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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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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敷衍地应了“哦”,就放人家离开,回头来见小院里静静悄悄,身边的几个婢女也不在,不由狡黠一笑,起身来将门窗关好。

不多会儿,就见门内蹑手蹑脚地闪出一个削瘦的身影,脚步轻盈间沿着僻静小路就来到春水山院的后门。后门处有一位看着火炉打盹的老婆婆,一件外袍已半落于地。此时正是大好时机,那身影不由窃喜,就要去开门,却听轻轻一声,老婆婆身上的外袍已然滑在到地上,而老婆婆也呻吟一声,恰要醒来。那身影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外袍拾起,轻拍几下,重新盖在老婆婆身上。老婆婆惺忪着眼睛道:“你是谁?你是聂——”

聂萦离怏怏不乐道:“是我,婆婆。这里冷,你还是进房去睡吧。”

婆婆却笑了笑:“不妨事,你看天要落雨,屋里让人发闷,还是这里好。”她见聂萦离一身男装打扮,有些惊讶又有些明白,含糊说了一句:“姑娘去吧,老婆子我再歪会儿。”说完,自顾自地倚着门又打起盹来。

聂萦离羞赧地笑笑,拔身出了春水山院去。

山院外的天地出人意料得开阔,或许是她被圈囿太久的缘故。她未敢放下心去,紧赶了一柱香的时间,觉得口干舌燥,这才寻一块大石坐下。

大石头上湿湿润润,脚下也是,空中雷声滚动,雨滴开始落在四处。聂萦离忽然想起老婆婆说的那句“天要落雨”,不由皱起眉四处张望,看有没有避雨之处。哪知避雨之处没有,却让她望见一处水洼,更奇的是,水洼中竟有几枝荷花。

八月将末,霜盖已多倾覆,翠色×欲滴也消磨殆尽,只余干枯萎败。聂萦离探身摘了一方荷盖来,顶在头上,勉强护住肩膀。只见雨丝落到荷叶上,聚成水珠滚落,耳边则有雨声滴答,颇是有趣。天色渐渐变暗,虽是午后,却似傍晚。她一心专注前行,正在这时,只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春水山院的人追了来?她连忙蔽身几块大石后,可听来听去,却只有一匹马的声音。她道:“可能是过路之人,自己不免风声鹤唳”,一边也不敢轻易出去,只等着马蹄声消失,才探出头去望。

山间路上,不见一人,亦不见马匹,只觉天地间一刹那静了下来。她心弦一下绷紧,难道——难道又是山匪?

她大着胆子再探出些身子去,仍旧未见异样。恰在这时,只听身后一阵哈哈大笑,吓得她脚一软,伏在大石上,拉低那方荷叶,伺机就要奔出去。

身后那人却不紧不慢道:“萦离,你这身打扮倒很是新奇。”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她这时方才放下心来,倚着树,摘掉荷叶,恨恨地瞥了一眼傅阳秋。

傅阳秋穿着一身蓑衣站在高处,正玩味地瞧着她羞恼的表情。“萦离这是要去哪里?”

她没时间同他调笑,径自往前走。傅阳秋则一声忽哨,马立时从林中奔来。他上了马,同她并肩行走,时而搭讪道:“这样走,恐怕天黑也走不出山去。”“萦离,要不要上马来歇一歇?”“萦离——萦离——”

聂萦离第一次知道如果男人絮叨起来是多么可怕,尤其那一声声“萦离”叫得她心烦意乱。她站住脚步,抬头问道:“傅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傅阳秋也住马道:“路过。”语气颇为正经。

聂萦离冷笑一声,“慢走不送。”

傅阳秋却正色道:“萦离,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五十

聂萦离抬头瞧了傅阳秋一眼,对他有十二分地不放心,于是埋头不应。傅阳秋也不气馁,继续道:“你看这雨愈下愈大,天又这般冷,萦离你若生了病,可怎么好?好歹我有匹马,你坐上来,我催上几鞭,不用小半天,就能到芦雪滩。那里有家野店,可以歇歇脚,烤烤火。当然,还有温酒、小菜……”

聂萦离匆忙跑出来,又赶了许久路,身上热腾腾的,可也耐不住雨水浇头,被风一吹,只怕引得头痛。她思量再三道:“傅公子盛意拳拳,萦离也不多推辞了。”

她甫一开口,傅阳秋便跳下马来。他将蓑衣解开,披在萦离身上,只留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又对她道:“坐到我后面来。”

“这蓑衣——你怎么办?”

“我若穿上,你便得坐在马前,那风雨不都冲着你去了?”

聂萦离听罢,垂眸道:“换我穿上,你不也是被风吹雨淋?”她话未说完,只见傅阳秋靠在马上谑笑:“我倒不知萦离你这样心疼我?”

“快上马!”聂萦离别过脸去,娇嗔道。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稳坐马背。聂萦离迟疑再三,方将手臂环在傅阳秋腰上。傅阳秋含笑不语,欣然扬鞭策马。

山道上风雨飘摇,聂萦离却觉如三春暖阳般,身心舒畅。她又觉傅阳秋浑身被雨浇得湿了,不由关切问道:“雨急风大,蓑衣还是你穿吧。”

“就快到了。”

聂萦离知劝不住他,心中焦急,不住地透过雨帘四处张望已到何处,这一张望,顿生疑惑:“若是去芦雪滩,这会儿必该经过七里岩,难不成还没到?”

“这条山路,萦离你都记下了?”

聂萦离得意道:“但凡我走过的路,一次就能记住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我已走了多次。不信,你若问我京城的里坊街巷,以及出城的几条大道小路,少有我不清楚的。”

傅阳秋呵呵笑了几声,忽然问道:“永嘉坊东南靠近仙阳湖边的那座宅院,你知道吗?”

“傅公子有话请直说。”

“你似乎很喜欢去那里。”

聂萦离眉头一皱,傅阳秋竟然跟踪她到了永嘉坊,莫非他已知晓自己是江庾的真相?可若他知道,必不会再与她谈笑风生。于是她不动声色道:“怎么,傅公子也对那座宅子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只有萦离你——而已。”这一句,似是平常玩笑,又似乎无奈一叹,听得聂萦离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件事上,无论她为自己找出多少个无意欺骗的理由来,都无法抹杀心中深藏的愧意。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当初那笔生意她不曾争强好胜,定要赢在手中,也不会同傅阳秋结下这么深的渊源。究竟时光难返,世上也不曾有后悔药此物,再多懊恼,也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她一时思绪纷乱,只听傅阳秋道:“到了。”她一惊,四下一望,更是惊异不止:“这——这是哪里?”

傅阳秋先下了马,不由分说将她扶下来。她微有愠色:“你——你骗我,我要回城!”她自是心焦万分。傅阳秋放开马缰,马仰天一嘶,撒欢跑去。他再牵起她的手来道:“我怎么骗你?不过走了另外一条路。”

聂萦离再是不信他,嘟囔着嘴被拖着往前走。“狡辩!”

傅阳秋不再应她,径直穿林而过,来到一汪碧魄般的湖水边时,才道:“雨这样大,萦离竟舍得我再淋上半天吗?”语气颇是哀怨。

聂萦离一看,湖边竟有一座阴满青苔小石屋。她再看傅阳秋浑身湿重,攒眉叹气道:“那还不快进去!”

石屋里面分为两间,一间大些,沿墙砌出宽旷的炕床,厚实的柴草铺于其上;一间小些,竟储着不少柴火、干粮,还有风干的腊肉之类。聂萦离乜斜着看了一眼傅阳秋道:“你还不是骗我,一看就是处心积虑。”

傅阳秋笑道:“山里猎户每每出来打猎,最少要两三天时间。他们就在山里砌几处这样的石屋,一来可以落脚,二来若有山里过夜的行人,也能派上用场,好歹有片瓦遮头,比风餐露宿好得多。”

“听你卖弄?你就是个骗子!”

两人边斗嘴,边烧起火盆,又装了满满一铁锅湖水,吊在上面烧开。聂萦离从木门里望出去,只见碧澄澄的湖面开阔,如头顶空苍一般,雨意迷蒙。参天树木似墨化,矗立湖边,只余湿黑的影子绰约可见。或金黄或胭红的落叶,被雨打落,落在湖面,时而打着漩儿。山林空静如无一物,泼天的雨声听得太久,也渐渐被耳朵忽略,唯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引人回头看顾。

傅阳秋脱下外袍搭在一边烤干,可身上依然半湿不干。寒气入体,不一会儿就鼻塞、咳嗽起来。聂萦离回头看他咳得满面潮红,歪头笑道:“我还以为公子是铁打钢铸的,风雨不侵,却原来不是。”

“既是为你,病也心甘。”

“好听的话想必无须打草稿,张口便来。”

“是啊,对着萦离你,我便只会说甜言蜜语啦。”

聂萦离正在喝水,当即呛了一下,猛咳起来。傅阳秋伸手帮她拍背,她却作势躲开道:“都怪你!”

流光悄逝,夜雨敲窗棂,篝火在室中闪烁跳动,烘得人周身暖和。两人同卧在炕上,中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炕上柴草厚实软和,将两人掩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竟似无人。睡意沉重袭来,不消一会儿,聂萦离已是入梦。傅阳秋支起身,望了她一眼,方才安心睡下。

夜深静,梦正酣。

梦里桃花夭夭,如云霞灿,漫天漫地皆是。聂萦离在其中婀娜走来,不似观花,却是寻人。转过几条径陌,苦寻之人正在山花烂漫里朝着她笑。她不由喊道:“傅阳秋!”傅阳秋则遥遥地冲她招手,她喜色逐眉,恨不得飞过去。哪知只到半路,傅阳秋却被遮天的大雾罩住,再是不见。她焦急起来,方寸大乱,如纱网中失了方向的蝴蝶,四处乱撞,苦苦寻不到出口。忽然天色大变,黑云笼罩,她正惊惶,只见傅阳秋赫然出现在她面前,一脸怒容:“你也骗我!”她连忙道:“不是——我不是——”她满心满口地要解释清楚,可是一阵阴风起来,黑云涌动,傅阳秋的身影竟似被吹动,随风而上,再是捉摸不着。

她跌坐地上,苦笑,泪流,她不知一生的忧伤为何齐聚于此,催她放声大哭。

“咣——”一记洪钟入梦,聂萦离惊觉醒来,只道满腹凄凉未尽。她痴坐半晌,依旧苦笑。她竟然做了这样一个梦,她竟已对傅阳秋有这么深刻的眷恋!然而那些恼人的爱恨,究竟是不由人自己做主。

她擦擦额上的汗,发现傅阳秋竟不在炕上。打开门来,迎进一室秋凉。雨早停住,落叶被雨水泡得发胀,颜色却更鲜润,一眼望去,满地五彩纷杂,明丽耀眼,让人如觉身在画境。远处,有人穿着一袭碧玉般的衣袍,映在澄澈的湖水中,融洽合一。

她不由露出笑容来,信步走过去,瞧他全神贯注地盯住水面,手中还持一根削尖的木棍。说时迟那时快,机会已到,木棍猛然刺下,再一提起,却是空劳一场。

聂萦离在湖边笑得直不起腰来,傅阳秋回头道:“离水远些,你的影子一动,鱼可不就跑了啦!还有,不许笑!”

“这怎么怪我,明明是你技艺不精。”

“多试几次便可!”傅阳秋说罢,又提起木棍来。可惜他连运气也不好,半晌竟连个猫鱼也未抓到。

聂萦离瞧见他一脸的失望,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幸灾乐祸,可最终还是未忍住,噗嗤一声笑倒。傅阳秋回到岸上,等她笑得气力也无,方道:“我是为了你才来抓鱼的。”

“我不爱吃鱼。”聂萦离故意道。

傅阳秋点点头,道:“那好吧。”丢掉木棍,冲聂萦离走来。聂萦离知道把人惹恼了,当即拔腿就跑。可她方才笑得太过,浑身力乏,跑不过十步便被傅阳秋拎住衣领,揪到他怀里去。

“放开我!”她作势挣扎几下。

“喜不喜欢吃鱼?”傅阳秋威胁道。(文-人-书-屋-W-R-S-H-U)

“不喜欢!”聂萦离一边避开他搔痒的手,一边硬心肠道。可她到底撑不了太久,不一会儿便告饶道:“好了好了,喜欢喜欢,喜欢得很!”

傅阳秋忽然狡黠问道:“喜不喜欢我?”

聂萦离一时未反应过来,“喜欢”二字冲口而出,再想收回已是不及。她难为情道:“你这是耍诈!”

五十一

傅阳秋放开她来道:“我只求这两个字,无论真心与否。”,而后在树林中信步走开去。聂萦离站在原处看他,唇边慢慢露出笑意来,仿佛薰薰南风吹得七月的白荷苏醒,催它绽开心底最馨香的花蕊。她暗笑自己的虚伪,也笑傅阳秋竟有如此的耐心和包容心,等她的甘心情愿。

傅阳秋亦时时回头来看她:“怎么,被我感动了?”

“我又不是木石——”聂萦离见他就要走过来,连忙转口道:“我想傅公子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山里。”

“怎么?”

“傅公子想必是去了春水山院,知道我留书出走,所以来追我。”

傅阳秋点点头道:“我确实是帮忙来着。”

“傅公子原来是这样帮人家忙的。”聂萦离发笑道。

“我只说帮忙去追,从未说会带你回去。”

聂萦离瞧着他一脸心安理得的表情,耸耸肩,而后问道:“傅公子去春水山院做什么?”

傅阳秋似乎早知道她要如此问,慢悠悠朝她走近两步,道:“我不是去看你吗?难道你忘记我们约好的?”

聂萦离当然记得傅阳秋走的时候抛下的那句敷衍的话,可她想要知道的绝非这些。“怕还有别的事情……”

“萦离以为是什么事?”傅阳秋再是逼近两步,两人之间只余双拳距离。聂萦离只觉莫名的压力袭来,可也丝毫不肯退后一步。她仰起头来,笑靥如花:“傅公子贵人事繁,旁人怎猜得出?”

傅阳秋呵呵笑道:“人人皆有可厌之处,萦离你这张嘴巴则最恼人。”

“傅公子大可掩耳不听。”

“我想——还会有更好的方法。”

聂萦离暗一思忖,瞬间明白话中所指。她见傅阳秋笑吟吟地倾身而来,知道他要重施故伎,并不慌张,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厢悄悄抬起右手来。'。。'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只听傅阳秋哀叫一声,触电般地趔趄几步。聂萦离则顺势跑得远远的,倚着树笑道:“哎呀,傅公子这是怎么了?”

傅阳秋边揉着酸麻痛楚的手臂,边望向咬唇俏笑的聂萦离,诧异于她竟使得如此精湛的点穴手法,“萦离你竟然会——”

“用来对付些些登徒浪子,煞是管用。”

“你一个深闺女子,哪里用得到这些?”

“我久在江湖,怎会用不到?可惜我身体太弱,练不得武功,只能习些防身的小伎俩。”

傅阳秋听罢,微微皱眉起来:“你不是深居简出的吗?不知何事能劳动你久行江湖?”

聂萦离方才得意忘形,因而失口。她自嘲笑笑,又想起方才她对傅阳秋的一番盘诘,顿觉索然,他们两人竟都有这些不能对人坦白的秘密。她叹叹气,回转身在石屋的门槛上坐下:“不知江湖而已身在江湖。人在江湖,凡事自然不由自己。”

傅阳秋对她的回避和敷衍有时气恨,此时却是司空见惯,不再纠缠下去,倾身牵起她的手道:“此处风景如画,你我去湖里玩一遭。”

“湖面空空,一无桥,二无船,莫不是要学那野鸭子游过去?”聂萦离边打趣他边随他轻快地走。

傅阳秋神秘地指向湖边一大蓬纵横交错的蒹葭芦苇让聂萦离瞧,“你看——”,而后上前将那枯草几下拨拉开,一条小船的船尾便显露了出来。

秋末的芦苇丛白茫茫一片,覆在湖边仿佛朦胧的雾气。被傅阳秋几下一扯,芦絮似被惊动一般,轻飘飘地散了漫天漫地。两人坐上船去,傅阳秋轻车熟路地划动船桨,眉飞色舞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江海之宏愿,不敢奢望,唯得一湖便心满意足。哦,最重要是有萦离你在身旁。”

“好吧,若得傅公子做伴,山中岁月必也不孤单了。”聂萦离说完,附身去触落在如镜湖面的芦絮。船缓缓行着,待转过一处百丈悬崖时,大雾趁水飘来,将一切吞没。

“‘断岸烟中失,长天水际垂。’”聂萦离徐徐吟道。

“徐鼎臣虽佳篇无多,此句却是应景。人在舟中,舟在湖上,湖水汇到江中去,江水则绕千仞,千仞纵有再高,却被看得见、捉摸不着的雾严严实实罩住。而大雾之上的天地,则又不知如何广大。”

“傅公子果有慧根。”聂萦离半是欣赏半是戏谑。遮天的苍茫大雾中,除了一叶舟子,其余再是不见。“这里竟有如此浓的雾气,想必是到了雾关。”所谓雾关,正在京城城郊的深山里,无论晴雨,皆弥生大雾,又加山阻水隔,人迹罕至。

傅阳秋点点头。

空中雷声隐隐滚动,低沉喑哑。风吹来雨丝无痕,扑在头面。聂萦离缩起肩膀道:“看来我们两个冒失鬼,要变成落汤鸡了。”

傅阳秋加紧划起船来。雨澌澌渐紧,破开沉重的雾幕。雾幕犹如窗棂上新糊的白纸,被露湿了,隐隐约约透出一些疏落的影子来,或高或矮,或浓或淡。傅阳秋道:“要到岸了。”

湖岸少时呈现在视线中。两人弃了船就往岸上跑去。傅阳秋往半空一指:“看,有炊烟。”两人于是沿着林木间的小径,七弯八绕终于来到那炊烟的所在。

依着乔木苍苔的共三间茅草房,又被半人高的竹篱环绕起来。篱笆外开辟出几块小菜地,一道道菜畦如碧玉削成,煞是好看。两人推开柴门,往里探探头,恰看到一位姑娘走出门来,傅阳秋于是喊道:“姑娘,能否借个地方避雨?”

那姑娘见有生人,先吃了一惊,而后往前行了两步,见是两位慌张的公子。一位英风俊逸,一位则稍矮些,明眸翦水,巧笑倩兮,却原来是位姑娘。

“若不嫌弃寒舍简陋,请进。”

傅阳秋进了门,就四处打量起来。屋檐下悬着几挂腊肉、蒜头以外,廊上则摆着几个晒药的笸箩。除此以外,可谓家徒四壁,好在屋子整洁干净。姑娘进了厨房,一会儿便端出两碗姜汤来请他们喝下。

那姑娘着一身灰黄的土布衣衫,年岁不大,略削瘦,眼睛则乌黑明澈。“厨下在炖药,熬姜汤不过顺手。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两位安心在这儿住下,不妨事。”

“姑娘只有一个人?”傅阳秋问道。

“还有爷爷,他这两天去那边山上采药了。”

三人于是坐在当门口,闲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聂萦离打了一个呵欠,困乏起来。

“姑娘想是乏累,到屋里床上歪一会儿吧。”那姑娘道。

聂萦离含笑多谢,这厢进了房去,不一会儿就酣然入梦。

秋暮雨霁。秋山如抹,浸染在天际,呈现一痕疏淡的烟青色。聂萦离自熟睡中醒来,朝镜中望去,只觉桃腮如润胭脂,气色大好。她黑眸一转,蹑手蹑脚下了床去,想要吓唬那胡乱带路的冒失鬼傅阳秋一番。

傅阳秋正站在厨房门口,聂萦离从屋内往外看时,只看到他一人,然他却在低声说着什么。又见他做了个掏东西的动作递过去:“我希望姑娘能答应我……”

聂萦离登时怔住。她再是听去,这回是那姑娘说道:“公子莫要逼我,我自会想清楚跟不跟你走——”这一句,不啻于三九天冻冰落腹,瞬时让她面冷心寒。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午后,竟让两人之间熟络至此。她甚至想到难道这就是那位失踪已久的小云儿,他不正是心心念念,难以相忘吗?她紧攥起拳来,方才心头的冰冷此时生出一团猎猎的火,烧得她半晌也无法平静下来。

傅阳秋听到里面有动静,试探喊道:“萦离——”

聂萦离知他片刻就要进来,当即转过身去,平静片刻才回眸来道:“我醒了。”

“哦——”傅阳秋讪笑道:“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睡得不安稳?”

这时那位姑娘在外面道:“两位慢谈,我去那边摘几棵菜。”

聂萦离意味深长地朝外望了一眼,道:“这位姑娘真是好心,不知芳名如何?”

“她叫翠微。‘小径入柴扉,茅芦隐翠微。’真是绝好的名字。”

“傅公子真是好诗兴。”

傅阳秋觉出话中有些别扭,忙道:“你怎么了?”

聂萦离微讽道:“我怎么了?我去找翠微姑娘说说话。”说完,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傅阳秋的眉头皱起:“莫不是她听到了什么?”

竹篱外的菜地里,翠微见聂萦离款步走来,急忙道:“姑娘莫来,全是泥,脏了鞋可不好。”

聂萦离道:“不怕。什么样泥泞的路我都走过。”说完她一步步过去,停在离翠微不远的地方,抬头见乱山合沓,冥然无尘,缓缓吟道:“不知尘里无穷事,白鸟双飞入翠微。”

翠微爽然一笑:“山里哪有那么好?还是京城里热闹。”

“若我此刻死掉,葬在这里,也可谓人生一大幸事。”

“姑娘——”翠微显然被吓了一跳。

五十二

她生着一张俊脸,含颦带笑,宛若秋空倒泻的半湖月光。那双黑眸则是湖心的月,清辉淡尽。翠微想着这样清冷的姑娘总归有些任性,于是嫣然一笑:“何苦说这样的丧气话?”

冷风徐拂,令襟袖寒。聂萦离合掌来呵了一下暖,才道:“当生时生,当死时死,再平常不过,怎生是丧气话?”说完她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问道:“傅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一道竹篱笆,隔着两个人。傅阳秋本想悄悄走过来听个仔细,哪知她眼力偏生那么好。他索性快走几步到她身边道:“狡辩之事,我尚未见比萦离更擅长之人。”

“公子谬赏,不才惭愧。”聂萦离作势拱拱手,谦虚如是。

翠微心里赞道:“真乃一双璧人。”她起身来道:“姑娘话中深奥,翠微听不懂。山里人只知秋收冬种,春耕夏忙。一日一月,但得糊口,知足而已。”

“翠微这才是道理通透,绝非嘴把式。”

聂萦离听罢,拿眼睛刺了傅阳秋一眼:“你可小心唐突了人家,人家再不理你!”

傅阳秋一时诧异,片刻醒悟过来。“翠微——翠微姑娘——”

翠微见这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十分可爱。然也识趣,当即躲开道:“两位想必都饿了,我去做些粥饭。”

聂萦离“哼”了一声道:“翠微,我来帮你。”傅阳秋知她故意要丢下他一个,顾不上什么,两步拦在她面前:“有人气没消,去了只会添乱。”

“我哪里生气了?”

“不是生气,那是什么?”傅阳秋狡黠地问。

“你管是什么?”聂萦离几次想趁他不察跑过去,却都失败,只能暗咬银牙,瞪向得意的那人。

“别的我也不管,只是山里凉意清新,却忽起好大的酸味。不知谁家酿了醋,我要讨来吃一吃。”

聂萦离知道他在打趣,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气恼,眸光溜转,当即抬起手来。哪知傅阳秋比她更快,双手一钳,便将她反剪在怀中,不由她挣脱。“那一招可不灵啦。”话音未落,却又听他痛叫一声,然而手臂收得更紧,聂萦离快要喘不过气来:“放开我!”

见她横眉怒目的样子,傅阳秋一边屈伸被踩痛的脚趾,一边发狠道:“事不过三,你若再使诡计,我定要报复。”

聂萦离本是那种遇强更强的烈性女子,此时见数计不成,态度忽而软了下来。只见她垂睫敛目,颊上飞红,娇羞之貌令人沉醉。傅阳秋一时看得魂迷,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问:“为何平白地吃醋?”

“你说是为什么?”

傅阳秋大约知道缘故,却不肯说得更清楚,只道:“尽管放心。”

聂萦离抿唇,笑意在眼眸里荡漾。傅阳秋见她如此,也定心下来。又见她雪肤玉貌,恰染红晕,恍然冉冉一株红莲清拔,不由心猿意马,抚过她面庞的手也轻柔得多情起来。聂萦离则稍微转了个身,拿一双笑眼妩媚地瞧他,他不由怔了一怔,当即痴住。

聂萦离伸出一根葱削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一晃,而后指向别处。傅阳秋不由自主随着去看,却忽觉怀抱一冷,再回头时,方才娇俏可爱的人儿已跳出十几步外。

“你——”傅阳秋颓然叹气,显然这姑娘是早有预谋。“你这性子未免太过好强。”

“我出门行事,第一件便是决不肯自己吃亏。”

“是吗?”他叹叹气,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跳出“江庾”两个字来,煞是扫兴。聂萦离和江庾的关系一日不分明,他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定。可这江庾怎地就这般阴魂不散?他真想世上原本就无这样一个可恶的人,要不然他这样百般柔情千种疼惜,或许早已将终身大事拿定。他又忽然自嘲,原先自己也担过风流的名头,青楼楚馆里满抛缠头钱,也曾有名门闺秀暗送连理枝,他便以为娶妻生子是挥手即来的便宜事,却哪知遇上了聂萦离,坎坎坷坷,走走停停,猫捉老鼠一般,真真累倒老命。

“除我娘以外,外公虽有心疼我,可他毕竟也有一大家人担在身上。我独个姑娘家居住,若不机灵避让些,最容易被你们这些公子太岁们骗倒。”

“聪明固然不错,装傻也算得上谋略。比如你可以装作被我骗倒。”傅阳秋不无期待说道。

这话透着新奇可爱,又有一股天然的哀怨之气,惹得聂萦离捂嘴偷笑。

“两位,粥饭好啦。”翠微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引得两人翘首,并肩走进院子去。

饭食粗粝,唯清粥小菜。粥里杂粮粗谷,菜则野蔬鲜嫩,少盐无油,初吃味道淡极,叫傅阳秋有些不惯。聂萦离却吃得开心道:“野菜过水焯烫,捏一点盐洒上,或再拌些蒜泥,淋些香油,天然美味。”

翠微忙道:“粗茶淡饭,不足挂齿,姑娘这样一说,倒叫翠微不好意思。”

傅阳秋则道:“看来萦离是行家。”

聂萦离瞥了他一眼道:“我是嘴把式。”

傅阳秋顿时哭笑不得。

山中不知岁月,昼夜却是分明。夜色迷蒙,雨复淋漓。聂萦离坐在屋檐下,见檐前雨珠落下如水精帘,伸手去捉。傅阳秋走来,瞧了她一会儿道:“明天我们回去。”

她点点头,半晌才道:“我回春水山院。”

“我送你回去。”

“你呢?”

“我——回京城。”

“哦。”她淡淡应了一句。

傅阳秋忙道:“我安排好事情,会去找你。”

她噗嗤一笑:“难道是生离死别?我虽有心事,还不至于胡思乱想。”

“好吧,我是庸人自扰。”傅阳秋长舒一口气来。

春水山院在聂萦离去后,大起风波。孔娘子半夜赶路回来,知道傅阳秋帮忙去追,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第四日上,聂萦离神采焕然地出现在会客的花厅中,院中上下这才将心中大石放下。孔娘子摸着她的手,事无巨细地问了许久。聂萦离多半是含笑不语,最后才道:“萦离年轻鲁莽,还望夫人见谅。”

“哪里的话?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一样困不住,总喜欢到处走,家里人每日都慌里慌张地满院子找我。有一天我还跳到墙外去,把我爹娘气坏了。”

“后来呢?”

“后来家里遭了变故,胡乱给我找了个人嫁了。我再不甘心,也拗不过。谁知第二年就守了空窗。那时我离娘家很远,到处又都遭灾。他家里人嫌我,把我赶了出来。我就随着流民一起走,来到京城。”

聂萦离想:“怎地和传闻丝毫不同?看来坊间话只合当传奇来听,断不能信。”

“我靠着身上仅存的散碎银子打点了住处,慢慢接些绣活来做。再后来就遇到现下的老爷,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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