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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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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中徇想起几个最亲近的手下对他没有表态放弃张素元而大惑不解的神情,不由得一笑。他们以为张素元就是王居正的翻版,而且张素元行事手段之激烈、毒辣,王居正又远非其比,何况他现在尚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如果张素元当政,那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土地是所有人的命根子,没了土地,那他们还有什么?
方中徇了解他们的心思,但却不能把话挑明,而且就即便挑明,他们也不见得能理解。他的目光越得过家中那万顷良田,土地算什么,土地是君王的根基,但却不是臣子的,对臣子而言,权力,只有权力才是一切核心中的核心。
不管什么人掌权,都总要有人享尽荣华富贵,如果张素元掌权,那儿子就是头一排享尽荣华富贵的人物。到目前为止,他还并没有在张素元身上压上身家性命,但这一天是早晚会来的,现在他只是希望哪一天到来的时候,张素元可以让他的选择容易些。
刚才,张素元并没有问他,今后他们应当给外界呈现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几乎全在他身上,所以主导权完全在他。张素元虽然没问,但他也已交待清楚,一切照旧,如果没有必须要面谈的事就不要见面,有什么话通过儿子转达就可以了,此次去泺东,儿子也一样跟着去。
二十三章 兵败
十月末的天气,京城就已高天寒透,冷风刺骨。天空有些阴霾,无一丝星月的光辉洒下,在漆黑死寂的长街上,张素元一个人踽踽独行,他的心情依然郁闷。
戍守辽东和造福黎民原本应该是统一的,但如今却在他身上产生了深刻的矛盾。为了去辽东,为了投身沙场,平灭边患,他得希望政局混乱,辽东大败,虽然他的希望还不会对局势变化产生丝毫影响,但如果有一天形格势禁,为了出现某种他希望的形势,那他会不会把希望变成实际的行动?
张素元已没有信心回答这样的问题,他清楚,有了初一,就极可能接上十五,也许这就是王居正说的好人难为好官的本意,他此刻方才真正体会到王居正说这话时的无奈,也许这是所有想有所建树的人共同的无奈。
张素元原本打算赴泺东之前先去拜会顾忠信,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他不愿面对顾忠信正直坦诚的眸光,虽然很失礼,但也没办法,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无法在人前挺直身躯。
鹅毛大雪下了又下,但却不见开化的日子,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京城的长街之上全是尺许厚的积雪,人踩车压,积雪已如大地一般坚实,来来往往的人们都走在积雪铺成的路上。
年终岁尾,还有十几天就要过春节了,但京城里却不见丝毫的喜庆气氛,天色刚刚暗了下来,街上就断了行人,除了时不时一队队锦衣禁军奔驰而来,又呼啸而去,诺大的京城就恍若荒冢般凄冷、死寂。
云历一六三三年岁末,帝国消亡的钟声再一次鸣响,立国三百余年的老大帝国的都城第一次宣布戒严。
王祯化败了,广宁丢了,辽西的广大土地已任离人驰骋,十数万将士再一次在离人的铁蹄下忍恨折戟,关外数百万唐人将不得不在异族的奴役压榨下过活,山海关成了帝国最后的防线,除了山海关,帝国再没有可以阻挡箭月铁骑的要塞堡垒。
迎着呼啸的北风,走在肃杀的寒天中,张素元的心情极是落寞,他相信,以帝国目前的国力和周边的局势,想要平灭离人依然不难,但要摆脱昏庸的皇帝和朝中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小人掣肘却难如登天。
此次去拜会顾忠信,虽然对会面的结果他很笃定,但事不关己,关心则乱,他的心依旧忐忑。
一个半月前,张素元带着兄弟踏遍了辽西所有的山脉河流、要塞堡垒,并尽可能详尽地绘制了地图。他并没有渡过辽河到辽东去,因为目前已没这个必要,他和离人即将对垒的战场是辽西,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种情况都不会有根本的转变。
王祯化必败,张素元没离京时就可断言。经、抚不合,统帅愚蠢,将士怯战,士气低迷,以如此军力对阵与之情况完全相反之敌,又焉有不败之理?在辽西,他亲赴战地,观察过两次王祯化指挥的军事行动后,他知道离王祯化大败的日子不远了。
半个月前,张素元回到京师。回京后,通过方林雨,他对战局有了更清晰的把握。
在兵部尚书张鹤鸣和一众对赵烈廷心怀不满的大臣鼓动下,德宗同意了王祯化的请求,并赐尚方宝剑以重其权限,至此,王祯化更视赵烈廷如无物。王祯化将关外十四万大军尽聚广宁,他先发兵袭取通州,但没有成功,而后又对离人发动多次进攻,但也都无功而退。
赵烈廷见王祯化多次碰壁之后依然轻敌燥进,不知改悔,便上书朝廷,他认为:屡进屡退,敌已窥尽伎俩,于我不利,应当回兵布防,严守辽河防线。
王祯化不服,也上奏朝廷,说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贼虏。 此时,辽河封冻,广宁一带百姓认为离人定会渡河来攻,便纷纷向内地逃亡,张鹤鸣以为辽西局势不稳,要求赵烈廷进驻广宁。
赵烈廷不同意,他上书朝廷说,朝臣谓臣应出关,然臣与抚臣相距二百余里,若臣一出关,敌即围广宁,又复截臣于道途,则朝臣以为如何?朝臣以为经略一出足振人心,但经略可用之兵不足五千,徒手之经略出关,朝臣以为如何振奋人心?况臣驻广宁,桢化又驻何地?
赵烈廷虽说理入骨,但语带讥讽,怨怼之意甚浓,当然讨不了好。在朝廷的强令之下,赵烈廷不得已出关。
得知赵烈廷出关后,吉坦巴赤即兵分两路。一路正面突袭王祯化,并在两侧夹击,形成包围;一路奔袭山海关,骚扰后防,乱其军心。
一触即溃,兵马死伤无数,王祯化立时魂飞魄散,此时心中除了一个“逃”字就再无其它。吓破了胆的王祯化逃回广宁后,城门紧闭,吊桥高挂,再也不敢出战。
此一役,损失兵马三万之众。
当天夜晚,王祯化的亲信爱将孙得功散布谣言,说离人已逼近广宁,并准备了大量干柴油脂,要把广宁化为焦土,一时间人心大乱,一城百姓俱要出城南逃。趁着城内大乱,孙得功于是乘机打开城门,放离人进城。
只身逃出的王祯化半路遇到赵烈廷后,两人率五千兵马翻山岭、走小路,方才避过离人另一路大军逃回山海关。
消息传至京师,朝野震骇,京城当即开始戒严。
朝廷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张素元不用透过方中徇,他自己想想也能知道个大概。知道消息后,他没有立即就去拜会顾忠信,他又忍了三天。
从辽东回来后,张素元并没有回到馆驿去住,他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店猫了起来。他知道,以顾忠信的古道热肠,极有可能去馆驿找他,但他不想在辽东兵败的消息传来之前去见顾忠信。
二十四章 公心
吏部,帝国堂堂的六部之一,掌管着百官的升迁荣辱,在实际统治帝国亿万兆民的百官眼中,吏部是第一等森严之地,但如今,吏部府衙虽依旧堪称宏伟,但实已破败的不成样子。
霉迹斑斑、黑不溜秋的院墙当然不能不缺几块砖少几块瓦,也自然就更不能没些个可供小儿嬉戏出入的豁口。原本朱红色的堂皇大门虽还没有见天的大洞小洞,但堂皇之气已荡然无存。大门的外形和颜色既然与它血脉相连的院墙风貌配合得刚刚好,那大门上方的雨檐当然也不好标新立异,雨檐上的瓦十存其一。
作为管理帝国所有官吏的最高机构,吏部竟全无一丝它本该拥有的恢宏气象。吏部已经整整空置了十三年,自上任吏部尚书告老还乡后,吏部就再无新主人入住。
任何没有主人的地方,破败都自然不可避免,吏部虽然尚没有破败到靠铁将军把门,但也已门可罗雀,极少有人光顾。
顾忠信,作为这座空了十三年的府衙的新主人,他自个儿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荒唐吗?当然荒唐,但仅仅是荒唐吗?
每天进出吏部,看着那些破砖烂瓦,顾忠信即便心宽得可以跑马,却也不免时时马失前蹄。
接受任命,到达吏部的第一天,顾忠信就有一股强烈的愿望,他要把吏部从里到外整修一新,但愿望却也只是愿望而已,至少目前是如此,至少目前他不能整修吏部,原因当然是因为钱,因为没钱。
顾忠信并不是个喜欢奢华的人,实际上他非常俭朴,他也极其厌恶权贵豪门和官僚士大夫之间越演越烈的奢靡之风,但每天看着吏部破败的样子,顾忠信一天比一天更堵心,让他堵心的不是破砖烂瓦,而是从破砖烂瓦中透出的那股在整个帝国到处弥漫的破败之气。
入京伊始,吏部的破败虽让顾忠信感慨,却并不堵心,他原本就是抱着补弊起废、廓清天下的宏大志愿而来,因为破败,所以需要他来立新,但现实却和他预想的出入太大,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出入也在一天天随之扩大。
天降机缘,此番西林党由在野清流一跃而至全面执掌朝权,在朝堂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齐、闽、江、浙四党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而皖党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根本不敢迎他们的锋锐。
就在胜利的欢呼声中,西林党与齐、闽、江、浙四党和皖党的党派斗争宣告落幕,但以乡里为界的党内派系之争却又随之而起,而且倾轧之激烈,手段之卑下,比之以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恶逆耳,收附会,这是党争千古不变的恶习;异己者虽清必驱,附己者虽秽必纳,这是党争千古不变的原则;为争富贵而相嫉轧,这是党争千古不变的本质。
西林党虽自命清流,但也没能跳出历史的轮回,顾忠信和一些清醒的党人虽痛心疾首,但却无可奈何。他们清楚齐、闽、江、浙四党的势力在朝廷内外盘根错节,岂是如此容易清除的?齐、闽、江、浙四党只是一时措手不及,被暂时压制住了手脚而已,而皖党亦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他们都在伺机而起。
外患未清,内争却已如麻。国内国外,党内党外,情形莫不如此,此情此景,顾忠信又怎能不一天比一天堵心。
内部的争斗使西林党人原先提出政治主张根本得不到执行,别说执行,现在就是连基本的共识都无法达成。
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虽无事不让他堵心,但顾忠信却并没有气馁,他也不容自己气馁,事情再难也总要有人去做。
三天前,传来广宁兵败失守的消息,满朝文武大臣全都束手无策,就更别提有谁愿意挺身而出,主动去辽东收拾这副烂摊子。
兵部尚书张鹤鸣倒是主动恳请视师辽东,但他却不过是想藉此逃避罪责,如今的情况下,朝中总要有人为兵败失地负责,所以张鹤鸣的如意算盘自然就打不响。
对于赵烈廷的主张,顾忠信是完全支持的,但朝堂之上,十次有九次,有理的都说不过没理的,尤其是这种军国大事。
许文龙侥幸获胜,原本垂头丧气的衮衮诸公一下子就变得信心百倍,以为可以一举就荡平酋虏。朝廷最终采纳王祯化的主张,这些人、这种心理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掌握无数人生死,决定国家政策的就是这些干国栋梁吗?
书房之中,顾忠信负手而立,凝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楹联。这副楹联是西林党的创始者王易之书赠给他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帝国的书院不下两千余座,每座书院中都有不少楹联,但在这数以万计的楹联中,却惟有西林书院这一联最动他的心。说得多好啊,仅仅简简单单的二十二字就说出了他们这些人的心声,道尽了他们所矢志追求的道义和良知。
西林党掌握朝政已经三月有余,人们都称此为“盛举”,说什么“西林势盛,众正盈朝”,但真的是这样吗?朝政有什么根本的转变吗?想到此处,顾忠信不仅摇头苦笑, 但苦笑之后,他又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满朝衮衮诸公皆慷慨激昂,能言善辩,但谁又可堪重用,能挑起收拾辽东残局之责?顾忠信心中的第一人选仍是赵烈廷,但老将军现已是戴罪之身,至少目前绝无可能重掌辽东军务。
辽东兵败失地,如果赵烈廷无罪,那就是朝廷决策错误,那就是朝中大臣愚蠢,当然,皇帝的面子也没什么光彩。皇帝是永远不会错的,所以赵烈廷就一定有罪。
赵烈廷有什么罪呢?他身为辽东最高统帅,却致经、抚不合,导致军务废弛,无论如何都是统帅失职,难辞其咎。如果赵烈廷听从朝廷命令,及早出关,那广宁就不会失守,铸成如此惨败。
想到一个个义正辞严的朝中大员如今全都忘了当初他们自己说过的话,全都迫不及待地给赵烈廷罗致罪名,顾忠信心中愤慨,但却无可奈何,他帮不了赵烈廷。
赵烈廷既然不能脱罪,那到底谁去辽东收拾残局呢?想来想去,顾忠信都没想到合适的人选,最后他想到了自己。
入京三月有余,他从在野清流一跃而为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更身兼太子太傅…帝师这一重责,可谓位极人臣,但他却没能丝毫推行他的政治主张,目前也看不到有很快可以这样做的希望。
皇帝完全没有学习的兴趣,皇帝的兴趣全在斗鸡走狗、欢宴淫乐和木匠活上,他这个帝师有名无实。与其在这里空耗精神,倒不如去辽东收拾残局,做一些于国于民有益的实事。
顾忠信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虽粗通军事,但也只是粗通而已,他并不适于接掌兵部,但他不适合,那谁又适合呢?帝国立国三百余年,接掌兵部的又究竟有几个真正精通军事?顾忠信不仅摇头苦笑。
他若接掌兵部,他的职责不是指挥战斗,不是制定军事战略部署,他的职责是选拔人才,并信任他们,支持他们,这是他能为辽东赢得的最好局面。顾忠信知道他也可能选错人,信错人,但他知道他会完全秉持公心,完全以国事为重,由于帝国和离人战争潜力的巨大差距,公心与私心就几乎可以决定战场上的胜负。
离人从来就没有真正在战场上击败过帝国,也没有可能在战场上击败帝国,他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帝国完全是败在自己手里,败在没有公心。
能够立身在庙堂里的人,有几个是真的糊涂?如果前方征战的是他们的兄弟,保卫的是他们的家园,他们还会如此草率吗?顾忠信相信,如果是这样,那即便他们不懂军事,他们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这已不关乎军事,而是关乎常识。
想到人才,顾忠信自然就想到了兄弟张素元。激昂的言辞,渊博的学识,沉稳的举止,和眼底飞腾的烈焰,当年年仅十八岁的张素元立刻就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二十五章 转机
张素元在邵武惊世骇俗的作为,顾忠信是击赏之极的,但在击赏之余,他却越来越为此事忧心,因为这件事极有可能标志着张素元仕途的终结。兄弟惹怒的人太多,就是西林党内和他政见相近的同仁赞赏的也少之又少。
入朝两月有余,时间虽不算长,但也足以使顾忠信清楚地认识到西林党的现实,认识到所谓“西林事盛,众正盈朝”的本质是什么。西林党中如他一般真正秉持为国为民理念的人其实少之又少,因此西林党和权贵豪门之间的争斗就纯粹是利益之争,是既得利益者和后进者之争。
西林党和权贵豪门间的斗争虽然在客观上于国于民有利,虽然能多少缓解一些帝国日趋激烈的各种矛盾,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矛盾,并不能实现他振废起弊,廓清天下的志愿。
西林党和权贵豪门的利益在本质是一致的,所以他们认为张素元的作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应有的尺度,也就是说,这也同样威胁到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绝不能接受这样的行为。
对张素元和方中徇的关系,顾忠信虽感到奇怪,但却没有丝毫不满。对方中徇,他虽不齿其为人,但老人对他的恩惠,他永远铭感于心。对于当年背弃对他有着知遇之恩和救母大恩的老人,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虽说他对当年的抉择毫不后悔,但他也无法不对方中徇深感歉疚。
内心深处,顾忠信对方中徇一直是极为尊重的,但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感恩的关系。对方中徇的所为,他虽很不以为然,但在某些方面却仍不能不深感佩服。老奸巨滑,八面玲珑这些就不用说了,顾忠信对此虽望尘莫及,但他还不至于佩服这些东西。方中徇让他感到由衷钦佩和羡慕的,是对人的态度和看人的眼光。
方中徇只要想笼络某人,那就会做到极处,对其体贴入微,周到之至,即使让人明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由得不对其感念之至,而方中徇看人的眼光,更是精准之极,由不得他不佩服。至于他,可也算不得方中徇走眼,因为他这种层次的选择已经超脱了世间一般意义上的恩仇利害。
方中徇对张素元,对一个普普通通山民子弟的态度,再一次印证了老人有一双识人的慧眼。方中徇让儿子跟随张素元去邵武的举动,就更让他叹为观止,望尘莫及。在他看来,给方中徇的这个决定冠以‘智慧’两字绝对恰如其分。
数日之前,顾忠信偶然见过方林雨一次,虽没来得及交谈,仅仅点头示意而已,但他已吃惊非小。他发现方林雨变了,方林雨从一个异常孤傲,不知天高地厚的豪门子弟变成了一个沉稳练达的男子汉大丈夫。
顾忠信清楚,方林雨身上之所以会有这样惊人的变化,原因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张素元的影响。据他自己的观察,再加之以方中徇父子的佐证,两相印证之下,顾忠信相信他不会看错,张素元必将成为朝廷难得的栋梁之材。
因邵武的事,张素元的名字最近一年来时常萦绕在耳畔,不过却多是诋毁谩骂之辞。在野之时,他不知如何帮助张素元,及至立身庙堂,位尊爵显之后,他发觉他仍是束手无策。
顾忠信知道张素元这个时候应该在京城里,但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无暇顾及,及至看到方林雨的变化后,他才猛然惊觉,他必须得处理好张素元这件事。等到广宁兵败失地的消息传来,他也有意接掌兵部后,张素元就成了他心头第一件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西林党掌权二月有余,他也已从入京时的满腔热忱,以为可以立扫天下污,转变到现在明白世事非易,张素元的事当然更在此列。
西林党的党见和排斥异己的劲头犹甚于齐、闽、江、浙四党,也就可以想见他们对张素元会是个什么态度,而犹可虑者,除西林党外,朝堂上的其他重臣也必然不会因为西林党的不容就对张素元青眼有加。
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支持,这本是帝国党争的纲领性原则,但如今却用不到张素元身上的,因为他的行为虽不违法,但却触犯了朝堂上几乎所有人的禁忌。
埋没张素元这样的人才实在太过可惜,何况如此人物未必甘于雌伏,劲使不到这里,就会使到别处,这对如今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帝国而言就更不是什么好事。
见过方林雨后,顾忠信曾打发人去馆驿找过张素元,但却没找到,下人回来说张素元只在馆驿住了一宿就走了,之后就没谁知道去哪儿了。
三天前,广宁兵败的消息传来后,顾忠信觉得这是让张素元出头的绝好机会。国难当头,既然大老爷们都不愿出头,那还不许别人挺身而出吗?大家都是饱读诗书,通达事理的仁人志士,不会这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
这是多好的机会,可他却找不着张素元,兄弟到底去哪儿了?顾忠信心急似火,方中徇父子肯定知道,可他又不好去问。就在顾忠信心情烦躁的当儿,差人进来呈上一张帖子。
看着书案上的拜帖,顾忠信心头一阵厌烦。刚进京的那些日子,来拜访的人真是川流不息,其中虽不乏朋友同道,但更多的却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搞得他不胜其烦。
开始时,碍于面子,还多少应酬应酬,但如此一来,势头就一直有增无减,没办法,最后实在没辙了,于是就管它什么面子不面子,眼皮一耷拉,全免了。此后,来给他添堵的仁人君子明显减少,但还是有些择善固执到了极点的圣人门徒,时不时会来看看吏部的门缝是不是宽了些。
打开拜帖,顾忠信瞟了瞟,但随着“张素元”三个剑气飞扬又圆润通达的隶书大字映入眼帘,他的目光立时就定在了上面。真是太好了,素元你来得不早不晚,真是太及时了,人人都争当缩头乌龟之际,正是兄弟一飞冲天之时。
瞬间的惊喜过后,顾忠信随即轻轻拍拍额头,心中骂道:“糊涂,素元他这哪是来得及时,他分明就是掐着时间来的。”
想通了其间关节,顾忠信浑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原本他就担心方中徇可能迫于皖党内外方方面面的压力,会放弃张素元,要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素元暂时就绝无可能出头。
如果方中徇一旦选择放弃,那他就不可能在一旁看着张素元冒起,他一定会全力打压。方中徇如今虽事事退让,但顾忠信清楚方中徇的实力,齐、闽、江、浙四党的大老纷纷去职,而他却依然稳如泰山,其中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安的支持。
顾忠信从未听说过方中徇和刘安有什么关系,但刘安在关键时刻明显支持方中徇,如果方中徇动用刘安的关系,那兄弟就不会有任何机会。
以兄弟的聪慧,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自身的处境,如果觉得前途无望,那即便就是因为礼貌,素元也早该来拜访他。兄弟早没来晚没来,恰恰是今天来拜访他,这说明素元是在挑选拜访他的时机。
为什么要挑选拜访他的时机,这说明兄弟有信心一搏。兄弟的信心来自何处?方中徇当然是第一块基石,至于他,顾忠信相信兄弟早就把他算计好了。
他是关心则乱,因为事情明摆着,他就是没看明白,一直也没想透其中的关节奥妙。前些日子,都察院报上来的考评中,唯一没有素元的名字,当时他还在心里画魂,不明白方中徇到底什么意思。现在看来,一切都再清楚不过。
方中徇一定早已预见到王祯化会在近期大败,而且很笃定,否则报上来的考评中不会没有张素元的名字。方中徇连该走的过场都懒得走,可见他的信心到了什么程度。方中徇有这样的能力吗?顾忠信很是怀疑,他觉得方中徇如果预见到辽东局势不妙,这很正常,但如此笃定就很不正常。
不问可知,能给方中徇如此信心的一定是兄弟,而素元这时候来找他,也一定是他们商量好的。兄弟少时即有志于军旅,值此辽东局势一溃千里之时,朝廷急需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干才,兄弟命不当绝,正逢其时,所以想去辽东是必然的。
素元想去辽东,他所面临的困难即使兄弟自己想不到,方中徇也一定想得到的。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两人在一起必定把所有有利和不利的因素统统都考虑清楚了。
顾忠信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说到做人,他还是比不上方中徇。
二十六章 三策
放下拜帖,顾忠信转身出了书房,急匆匆向大门走去。
“咚!咚!咚!……”,跟在后面的差人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腿脚也远不如来时的轻快,因为他兜里刚刚多了五两银子。
那个来求见大人的年轻人除了秀气得跟个大姑娘似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很普通啊,可看大人的样子,却是要去大门亲自迎接,他到底是什么人啊?哎呦,这回可做蜡了,差人在后面跟吃了苦瓜似的龇牙咧嘴地走着。
在一般人眼里,面带微笑站立在门廊里的年轻人,除了俊朗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衣着简单朴素,眼神沉静平和,就是一个普通的寒门学子而已,但在有些人眼里,还是能从中看出一些特别的地方。
年轻人太从容了,它既不是骚人墨客的名士风流,也不是大将军八面威风的沉雄气度,它只是一种淡淡的从容,这份从容落在一般人眼里也就是瞅着顺眼而已。
顾忠信不是一般人,他自然看得出张素元的不凡之处。兄弟变了,不过五年时间,当初那个神飞气扬、挥斥方遒的热血少年正平和地看着他,没有激动,也没有疏离,仿佛他们刚刚分手后又遇到了一起,一切就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恰到好处。
就在顾忠信略一楞神的功夫,张素元已抢步上前,大礼参拜:“大哥,一向可好?小弟拜望来迟,还请大哥见谅。”
扶起张素元后又仔细看了一会儿,顾忠信这才说道:“兄弟你确是来得晚了点,但你我兄弟不必客气,来,里面说话。”
说罢,两人携手揽腕,肩并肩向着书房走去。
在一旁呆呆侍立着的差人早就蚂蚱眼睛…长长了,我的妈呀,敢情这位是大人的兄弟啊,这下可完了,要是把差事给混没了,老婆得怎么收拾他,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咕咚一声,这位刚才还两眼望天,趾高气扬的门官老爷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早过了吃饭时间,顾忠信命人在书房中只摆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围碟。三杯酒落肚,两人各自说了说别后的情况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素元,我曾打发人去馆驿找你,馆驿的人说你只在馆驿住了一晚就退房走了,我也不好找林雨问,刚才我正想着如何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说完,顾忠信是笑非笑地看着张素元。张素元老脸一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顾忠信必是猜到了其中的关节,但这种事解释起来也无趣的很,于是只好装着听不懂,该说什么就继续说什么。
“大哥,邵武的事您也一定有所耳闻,素元想将一身所学上报朝廷,下安万民,但一时气盛却几近自掘坟墓。小弟以为再无出头之日,正心灰意懒之时,却偶然从方大人那里知道了辽东战事的详情,素元觉得朝廷如此举措,辽东局势必将不可收拾。”
“大哥,您知道素元早年即有志于军旅,于今尤是,而今辽东恰值多事之秋,此正是吾辈舍命报效国家之时,素元又怎愿错过!因此进京的第二天,小弟就去了辽东,察看了辽东的山川地理和战略态势,若素元真有可以报效沙场的一天,也好心中有数。”
“大哥,如此竭尽所能,若素元仍不能见容于庙堂,那时就是要走也可走的心安,无愧一身所学,生平之志。”
听了张素元如此一番慷慨激昂的话,顾忠信却似丝毫不为所动,也根本没有理会话里所关切的问题,反而沉着脸问道:“素元,你如何看待辽东局势?”
略微沉吟了一下,张素元答道:“大哥,以素元浅见,辽东局势可有好、中、坏三种发展趋势。好,山海关一线,加固城防,先以坚城固守,而后则以袭扰和逐步向前推进防线并举,一点一滴蚕食离人的战力,消耗他们的物力;同时,西抚蒙厥,以绝离人取道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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