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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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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的三个字成了看守所的经典道别,无论是上刑场还是下监狱。命运在他人手中,能好吗?不以这样的方式道别,又该说什么呢?

  这是阿灿和袁老三的第一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对话。

  尽管还有漫长的牢狱之苦,和数不清道不尽的磨难,但是对于阿灿来说,是新生,是新的生命的开始,是新的生活方式的开始。他同样充满着憧憬。

  全号子的犯人都笑了,当然,和早上一样,笑的方式不尽相同,有的真为阿灿高兴,有的想到又有吃的乐的了,还有两个是在皮笑肉不笑,是在苦笑,一个是陈欣材,一个是小祥。陈欣材笑时脸上的肉全都垮了下来,象烧烤好的鸡腿,小祥笑时脸上全是*,找不到五官,他们笑得极为勉强,或是迎合阿灿,或是适合场景。阿灿改判了,他们确实也为阿灿高兴,但是,死鬼圈里少了阿灿,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死鬼了,他们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改判的,他们已领到下地狱的通知,只是看什么时候起程。

  我提议,明天我们全号子的搓一餐,花子也在内。周应发也跟着叫好,他还提议,档次可以搞高点,规模可以搞大点。

  我漫不经心斜视一眼陈欣材,他还在蹲在地上埋着头和小祥下棋,手里攥了一大把吃到的棋子,眼睛直盯着棋盘,棋子被他砸得噼叭作响。他的脚镣也有了光泽,金属固有的兰光。这个替死鬼,是谁出卖了他,他根本不知道,他用他的死,换来了阿灿的生。这真是戏剧性的场面,生死间的转换竟然同出于这座死狱,人生如戏啊。

  这时,我想到了阿灿的老婆,这个从未谋面,法能无边的女人。阿灿把她的照片给我看过,她长得很*,很美,对阿灿也很尽心,不管她现在睡在谁的身边,至少她把阿灿从阴间拖了回来,对阿灿来说,已经是满足了。她靠什么把公检法调动起来,把这件可以杀十次头的重案摆平,靠色?靠钱?不得而知,在这里,没有办不了的事。

  我们举行丰盛的宴会,我们订了两个辣子鸡火锅,还叫廖应龙买来了不少卤菜,香烟糖果瓜子水果样样俱全,并偷偷弄进来两瓶酒。通过值班狱警,把阿灿的同案李添云也开进了下六号,宴会结束后又开PArTY,阿灿唱了一首歌。我从来没有听过阿灿唱歌,这是滇西一带的民歌,阿灿唱得很投入,很深情。他把那枚系着红线刻着菩萨的硬币双手相贴,举至心尖,在他湿润的眼中,仿佛看见了故乡的山水,看见晨雾中屋顶的炊烟,看见在河边汲水的村妇,还看见他的亲人,亲人们微笑着向阿灿摆手,他们招手的动作很慢,好象在说什么,阿灿什么也没有听见,阿灿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确确实实是叫他的名字,确确实实是叫他上山,他的死期已到(1)
阿灿醒得很早,他背靠着墙,被子搭在身上。他把那枚菩萨硬币解下来,用他的手指轻轻擦拭,正面,反面,轮边,他都仔细擦拭一遍。这是他每天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对他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已得到菩萨的保佑,解下了脚镣,他感谢菩萨。尽管这样,他还要天天早上做这件事,他要终生感谢,就是刑满释放,回到家里,也要念一生的佛。

  以后回去后,他再也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更不会贩毒,再是贫苦潦倒,都不会走上这条道。在看守所的这几年,以至在监狱里的十几年,他明白一个道理,清贫的生活,要比用生命作赌注的奢华更加舒心。他甚至已想好回去后谋生的方式,他还会在街边占个摊点,升上火,为晚上宵夜的人们炒点葱油饭、肉丝饭、怪噜饭,卤上一锅猪脚、肥肠、豆腐。听听勺子敲铁锅的声音,客人们行酒令时的猜拳声,男女间的打情骂俏声,以及环卫人员唰唰唰的扫地声。这些都是最普通最平常的声音,也是最人间最美好最动听的声音。累了大半夜后,他回家会美美地睡上一觉,直睡到日头当空自然醒,他已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会做那些被鬼追杀被狼吞噬的恶梦。起床后,煮上一碗哨子粉,撒上香葱姜沫,也是美美地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去邻居处朋友家聊聊天,打打牌,直到日落西山,又回去准备晚上的摆摊。

  阿灿原来也是这样过的,他当时并不认为这样很美好,现在他却向往这样的生活,他现在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很美好。有很多真谛,只有经历过才能感受到。

  这时,监室的门打开了,一股清润的空气贯进来。

  随着清润进入的,还有四个浑身充满杀气的武警。

  提死鬼了,阿灿想。他的目光自然落在小祥身上。小祥此时还在蒙头大睡。

  老陈伯走进监号,他大声喊道:小祥!然后他看了看阿灿,补充说声:阿灿。

  老陈伯的这声阿灿说得很低,低得只有老陈伯自己才能听见,他不愿意说大声,甚至不愿意说出来,但是他不得不说,今天要提的死鬼就是小祥和阿灿,他进监号就是来说这两个名字的,他还要验明正身。

  实际上监号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他点到了阿灿,大家都很吃惊。阿灿也听见了,阿灿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自己。那天提案时省高院的法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改判书已送到最高院去批复,戴了三年的脚镣也实实在在解了下来,老陈伯还亲口对他说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现在怎么一下子全变了,会不会是听错了。

  他急切地喊了声老陈伯,他要老陈伯亲口证实是喊错了,喊的是小祥,不是阿灿。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老陈伯,盯着老陈伯的那张嘴,他要亲眼看见老陈伯嘴里蹦出的字,只有小祥没有阿灿。

  老陈伯此时的心情也很复杂,他在看守所几十年,经他点名上山的死鬼有几百个,每次点到他们的名字时,他都是声音洪亮字正腔园,象是宣布一个旧世界的终结一个新世界的诞生。对于这些危害社会危害人民十恶不赦的罪犯,他要对他们宣布,惩治罪恶就地正法的时刻已经到来。他的宣布代表了国家,代表了人民,也代表了自己。但是今天,当他宣布阿灿这个名字时,他明显感到底气不足。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那天那个法官亲口对他说,把阿灿的脚镣解下来,阿灿的改判书已递交上去。他还对阿灿说要好好改造,早日回家。今天,事隔还没有十天,又要经他的口说出,阿灿要就地正法。

  他和阿灿接触也有三年时间,他憎恨阿灿的罪恶,他也深知阿灿的人性。阿灿也有立功表现,他的意识并不坏,他能够改造好,如果他是法官,他真的不会在阿灿的名字上面打上红叉,他会为他留下一条性命。但是,这一切由不得他,他拿着阿灿的执行令,睁大眼睛反反复复看了多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阿灿的名字。他不信也得信了,现在阿灿叫了他老陈伯,并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是在问他,会不会喊错了名字。

  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小祥,阿灿。他低下头,掉转身,匆匆离去。

  阿灿这次听明白了,确确实实是叫他的名字,确确实实是叫他上山,他的死期已到。望着老陈伯离去的身影,他绝望地喊道:老陈伯。这声音悲恸欲绝撕人心肺。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张开的手掌里,半晌才松开。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只有严峻而无恐惧乞求,象一尊雕塑,表情已被凝固。他缓缓地站起来,抓着衣服穿衣服,捡着裤子穿裤子。在他穿毕时,他看见了那枚慌落在枕边的菩萨硬币。

  这尊菩萨打磨得铮铮发亮很有血性,菩萨依然慈眉善目。系穿着的那根红线,在昏暗的牢房里,更显得鲜艳夺目。这尊菩萨阿灿整整戴了三年,他也为它祈祷了三年,三年中,它守护着他,他也守护着它,他每天早上为它擦拭,把它贴放在离心最近的地方,他渴求它的庇护和保佑,但是,它最终没能保护好他。

  阿灿一把抓住它,他不知为什么要去抓它,他不再配戴了,它没有保佑他,他也不可能把它带去刑场。他想把它狠狠砸在地上,或者扔得远远的,但是他又不愿意这样做,毕竟他们相伴了三年,不能因为得不到庇护遭遇枪毙而对菩萨屠戮。他转过身,抓住我的手,把菩萨塞到我手中,留下最后一句话:替我照顾陈欣材。

  我不能言语,只能紧握住阿灿的手,在目光的对峙中交流。在我的眼中,充满着惜别、悲壮,我知道阿灿能读懂。

  说完话后,他大步走向铺边,当他准备飞身跳下通铺时,武警没有让他的豪横继续上演,两个武警敏捷地捉住了他,并把他的胳膊往后一提,使得阿灿的眉头猛地一紧。

  至于小祥是怎样起床穿衣,又是怎样被提出去的,我们根本没有注意。

  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毫无希望的等死,健康的等待死亡。对于他们两个死鬼来说,是一种解脱,一种最彻底的最全面的解脱,既然是解脱,也是一种庆幸。

  一整天,整个号子极为安静,女号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时而传来,如孤舟之嫠妇,我们推测,可能是夏琳为小祥送行。

  晚间新闻时,全号子的人员围在电视机旁,最后一次看阿灿、小祥在宣判台上的表现。

  所有的死刑犯都佝偻背低垂头,只有阿灿抬着头。他的表情还在凝固状态中,无悲无喜,无怨无悔。他注视着前方,平缓地搜索他的亲人,然后,他的目光翻转向上,象他跑步时的神态。在审判厅里,他已无法看见天空,那怕是支离破碎的天空,他只能靠想象,想象碧空浩荡,祥云纷飞。

  小祥的表现太令人失望,如同阿灿所说,他象一根疲软的*,无力的搭拉着头,头上的虚汗把头发湿得一条一条的,仍然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种笑容仿佛凝固了,长时间一动不动,鼻涕口水禁不住往下流。我幡然顿悟,他的面部神经一定是瘫痪了,使得肌肉僵硬,不再恢复。

  也许这一天,地球上消亡了很多人,我只知道这两个——阿灿、小祥。 。 想看书来

确确实实是叫他的名字,确确实实是叫他上山,他的死期已到(2)
生死得失常常受外界因素的控制,并非是人力所能改变,既然如此,我们所能做好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做到宠辱不惊,得失坦然。

  两个死鬼走后,号子里突然寂静下来,好象不止少了两个人,而是少了一半人似的,风坝里显得空荡荡的,风窗边没有了阿灿的身影,也听不到小祥噼噼叭叭的杀棋声,平日最活跃的袁老三,也很少说话,即便是下棋,也难得发出声音。

  也好,两个死鬼是多年的朋友,现在成双成对走的,他们不会孤独不会寂寞。

  当晚,我做了一个跟随他二人出走的梦。

  世界上唯一不能体验的,就是死亡,因此就无法得到关于死的体验,所以死的恐惧、死的神秘、死的超脱也就是无从而知。

  我做的是关于死亡的梦:

  在昏暗的夜里,同监犯人都睡了,我独自一人留在风坝中。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灯光,没有人影,狗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没有风的穿插,没有云的涌动,空气仿佛凝固,月色和星光全部被黑夜吞噬,一片晦暝。

  我平躺在风坝的地上,不觉得地上的冰冷潮湿,没有肢体的动弹,也没有思维的活跃,一切都是空白,整个人都固化了。

  许久许久,从我的身躯中,升起一个浅兰色的,象线团一样的影子,这个影子大小和躯体相近,它轻飘飘,晃悠悠,在躯体旁游荡徘徊,一会儿飘游在躯体上方,一会儿又轻触躯体,一会儿又沁入体内,一次一次,一遍一遍。

  或许,这个影子就是被称作魂灵的我吧。

  我舍不得离去,舍不得离开那具相伴了几十年的躯壳,身体上的每一块疤痕每一处印记,都是我生命历程的见证。当我飘浮到相当高度后,忍不住又返回,轻触躯体,沁入躯体,然后再缓缓升起,一次次,一遍遍。

  就这样持续了很久,重复了多次,终于,我不得不离开了,不得不和那具躯体完完全全地分为两个部分。当我上升到看守所上空时,我没有立即飘离,俯瞰着漆黑一片,象地狱一样阴暗,象魔鬼一样狰狞的监狱。在这座监狱下面,埋葬着数不清的躯体,甚至,还有不少冤魂在呼唤。

  当我俯视这座鬼域时,没有表情,没有思想,谈不上恨,更说不上爱,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也都变得麻木和无味,任何表情都是多余的。

  我升高、再升高,我升腾在这座城市上空。

  在我的下面,也是一座凝固了的城市,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哗,也没有浮光掠影的闪动。这座城市只不过是巨大的、僵硬的、无声无息的躯壳。虽然我与这座城市相伴了几十年,现在的我,对这座城市已经没有感情和留恋。我的归宿不在这里。

  唯一眷恋的,还是那具形影不离的躯体,我想再看看它,与它作最后一次视别,但是,我已无法找到它,它已变得太小太小,小得什么都看不见,和黑暗完全融为一体。

  在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想亲人,似乎这些亲情恋情都不复存在。我蒙蒙地独身而来,姗姗地孤身而去。我知道,我已飘不下去了,也不必再飘下去了,我的使命只有一条:面对着深邃的太空飞去。

  放弃留念后,轻飘飘的我变得坚挺起来,我的目光不再向下,而是向上,向着那未知的天际。我升腾的速度不断加快、越快、更快,我甚至听见了加速度带来嗖嗖嗖的声音,感受到穿越时空全身的清凉。

  这浩瀚的宇宙天体,宁静而透明,博大而空灵,肃穆而庄严,深邃而虚幻,没有一束光,没有一片云,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声,它象浩无际涯、通体透彻的黑洞,引诱着,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随着不断的升高,我的身边不再是混浊漆黑,偶尔有几颗闪烁的星星,随着飞行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星星也越来越多,星光由一种颜色,变成多种颜色,它们一闪一烁,伴随着我,簇拥着我,我感到全身心的舒畅,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欲望、没有烦恼,没有是非、没有争霸、没有荣辱、没有得失。啊,抛弃这一切,才是真正的美好。

  人啊,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会放弃这些,为什么早不舍弃这些执着。

  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我觉得飞越的过程即是一种享受,一种全身心的美好的体验,对于人来说,死亡不仅是对生的解脱,还是完美的回归。

  我不想到达祥云环绕的天国,也不想享受福海无边的极乐世界,我只想飞,伴着星光,伴着清凉,伴着舒畅,在苍茫天际,永无休止。

  生命是美丽的,生命的开始是美丽的,生命的过程是美丽,生命的结束也是美丽的,这样的生命才是圆满完美。不要害怕生命的结束,只能害怕生命还没有开始。我虽然最终醒来,但是我感受到生命结束时的美好。我不再恐惧死亡,我的灵魂一旦升天,我会亲自体验这种美好。

  当人永远地合上双眼,便忘却了过去,绝离了现在。生命之所以宝贵辉煌,是因为有了死亡。

  珍惜自己唯一的生命吧,在我将来的墓志铭上写着“0”。它是园,无始无终,这是我对世界的认识。它是零,得而复失,这是我对物质的认识。它是圈,清净飘逸,这是我对人生的认识。

  虽然死是对逝去亲人的追随,我依然象爱母亲一样爱惜母亲给我的生命,不敢随便消费和挥洒。要使自己的生命充满着勤奋、抗争、也充满舒适、享乐、美好,还可以加点失败、痛苦、磨难。即使在地狱里,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要去珍惜。

他只说了一句话:阿灿是汉子(1)
我的美梦被袁老三惊醒。

  已经八点钟了,我还在酣睡,袁老三急急地推醒我,说:快,快,小草活了。

  阿灿死了,小草活了,这是惊天霹雳。我来不急穿着,跳下床后,直奔水池。

  被折断的那根小草已经枯黄,但仍然挺直,在它的茎心,冒出了尖尖鹅黄,鹅黄的下端,还有明显的青绿。

  我不愿考证这番鹅黄和青绿,宁愿相信小草复活。小草是阿灿的命,小草死了,阿灿也死了,现在小草复活了,阿灿的灵魂,已到达天国,可以慰抚,我们也得以慰悦。

  我把阿灿留下的那枚菩萨硬币,套在小草的根部,袁老三点燃了两支烟,作香也好作烛也罢,立在水池台上,以示祭祀。青烟如丝如缕,缭绕上升,升到高处,忽忽乱如絮球,渐渐淡去。

  我和袁老三肃立于小草前,盯着菩萨,盯着鹅黄,我的思绪万千,袁老三也感触颇深,我们谈不上悼念,但是确有很多值得回忆之处,阿灿的音容举止不断在我眼前浮现,索钱时的悍戾,晨练间的强壮,无助后的奈何,斥新鬼的激昂,让我终身不能忘却的,是临刑前的飞越。所有一切虽已终结,他人性的言行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

  袁老三没有想得这么多这么深,他只说了一句话:阿灿是汉子。

  这是阿灿的宿敌对他的盖棺定论,这是赞誉,也是释然。

  陈欣材也悄悄站立在我们身后,很久很久,他才说道:我不再争取立功,宁愿一个人去死。

  他是指自己?还是指阿灿?

  从他的这句话可以听出,他知道阿灿的立功表现,或许他还知道他是阿灿的替死鬼,但是他没有直说。

  随着铁锁的响动,老陈伯进号了。他看看冒着青烟的香烟,看着缠绕在小草上的红线硬币,警觉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无论是否违反监规,这种变相的悼念都不允许存在。阿灿是罪人,是被国家枪毙的,悼念他,就是对专政机关的反抗。在铁锁响动时,我们没有象往常那样急急地撤除现场恢复原状,我想,即使是老陈伯进号,他也会理解宽容。

  阿灿两个字刚从我嘴里吐出,老陈伯立即伸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他说,阿灿的妻子在外面等着的,来收拾阿灿的遗物。还有,作为组长的阿灿上山了,下六号还得任命一个组长。

  我以为,最值得纪念的就是这枚菩萨硬币了,它见证了阿灿在看守所的全过程,其它的衣服被子,已经龌龊,不可能带回云南。

  我问老陈伯,不是说改判了吗?连脚镣都解了。

  老陈伯无可奈何摇摇头:那是高院的事。

  也许,阿灿根本就没有改判,只是报最高院核准。按规定,在核准期间,可以解下脚镣。

两只紧握着的手不停地摇动,在死牢里(1)
阿灿走后,我当上了一铺。

  也就是说,我成为了牢头。在我旁边的绣墩上,坐着二铺周应发和三铺袁老三。

  袁老三经过一年多的拼博,终于混到了统治阶层的位置,他可以吃炒菜了,可以不受限制地抽烟了。

  作为新上任的领导,袁老三告诉我,以后来新鬼后,一律由他出面打理,要榨出点经济,使号子里好过一点。我不要出面,我就在一旁歇着,无论袁老三采取任何方式和手段,我都不要出声,不要管,我一出面准砸锅,出了事他顶着。

  我同意了。我不会骂流话,更不会打人,如果叫我吓唬人,话还没出口我可能先笑出声来。我唯一骂人的话就是他妈的三个字,其它的流话听惯了听顺了不觉得,一旦要我说出我连音都不会发。

  一整天,没有进一个新鬼。我设想着我接任后接待的第一个新鬼,我一定不要笑,绷着脸,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作深沉状。周应发对我开玩笑说,来新鬼后叫我躲起来,否则新鬼看见我后肯定要与我沟通。

  傍晚,终于进新鬼了。

  是检察院的人带进来的,他一进来就问:组长是哪个。

  我迎了上前:是我。

  他指着新鬼说:这是新来的,叫王新华,你们不要打他。

  我回答:怎么会打他。

  我把上午袁老三对我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王新华四十多岁,头上已谢顶,两边的头发长长的垂在肩上,看上去是搞艺术的,他伸出手来,向我问候:你好!

  你好!我也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两只紧握着的手不停地摇动,在死牢里。

  这是给你带来的烟。

  王新华将一条香烟递给我。

  我很客气地说:不用,不用,你留着抽。

  社会上的礼节和客套在死牢里一一用上。

  当监号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我才惊醒过来,我怎么能以这种方式接新鬼,袁老三交待给我的话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而且,我还向他问好,和他握手,就象在外面见面一样。天啊,这是监狱,我是牢头,他是花子,哪有牢头和花子见面就握手的,我是怎么搞的?尽管我并不认为我与花子有等级之分,但这是号子里的规矩,是几千年来大狱的传统,只能承传不可违背。看来我真不是当组长的料,我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忍俊不住。袁老三走过来,他对我说道:你啊。然后就不说了,也说不下去了。

  他把新鬼领到了一边。

  跟老子蹲好!

  袁老三开始展示他的职责和才艺。

  王新华倒是很配合,他蹲下去时目光直瞅着我,向我求援。他的意思好象在问,刚才还握手寒暄,怎么突然改变,这是怎么了?

  我装着没看见,躲进了监室。

  我不是善者伟人,不想废除号子里的规矩,号子里也需要用钱,不可能都由我来承担,还是随波逐流无为而治吧。

  袁老三看见我进去后,把监室门关上,风坝里只有他俩,他便开始履行他上任后的第一项职责。

  袁老三二话不说,先煽王新华两耳光,然后再厉声严词重复每个号子接待新鬼的第一惯用语:

  坐过牢没有?

  王新华摸着火辣辣的脸回答说:没有。

  袁老三又是几个耳光煽过去,喝道:

  不准摸。

  王新华很规矩把手放下。

  被打后要说谢。

  是,谢谢。

  袁老三一脚把他踹倒:

  不能说谢谢,只能说谢。

  谢!

  王新华似乎懂了,但是他还是不明白,多说一个谢字不更好吗,为什么只能说一个。

  听说过牢里的规矩没有?

  听,听说过。

  老子看你的这个样子,不是老板就是科学家,既然你也懂得坐牢的规矩,我也用不着多说,一句话,人不受罪钱受罪,钱不受罪人受罪,就看你是要人受罪还是要钱受罪。懂不懂?

  袁老三不知道留长发的多是艺术家,在他的辞典里,只有科学家。

  王新华似懂非懂,他迟疑地点点头。

  先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

  全部也只是两百多元钱,王新华交给了袁老三。

  如果不是检察院的人直接带王新华进来,这两百元钱肯定被搜去了。

  好吧,别的不多说,明天,先搞五百元钱进来,这样就可以免去见面礼,要不然的话,有你好受的。听见没有!

  王新华急忙说:是,是。 。 想看书来

两只紧握着的手不停地摇动,在死牢里(2)
第二天,王新华在提案时还是搞来了三百元,尽管没有达到五百元的标准,我们也就放他一马。说实话,他确实比那些花子强多了,那些农村来的花子,就是为了几十百把元钱去偷去抢的,在号子里,不管你是怎么打怎么榨,他就是拿不出钱来。对于王新华,我们管得不太严,有时候他去扑扑风窗,或者在风坝里走动,我也叫袁老三不要管他。

  在号子就有两个信佛,王新华和周应发。

  佛为何物,他们都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他们只懂得一条:佛能保佑人免灾避难,尤其是在灾难降临时。他们两人一天要念三次佛,早中晚各一次,早上是在起床后,一样事都不能做,不洗脸不漱口,爬起来就要念。晚上是就寝前,中午则比较随意,只要想到,就可以念。

  在念佛时,王新华比周应发虔诚多了,王新华念佛时双手合十,身体端坐,两眼微闭,气沉丹田,半点杂念都没有,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周应发呢,不仅坐姿不标准,眼睛还时而睁开,有时甚至观看别人下棋,有一次念着念着,甚至叫别人出马走车。在这个时候,我总是爱逗周应发,一会儿找事与他说话,一会儿摸摸他的头,他也三心二意应酬我。

  一天中午,刚刚吃完饭,碗筷都没有收拾,王新华“叭”的一下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念起佛来。

  不要说我,连周应发都感到吃惊,怎么会是这样,不分时间场合,是鬼迷心窍还是佛身附体,这跪下去的声音,那么清脆响亮,那么突然沉重,膝盖骨都有可能摔裂,王新华就象毫无知觉一样,全神贯注于佛事之中。在他的心目中,已没有监狱的存在,也没有他人的存在,甚至没有本体的存在,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复存在,只有佛在对他召唤,与他进行心灵的对话,那来自冥冥空间的,祥云彩带环绕着的佛。

  王新华就这样念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在他的旁边走来走去,他全然不知,直到听见劳动号的人在监门外大声传呼:王新华,回家。他才惊醒过来。

  王新华释放了,回家了,可能他本身就不构成犯罪,也可能是他的虔诚感动了佛。我们觉得好生奇怪,在相处的半个月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念过佛,那么热烈,那么突然,他仿佛预感到佛在向他走来,所以命都不要磕搭跪下。佛的确关照他,保佑他,他刚下跪,佛就过来了,打开了牢门,把他接了出去。

  当监号门再次关上时,周应发傻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从时间上说,是分秒不差,这边跪下去,那边就放人,或许,在周应发的眼里,不仅见到了放人,还看见了佛,看见了佛的光环,看见了佛光普照,这些都是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佛真是显灵了。

  周应发想,王新华才来了多少天,半个月不到,就放出去了。同样都在念佛,自己在号子里念了半年,一无所获,还在蹲在这看得见,摸得着,冷冰冰,湿渍渍的死牢。原因是什么,原因就是自己不虔诚,不投入,仅仅把念佛看作是一种形式,没有把整个心身都向佛坦开,所以也就没有好的报应。自己在念佛时,不时还偷看别人下棋,甚至还去教别人下棋,这那里叫念佛,这叫应付。你应付佛,佛也就应付你,你对他虔诚,他就会善待你。通过这件事,周应发受到极大的启迪,他念佛时,不再三心二意,更不去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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