰子在竹筒里飞快地滚动着,在普通人耳朵里,这只是一片毫无意义的噪声,但在孔南生久经老爹调教的双耳中,却能轻易听出每声碰撞声之间的差异,从而迅速判断出点数的大小来。其实,说起原理来也很简单,无非是每粒骨骰的六个面中,由于点数不一,重量、质地也就有着细微的差别,点数大的面声音清,点数小的面声音浊,那么,根据最后一声骰子碰击筒底的声音,就可以推算出待会儿将开出的点数了。打个比方说:一点贴在筒底时,声音闷而钝,那么开出时必定为六点;而六点贴在筒底时,声音清而脆,开出时必定为一点。至于点数的大小,实际上就是十一点以上为大(超过半数以上),十点以下为小。

  “快押,快押。”宝官把骰筒往桌上一扣。

  “押青龙。”孔南生吩咐身旁的少年。

  少年拿出一枚一角的小洋,小心翼翼地放在青龙的位置上。

  开出宝来,果然跟孔南生判断的一样,是个“大”的点数。几个农人押在白虎位置上的银钱被“开配”毫不留情地“开”了去,齐齐发出一声懊悔的叹息,少年则被“配”了一枚一角小洋。

  第二把听了下,更有把握了,孔南生让少年仍押青龙,结果开出来又是“大”,二角霎时变成了四角,把个少年人兴奋得面孔都涨红了。第三把,少年干脆又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枚二角小洋,一共凑成六角,看着孔南生的面孔等候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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