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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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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的双方,围绕着一个并非必争之地的弹丸小城,打了一场旷日持久、劳民伤财的大战,而且,更可悲的是,越到后来,直接参战的双方将士就越感到这场战争的无价值,无意义,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不继续咬牙打下去,对于人类,没有比明知道命运的捉弄,却又不得不忍受这种捉弄,而更可悲、更可怕的事了罢?比这还可悲、可怕的是,这样的悲剧,古往今来,一幕又一幕不断重演着,直到今日,依然如此。
书中的人物,不论是反战的王忠嗣、李光弼,还是主战的哥舒翰,主战却有保留的王思礼、鲁炅等人,甚至作为敌人而且姓名不具的吐蕃城主(史书上记载石堡城中有吐蕃将领铁刃西诺罗,疑非真名),以及在真实历史中后来反叛的高秀岩、出卖主帅的火拔归仁,我都力图把他们写成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军人和英雄,对于这场战争,他们都尽力了,可悲的地方在于,这些英雄倾尽全力谱写的战争之歌,却是这样一首古怪的无厘头歌曲,这也是我在小说中着力表现的一种思想,即在大时代、大战略的背景下,个人的力量往往是苍白的、渺小的和无奈的。
这部书的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一个主角,甚至哥舒翰也不是,如果说有,那么,这个主角就是那座石堡城,以及站在石堡城背后的宿命之神罢?
相信更多的朋友会把《紫袍》看作历史小说,其实,就我个人的观点,我写过的历史题材小说中唯一一篇不折不扣的历史小说只有《参合百年》,而其余的作品大抵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历史背景下的故事”,如《春风时节》、《收获之祭》、《月圆》、《血路》等,其特点是小说的主角总是那些卷入大的历史事件的小人物;第二类是“故事新编”,如《舞雩》、《浣纱》和《新绛三部曲》完成的两部,其特点大抵和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类似,即用当代人的观点来讲述历史上的人物和故事;第三类则是“历史的再诠释”,如《鹦鹉之魂》和这篇《紫袍》,其特点是用自己的理解,重新演绎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事件。
我能在非洲这样糟糕的条件下,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这部书,必须感谢朋友们的大力帮助:
最初产生写这个题材的念头时,我和雍容进行了很深入的交流,这对我在写作中把握文章的主旨和大方向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且,正是在她的大力怂恿下,我才终于下决心扔下其它几个计划,开始《紫袍》的创作的。
在创作过程、尤其是前期创作过程中,和能饮一杯无的多次交换意见,给了我很大的助益。必须说明的是,我原本并未计划写如此之长,但最终,《紫袍》成了我在上网之后写的比较长的一篇小说(三万五千多字,仅次于本就计划写成中长篇的《参合百年》和废弃剧本改编成的《侠之小者》),这是能饮一杯无影响的结果。遗憾的是,由于其工作岗位的细微变动,在创作后期,我们已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如前期那样充分的交流,而且这种遗憾在我回国前恐怕很难摆脱,这里,只能先希望她好运、平安、满足,并预祝她情人节,不,圣瓦伦丁节快乐。
特别鸣谢沈惟岳(万世德、天亲仁颜大王、清海惟岳,反正就是他罢),没有他提供的敦煌吐蕃史料文献,我不可能炮制出那两首伪造的吐蕃民歌来,更重要的是,为了满足他在这篇小说里小小亮相的小小要求,而又不至于如金艺兄担心的那样写成闹剧,迫使我绞尽脑汁,思索小说的构架,并最终完成了那陡然转向的最后一章——前面说过,这篇不是真正的历史小说,也没有人物主角,从这一章的安排可以看的最为明显——,写历史题材的小说最容易成为史料的奴隶,我在写《参合百年》时就常常陷入这种苦恼,而《紫袍》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这一束缚,沈兄对此,贡献巨大。
好了,罗里罗嗦写了这许多,打住了,打住了,这篇小说从起笔到结篇,历时不过一个月左右,且都是在工余时间完成的,太快的写作速度必然造成很多硬伤,如第八章中守山口的是鲁炅,而战后自责打了败仗的却变成了成如璆等等,至于文字上的不完善处就更多了,虽然这篇东西大概也不会拿去发表,但自己的文字,还是自己多看看,多改改,才对得起自己罢。
陶短房
甲申丙子西非贝宁科托努市
………【(一)】………
当最后一缕夕阳,淡淡地抹过续竹巷那光滑的石板路时,第一缕炊烟,也袅袅地升上了巷边乌柏树的树顶。wenxuemi。com
续竹巷是这座江南小城里再寻常不过的一条小弄,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这条半里来长的小弄里,聚集了城里差不多所有的竹篾匠铺子。
掌灯了,夜饭了,就连生意最好的小孙篾匠,也早已经适意地坐在井栏边,一面摇晃着大蒲扇,一面指点新招的两个小徒弟下幌子,上门板。
“阿大,侬好早些寻侬阿爷关张,勿要老叫大家等伊一个夜饭好勿?”岔巷深处的一个小院里,一个穿着粗蓝布衣衫的中年妇人一面盛饭,一面头也不抬地嘟囔着。
阿大恼怒地瞪了女人一眼,却还是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向门口走去:“侬女人家交关絮叨,阿爷不肯关张还勿是为了生意……”成亲十年,女人还是习惯侬阿爷长,侬阿爷短,让他这个在衙门里当皂役的汉子,觉得面子上很不好看。
女人搁下碗,砰地拍了一记锅盖:“生意?侬阿爷连狗气杀都扎勿来,交关主顾都勿肯光顾了,还生意?侬好歹劝伊,老早关了生意归兀来养老,我伲又勿是勿晓得孝顺的人家……”
阿大长长的影子早已拖过了院门的门槛,女人的絮叨声兀自紧一阵慢一阵地在他身后跳跃着。
续竹巷的人都管阿大的爹爹叫水昌伯,水昌伯的铺子开在续竹巷口第一家。
据巷里老辈们说,这间铺子曾经很大,足足三间门面,不过传到水昌伯这一代时,左边早已成了包子铺,右边则盘给了另一家专编蟹箇的篾匠同行。
老辈们还说,这铺子的铺板都是红木的,上面还刻满了蜜蜂猴子,文臣武将之类,可到了阿大会走路的时候,这些铺板在他眼里,就早已是现在黑乎乎油腻腻的样子了。
只有门上那块黑油油的大匾,一笔一划,还是那样清晰可辨,虽然笔划上涂得金漆,风吹日晒的,早已剥落了大半。
续竹巷有三十六家竹篾铺子,匾却只有这么一块:
续竹王家老铺
“续竹王家老铺,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八十一代了,咳咳。”
从阿大记事起,水昌伯就总是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眯着眼,不紧不慢地这样说道,当然,城里巷里,没几个人同意他这一说。
不过城里巷里,人人也都承认,续竹王家老铺该是这续竹巷里第一家竹篾匠铺子,看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但到了水昌伯这一代,铺子的生意却似乎并不怎么好。
水昌伯不会扎狗气杀,不会修织机,也不会做笙管笛箫那些吹吹打打的物件。
编个鱼篓,做个笼屉什么的他倒是会的,做的不比巷里别的铺子差,也不比他们更好。但水昌伯老了,小孙篾匠编两个鱼篓的功夫,他只能编一个,所以主顾们渐渐地都跑到小孙篾匠那里去了。
倒不是水昌伯笨,事实上,几十年前,城里城外,都知道续竹巷里有个巧指水昌的。
而是因为续竹王家家传的绝技,不是编鱼篓笼屉这些家当,而是造竹弓,竹胎牛角弓,竹胎铁背弓。
“你看看,你看看,这可是张好弓啊!”阿大走进只点了两根灯芯的铺子时,水昌伯正戴着老花镜,绣花一般小心地侍弄着手里那张旧弓。
阿大不觉笑了:虽是土生土长的吴人,阿爷却偏偏喜欢卷起舌头说官话,也许,是因为来做弓修弓的多半是驻防营的北方兵丁?也许,是因为从小和阿爷一起长大、也曾在对门开着一间弓铺的聂五爷是北方人?
“坐,坐,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再上一道胶,再上一道胶。”水昌伯吃力地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珠。阿大过来帮他擦了汗,扶了扶老花镜。
“阿爷,侬是何苦,城里兵丁老早换了鸟枪,做弓修弓的越来越少,聂五伯前年叫侬一道去口外,侬又兀肯同伊一道,侬看侬……”
水昌伯眯着眼,哆嗦着两只布满皱纹的手,小心地上完最后一道胶,这才一把扯下老花镜,气冲冲地说道:
“你这小子,你懂个甚!这弓,这弓……都道南船北马,弓箭是他们胡人的看家本事,其实这是大错特错了!这弓,这弓,就是咱们南人祖上传下来的绝活,你小子不知道罢,我告诉你,想当年炎帝做五兵,老昊造弓箭……”
阿大噗哧乐出声来,这些车轱辘话,他从襁褓里起,早已听了不下几万遍了。他不由分说,一把扯起阿爷,顺便吹灭了油灯:
“阿爷,我伲晓得,我伲晓得,先夜饭,先夜饭,侬小孙孙都饿交关辰光了。”
听阿大提到孙儿,水昌伯果然顺从地站起,哆哆嗦嗦地去摸铺板,阿大手脚利索,抢着去插好了铺板,落好了门闩。
“阿大,我刚才好像说错了,不是炎帝造五兵,是黄帝;也不是老昊造弓箭,是小昊,不对,是……是什么昊来着,你看我这记性。”
邻家的灯火透过花格窗,照着水昌伯颟顸蹒跚的身影。阿大顾不上搭腔,紧赶慢赶地扶着阿爷,生怕他一不留神,摔倒在这石板路上。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水昌伯喃喃哼唱着那首不知哼了多少年,传了多少代的老歌,精神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
“阿大,阿大啊,你知道么,这续竹巷的名字,就是……”
“阿大,侬好快点勿!要饿杀侬小伢儿勿!”阿大女人高亢的声音,忽地从岔巷里钻了出来。
阿大和水昌伯苦笑着对望了一眼,都不由地加快了些步伐。
“门户~~~~关好,火烛~~~小心~~~”
巡夜人那第一声拖着长调的喊更声,很快把水昌伯的歌声,湮没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二)】………
一场又一场秋雨,紧一阵慢一阵地敲打着屋檐,敲打着明瓦,敲打着乌柏枝头那一天少似一天的树叶。WENxueMI。cOm
小孙篾匠放下手中编好一半的蓑衣,望望天色,又望望石板路破损处汨汨的积水,轻轻叹了口气。
这雨,让续竹巷滑溜溜的石板路更光滑了些,也让往来巷里、原本就不怎么多的主顾更稀少了些。
他直起身,揉揉发酸的腰腿,隔着自家湿漉漉的幌子,看着石板路对面,那王家老铺屋檐上挂下的雨帘。
隔着幌子,隔着雨帘,他隐隐地看见一盆炭火,和炭火边,正全神贯注拾掇一张旧弓的水昌伯。
秋雨,不紧不慢地落着,水昌伯布满皱纹的双手虽然迟缓,却一刻也没有停歇。
小孙篾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看了好久,他忽然觉得,这当儿的水昌伯,老眼竟不再如往常那样的昏花,双手也不再似平素那般的发颤了。
他猛地转过身,狠狠瞪了正对着篾片发呆的两个徒儿一眼,弯下腰,去拾起地上那件编好一半的蓑衣。
“这刷漆烤漆的火候,可是造就一张好弓的窍诀呢。”王家老铺里,水昌伯小心翼翼地在弓胎上刷好最后一层清漆,慢慢摘下蒙了层雾气的老花镜,一边用衣襟擦拭,一边口里喃喃自语着。
当年,也是这铺子里,也是这炭火边上,他的爹爹也这样自语过的:
“如今的伢儿们,唉,就知道上重漆,用重火,哪里体会得老辈传下的湿起火慢探刷的道理!”
水昌伯瞅着自家陈旧的招牌下面,那些黑乎乎油腻腻的铺板,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这续竹巷里,就连知道重漆重火的后生弓匠,也早已绝踪多年了的。
秋雨,紧一阵慢一阵。
“爷~”
一个梳着冲天小辫的小脑袋,忽然笑嘻嘻地从雨帘里探进一半来。望见他,水昌伯那眯缝着的老眼,也登时变得不那么浑浊了:
“扳指,快进来快进来,瞧你那一身泥水!”
扳指是阿大养的,是水昌伯唯一的孙儿。
扳指背着手蹭进门,使劲甩着头发上的雨水:
“爷啊,早厢阿娘又骂侬哉!‘又呒铜钿,介忙做啥,阿爷勿要性命哉!勿好要连累乡亲骂我伲勿孝顺!’”他凑到炭火盆边,忽地变戏法般捧出个荷叶包包来:“袜底酥,阿娘夜厢做的,叫扳指送把爷吃。”
水昌伯笑着结果荷叶,帮孙儿擦了擦脏乎乎的小脸:“扳指啊,爷跟你说,这给弓上漆,一定要选雨天,用慢火,这样烤上的漆才能一层叠一层,和弓胎合成一体,既不软,又不裂……”
扳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旋即伸出根尖尖的手指,想去触一触火盆边沥架上,那还泛着润润漆光的弓胎。
“啪!”
水昌伯陡然变色,劈手一巴掌,扇在扳指白生生的手背上。
扳指怔了半晌,恍然大悟般,哇地哭出声来。
“莫哭莫哭。”水昌伯慌了手脚,一把搂过了孙儿:“这弓,乱碰不得,乱碰不得呢。”
“扳指要!扳指就要!”扳指哭声渐小,鼻翼却兀自一张一合地**着。
“要要,扳指要,扳指要,”水昌伯哆嗦着,从桌肚里摸索出个小竹弹弓来,“扳指还小,先玩小的,等扳指大了,爷叫你做大弓。”
扳指的嘴一下子咧到了耳朵根,他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顾不得擦一把拖到嘴角的清鼻涕,扎煞着两只小手,便欲直扑来抢。
“好弓,好手艺。”
大门口,雨帘下,铜钟般的北方口音,铁塔般的北方汉子。
他一身海东青的袍褂,圆口黑布鞋,背着个大皮囊,腋下夹了把油纸伞,周身上下,已被秋雨淋了个透湿。
水昌伯戴上老花镜,上下打量着来人:“将军请屋里坐,烤烤衣服。”
来人微觉诧异,却还是走了近来:“在下姓佟,是刚从口外调来这里驻防的佐领。王师父,我瞧您这弹弓,虽只是个玩意儿,却用了软硬两层竹弓胎叠合的弓身,劲而不硬,韧而不软,真是好手艺,看来在下找您算是找对人了。”
这回轮到水昌伯诧异了:“佟佐领,小老儿、小老儿不认得您啊?”
佟佐领一笑:“您老别急,先看件东西。”
他伸手从背后取下皮囊解开,取出个油布包来,剥去几层油布,里面赫然是一张大弓:“您老瞅瞅,这弓您认识么?”
“双角缠丝弓!”水昌伯的昏花老眼陡地精光四射,声音也颤抖起来:“是、是、是聂五!”
佟佐领笑着点头:
“的确是聂五师父的杰作,不过王师父,您老怎么看出来的?”
水昌伯轻轻抚摩着弓梢,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张弓,而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不怕您见怪,弓这物件,人人都道是北人所长,殊不知原先却是咱们南人的看家宝贝呢。这双角缠丝弓,口外牛角双梢,弓胎两层,外层柘木,内层九制老竹,牛筋夹鱼肠线缠丝,是亦南亦北的制法,最特别的,弓身不用鱼胶,却是一层叠一层,不多不少,总共七十二层清漆,这门绝活,如今还拿的出手的,除了我这续竹王家老铺,怕也只有他云中聂五了罢?”
佟佐领大笑: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您老的话,和聂五师父说的几乎一摸一样,哈哈。”他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您老能不能再猜猜,在下为什么特意来拜望您老?”
扳指看看客人,又看看爷爷,眼睛一下张得大大。
水昌伯慢慢地坐下来,用火筷子轻轻拨着炭火,像在答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这张弓长五尺八寸,阔二尺二寸,需用的箭支,镞长二寸九分,杆长四尺一寸,箭羽长二尺整,需用整根雕翎,这江南地面,可为难的紧啊。”
佟佐领一拍大腿:
“着啊,可不是么,在下又最好个弓马田猎,这一路好几千里,带的那点箭早就折腾光了,没奈何,在口外的时候,总听得聂五师父提起您老的本事,王师父,好歹帮帮忙,这么好的弓,没箭,可惜了的。”
水昌伯沉默不答,自顾自用火筷子一块一块数着炭盆子里的木炭。
秋雨,慢一阵紧一阵的。
“你相信我么?”
他突然抬起头来。
“当然,我见识过聂五师父的手艺。”佟佐领的脸上没半点犹豫。
“那好,七天,四十九支箭,不过弓得留在这儿。”
佟佐领笑得很舒畅:
“这个自然,这弓搁您这儿,不跟回家了一样么?只是在下是个穷当兵的,却没多少钱,这样罢,七天之后,我酬谢您四斗白米,十斤肉,一坛子好酒。”
水昌伯轻抚着弓背,头也不抬:
“米和肉我收了,王家的男人不喝酒,喝了酒手会抖,眼也会花的,做不得活计。这坛子酒,就当小老儿给您接风好了。”
“对了,聂五现在过得怎样了?”
水昌伯问这句话的当儿,佟佐领的一只脚已跨出了铺门,他望望檐头垂下的雨帘,抖了抖油纸伞,黯然摇了摇头:
“还能怎样呢,唉,现在北边也开始时兴鸟枪,就连打黄羊的猎人们,年轻一点的,也都不再肯用弓箭了呢。”
………【(三)】………
向晚,续竹巷,续竹王家老铺。wENxuEmI。cOM
一灯如豆,灯下,佟佐领那比灯火还亮的双眼,目不转瞬地凝视着手里那杆还散发着漆香的长箭。
扳指爬在小竹凳上,正饶有兴味地把玩他悬在腰里的那个葡萄色料鼻烟壶;水昌伯捧着个紫砂茶壶,不紧不慢地呷着:
“我用整根泡桐刻木代替雕翎做箭羽,当然,这样一来,箭杆未免前重后轻,所以箭镞是有些中空的,减了一钱六分。”
佟佐领把箭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嘴里发出啧啧之声:
“佩服,佩服啊,老爷子,您这箭用材本已大变,可入手分量、手感,还有箭身规格尺寸的比例却都和原来的箭没半点走样,不用搭上弦,拿在手里就是那么舒服!”
水昌伯轻轻咳着,淡淡笑了笑:
“不上弦怎知道箭好不好,佟佐领,您不想现在就试试么?”
佟佐领在铺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又抬头看看铺外,一伸手,解下腰里的鼻烟壶,拍了拍扳指的小脑袋:
“爷们,你树爬得怎样?”
扳指不答,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去,把这鼻烟壶挂到对面那棵乌柏树上去,挂得高一些!”
乌柏枝上,小小的鼻烟壶被细棉线高高吊着,夕阳一照,泛出幽幽的紫光来。
佟佐领托弓捻箭,静静地立在王家老铺的招牌底下,仿佛在等待些什么,又仿佛在想些什么。
扳指早已从树上溜了下来,挤在铺门边上,不错眼珠地死死盯着对面高高枝头上,那被晚风吹得摇来摆去的鼻烟壶。不少好奇的街邻,也忍不住捧着饭碗,摇着蒲扇,踱出岔巷,踱出院门,一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一面三三两两地凑成个圈子。
水昌伯却自顾自安安逸逸地坐在竹躺椅上啜着茶水,仿佛铺外的热闹和他无关似的。
佟佐领忽地深吸一口气,双臂一张,长五尺八寸,阔二尺二寸的双角缠丝大弓,已张开如黄昏天边的满月。
“飕~~”
弓弦响处,那乌柏枝头的一点紫光应声而坠,仿佛夏夜天边掠过的流星。
“好!”
街边的闲人们略呆一呆,便齐声喝起采来,手舞足蹈之际,不免让这石板路上,多碎了几只碗碟,又散了一地羹汤。
扳指飞也般奔出,又飞也般奔回,手里高高捧着那只沾了些泥土的鼻烟壶。
“大大大人,格壶磕磕磕坏了交关……”
佟佐领拄弓于地,长笑道:
“哈哈,爷们,归你了!我今天得了你爷爷做的宝物,一个玩意儿,又算得甚呢?”
米是白米,一粒粒光润如珍珠;肉是好肉,雪白的膏头足有一寸多厚。
佟佐领走了,带着满脸的笑意,留下一屋的酒气:
“老、老爷子,在下、在下知道您不喝酒,可、可您不是说了,这、这坛酒就算给、给在下接风的?……”
水昌伯蹒跚着把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搬出去,又蹒跚着去搬那些黑乎乎油腻腻的铺板:
“这后生,喝酒也不就着口吃食,唉!”
铺外,圆圆的满月,稀稀落落的几点星星。
石板路上,看热闹的闲人兀自剩了四五个,见水昌伯出来,都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扳指,想吃肉了罢?”
扳指一只手托着爷爷手里沉甸甸的篮子底,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只破损的鼻烟壶,点点头,又摇摇头:
“扳指想呢,勿过,肉是爷靠手艺挣的呢,爷啊,日后扳指有了铜钿,好买交关寸金糖、松子糕孝敬爷呢。”
水昌伯呵呵笑了:
“你啊,你有这份孝心爷就知足了,爷老了,这些东西,吃不得了。”
他忽地咳了两声,叹了口气:
“要说好吃,三十年前,常州府那个参爷送我的两盒枣泥饼,那味道真是……”
没过多久,扳指就尝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寸金糖、松子糕。
“我家佐领大人劳烦王师父再做一百支好箭,这是酬金,先付足了。”
水昌伯眯着昏花老眼,瞥一眼桌上的十贯足钱:
“这回也只要七天就够了,不过,你家老爷怎么自己不来?”
那来人眼珠瞪得溜圆:
“王师父,您还没听说么?洋鬼子已占了宁波府、慈溪县,我家大人前日就奉了将令,抬炮上了东城外的金鸡岭呢。?
………【(四)】………
大炮,刚刚铸成的三千斤大铜炮,果然已被抬上了城东廿五里外金鸡岭。23Us.com驻防兵,绿营兵,团练,也正一队队从西门开进来,又打东门开出去。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五百里火急的报马,昨夜遭西洋鬼子已到哉吴淞口,府台老爷吩咐哉,今朝夜厢起,我伲衙役也要分班上城守铺呢!”在衙门里当皂役的阿大,一壁厢收拾铺盖,一壁厢言之凿凿地对家人和邻居们说道。
洋鬼子,西洋鬼子,在这城里是从没看见过的。
“西洋鬼子,我伲白相过,伊有火梭子,一日一夜织的布,我伲乡下巧媳妇要没日没夜织一个月哉!伊还有火轮船,上水跑海比风好快交关……”城西,航船十二家那些专跑日本国长崎码头的伙计们,吐着唾沫,绘声绘色地这样说着。
“嗤,西洋鬼子,我伲白相过,伊长得两条毛茸茸长腿,倒没得膝盖骨头,没奈何弄些布条条包包哉,勿要讲交兵打仗,走旱路腿都勿好打弯,侬好怕伊做啥伲?伊又好吃大黄,一日没得大黄就没得性命……”城北,五番考不上举人,只得靠往来广州贩南货为业的白七相公,撇着鼠须,不屑一顾地这样说着。
谁知道呢?他们说的这些,也许都对,也许都不对。
对也好,不对也罢,菩萨保佑,最好让这些该死的洋鬼子远远避开,不要打这城里过。水昌伯、续竹巷的老少爷们,以及这座城里或穷或富的所有人,这些日子里,心里都这样默默地祷祝着。
可洋人终于还是来了,据说,他们不信菩萨的。
那一天,天刚蒙蒙亮,金鸡岭上的大炮就轰地发出一声巨响,惊醒了城中每一个人。紧接着,枪炮声乒乒乓乓响作一片,再不肯平息下来。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这乒乒乓乓的枪炮声,就从城东廿五里的金鸡岭,直响到东门外,又响到东门里。
城里的百姓登时乱作一团,有哭的,有慌的,有寻死的,更多的当然是想跑的。可是,四座城门,早已被府台大人下令,封了个严严实实。
于是这些走不出四门的老百姓只好没头苍蝇般在城里乱躲乱撞,胆小的闭门念佛,胆大的,便眼睁睁看着那些红头发蓝眼睛,穿红衣服打裹腿的西洋鬼子,端着枪,拉着炮,从东门一路冲到西门,然后轰轰几炮便轰开那百十条汉子推了许久也推不开的城门,一阵风似地又向西开远了。
当最后一个洋鬼子火红的身影,终于在惊魂甫定、鼓足勇气登上西门城楼看动静的巡丁视野中消逝的时候,同样火红的太阳,才刚刚爬上了金鸡岭山巅宝塔的塔尖。
洋鬼子来了,又很快走了,似乎也并没有马上就再回来的意思。
据说,在这一个半时辰里,驻防兵、绿营兵、团练们的鸟枪、抬枪、大炮,从城东廿五里的金鸡岭,一路丢到护城河的吊桥上,那岭上炮台,新铸的三千斤大铜炮,也早化成了一堆废铜。
据说,在这一个半时辰里,城里城外,连官吏、兵丁、衙役带百姓,共死了四百四十三口,其中跳河、跳井、上吊寻死的老百姓便有一百七十七口,多是大姑娘小媳妇和大户人家的女眷。
佟佐领中了十几枪,死在金鸡岭的炮台上,死的时候脸向着东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弓,那张长五尺八寸,阔二尺二寸的双角缠丝大弓。
阿大死在东城城楼上,天灵盖被弹片削去了半边,一双眼睛大睁着,怎么也不肯闭上。
知府大人也捐躯了,跳的府衙后院里的荷花池,尽管洋鬼子根本没打府衙前经过,尽管据长随们说,知府大人自始至终,连一个洋鬼子的面也没照过。
洋鬼子们也并没有从续竹巷里穿过,只有巷口第一家的王家老铺,被几颗从大街上飞来的流弹,在那块剥落了金字的老招牌上,又穿了三五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看到的人都说,当子弹从匾上穿过的时间,水昌伯仍稳稳当当地坐在铺子里拾掇一张旧弓,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看到的人都说,阿大出殡时,阿大媳妇和扳指哭得泪人似的,水昌伯却呆呆的,没有掉一滴眼泪。
这些日子,城里到处是孝服,到处是哭声。阿大媳妇也见天搂着儿子,哭得死一阵活一阵的。
水昌伯却不哭,只是常常一个人望着招牌上的弹孔发呆。
没过多久,城里的孝服依旧,哭声却一天天地稀少了。水昌伯却还是老样子,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望着招牌上的弹孔。
不过,自打洋鬼子来过之后,续竹王家老铺的生意却突然一下子好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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