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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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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彦廷却道:“她可不似那些笼中之鸟。”
听了这话,傅阳秋的眼光似无意地从他面上扫过,“吕兄有如此闲情逸致,邀惊鸿前来抚筝,却问起旁人,不怕惊鸿生你的气吗?”他说完,故意去看惊鸿,果然惊鸿面上飞红。
城内鲜少人知惊鸿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位风流倜傥的吕二公子,然而身份有殊,恋上的偏又是个薄情郎,一腔痴守只换来偶尔温存,叫知晓的谁人不叹?
吕彦廷笑了笑:“那也比不上傅兄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话是讥刺傅阳秋为人不甚实诚,惊鸿见的却是吕彦廷的不以为然,不由心下深凉,面上却装作敛眉羞目,抱了筝起身来:“你俩相互取笑便好,别扯我进来,我还是先走。”
吕彦廷叫人送她到门口,自己却是纹丝未动。傅阳秋见惊鸿离去时神姿寂寞,便道:“你今日辜负了这真情美意,少不得将来后悔。”
吕彦廷哈哈大笑:“却要我如何?我若痴恋场中女子,父亲大人便要斥责我流连风月,愚顽不化;若我真正作个片叶不沾身,外间又要骂我薄义寡情,衣冠禽兽。你说我又能如何?”
话中有郁愤气。他见傅阳秋不说话,又道:“我平生纨绔,离不开这锦衣玉食,美酒清歌,可这锦绣樊笼中断然容不得她。若此,纵然她深情似海,我当如何承受?”
“你实在太过较真。你这心思她何尝不懂?但你的怜惜,哪怕是十分之中九分是假,她也便心满意足。”傅阳秋为他斟了杯酒,自己也畅快饮下。吕彦廷却看着那酒,嘲道:“我怎比得上傅兄你能够假以辞色,抚慰周全?”
“吕兄竟是如此看我。”出语带笑。
“绝非我要如此看你,我只是替那聂萦离担心,你辜负美意的事做的难道比我少?且不说别的,若我问你是不是喜欢聂萦离,你定然说不是。可你若不是喜欢人家,又为何那般殷勤?”
听罢,傅阳秋勾唇一笑:“就当——我是不由自主。”
“好个不由自主!你这个不由自主的人,来此有何贵干?”
“我要去趟京城。可我在京城的居所以及铺子业已转卖他人,所以想借吕兄一封书信作伐——”
“你要去我舅舅那里?这倒是个好盘算。”
傅阳秋道:“此一杯酒,权当感激。”
吕彦廷合杯饮尽,唤人拿了纸笔,一挥而就。傅阳秋接了信,起身告辞,吕彦廷依旧斜倚着身子道:“傅兄可也替我作伐,与那聂姑娘结识一番?”
傅阳秋的脚步从容停住,他回头笑道:“你这探花公子还须我来作伐?”说完,大笑着出了门去。
自从聂萦离离开聂家,有关她的闲言碎语却日益多起来。平日里那样一个温柔安静的姑娘刚出了府门,就俨然换了一番面目,自然叫众人惊讶,四下里谈是说非。
“那姑娘却原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可真是没看出来!”
“是啊,礼部侍郎那宅子,她说买下就买下了,真是大手笔。只是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
“你莫忘了,她可是梅府的外孙女。那梅老太爷女儿没了,可不得加倍心疼女儿的骨血,要什么便给什么!”
“哦!”其余几人点头会意。
“想那梅府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个个都是人物。就说夫人当年的作派,让全城的人都看傻了眼,这姑娘和夫人那时还真有些像……”
这句感叹到了半路便戛然而止,一干人顿时敛声,四散而去。
“都是些不长进的东西,只顾着闲磕牙!”容碧月眉头一沉,面上愠怒十分。她一边呵斥一边转头向着聂甫泰道:“我可听说她在外面招惹了那傅家公子出双入对,毫不避嫌,真是不知羞耻。老爷撵这丫头出府算是对了,要不然——”
然而聂甫泰只是缄默如山。那日秦仲道的话他并非一字皆未入耳。
见他毫无回应,容碧月当即闭了口。若是从前有人信口闲扯,但凡提及聂萦离的,都少不得要被掌嘴,受些惩戒。聂萦离历来是聂府的禁忌。可而今他却一语不发,倒让她心内有些发虚,不知该如何揣度他的心意。
想到这里,她也不免心灰意冷。当初她这穷人家的女儿,幸而生得姿容艳丽,才配得上给这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做小。十七岁的女儿家,正似聂萦离这般年纪,却图一份丰厚聘礼,只为父母兄弟从此能够衣锦荣华,再不受人白眼,甘愿坐进一顶小轿,头也不回地进了聂府。可惜天不从人愿,隔年瘟疫四起,她在聂府相安无事,但乡下的家里却没一个人逃过。荒坟寂寞,纸灰如蝶,她孤零零地守到天黑,心里有万般的话却不知道该向谁说:不仅是这丧失亲人之痛,还有——恩爱日稀,如履薄冰。她不是个愚笨的女人,她不久就明白聂甫泰娶她不过是为了和梅如卿斗气,今天吵上几句,明日却又和好。即使梅如卿弥留之际,怨恨弥深,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他却依旧守在门外,谁也劝不回去。她不过上前说了两句,他一巴掌就打过来,这一巴掌从此也在她心里种下了恨。梅如卿死了,自是咎由自取,却关她的孩儿何事?身怀六甲的她,哪里当得那样愤恨的发泄?一时脚下不稳,跌去地上,滚在庭阶下,血流满一地。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未出人世便已夭折。她岂能不恨!可她命里卑贱,纵然心中再多不平,也只能留下,处处察人脸色行事。到而今,十几年光阴虚度,她所得来的,细数之下,仍是双手空空。
争强斗胜,她不是没有手段,可你如何去同一个死人争?
聂甫泰半晌才开了口:“濯玉、濯缨最近在做什么?”
容碧月见他说话,心里这才踏实了些:“濯玉他天天去铺子里,老爷不用担心。濯缨——”她叹了口气:“为了入宫的事情,这几天瘦了许多。衙门里更是催得紧,我这不是还要去走一走,打通下关节,看能不能把那名字勾掉。”她边说,一双眼睛则片刻不离聂甫泰。
聂甫泰叹了一声:“等这事了了,你去请个媒人,但凡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就把婚事定下。”
容碧月终于听出些慈爱和关心的口吻,略感欣慰,于是搀了聂甫泰去书房,自己则带了两个丫环,出了门去。
说到衙门,容碧月也不免眉头紧皱。有俗语道:“千里当官只为财”。衙门里的道道儿颇让人眼花缭乱,可到底都是为个“财”字。她之前递了拜帖过去,和县太爷家的三夫人搭上了话,今天送的是胭脂水粉,明日里又是金钗银环。这一来一往间,关系自然融洽,县太爷那里也痛快应允了此事,交付县丞去办。哪知县丞向来与县太爷有嫌隙,虽是官阶有高低之分,可也皆是朝廷委派,身负皇命;再者自家资格也老,于是愈加瞧不上那后来之人,办事多是推三阻四。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你知会了县太爷,可忽略了堂堂的县丞大人,那也是无济于事。容碧月无奈,只得又在沁春楼摆了一桌酒菜,邀那县丞大人前来。
十五
但结果却是大大出乎意料,县丞姗姗来迟,且只坐上片刻,说了一句:“此事已成,夫人无须破费。”便匆匆告辞而去,惊得她愣了半晌。酒席、礼物这县丞丝毫未沾,看来他并非求财,那之前百般推搪又是为了哪般?
忽然有人在门外探看,她一见,忙起身来,脸色稍有缓和:“原来是程二叔。”那被唤作程二叔的人往楼下张望了一眼,道:“你请了他来?”
容碧月点点头。
“为的是濯缨的事?”
“对,二叔你也在衙门里,你说这事办得成办不成?”
程二叔诡异地笑了笑:“你还不知?濯缨的名字昨日就不在簿子上了!”
容碧月惊异道:“当真?”
“当然。我的话你还不信?据说是有什么人知会了一声,想必暗地也给了好处,总之这事就办成了。”他倒是有些得意的腔调。
容碧月一边略放了心,可转而又是忐忑。她奔走了这些天,费了不少工夫都办不来的事竟是这样轻易就解决了?“二叔可知是什么人?”
“那倒不知。但肯定是与你家有渊源的,要不然怎会出手相助?”那二叔边说边在桌边坐下自顾自喝酒,又捡喜欢的菜吃了几口,才道:“总之你莫要担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容碧月眉头蹙得更深。
这本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可在她的心里激起的却是不安的涟漪。可她当即又是苦笑,大概这许多年她度人察事多是冷眼,几乎不信这世上竟有什么好人。她没见过,甚至她自己也不是。
她不愿再想下去,心中烦乱一时难以摆脱。于是出了沁春楼,她让两个丫环先行回府,自己则沿着一条小巷越走越僻静。小巷的尽头豁然开朗,那里房舍不多,均匀地散在四处,于是空出来一大片平地,供人往来行走。平地的西北角两株梧桐参天茂盛。树下一口深井,水色幽碧。她走到井栏那里,这日的天气很是燥热,然在树下却是凉风习习。此时路上少有人行,她坐了一会儿,心里安定了许多,正欲回去。哪知刚转头来,就惊见一张带血的脸撞到跟前,她下意识地连连退后。那人毫无凭依,身子就直截倒了下去,正撞在井栏,当即呕了一声,血大口地落去井中。
“救——救我!”那人声音微弱,却极力撑到最大。
他囫囵的满脸是血。看不清面目,可容碧月也没打算多管闲事,于是冷脸从另外一端绕走。那人见她要离开,又强撑着扑上前来,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夫人,夫人!”口吻颇是凄厉,俨然已是走投无路。一个孱弱的人力气竟是如此得大,她半天也甩不脱,只得回头斥道:“你若再不放手,我可就要喊人了!”
这时忽然从另外的小巷中蹿出三四个彪形大汉,骤然一个虎抱,就将那人带离她身边。那人挣扎了半天,死命不从,但挣脱无计。其中一个汉子走上来道:“夫人受惊了。我们这就带他走。”
她被惊吓了一番,心绪甫定,却又见那汉子眸中一亮,呵呵笑道:“您是——聂家二夫人?”态度爽朗粗犷,颇有江湖中人的气派。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被捆缚住的那个人听到“聂”字登时瑟缩地再是不敢抬头。
她眉头锁紧:“是又如何?”威严之态显露。那汉子见她如此,兀自轻笑,拱手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完,带了同伙风一般大步离去。
青天白日竟是当街逞凶,可见这世道本是污浊,又能希图人心干净到哪里去?
她冷笑地看着那伙人走远,这才理理衣衫迈出步子。
“聂二夫人,嘿嘿,好风光啊!”身后陡然有人声响起。声音尖而细,然而刻意压低,足以叫但凡听过的人难以忘记。容碧月猛然回头,只见来人虽是笑脸一张,却是比方才的血肉模糊更是骇人。
“你是谁?”她虽觉得来人面熟,却不敢断定。
“夫人竟是不记得小的,果然贵人多忘事。”
“你到底是谁?”
“夫人还记得十多年前吗?就在聂府内的后花园里——”
容碧月登时抖了一个激灵,脸色大变,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急急走到巷子里去。来人狡诈一笑,紧紧跟上。待行到僻静处,他才又道:“夫人想起来了?”
她不回头。“你回来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探望夫人,顺便叙叙旧。”
“你我有什么旧可叙?”她沉声道。
“哦,夫人都忘记了?”来人故作惊讶,随即狞笑两声:“要不要陈二我提醒夫人两句?当年的聂夫人,也就是梅——”
“闭嘴!”她陡然回头,一巴掌便打在那陈二脸上,啪地一声,极其响亮。
陈二的脸上登时火烧般得疼。他却不气,只道:“夫人下手还是像当年一样狠。”
容碧月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当年我给你的好处还不多吗?你也答应过我永不再回来!你——这个卑鄙的东西!”
“哼!”陈二听了这话,更是大笑:“我再是卑鄙,也比不上夫人的心肠蛇蝎一般,害了人家夫人,连人家女儿——!”
“你——你——”容碧月出离愤怒,她浑身抖得可怕。然而她愈是如此,陈二愈是得意,他笑得够了,上前钳住容碧月的脖子,把她抵在冰冷的石墙上:“小人也不想来叙什么旧,只是走投无路,才想起了夫人。”
“你威胁我?”
“威胁又怎样?若不是我,夫人能坐稳这当家的位子?我所做的对夫人百利无害,而今不过求些钱财,夫人莫要吝啬才好!”他的话越到后来越是狠戾,手上的劲道也加得极重,容碧月受制于人,本就是心慌,又加这会儿呼吸困难,挣扎间魂魄几乎要离开身躯。
陈二见状,这才松了手。容碧月登时便像失线的风筝,软瘫于地,半晌方缓过神来。“你——你不如杀了我!”她咬紧牙,唇间迸出这一句。
陈二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钢刀狠狠刺进她的胸腔,那里没有热血,只有近乎残酷的痛楚。她知道,一直以来旧日的阴影时刻都压在心底,压得她越来越喘不过来气,有时候她想干脆就和盘托出,从此抛却负累。可是细细思量,则又踌躇难行。人之一生到底是有太多东西难以割舍。
“恐怕这不是夫人的心里话。”陈二悻悻地蹲下身去。“我忘记告诉夫人了,还记得那姓张的吗?他就在我手上,要是我一个不小心把他放了出来,不巧被聂老爷看到,那小人只得保佑夫人,好好消受这老天给的报应了!”
容碧月这时唯有满腔的恨,她踉跄地站起来,怒指道:“我若得报应,你就逃得过?!”
“小的孤单一个,死便死了,可夫人不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果然这句话对容碧月是个沉重的打击。但凡作母亲的,是决不肯让亲生骨肉受到一丝伤害。她愣了一愣,当年她找这陈二来,无非是觉他够心狠手辣,然而此刻他的心狠手辣加之己身,却又让她恨之不迭。报应,这就是报应吧。她头晕目眩,已经不起再多的愤怒。她白惨着脸道:“我聂家就算是有金山银山,可也不能任你随意勒索!”
这话听来是拒绝,陈二却听出弦外之音,当下笑得满面生光:“那是自然,小的只求些盘缠即可。方才冒犯了夫人,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说什么冒犯不冒犯,只要你拿了钱就滚得远远的!”她低吼。
那陈二也自知触到了她的底线,于是道:“夫人只要信守诺言,我也会从命。好吧,过两日我会再来找夫人。”
容碧月已无力气应他,她强撑着在墙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去聂府。聂府上下见她一副落魄模样,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不由都是大惊。这番也震动了聂甫泰,他来到容碧月房里,见她痴坐在妆台前,旁边几个丫环忙着端水拿面巾,她却似浑然不觉,就连他进门来,丫环们齐声喊完“老爷”,她依然是精神恍惚。他挥手让丫环下去,开口道:“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这般模样?”
这本是句关心的话,出口却颇有几分严厉。
“妾身今日累了,要歇一歇。老爷先请回吧!”口吻疲惫至极。
十六
聂甫泰微微蹙眉。这些年容碧月对他事事曲意逢迎,他何尝不知,但从不放在心上。然而今日她竟作如此冷淡态度,不由让他心头有些不适,大概是多年来已成习惯。自如卿去后,她也不离不弃地陪了自己多年,假若他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不动一分感情。他兀自地腹内暗叹,而后道:“好好歇着。”这才出了门去。
不消一会儿,聂濯缨便急忙赶来,一进门便见母亲斜倚床边,意态萧索。她坐去那里,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娘,您没事吧?”
容碧月见了女儿,这会儿才觉一股暖流涌满全身,恢复了些生气。“没事,娘没事。”
“那就好。”
“你不用去宫里了。”容碧月说来,满面慈爱,“那簿子上已没有你的名字。”
“娘辛苦了!”聂濯缨真是喜出望外,高兴地给容碧月又是倒茶又是捏肩。容碧月好容易才拉住她来身边安稳坐下:“莫动莫动,这天热的,你看你脸都红了。”她的手轻柔地抚上濯缨的脸,濯缨道:“还是娘最好。”说完这句,脸色却是冷下来,恨恨道了一句:“不像那聂萦离,她早晚会有报应!”
报应!容碧月耳中听来这二字,陡然想起之前陈二的威胁勒索,不由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她眼前一晕,呼吸阻滞,手虚弱地垂下来,脸色黯淡如死灰:“我累了。”
聂濯缨见母亲如此,有些惊讶,但也不再多问,便退出门去。
方才聂甫泰也是抱着这般狐疑离开。他并没有回书房,而是随处走走,这一走忽然间便来到了后园。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可这后花园处乔木繁荫,因此夜色沉沉,令脚下的路迷离难辨。他正要叫人提盏灯来,回头间却见有灯烛飘来,待行近了一看,却是聂濯玉。
聂濯玉这是刚从铺子回来,心情想必很好,嘴里哼着小调,脚步也轻快得很,片刻间就来到月洞门前,可巧竟是遇上了父亲。
“父亲。”聂濯玉拘谨开口。
聂甫泰见了他,当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从聂萦离离开聂府,聂濯玉除了每日早起问安,之后去铺子之外,空闲时不是跑得见不着人,就是到这飞絮楼里,一个人呆到半夜,在外人看来真正算是自得其乐。
对此聂甫泰了若指掌,可已懒得去管他。“你做什么去?”
“呃,姐姐那楼里几天没打扫了,我去看看。”
“打扫不是有仆人,何以要你亲自去?”
聂濯玉向来不惯撒谎,刚才随意找了个借口却又被揭破,于是尤其窘迫,半晌说不出话来。
聂甫泰真是哭笑不得。似他这般纯良心地,真不知以后如何撑起聂家生意。“去吧!”他发了话,聂濯玉登时言谢,欢快跑进园内。
飞絮楼虽多日不曾住人,可依旧雅致整洁,这大多得益于聂濯玉。他有几日未见姐姐,想念得很,可是铺子里太忙,每每他回家,天色都已晚了。他不想去打扰姐姐清梦,就独自来飞絮楼寻一寻安逸。今天他还带了一个荷花绣囊,荷花节将至,此地风俗便是佩戴荷花绣囊,祈求荷花仙子的庇佑。他自己先戴了一个在腰间,又喜滋滋地给姐姐也买了一个预备挂在房里。
他兴致冲冲地来到楼前,开门便往楼梯上走。这时静寂中忽然响动,着实吓了他一跳。他停下脚步,静听片刻,又听什么吱嘎一声,这才一切归于平静。他心中惊如擂鼓,赶忙几步上楼,点了灯四下一照,却是窗户井然,秋毫未动。偶然地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多日前他来寻姐姐,也曾听到如此声音。他那时便怀疑是有坏人进来,却难道——难道那时姐姐屋内竟真的是有人?
他被这想法惊得一个冷战,愈想愈是连连摇头,索性甫定心绪把荷包挂好,这才寻了本书来看,真是称心自在。
屋内灯烛安稳,这叫藏在窗外的黑影才安下心来,使出一式小飞燕,轻飘飘出了院墙。
隅园内,聂萦离正在府中花园等待。凉亭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封泥金小柬,未及拆封。
那黑影来到庭中,落下地来,一闪又不见踪迹。少时,许君胄换了身行头急急走到这里来。他几步便来到亭中,把布囊放下,说道:“小姐,东西取来了。”
聂萦离瞥了一眼,拿起来放在随身的荷包内。
许君胄道:“小姐不看一看吗?”
聂萦离摇头:“不用看。”
这件东西世上独一无二,价值连城,可在她眼里却轻似鸿毛。
“小姐真是大气魄。世间宝物世人莫不争抢,小姐却能毫不动色。”
听了这话,聂萦离不觉好笑:“怎么,许公子也学会奉承人了,莫不是云岫教你的?”
“呃——”听到“云岫”两字,许君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也略带羞赧:“她只会骂我,向来不说别的。”
聂萦离噗嗤一笑:“你竟然这样编排她,不就怕我去告密?”
许君胄不由得窘迫十分。张嘴欲要解释,可是脸都红了也没蹦出一个字来。聂萦离本想再逗逗他,又怕他招架不住,赶忙抚慰他两句,坐下来喝茶。
“刚才我差点被聂公子发现。”许君胄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当即收敛了些。
“哦?濯玉在那里?”
许君胄点点头:“楼里和小姐住时并无两样,我想聂公子应是常去。”
“真是个傻瓜,只是我不能再陪他了。”
“小姐何出此言?”
“我要回京。”
许君胄点点头:“小姐是该回京了。”
“不过明日我怕是要做个失信之人。”她不由轻笑。
许君胄不明所以,他见聂萦离冲桌上使一个眼色,这才将桌上小柬拿起一看,当时微皱眉头:“傅阳秋?”
荷花节之约当日已然应承下,傅阳秋却又叫人递了帖过来,说明日会来亲迎,真是安排妥贴。
“我明白了,明日我自会替小姐打理,聂公子那里也请小姐放心。”
聂萦离颔首道:“今夜与我备好马匹,城门一开,我便上路!”
出了庾州城十里地有一个茶寮,茶寮边小径进山,大道入京。许多人走到这里都会歇一歇脚,聂萦离也收缰下马。这时正是清晨,少有人来往,茶寮老板见了她忙斟茶道:“公子是走大路还是小路?”
因是独身上路,她作了男装打扮。“怎么?”
老板听言不由道:“公子若是入京还好,要是入山那还是趁早回去,如今山里可不太平!”
“哦?”
“前几天几个山贼混进城里走了一遭,出来就直奔山上去了,弄得人心惶惶,也不知是哪路来的,您看这条道白天都没人敢走了!”
聂萦离一看,果然是萧条得很。“你亲眼见了?”
“那可不?他们鞭马从这儿路过的时候,我还听到他们有人嚷着要去山上,说什么把山上一帮人收拾了好当家!那口音不是本地,倒是像严州那边的。”严州和庾州并不搭界,中间还隔了一座京城。
严州?聂萦离暗自心中念罢,即刻起身,牵起马就走。那老板看着她利落上马,却将马头一扭,径直往小径上去,当下抖了一抖,连连念起“保佑保佑”来。
城外这座山名叫东离山,与城内的小西丘本是襟带相连。其山势峥嵘,云雾覆顶。山中有叠泉飞瀑,幽谷奇石,常于山重水复之外柳暗花明,别有美景,叫人目不暇接,叹之不迭。聂萦离缘着小径一路策马,到后来却是驻马盘桓。这一耽搁便已是日上中天,她也刚巧来到一处险要地,前路渐远渐窄,而羊肠小道两旁则坡势略陡,杂树丛生,乱石滚地,天色也愈加晦暗。冷风阵阵,由背后吹来,聂萦离身上的薄汗片刻被吹得干了,心里也蓦然有些发怵。
愈是险要之处,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她停了马,四下观望片刻,眉头忽然一皱。忽闻半空中有人大笑,恰似晴天里打了个雷。若是胆小的恐怕登时被吓到魂飞魄散,任由摆布。然而她却愈加镇定开口道:“出来吧!”
呼哨声起,四周登时跃出数个彪形大汉,刀光晃眼。打头的骑着匹黑鬃马,猛虎下山般来至道上,当即又是一阵大笑:“老子头一天生意,就劫了个细皮嫩肉的,好利市!”
十七
聂萦离轻笑道:“你就不怕这是个亏本的生意?”
那大汉刚要接茬,却见手下喊了声:“有人来了!”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的两人哀号倒地。一匹骏马狂风卷雪般驰近,“罗寨主,果然冤家路窄!”
声音爽朗,甚是稔熟。聂萦离回头一见,当下眸子瞪直。来人勒缰驻马,也朝她望过来。那双眼睛笑意深长,直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儿,才又对那大汉道:“不巧,打扰了罗寨主做生意。”
那被唤作罗寨主的大汉本名罗赤城,乃严州五龙山上鼎鼎大名的五龙寨大寨主。
罗赤城咋呼道:“傅公子好诚意!得知我罗大在这里开张,赶着来送金银,我代兄弟们先谢谢了!”戏谑之语,登时引动一片附和喧哗。
来人正是傅阳秋。
傅阳秋冷哼一声:“一年多前傅某的那份大礼还不够重?罗寨主胃口当真不小!”
罗赤城听了这话,张口骂道:“他奶奶的,原来是个算旧账收债的!傅阳秋,你听好了,老子不想和你多费口舌,你的货不是老子劫的!哼,就算是老子劫的,你又拿我怎样!”
聂萦离看着这二人一来一往,只觉自己俨然成了局外人,索性悠闲看戏。
“这债我自然是要讨,却不赶在今天。”傅阳秋唇边似笑非笑,他双腿轻击马腹来到聂萦离身旁:“我来是要带走我的一个朋友。”
罗赤城听罢这话,不由一愣,他瞥了眼聂萦离:“姓傅的,你要讨债老子随时恭候!可这小白脸是老子的,谁也甭想带走!”说完他一个挥手,手下登时围将过来。
聂萦离见势,回头轻笑道:“傅公子莫不是喜欢自讨苦吃?”
傅阳秋本以为她定是出口感激,哪料却得来一句戏谑。他又见聂萦离一身衣冠如雪端坐马上,竟如雨中一树梨花,风致何其潇洒!当即凑过身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岂不闻‘采香蝴蝶挂蛛丝,不惜将身为花死’?”
这几字如陌上春风入耳,谅聂萦离早见识过千般殷勤百样蜜语,此时亦不由得心尖上小鹿乱撞了片刻。但她毕竟是见识过的,转而启唇讥诮:“这位寨主只是劫财,我倾囊相送便是。比不上傅公子旧恨新怨,怕不容易过关。”
罗赤城忙接茬道:“还是这位公子识时务!傅阳秋,你不要以为学了几天三脚猫功夫就来和我叫板,嘿嘿,你还差得远哪!”
“是吗?”傅阳秋朝天大笑,“罗寨主,那就接招吧!”
他话音刚落,罗赤城就“哇呀”一声提刀上来,傅阳秋却从手中飞出数个小丸。小丸击中马头爆裂开去,霎时烟雾弥布,眼前四处只剩白茫茫一片。混乱中只听傅阳秋撂了句:“且替傅某带句话与江公子,中秋之后我必去拜会!”而后聂萦离忽觉腰上被人一揽,身子登时腾空而起,再落下已是换了马背。马奋蹄向前,无可阻挡。
马不辨方向,奔出去不知多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恍惚间如驰奔于沙场,隐隐有种惊心动魄之感。聂萦离任傅阳秋将自己拢在怀中,眼睛却一刻不停观察四周。这条路是朝半山腰而去,愈走愈险。尽管如此,这一路上却如走笔游龙,毫无阻滞,一时竟让她疑心这是否是个即成的圈套。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今她最关心的是罗赤城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东离山上。
她正在想着,马逐渐慢了下来,看来那处瀑布深潭是他们的目的地。果不其然,傅阳秋勒缰下马,而后冲她伸出手去,欲要扶她。她莞尔一笑,无视他伸出的手,径自收紧缰绳,翻身落地。
“原来真是傅某多余了。”傅阳秋摇头笑道,转而又觉得这话说得人不自在,索性打住。他转身走了几步,正来到那十丈飞瀑之前。
瀑声如雷,如奔涛溅玉般自崖顶泻落,几乎撼动山谷;而瀑前潭水却空青纯碧,于这万象灵动间守持一份沉静。聂萦离也走去跟前,遥望危崖白练,再见潭水幽静中照出自己的影子,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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