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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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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正奇的连便伏在正面战场右侧的小高地上。这是片密集的杂树林,虽然距敌军阵地不太远,但因叶茂草深,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莫正奇交代说:树多茅草高,谁也看不到谁,战斗打响,各排各班的行动,只能自作决断,我要说的只一条——只准前进,不准后退。
进攻的号令拂晓传来。瞬间,炮火便掀天而起,四周到处冒出火头。莫正奇叫道:见缝隙就上,见敌人就杀!然后,他便领头猫下腰朝前冲去。敌方的机枪大炮火力充沛,全然见不到人,纯属疯狂盲炸。莫正奇躲闪匍匐前行的过程中,眼角两边,不时见到有人顿成碎片,有人惨叫而亡。他心如撕裂,但这一刻,却也顾不了许多。救人已然无益,要紧的是前进。
前进,肉搏,再前进,再肉搏,直杀得天昏地暗。等莫正奇浑身是血,几欲站立不住时,敌军突然全线崩溃,枪声和追杀声并不强烈。累得软坐于地上的莫正奇此时才看了看天,发现黄昏已是尾声了,黑夜夹着湿闷正在落下。
营长曹渊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追击!不能让敌人缓过劲来,趁夜打垮他们。莫正奇朝声音方向张望,昏天和烟雾之间,彼此都变得影影绰绰。莫正奇见不到曹渊的面,于是大喘了几口气,叫道:还活着的弟兄,跟我去追呀!
对于莫正奇来说,这一夜是怎么过的,他浑然不觉。这种经历他有过多次,每上战场,面对敌方,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一尽,他脑袋里除了消灭对手,一片空白。
他们打垮了敌人第一道防线,追过去又打垮第二道,再朝前打时,天已经亮了。他们发现,敌人已经跑得精光,落入视野的,只是遍野尸体,零星残兵。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士兵们,四散随意而坐,有的还没坐定,人便睡着了。
莫正奇着人将残兵集中,又清点他的战士。两仗下来,他的连死掉了三分之一的人。几天前,他们还在一起行军赶路追敌说笑,并不觉正行走在生死线上。现在这条线却清晰突现出来:他尚在生线境内,另一些活泼泼的生命却已然消失在死线那边。莫正奇有些难过,却又是万般无奈。这就是他们宿命,既然当兵行武,死,便是一件迟早要来的事。
莫正奇查点过人头,准备到吴保生旁边小憩一下,不料他的脚却被什么给绊住了。莫正奇低下头,竟发现一只手正扯住他的裤管。那只手虽然无力,却也阻止了他的脚步。
一个北洋军人,居然没死。莫正奇弯下了腰,又发现他并非士兵。
莫正奇吼了一声:站起来!北洋军官奄奄一息,满脸血污,显然重伤在身。他站不起来,却用手无力地朝自己的衣袋指了指。莫正奇伸手到他的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封信,信封上浸着血迹。北洋军官咕噜了一声:长官……帮下忙……让家里爹娘和老婆孩子知道……我已经死了……
莫正奇心动了一下,脑子竟浮出自己爹娘的面容。他蹲了下来,说:你叫什么?北洋军官又咕噜了一声:袁……宗春。莫正奇说:哪个队伍的?北洋军官说:刘玉春部的。莫正奇想了想,又站了起来,说:你死不了!说罢喊了一声:保生!过来,把这个家伙送去救护队!
吴保生招呼了两个士兵,抬起这个叫袁宗春的人,朝救护队方向而去。袁宗春?莫正奇想了想,摸出口袋里的一截铅笔,将这三个字写在了信封背后。写罢又想,我真要去给这个北洋军寄信?他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是寄至河北玉田县的。自叹道,都有爹娘,算是给他们帮个忙吧。
追击的命令再次传来。命令还夹着令人兴奋的消息,说是武昌已经不远了,不需一天,便可赶到。
便是这天的夜晚,下起了大雨。莫正奇领着他的战士,一滑一溜地追击溃逃的敌军。他们的速度远比逃兵快,追赶了不知多远的路,突然看见半空中吊起的几团火光,在雨线的背后晃动,恍若幽灵。有人大喊了一声:前面就是武昌城!莫正奇挥手叫道:大家提起精神来!拿下武昌城,明天中午在城里吃胜利大餐!
武昌城 第四章(1)
过了汨罗,山便多了。一浪一浪,碧深绿浓,一直涌到天际边。又似乎山梁一圈一圈环围着,梁克斯和罗以南便更像是两只孤零零的蚂蚁,试图一圈又一圈慢慢地爬进群山中心。沿途是破败凋敝的村庄,虽有深墙高瓦的老屋,但却呈一派寂寥。恰如一个巨人趴在那里,鼻孔出气,却站不起身。墙根下偶尔看到的老人和孩子,也都眼露惊惶,显见得是少有见到陌生人的缘故。夜晚,他们多是投宿在这样的村庄。大的不过二十几户,小的简直就三两家。他们原想找一个向导,但在寻找之间,发现军队走过遗下的痕迹很重,他们跟着这些痕迹轻易就能找到方向。
罗以南虽然情绪依然低落,但时有梁克斯的昂扬,倒也让他满心的绝望渐然散淡,几天前的彻痛似乎得以舒缓。他什么都不想,跟着梁克斯走。梁克斯说什么,他就是什么。梁克斯知罗以南平常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诸事都随大流,便也就我行我素,一任他随从。
山中幽静,树荫蔽日。虽然是夏燥时节赶路,却也不觉太热。走了一天,连偶尔的路人也很少遇到,樵夫和村民似乎也都藏匿不见。
梁克斯说:风烟俱静,天山共色。日暮途远,人间何世。罗以南说:你倒是会拼,竟把吴均和庾信拼到了一起。梁克斯说:真是瞒不过你这才子。我不过偶有思绪而已,此时此境,不由得会想起庾信的《哀江南》。罗以南说:我也想过,并且恰是接你的后句: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返,寒风萧瑟。梁克斯说:啊,我知道你为何会想到这句。你是不是想要表达陈兄一去,大树飘零,定一不返,寒风萧瑟。是这样的情怀,对吗?罗以南怆然道:正是啊。
梁克斯长叹说:人生有多少无奈啊!陈定一天天盼北伐军到,听说要北伐,我跟他一起坐船去青山开会,讨论我们如何支援北伐军。在路上我告诉他,我要去追随北伐军。他还说不出几天,就会跟我在武昌会合。结果他连北伐军的面都没见着,便身首两处。
罗以南沉默不语,仿佛心口上的伤又开始流血。那颗悬着的头颅,隐约就在眼前。梁克斯见他如此,便又说: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大树并未飘零,而是更加茂盛。你不能老是伤感,你得让心肠变得铁硬,你既活在这个世道,就要习惯死亡。只能让你的悲哀在心里停留一小时。擦干眼泪,继续生活。接下来,你会看到更多人死。或许有我,也或许有你自己。罗以南说:我已经无所谓了。可是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轻松去死吗?梁克斯说:我当然不想死。但如果革命需要,我也不会惧怕死亡。罗以南说,你没有想过阿兰?如果你死了,她会怎么想?
这一刻轮到梁克斯沉默。
阿兰的泪水似乎滴在他的手背上。梁克斯望了望天,竟然是天下起了小雨。雨滴很小,一滴一滴,落在衣衫上,清晰可见。
是啊,阿兰会怎么想?临离武昌前,阿兰知他决意弃学投军,专程奔广州参加北伐,虽然百般不乐意,却也明白阻挡不住。送他出城时,尚未开口作别,眼泪便叭嗒叭嗒地往下落,一会儿便湿了衣襟。他给她许诺:待北伐结束,就不再与她分离,永远在一起享受安乐平和的日子。阿兰却伤感万分,说:只是不知北伐何时结束,也不知还有没有相聚的一天,更不知相聚之地是天上还是人间。面对自己心仪的女人,梁克斯一时无话。的确,他这一去,不是走向山水田园,而是走向金戈铁马。这是他的志向,这也是他要的人生。只是,他想要实现救国的理想之时,却不得不让他爱着的女人难过。他在阿兰的哽咽中离开,虽然心如刀绞,但却只得如此。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此一去,面对的是连天炮火,无情枪弹。或许命在旦夕,但他却别无选择。
武昌城 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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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在叶片上,簌簌的,仿佛替代了语言。两人便无话了,只有脚步嚓嚓的轻响,偶尔惊起路边虫鸟。
梁克斯突然莫名地对着山间大声喊: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风雨任平生!罗以南先是吓了一跳,听罢他的叫喊,方淡然一笑,说:你我虽然竹杖在手,芒鞋在脚,蓑衣在身,斗笠在顶,但此时此境,念一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倒仿佛更加合适。梁克斯说:不,我要替苏子改上二字:回首向来萧瑟处,前进,也无风雨也无晴。
梁克斯说完,雨真的就停下了。梁克斯抚掌笑道:此乃天意也!罗以南长叹一口气:天意虽如此,只是苏子的词被你这两个字改得味道全变。
为抄近路,他们决定走砍柴人的小道。羊肠般的山径蜿蜒着爬升或下降,荆棘密布。深山凹里嵌着零星小村庄,黑瓦灰墙,掩隐在绿树之下。大约战火尚未顾及,炊烟淡淡从绿中升出,倒颇有几分古色古香。
小憩时,站在山间眺望,一心想去战场的梁克斯也不禁慨然长叹:人间至乐,其实不过就是生活在这样无人惊扰的村庄里,安度一生。罗以南说:是啊,但就是这点渺小凡俗之愿望,人类却也从未实现过。梁克斯说:这些小村,远看如画,近看却不知会是怎样。罗以南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必也好不到哪里。
梁克斯赞同了他的说法,又一次长叹:所以,陶渊明的桃花源永远都只是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远在天涯的梦想。
这个梦被人们做了一千多年,却依然是梦。罗以南想。
赶到崇阳时已是夜晚,天下起了雨,青石板路被淋得湿漉漉的。有人打马从街上驰过,仿佛是个兵。站在屋檐下躲雨的梁克斯小追了几步,喊道:革命军打到哪里了?夜雨中丢下一个声音:过了羊楼洞,听说贺胜桥都打下了,就到武昌城了!梁克斯兴奋道:太好了!罗以南说:可是奇怪,这一路北伐怎么这么顺利呢?也没见着打呀。梁克斯说:是呀,我们空手追都追不上。莫不是吴佩孚的人望风而逃?罗以南说:北洋军竟如此不经打?梁克斯说:看来是了。猜猜什么原因?罗以南说:我怎么能猜到。梁克斯说:君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乎?北军没水了。罗以南想了想:嗯,或许是吧。
这天的夜晚,他们住进了客栈。行路几天,终于睡上一张舒适的床。他们还洗了澡,几天的尘土一洗而尽,顿然浑身酥软。梁克斯见床即倒,睡意蒙眬中,突然问:你觉得北伐军现在到了武昌没?罗以南对此完全茫然无知,说:不知道。梁克斯说:我这一路一直在追呀追呀,居然怎么都追不上。早知道这样快,就该在城门口等着的。
罗以南没说话,他想,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在汨罗相遇,或许此时的他已然剃度当了和尚。一卷经书在手,晨钟暮鼓,一天便是一生,一生也有如一天。
崇阳之后,道路平展易行。天也远比山里燠热。踏入蒲圻境内,军队横扫过的痕迹愈来愈重,空气亦明显紧张起来。零零星星不时遇到士兵,有因病掉队而向前追赶的,也有负伤勉力而行的。
梁克斯说:前面好像开打过。说罢便凑近一个伤兵询问。伤兵说:你们来晚啦!前两天刚打完了汀泗桥,北军屁滚尿流,跑了。梁克斯立即兴奋:又是大胜仗?伤兵说:当然!只一天一夜呀,这北军比想象得还不经打,个个恨胳膊没长对地方。梁克斯说:怎么讲?伤兵说:要是像牲口那样长,就有四条腿跑呀。
武昌城 第四章(3)
伤兵说得有趣,梁克斯不禁放声大笑,连一直闷闷的罗以南也失笑出声。
原本蒲圻有火车可达武昌,因前方打仗,车到咸宁便无法向前,梁克斯拖着罗以南,想要挤上火车先抵咸宁再说。但车站硝烟浓郁,遍地伤兵,呻吟声此起彼伏,却又偶有欣喜和笑。毕竟是胜了,受了伤,皮肉痛苦,心却不苦。
火车已征军用,梁克斯想混上车去,四处跟人磨蹭,却没成功。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训斥道:老百姓都挤到车上,我们还打不打仗?梁克斯说:我们不是老百姓,我们是去参加北伐军的。军官说:一看就是学生,好好回去读书吧。打仗有我们,你们就别瞎忙了。梁克斯想要与他争辩,罗以南拉了他一下,说:你争赢了他就会让你上车?梁克斯有点生气,说:居然瞧不起学生!我要告诉他,革命的主力全来自我们学生。罗以南说:算啦。你这样说人家也不会信,我们还是赶紧找路走吧。梁克斯说:如果能混到车上,就快多了。罗以南说:你认为我们比那些伤兵更有资格坐火车吗?
梁克斯一时无话。
汀泗桥镇因临着粤汉铁路边,得交通之便利,也颇有几分繁荣。青石板铺就的小街,凡门即是店。但此一刻,门都紧闭着。虽然战事已告结束,受到惊吓的百姓仍然胆怯着,不敢轻易露面。
太阳升高了,血腥味加着尸臭,充斥在空气中,越近主战场,便越加浓烈。正是涨水季节,婉转的汀泗河已成开阔的水面。湖上以及岸边,满是尸体。或仰或卧,姿态万千。罗以南突然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梁克斯惊道:你怎么啦?罗以南不说话,他的心口被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骨骼也撑不起身体。梁克斯说:你中暑了?说罢,慌忙背起他,朝着河边的树林里奔去。
稀疏的树林,杂草茂盛,野花也尽兴地开放着。植物的芬芳被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吃掉了,视觉的美感与嗅觉的恶臭便激烈地冲撞。
梁克斯喘着大气,正要放罗以南在树下,突然发现对面的三棵树上分别绑着三个人。三人低垂着头,持下跪姿态。胸口处有一个枪眼,血从那里流出,一直流到地上,在风吹日晒中,已成黑红色。他们颈部插有纸标,上写有“正法×××”的字样。看来这是逃兵了。
梁克斯对罗以南喊:你闭上眼睛!说罢,他调转方向,让罗以南的脸面朝另一方向。罗以南似乎有些半昏迷,梁克斯吓着了,他朝四周大叫:有人吗?有人可以帮忙吗?
树林里寂静无声,沉闷得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听不到。梁克斯对罗以南说:你坚持一下,我找人去。说罢他拔腿便跑,只跑得几步,见前面有几匹马嘀嗒而来。梁克斯冲着他们跑过去,大喊着:请帮帮忙!请帮帮忙吧!
骑马的是几个军人,见梁克斯迎着他们跑着,便停了下来。梁克斯一眼认出这些人都是北伐军人,中间还有个女兵。一个年长的军人问道:出了什么事?梁克斯喘着大气,说:我有个朋友病了,能不能帮忙把他送到镇上医院去?马上的几个军人相互望了望,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军人说:我们正赶路,恐怕没时间。梁克斯说:我们也是赶路的。我们一路追赶北伐军,我们要参与北伐。梁克斯说时,自豪地挥了挥手。年长的军人说:哦?你是学生?梁克斯说:是,我在武昌读书。听说北伐,我就赶到广州,结果大军已经走了,我一路都在追。早知道北伐势如破竹,我就该在武昌城门口等着的。
武昌城 第四章(4)
一番话说得几个军人笑了起来。女兵说:你朋友在哪里?带我去看看?梁克斯说:就在前面的树林里。年长的军人便对女兵说:你去看看吧,不要耽误太久。看过后,沿着铁路线追我们。女兵说:是。
梁克斯将女兵领到树下。罗以南依然脸色苍白,人也不太清醒。女兵号了下脉,又掐他的人中虎口好几个穴位,然后从随身包中拿出一个小瓶,让梁克斯帮着,倒给罗以南喝了下去。梁克斯说:要不要紧?女兵说:他可能受了点刺激,又有点中暑。你给他喝点水,让他休息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样的场面,也的确让人心惊。梁克斯说:你不怕?女兵说:已经习惯了。梁克斯吃了一惊:你打过仗?女兵说:当然。我参加过东征,打惠州时我就在飞鹅岭。那个场面,比这个惨烈多了。梁克斯更加吃惊:你?你看上去也不大呀!女兵笑道:有志不在年高。〖米〖花〖书〖库〖 ;http://www。7mihua。com
两人便坐在树下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北伐。女兵说参加北伐的人很多,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有农民有商人,学生最多,不光是学生还有老师。梁克斯便很高兴,他突然压低着嗓音问:听说北伐军里CY(共青团的简称。)很多,还有不少CP(共产党的简称。)。你是什么?女兵笑了笑,说: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护士。梁克斯瞪大眼看着她,打量着,仿佛不信。女兵笑道:你呢,是什么?梁克斯不好意思道:我也什么都不是。我的同学说我是个公子哥,根本不相信我会革命。所以我要参加北伐做给他们看看。女兵便笑了起来,说:我不是你这样想的。我参加国民革命,就是希望中国人有个好的未来。梁克斯怔了怔,伸出大拇指,说:还是你想得对。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直昏昏然的罗以南在这阵说笑声中清醒。他有些漠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身边坐着一个女兵。这女兵眉如柳叶,一张清丽的脸上挂着灿烂笑容。这笑容仿佛突然把天都照亮了,那曾是他多么热爱的眼睛和他多么热爱的笑容。他恍然记起了什么——叔雅!罗以南叫了一声,坐了起来。
女兵惊喜道:他醒了!
这份惊喜,也唤醒了罗以南心里的欢喜。而自他看到陈定一高悬在上的脑袋之后,他的欢喜便如同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再也不曾出现过。现在,这铁盒裂开了一道缝隙,将密闭在其中的欢喜一丝丝地释放了出来。罗以南说:叔雅?梁克斯说:你昏头了,这是革命军的女护士。罗以南甩了甩头,以让自己清醒。他定下神,发现刚才果然是幻觉。
女兵说:我是北伐军第四军救护队的护士,刚好走到这里,遇到你的同学找人救你。梁克斯说:还不谢谢人家!哦,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女兵说:我叫张文秀。说罢,她转向罗以南,伸出手,说:相信你也是我们革命同志,握个手。
罗以南将身体坐直,伸出手说:我叫罗以南。张文秀说:哦,我原来也准备上大学的,但后来觉得国家如此,大学上了也没用,所以决定先参加救国。你身体怎么样了?罗以南说:我好了。看见你,我觉得完全好了。
张文秀笑了起来,格格格的。那声音仿佛驱散了汀泗镇四周的沉闷和恶臭,罗以南竟觉有一股喷香扑面而来。梁克斯也笑了起来,说: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说话这么有中气,看来张小姐就是灵丹妙药。
武昌城 第四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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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秀笑过后,站了起来。她拍拍裤子上的土,对梁克斯说:革命队伍,不可以叫张小姐,叫我名字就好,叫同志也行。说罢,又转向罗以南,眯眼笑道:虽然我并不是你的叔雅,但能让你好起来,我还是很高兴。梁克斯忙说:对对对,我昏头了,革命队伍不叫小姐。那我叫你文秀同志?嗯,好像蛮别扭。张文秀格格地笑道:我听着也别扭,就叫张文秀吧。罗以南说:叫张同志好不好?张文秀又笑:怎么叫都可以,就是不能叫叔雅。
罗以南不好意思起来。张文秀说:我不能再停留了,得赶紧追队伍。你们不必独自赶路,北伐军正在汀泗桥镇进行招募,你们可以直接去那里报名加入。跟着部队走,就不会迷路。梁克斯说:真的吗?可是我想去独立团,我表哥在那里。张文秀说:你跟长官说说,兴许也可以,不过我说了不算的。罗以南说:我们跟你一起走,可以吗?张文秀说:我骑马哩。你们跟不上。我要立即赶到贺胜桥前线,那里刚打完,虽然又是一场大胜仗,可必定会有很多伤员需要救治。罗以南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张文秀跳上马,回头一笑:或许我们会在武昌城见着,不过你们得好胳膊好腿来哦。她说着,打马而去。
罗以南呆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梁克斯恍然想起什么,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她真是很像叔雅。罗以南黯然道:是啊,太像了,眉眼几乎一样。我还以为是叔雅坐在了我的身边。梁克斯说:我走前,听阿兰说叔雅要结婚了?罗以南说:好像吧,跟她的表哥。梁克斯说:我去年才发现你们两人很是密切,大家都说你们俩金童玉女,很是般配,羡煞一大群人。怎么后来分手了呢?罗以南说:原因不在我,在她。梁克斯说:阿兰说,叔雅的表哥要带她去英国?罗以南说:是呀,她是一个喜欢平静生活的人。梁克斯说:就为这个分手?罗以南说:这还不够吗?我给不了她这份平静。梁克斯说:不是你给不了,而是这现实没有。叫我看,这样不通情理的女人不要也罢。罗以南喃喃道:不可以这么说。她是对的,这样一个动荡的国家,我的确没有本事让自己的爱人平静幸福。我既然做不到,莫如让她另去寻找。梁克斯说:一个人的平静幸福,又何曾会有平静幸福?天下的人平静幸福,才是真的平静幸福。罗以南说: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心里放着天下。梁克斯盯着罗以南,说:那你呢?
罗以南站了起来,他放眼望向四周。碧绿的原野和树在温热的风中仿佛宁静安详,但定睛细看,却无处不是残伤。血腥和烟火气混杂一起,随着风在空中晃荡着,罗以南心里悲哀甚浓,他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呀!想过方说:我跟叔雅想的一样,但她能通过婚姻要到她需要的平静,我却不能。梁克斯冷笑一声:所以你就去出家当和尚。罗以南说:我只想到了这一条路,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够跟随你朝前走。这一路的残酷令我心惊,我很怕看到这样的残酷。梁克斯大声说:这个我可要告诉你,你没有退路,你只能朝前走,我们现在就去汀泗桥镇报名。正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残酷,我们才要加入北伐。我们的人生就是要将这残酷清除干净。
梁克斯总是激昂着。偶尔,罗以南觉得他的语气像极了陈定一。他无力辩驳,只有低语道:我不想跟你争,我随你就是了,但我不知道我能走到哪里。梁克斯豪迈地一指前方,说: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以后我若当了司令,你就当我的副司令,反正我不准你当和尚。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笑得罗以南相当无奈。
武昌城 第五章(1)
莫正奇和他的士兵追到武昌城的保安门下,天正黑得厉害。
保安门城楼下的街市一片狼藉,仿佛刚刚被人洗劫过。店铺的门牌随意倒歪着,满地碎渣,脚踩上去吱嘎响,也不知踩到些什么。不小心一脚踢着个物件,哐当一下,可能是口铁锅或者马桶。很多的人家已经不是家了。沿街的铺门齐齐闭着,没有灯光,门内却潜伏着骚动。莫正奇能觉出门背后藏有眼睛,那些窥视的目光紧张而恐惧。
跑在最前面的人,几乎与落在最后的敌军混在一起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彼此都看不清对方是谁。追的只管追,逃的也只顾逃,两支人马头尾相接,竟了无人知。紧张至此,人人脑袋麻木。
城楼之上,忽有人大喊:赶紧关门!关闭城门!在这个奔跑着的暗夜里,这就是惊天炸雷,关门的嘎嘎声立即夹着轰轰的声音响起。莫正奇此刻方意识到,他们已经冲到底线,不能再向前了。他紧急地刹住脚步,回身也大声叫了起来:不要进城门!他的声音因嘶哑而怪异,尾随他身后的追击者们蓦然止步,相互间发出疑问:怎么啦?怎么回事?而那些奔得快的,却已经端枪跑进了城里。莫正奇眼睁睁望着大门轰然关闭,他知道,前面的士兵已无法回头。
城楼上的枪声响了起来,莫正奇身边顿时有人倒下。人们这才惊遽而醒,迅疾散向两边。所幸城边房屋尚未完全拆毁,立即成了自然掩体。莫正奇指挥着大家还击,几分钟后,发现所有还击都是徒劳,高高的城墙令打出枪的子弹仿佛在夜空里化成空气,除了听响,什么效果也没有。于是后撤。
追在后面的部队也都停下脚步。队伍里有坚定而低沉的声音在说话:集结。集结。围城。围城。两个字的命令,一声一声地传递着,如水中波纹,朝远处漾开。
莫正奇撤到城壕之外,他清点人员时,却发现适才那一阵,冲进城内和撤退时倒下的人数比他想象得要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太唐突了。
天微亮时,大队人马已经抵达城下。武昌城的轮廓清晰可见。古老的城墙蜿蜒在坡度不高的山上,城边的街市寂寥无人,板壁屋东倒西歪,火烧或炮炸的痕迹还很新鲜,的确一场劫难刚过。城楼墙壁上的挂灯、城垛里的枪管、城门上包裹着的铁皮乃至铁皮上的钉子,都历历在目。离城远一点,胆大的居民却开起大门,在北伐军中做起了生意。莫正奇突然馋起了粉,便拉着吴保生四下找粉店。找了几个铺面,终于发现一家卖粉的小铺子。他上前要了一碗,呼啦啦便往嘴里送,速度快得几乎噎着。跟他老家的米粉相比,味道差得太远。但能有得吃,却也顾不上许多。莫正奇吃罢方想起问铺主:你不怕打仗?铺主说:怎么不怕?可是两个小伢要上学,不做生意又哪里活得下?
两人说话间,时有流弹飞过。恰有一颗打在对面的门板上,瞬间门上留下一洞。莫正奇说:假如这家伙打在你脑袋上,你怎么说?粉店的店主顿时吓得脸白。莫正奇让吴保生付账,吴保生掏钱时说:兄弟,粉还好吃。上学是要紧,赚钱也要紧,只是小命更要紧。铺主忙收拾铺面,喋喋地说:是是是,长官说得对,小命更要紧。
武昌城已相当古老。这个地方,三国时便有城墙。朝代更替,人来人往,建了又建,修了再修,不觉已逾千年。城墙高七米,厚五米,绵延环绕三十公里,十座城门沟通城内城外。汉阳门、平湖门、文昌门临着长江;通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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