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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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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刻,黄昏的天空真是阴沉,乌云浓重得仿佛就要砸下来。

    比天更阴沉的是罗以南的心。罗以南从汉口跳上过江的划子便大叫着:快!快点!船夫望望江对岸,咕噜道:这么大条江,再快也得一桨一桨地划啊。

    长江茫茫一派,流得无声无息。虽然是夏暑之日,却无端地呈现出萧瑟气象。罗以南心乱如麻。电话里满是混乱的杂音,但他还是听清里面传出的噩耗:陈定一(原名陈学灏。1906年出生于汉口。曾是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生。1924年被选为湖北省学生联合会主席。遭军阀通缉后改名为陈定一。北伐期间被捕,随后被北洋军阀在武昌火巷口处决。)被砍头了!他的脑袋挂在司门口!

    罗以南拿着电话的手剧烈地抖动。他想,我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为什么呢!

    姨夫弹棉花的弓子在院子里嗡嗡作响。隔着花格的窗口,姨夫觉得奇怪,大声说:你怎么了?罗以南靠在窗下的条案边。条案上镶银的鸟伸展着翅膀,一副欲飞的姿态,在明亮的光线下熠熠放光。罗以南表情木然,他没有回答。弓弦在窗外的阳光下跳动,灰黑的棉絮一层层翻白,他只觉得一切都开始恍惚。

    这是一九二六年的夏天。

    姨夫在汉口跟人弹棉花,原是表弟当帮手。这两天,表弟的脚跟长了脓包,走路疼穿了心。罗以南过来探望姨妈,住在这里。表弟央告说,表哥你得帮我。他与表弟关系一向要好,便慨然允诺。弹絮的主家是个富商,姓白。年年都会请姨夫过去做新絮,彼此也都熟了。白家装有电话,少爷是个中学生,知罗以南在武昌上学,不知是好意还是显摆,他对罗以南说:要想跟武昌同学说话吗?可以打我家电话。罗以南纯是好奇,更兼心里有几分想念昔日女友叔雅,便真打了。叔雅几个月前跟他说了分手,理由就是没有理由。他心里颇是激愤,却也表面平静地表示了同意。他知叔雅是富家千金,而他不过一个寒门子弟。这样不般配的家世背景,在如此世道之中,人情世故终是过不去。几个月来,他心里一直备受煎熬。他不能怪叔雅,只是恨这人情乃是无情。蓦然间他很想听听叔雅的声音,于是试着摇了几下电话,接通了。叔雅的声音果然传了过来,随后他便在一片嘈杂声中获悉了这个惊人的消息:陈定一被砍了头。

    罗以南不信这个人会死,他必须亲眼一见。他跟姨夫打了个招呼,拔腿便朝江边跑。白家少爷追着他问:砍头的是革命党吗?你急什么?莫非你也是?罗以南没有理会。

    渡江的小火轮没过来,江边有一只划子。船夫正欲去武昌,他纵身一跃跳了上去。江水总是这么流着,不管这世道如何变幻,它的姿态永远。望着江水,罗以南满怀说不出的愤怒及痛楚,更或是惶然。划子靠岸,没等靠稳,他便一个大步跳了上去。船夫不悦,大声道:你这么个赶法,是要躲死呀!

    罗以南一路狂奔,船夫的声音竟像影子一样,追随在后。他便跑得更快,仿佛正是躲死。汉阳门原本就满是惊慌失措的路人,他的这通奔跑更吓得他们一脸惶恐。

    罗以南一气跑到司门口的火巷。在巷口一幢老屋的百叶窗下,他止住了脚步。仿佛是在鼓足勇气,又仿佛想要克制情绪,犹疑片刻,他才把自己的头抬了起来。

    一个脑袋正高悬在上。

    这颗孤零零的头颅上,半眯的眼睛微垂着,脸上露一副罗以南熟悉的平静。脸型依然是长的,只是比以往更长。这正是陈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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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 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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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以南两腿发软,他想就地坐下,又想号啕。当年他初来武昌读书,站在长江边,见如此浩荡之水,心情有些激动,衣服没脱便跳下去游水,结果不识长江水情,差点淹死。恰遇陈定一乘小划子过江而来,跳下水抓住他,将他拖到岸上。与陈定一同行的是他的同学梁文琪。梁文琪惊叫道:这不是罗以南吗?陈兄你救的是我同学啊!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识。陈定一醉心于革命,常来学校寻找梁文琪。梁文琪天性活跃,经常外出,陈定一找不到他时,便来找罗以南。天色晚了,也就住在罗以南处。一来二去,便成朋友。陈定一常说上天派他来到这世上,就是让他拯救中国。罗以南却受祖母影响,自小信佛,正醉心研读苏曼殊,对他的革命几无兴趣。梁文琪常奇怪他们的这种友谊,说你们俩人如此反差,怎么可能成朋友呢?陈定一笑而不答,罗以南却说:是因为生死。

    此刻他们却分处于生死两界。罗以南拼命回忆几天前他们一起过江时的情景。那时他们站在过江小火轮的铁栏边,望着大江滔滔奔东,陈定一说:看这长江滚滚,无人能够阻挡。这正像北伐军的脚步。罗以南几乎笑出了声:这不是脚步,是江水。陈定一也笑了:不错,也是水。这是载舟之水,也是覆舟之水。你就等着看吧,胜利的旗帜很快就会插遍长江两岸。

    如此大话,罗以南从来都不会信。他说,你的很快是几天几月几年?陈定一说:几天就能听到北伐的脚步,几月就能看到武汉解放,几年便可享受到盛世太平。罗以南说:老兄你在做梦说胡话吧?陈定一说:这正是我多年的梦想,实现它已是指日可待。

    罗以南对陈定一这样的革命狂很觉无奈,他大笑了一场,依然还是不信。

    现在这个怀着梦想的陈定一却死了。身首分离,脑袋孤悬半空,衬着他脑袋的是天上厚重得几欲扑压而下的乌云。这场景,让整个武昌城心情惊悚。盛世在哪里?解放在哪里?脚步又在哪里?

    一切都那样遥不可及。

    罗以南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出来。

    老屋的百叶窗敞开着,窗角伸出了窗台,正正顶住罗以南的脑袋,罗以南竟不曾察觉。从屋里渗出一股阴湿闷热的气息,像是有人用湿布捂住他的鼻子,罗以南觉得窒息。他的心便在这窒息中,无边无际地痛,不像针扎,更像斧砍,一下子一下子地疼得震荡。无论如何,罗以南没有料到,他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他的生死朋友见最后一面。这样的死,让他惊心,亦让他恐惧。仰头呆望间,罗以南不知道什么东西正在崩溃,或许是他的心。这颗心一向也是脆弱的,而这份脆弱,瞬间便被陈定一的头颅砸中,残片和血沾在一起,散成无数碎珠,有如水银泻地,落进地下的缝隙,从此再也聚不拢来。

    这天的罗以南在武昌城外的洪山宝通寺塔上坐了一夜。七层的宝塔,直上云空。他就这么呆坐着,心乱如麻。他无从梳理自己的心情,甚至不知从何梳理。头上繁星满天,边际迷茫,塔下是芸芸众生的生存之地。灯火零落,明灭不定,恍若一个气息奄奄者正残喘着余生。

    罗以南突然就想,上学又有什么意义?奋斗又有什么意义?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在这样肮脏而又黑暗的世界这样无聊而又卑微的人世,生命的存在,是多么可笑。

    瞬间他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离开!离开学校,离开武昌城,离开这纷扰的尘世,永远不与这龌龊世界合流。这个决定一出,罗以南的身体开始发飘。他的脑间浮出一座土庙,那是他家乡的山间小庙。它在那地方静止了几百年,仿佛世道与它无关。他与祖母一起去过那里无数次,一个老和尚成日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念经,静默,或在太阳下捉虱子。每次去后,祖母的脸色都会呈现出安宁和慈祥。罗以南想:哦,这就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我也只有在那里了,这应该是我的归宿。他知道,那个老和尚会收留他。老和尚曾经望着他的眼睛说:你是一个有缘人。如此想过,他的心便趋平静,并且转眼冰凉。

    凉意迅速布满全身,罗以南立即倦怠得没有了精气神。他连学校宿舍都不想回,伸手摸了一下裤兜里的钱,觉得够了路费,便起身下了塔。

    罗以南恍惚着走下洪山,穿越南湖,向火车站而去。身旁的武昌城,被晨光打开了轮廓。罗以南没有再看它一眼,一如弃物一样任其掉在身后。马车的喧嚣随着日光的升起,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巨大。这些声音,环绕在罗以南身体周围,就像是火在烧,他觉得自己便是火焰中烧黑了的那堆柴。燃尽之时,便成死灰。
武昌城 第二章(1)
    汨罗江就在眼前了。梁克斯突然激动起来。他跑了几步,一直到水边。俯下身,伸手掬水,一捧一捧地泼在脸上。因温热而汗渍的面孔,立即就清爽起来。冲脸之间,顺带着又呼啦啦地喝了一肚子江水,站起身,长吁一口气。

    黄昏的阳光落在江面,水汽中恍惚浮着一层金色。梁克斯想,这地方是当年屈原站立过的吧。或许他也像我一样,远道而来,口渴难耐,然后蹲在水边掬水豪饮。但这水并没有救他,却将他淹死。“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这清亮洁净的江水,怎么就没洗掉屈原的忧伤和悲愤呢?真是可惜。

    梁克斯抬头望着渐渐淡下去的夕阳,心道:那个时刻,一定不是黄昏。不然,面对如此江河美景,他又怎能忍心入水一死?世道纵是再黑暗,自己死了,却只能让它更黑。岂不如活着,虽只是一双手,或许也能洗去一点灰尘。

    梁克斯在江边一直待到天已灰黑,他的浪漫也随最后一丝光线而消散。随之而来的是饥饿感,一旦清醒意识到这份饿,便越发觉得饿得厉害。于是,他离开汨罗江,朝街上走去。

    石板的小街,窄窄的,窄到街两边的屋檐几乎碰头。倘若下雨,水帘会挂在街路正中。梁克斯看着,觉得有意思。刚刚打过仗,北伐军风卷残云般灭掉了这里敌人,继续风卷而去。满镇上的门前窗下还有欢庆的气息逗留着,不必用鼻子使劲去闻,风一吹,便能感觉得到。

    街的尽头,亮着一只马灯。幽幽暗暗,令落下黄昏的窄街蓦然显出迷离。一个米粉小摊,依然响着叫卖声。梁克斯上前大声叫道:老板,来一碗,少摆点辣子。米粉老板立即满面带笑说:辣子少了,吃起来哪里有劲呀!

    梁克斯在木头条凳上坐了下来,正欲张望墙上的标语,扭头间,忽发现对面的一个男人很是面熟。他衣着肮脏,无精打采。举筷夹粉,节奏很慢,仿佛胳膊被人抽掉了筋骨。梁克斯定睛望去,竟然小惊一下,他试叫了一声:罗以南?

    那男人慢慢仰起面,眼睛里满是迷茫。梁克斯这下看清了,果然是他的同学罗以南。梁克斯惊喜道:罗以南,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罗以南依然目光迷茫,喃喃道:不在这里,又在哪里?梁克斯说:你不是在学校吗?你不是成天啃苏曼殊吗?罗以南说:学校还是学校吗?苏曼殊难道没死吗?

    梁克斯这时方发现他的情绪很不对头,忙不迭问: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又是叔雅?罗以南说:你看到陈定一的脑袋吗?梁克斯说:什么意思?陈定一怎么了?罗以南说:他的脑袋挂在司门口。梁克斯大惊:你说什么?罗以南说:我看到他的脑袋。梁克斯说:陈定一被砍了头?罗以南喃喃道:砍了三个人。司门口的那颗头是陈定一。梁克斯说:怎么可能?你亲眼见到了?罗以南说:像以前一样,脸上在笑,眼睛也睁着。

    罗以南说着,刚刚吃下去的那点粉,呼啦啦地呕了出来。没嚼碎的红辣椒,一丝丝地粘在唇边。梁克斯发呆着,不知是为陈定一的头,还是为罗以南的呕吐。卖粉的老板吓着了,忙不迭说:先生,怎么搞的?我的粉是好粉啊,只不过辣得一点。

    罗以南呕吐着,呕不下去,便哭起来。声音穿透黄昏的迷蒙,婉婉转转地朝即临的夜晚漫去。四周的气息,顿时变得悲伤。
武昌城 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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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克斯依然发着呆。他很难想象,那个热情似火的陈定一身首分离、孤头高悬的情景。人生竟是如此残酷。之前他离开武昌城,决意追随北伐军革命,陈定一送他到火车站,路上说:兄弟,不等到秋叶发黄,我们就会会合武昌城。他激情万丈,眼睛放射着必胜的光芒。现在他居然?梁克斯恍然就看到了那颗头,头上那双睁大的眼睛也恍然如在面前。

    天已经黑了下去,摆放在梁克斯面前的米粉业已凉了。卖粉的老板有点惶然,说:二位先生?梁克斯掏出钱,递给他,说:辛苦你了,我们等下就走。然后他转向罗以南,说:你为这个离开学校?罗以南说:在那样的地方我没办法待下去。我要走。梁克斯说:去哪里?罗以南说:离开这个世界。

    梁克斯吓了一跳:你想寻死?罗以南苦笑笑:我这样的人,又如何有胆寻死?我好没用,我只想逃得远远的,远到没有人找着我,我也不见其他人。梁克斯深知罗以南非但迷恋苏曼殊还喜欢在寺庙流连,老早便说过将来说不定就出家的话。便说:那么……你真想……出家?罗以南说:此外又有何处可供我栖息。梁克斯说:你不想为陈定一报仇?罗以南低声道:我这样一个人,哪有那样的胆量。梁克斯生气了:不是有胆没胆的问题,而是有心没心。看现今我们的山河,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多一个和尚,只不过多出一个废人罢了。罗以南喃喃道:大概此生我就是一个废人,这世上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梁克斯更加生气,声音放大了许多:你真的亲眼见到陈定一的脑壳吗?你既然亲眼见到了,为什么还说这样的话?你忘记陈定一救过你的命了?罗以南依然喃喃道:他救过我一命,是呀,他救过我一命,可是他救过我的这条命我再也还不起了。梁克斯说:还不起也要还。罗以南的目光还是漫散着,心无着落的样子,说:怎么还?还给谁?梁克斯说:好,我来告诉你怎么还——用你的命,去消灭那些杀死他的人!

    罗以南呆望着他,没有说话。梁克斯说:你不是说就当你没来过这世上吗?罗以南摊开自己的双手说:你说杀死他们?怎么杀?我杀得了?梁克斯说:那我就再告诉你,跟我一起去追北伐军。他们正在前面打仗,现在已经进了湖北,武昌肯定是要打下的。横直你当自己没到这世上来过,如果你战死了,也就是这样的结果。但如果打完仗你还活着,那么你已经报答过陈定一了。

    罗以南这时候仿佛清醒了一点,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梁克斯。想起梁克斯离开学校的原因,突然说:梁文琪,你离开学校就是去参加北伐?梁克斯说:当然。现在,我不再是书生梁文琪,我将是北伐战士梁克斯。罗以南喃喃道:梁克斯?好熟呀,这名字。梁克斯笑了,笑得一脸天真:猜不出来头?这是马克思的克,恩格斯的斯。罗以南又喃喃道:哦。竟如此气魄。梁克斯说:正是。这时代正是要让我们拿出气魄来。罗以南说,那你怎么又到了这里?梁克斯说:我跟表哥约好,去追随他的部队一起北伐。等我赶到广州,才知他们早到湖南了。我就一直追,从广东追到湖南,又从长沙追到岳州,还是没追上。岳州的一个军官告诉我说,就在前面了,沿着铁路往前追。罗以南说:岳州已经打下了?梁克斯说:北伐军太能打了!真想不到呀,岳州差不多不攻自破。你不知道,我去时,满城都在放鞭炮,通宵都不安静。罗以南说:哦,我本想去岳州的,结果火车不走了,我只好走路走到这里。梁克斯说:幸亏如此。现在,我要在这里截下你,我押也要押着你跟我一起去追北伐军,绝对不能让你出家。我得让革命队伍里多一个士兵,哪怕是多一团炮灰,也不能让这社会上多一具活尸。再说了,你命中不能当和尚,你也没资格当和尚。你的恩人陈定一死了,你要为他而战,你欠他的恩情,你必须回报。反正你准备像死了一样活着,那就不如好好死它一场。但更可能——梁克斯挥动着手臂,斩钉截铁地说——你经历过这样一场战争,并没有死,但却明白了活着的意义。

    罗以南呆望着他,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同学何以有着如此的激情,他慷慨激昂的吐沫已经喷到了他的脸上。他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觉得身心倦怠。

    这天的夜晚,没找到客栈,罗以南和梁克斯便寻了户农家住下。农家的偏屋,堆放着柴火和工具。梁克斯大概累了,躺下即睡着了。罗以南虽然也累,却久不能眠。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着,梁克斯亦不停地发出呓唔,打!冲呀!仿佛梦中正在战场。

    罗以南想,是呀。既然如此,既然梁克斯这样强硬,既然要回报陈定一,既然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既然世道也不让人好活,去就去吧,死就死吧。既然一切都放下了,命也可以放下。倘若没死,再出尘世,也是一样。无非如此。总归一切都无所谓了,听凭他梁克斯摆布也同样无所谓。
武昌城 第三章(2)
    曹渊朝他跑来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奇怪地说:没睡觉?莫正奇说:是。正在等你喊哩!曹渊说:还真被你等到了!马上,抄到敌军背后去!莫正奇高兴道:我就说了,打了一天,没有进展,不让我们上怎么行?这仗绝不能慢打,敌方援军一到,我们就被动了。曹渊说:嗯,还算知道动脑子。莫正奇说:这还不明白,叶挺团长说过好几回了。我们武器不如人家,能攻不擅守,只能速战速决。白天没拿下,我们夜里接着干活就是了。曹渊说:知道吴佩孚怎么讲?自古以来,只有北人南征,从无南人北战。为什么,因为南人北上,只有输理一条。莫正奇说:那是他们北人没有遇到我们革命军。打了这一个月,我们的八面威风全都打出来了。北人全都怕着我们,特别是我们独立团。曹渊说:嘴上可以说说要个面子,心里可不能这么想,打仗还得千万小心。莫正奇说:是!营长,白天我特意看过地形,老乡说,从小路绕到古塘角,再到汀泗桥就没多少路了。还说,河水看起来深,但里面有一浅道,人是可以走过去的。曹渊说:好!把识水路的人找来带路。赶紧准备。j米j花j书j库j ;http://www。7mihua。com

    说话时是下半夜,凌晨便出发了。莫正奇没觉得怎么打,便发现敌军已然在撤退。他抬眼见到曹渊,不禁趋前,大声说:怎么回事?还没怎么打就跑了?曹渊说:接着再打就是!他们撤,我们就追着打。

    敌军果然在撤。北伐军好几个团趁夜色暗攻了上去,一接近对方,直接就拼了刺刀。撕开的敌方阵地虽只几个小口子,但有这就足够。北伐军人人背着竹笠,胸前系着象征“自由、民主、博爱”的红蓝白三色带,尽管夜色混沌,视线模糊,敌我双方却分得清清楚楚。天微亮时,胜负已见分晓,定下脚步,便见到汀泗桥下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了一起,桥下的水已被人血染成红色。

    其实,北伐的革命军在湖南大胜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北洋军一闻到他们的气息,便已吓得两腿发软,何尝有气力拼打下去,只几回合,战场便正负了然。投降的谈判当即进行,对方提出了条件,一是官兵身上都带有现洋,请求不要搜包;二是官兵能留则留,不留的人请遣送回北方,以免流离。革命军方面听得有些讶然,私底下议论说:怎会有这样的谈判条件?但为着速战速决,还是同意了。汀泗桥战役由此结束。

    莫正奇觉得没过着瘾。前线的敌军投降了,赶来增援的敌军闻讯立即掉头而逃。莫正奇很是不悦,发牢骚说:追这些逃兵有什么用?怎么不让我们去拼刺刀?曹渊说:谁拼不是拼?胜利的果子还能让你一个吃掉?赶紧追,追逃兵也是打仗。

    乘胜追击的命令还没抵达,莫正奇便领着他的人,跟在曹渊后面风一样追了出去。他们的速度之快,几乎能见到前面敌人的身影。

    咸宁火车站,满是伤兵。县城与车站间隔着水塘,其间一条土路,拥挤着人马。有赶路的,亦有运伤员的。还有轻伤者,自奔此处寻医讨药。喧嚣声一阵一阵,像是风起了又落下。

    连里有几个轻伤号不肯离队,莫正奇便亲自去战地医院为他们取药。

    一脚踏入伤兵堆,莫正奇眼光便逡巡着找人。忙碌的护士仿佛都长得一样,全都一身白衣,身体轻盈,走路像飘。他就手抓了个护士问道:认识郭湘梅吗?那护士头都没抬,说:不认识。莫正奇说:她也是护士。那护士没好脸色,说:护士那么多,我哪知道谁是谁?莫正奇正无奈,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说:哪个搞的?他是个伤员,怎么能这样?莫正奇笑了,这声音温暖着他的心。他穿过人丛,顺着声音而去,大叫一声:阿梅!
武昌城 第三章(3)
    郭湘梅扭头见到莫正奇,脸上浮出笑,嘴上却说:你这个革命军大哥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伤员抬到里面去。莫正奇立即说:遵命!他弯下腰,正欲抱起伤员,突然又停了下来,说:这是个北洋军呀!郭湘梅说:不管什么军,只要是伤员,都是一样的人。莫正奇说:怎会一样?我们连的张二麻子、李国富昨天被北洋军打死了,我今天却来抱他?他们两个做鬼都会来掐我。郭湘梅双眉一竖,说:战场上是敌人,受伤下了战场就是伤员。你到底帮不帮?如果不帮,以后看到我,就当没见过。莫正奇吓了一跳,忙说:帮,帮,我帮。

    莫正奇伸出双手,将伤员抱起,嘴上嘀嘀咕咕道:我本来是想抱你的,结果抱了这家伙,这哪有抱你舒服。

    他手臂上的伤员腰腿都断了,头也被纱布缠着,满是污血,脸上只露出一只眼睛。这只眼睛斜望着他,余光很不友善。莫正奇不由板起面孔,说:你敢白眼我,小心我把你扔地上。郭湘梅听到他嘀咕,不觉暗笑,也不搭理他。

    莫正奇把伤员抱进房间的一张木板上,再出来,却没有见到郭湘梅。四下找寻,也没见到。他很无奈,只好找到军医,取药出门。刚走出,吴保生沿土路飞奔而来,说:大哥,快!部队要立即前进。

    莫正奇伸着头,还在回望。嘴上说:这个鬼妹子跑哪去了?吴保生说: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鬼妹子,是吴佩孚到了贺胜桥,想跟我们大打。营长说,非得活捉这个王八蛋不可。莫正奇目光立即转到吴保生身上,说:什么?吴佩孚敢来督阵?他找死呀!吴保生说:可不是!赶紧,叶团长已经打马到前面去了。

    说着,两人急步匆匆离开车站。上了土路,莫正奇还在回头。

    终是没有看到那个温暖熟悉的身影。

    独立团一路追击而去,路上全是逃兵扔下的东西,除了衣物,枪弹,还有钱袋。莫正奇还拾到一副烟具,拿去给曹渊看。曹渊笑道:陈嘉漠是抽大烟的,说不定就是他老兄的哩。莫正奇说:带着这东西打仗,还能指望打赢?

    死尸到处都是,尸臭无处不在,捂着鼻子都挡不住。一些被大刀砍杀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被弃在乱草上,好几具没了脑袋,触目惊心地躺在阳光下,白色的蛆虫在红黑之间蠕动。一边的柳林中,有几个脑袋挂着。莫正奇不明白这是谁杀的,难道是老百姓?吴保生在前面杂树林子里,逮着个老乡,一询问,方知北伐军在湖南一胜再胜,北洋军早已吓碎了胆。官兵逃跑,部队失控,吴佩孚便成立了执法队,手持大刀,见逃兵便砍,光团长就砍了好几个。吴保生指着一具无头尸说:这个人,老乡说,脑袋已经砍没了,可身子仍然在跑。

    莫正奇听得浑身肌肉都缩紧了,刚想破口大骂,吴保生又说:你知道为什么谈判条件说不准对俘虏搜身?莫正奇说:不是讲他们有现大洋吗?吴保生说:哪来的?莫正奇说:我如何晓得?莫非抢了富豪?吴保生说:他们哪里会抢富豪?抢百姓差不多。莫正奇说:屁话,百姓有现大洋给他们抢?吴保生说:我是打比方嘛。老百姓当然没有现大洋给他们抢。我听说是前几天,吴佩孚军官团的火车在汀泗桥跟联军总部运现洋的火车撞了。四个车皮的现洋呀,铁路两边,现大洋满地。啧啧,这场面我做梦都想见一下。莫正奇说:后来呢?吴保生说:哪有后来?当场就抢呗!北军(当地百姓称北洋军为北军。后文所说南军即北伐军,因由南方而来,百姓称之为南军,或革命军。)和当地老百姓疯了一样地抢,没人守得住,所以他们人人都有一堆现大洋。揣着钱,谁还想打?都想回家买地盖房子。可惜啊,可惜我不在场。莫正奇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训了吴保生一句:你革命就是为了这个?!
武昌城 第三章(4)
    吴保生摸出几块大洋,四下望望,递给他,低声道:我从死尸身上搜到的,谈判条件没说死尸不准搜身。莫正奇也四下望了望,低声道:回去孝敬你爹,说是做木匠赚到的。吴保生说:我有。这是特地帮你搜的,我知道你不会做这事。莫正奇眼一瞪:知道你还给我做什么?吴保生急了:大哥你要这也没用,我是想嫂子会需要的。到了武昌,你替我到店铺给嫂子买点什么好了。金箍子银镯子香粉子绸裙子,哪个女人不想要?莫正奇默然片刻,眼前浮出郭湘梅眉如弯月的笑脸,便接过吴保生手上的现洋,朝口袋里一揣,然后说:那我替你嫂子收下这个。

    前面就是贺胜桥。离贺胜桥约十公里处,队伍被叫停。团长叶挺派人侦察,回来说,吴佩孚留下刘玉春(河北玉田人,北洋军阀武昌守城司令。)的第八师驻守在此,铁路两侧以及周边山凹和小路几乎都布满了地雷。深壕浅沟,挖了不少,正面工事达十里宽。万不可轻敌。

    莫正奇的连便伏在正面战场右侧的小高地上。这是片密集的杂树林,虽然距敌军阵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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