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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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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着身上仅存的散碎银子打点了住处,慢慢接些绣活来做。再后来就遇到现下的老爷,他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茶叶商人,这些年总东奔西跑,时而也收些珍奇来卖。”
“那岂不是见不着面?”
“是啊。旁人见了,总在我耳边说老爷定是有了外室,叫我打定主意。我便搬到山里来,置些田产,聊以打发时日。我虽相信老爷,可人心毕竟不坚固,乱七八糟的话听得多了,难免生出嫌隙。”
原来是这样。聂萦离又道:“其实即便只有夫人这方产业,亦不用为金银再多操心。”
说到这儿,孔娘子眼神黯淡许多:“金银不过身外物,我们早已不为自身计较,只有一件——”话到中途,未能继续下去。孔娘子让人去置办午膳。聂萦离迟疑再三,尽管心中断不安定,收买粮食之事还是没能开口。又过两日,许君胄登门而来。
“你打听到什么?”
许君胄只是摇头:“田里立时要收割,左右不出十日去,单等几个放晴的天便可。只是有些事说不出的蹊跷,小姐怎么看?”
“衙门里呢?”
“这几日也不见动静,徐大人说五日后再审。”
“这倒有趣,既是有凭有据,早该定案画押,拘了我去大牢。”
“我想侯爷应该出了些力。”
聂萦离叹叹气:“该早些打点酬谢。唉,只不知结识这位侯爷,究竟是福是祸。我总觉得,自那日见过他之后,一切都在脱离掌控。”
“小姐还是先放心下来。”
“我怎能放心?”她皱起眉,思忖片刻道:“但凡做生意,必有长远的眼光。你附耳过来——”窃窃私语一番后,她再掏出一方帕子来,按在许君胄手中:“依照旧例,你拿印章去德记取银子,然后——”
许君胄重重点头:“定不负所托。”
“姑娘,傅公子到了山院,正在花厅。”门外忽有婢女禀道。
聂萦离忽而开颜道:“我随后就到。”
许君胄诧异道:“姑娘同他——”
“闲事莫管。”
许君胄一听,顿时明白,呵呵直笑,而后告辞出去。这厢刚走出苎罗院不远,迎面遇上一位公子,风神俊朗,他一见,惊道:不正是傅阳秋?
五十三
许君胄见过傅阳秋几次,不甚熟悉,不知傅阳秋是否也认得他,只道还是须得避开,免生闲事,于是埋头走过。傅阳秋起先并未留意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面孔,匆匆与之擦肩而过,哪知刚行出两步,就听身后有人请安道:“许公子,这便要走?”
傅阳秋忽然刹住脚步,回头看时,见许君胄恰是眼神忧虑地瞥了自己一眼,不由特地留心打量起来。他自觉不认得此人,可又觉得有些熟悉。方才请安的婢女正是苎罗院里的,看这份熟络,莫不是又和聂萦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许君胄此时只得停下来,彬彬回礼。傅阳秋往回走了两步,他见此人衣着不俗,想必非平凡之辈。
许君胄当即告辞,一旁婢女忙道:“夫人让我告诉许公子,前院备了些土产,望许公子莫要嫌弃。聂姑娘在这里,定会好生照应,公子也不用担心。”
许君胄镇定道:“那便好,有劳夫人。”说完又要告辞。
“既是萦离的朋友,那便也是傅某的朋友。在下傅阳秋。”傅阳秋紧跟一步道,眸中闪烁着锐利的笑意。
“幸会。在下——许君胄。”许君胄思量再三,终于报出大名。
傅阳秋微微失色,他怎会不知道这个名字,那是江庾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英才之辈。他忽然冷笑,他以为聂萦离早被自己满腹真心诚意打动,却哪知人家早在背后钻了空子。聂萦离啊聂萦离,亦究竟藏着多少暗地机心,竟未曾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来!他心中如潮澎湃,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久闻大名,幸会。代问江公子好。”
许君胄多年行走商道,虽生性宽厚淳朴,可察人料事,亦自有主意。他见傅阳秋虽面色波澜不惊,却深知其心中定是不平。本不想多生事端,转而一想,却开口道:“多谢。我家公子也经常提起傅公子,说生意场上,公子乃是京城第一俊才。”
“过奖。江公子何尝不是智谋过人?”傅阳秋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早说八月十五之后要去拜访,苦一时寻不到机缘,今日正好拜托许公子——”
许君胄微微笑道:“傅公子盛意拳拳,我家公子不负美意。只是日近诸事烦扰,难以践约。待秋后闲暇,薄备酒肴,到时再请傅公子。”
傅阳秋心中道:“想必江庾身边多是此等巧舌如簧之人。”口中却道:“江公子端的难找,唉,恐怕到时贵人事忙,忘个干净。”
“傅公子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此话何意?”
“比如今日,江公子既是关心聂姑娘,却久不露面,未免怠慢,只怕聂姑娘伤心生气。”傅阳秋语带风趣,暗自却恨得齿痒。
许君胄也早听闻城中传言江庾与聂萦离的风流韵事,桩桩细致,件件新奇,竟同听书一般,甚是有趣。他思忖片刻,缓缓言道:“聂姑娘自会体会我家公子难处。”
话中绵里藏针,刺得傅阳秋眉头一紧。若然面前站的正是江庾,只怕他的拳头早挥了起来。那是一股从心底烧起的怒火,熊熊不熄。他似乎恼恨聂萦离的固执心意,又更加愤怒于江庾的凉薄无行,甚至怀疑起自己究竟哪里出了差错,让许久以来的苦心经营一并打了水漂。
许君胄察觉到他那一丝躁动的情绪,暗自点点头,拱手告辞。这番试探果然有用,傅阳秋再是风度不改,也不由自主流露出情到深处的尴尬之态。若然小姐有了好的归宿,他自然是欣喜万分,云岫也当如是。他再想到自己,方才的得意则稍稍冷却。他之于云岫的种种,只余万分挫败。他在遇到云岫之前,木讷粗笨,不知姻缘情爱为何物;遇到云岫之后,方才知道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人为之付出所有而不悔。他知道云岫往事未断,可那又如何?他坚信那一句箴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方才两人明里平淡寒暄,暗地讥刺试探,一旁的婢女察觉气氛不对,于是悄悄退去。她快走几步进去苎罗院,见聂萦离新妆已成,正要出门,当即禀道:“傅公子在外面遇到了许公子!”
聂萦离怎不惊愕:“他——不是在花厅?”'TXT小说下载:。。'
“想必傅公子等不及,所以先过来了。”
聂萦离沉沉坐去妆台前,对着镜中冷静的面容,思忖良久。她想许君胄行事沉稳,定无大碍。这时放下心来,对婢女言道:“你先去吧。”
傅阳秋在苎罗院外立了半晌,才心绪复杂地走进去。他见方才的婢女不在,多少有些心安。那时聂萦离正抚鬓对镜,一双黑眸从镜中看过来。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只差张敞画眉,便成佳话。独照菱花镜,未免凄凉。”一种情愫似有似无,若微讽,又是关切。
聂萦离轻哼道:“别家张敞,非是我求。”
“那你求的是什么?”傅阳秋热切一问。他差点将“江庾”那两个字也一并吐出,可是他怎肯在这时提起那个令人生厌的名字。他绝不肯信,绕了这么一大圈,聂萦离的心依旧是别人的。
聂萦离想他定是在许君胄那里听到什么,又不敢确定,这才隐忍不发。她越想越觉得开怀,索性揶揄他道:“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傅阳秋一听,哑然失笑,更多的是惆怅。他究竟尚不知她吗?
“傅公子怎么又来了?”聂萦离转身来,倚着妆台瞧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萦离是不想我来?”
“莫非你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个?”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气氛一时冷凝,而无人愿意先开口。半晌之后,聂萦离方才站起身来,为他倒来一杯热茶,道:“外面天气凉了,我这主人只有茶水待客,可不要嫌弃。”
傅阳秋接过茶来,再见她笑容可掬,心中云翳竟一扫而空,心中暗道奇哉怪哉。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我来是为这个。”
聂萦离拆开来看,登时喜笑颜开,眸子中光彩煞是迷人。“濯玉怎会想起要去京城?”
“还不是白霓?她写信告诉聂公子你的近况。没两天,庾州就快马送来这封回信,说过些日子有一笔京城的生意,他趁机过来,看一看你这姐姐。”
“我这就打理行装,不知他要住在哪里。索性住在我那儿,日里夜里都好照应。”说完她又道:“不成,今天不成,等明日——”
见她一时竟似要手舞足蹈,傅阳秋微微有些不悦。他几时见她为自己如此心花怒放,全然不顾斯文之态?他又见聂萦离头上一支金钗有些斜了,悄悄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拔出。再一张手,神奇地变出另外一支凤尾珠钗来,娴熟地为她插好。聂萦离这时方才反应过来,回转身道:“你在我背后做什么?”
“没什么。你头上的钗歪了,帮你扶正。”
“哦。”聂萦离虽觉有些蹊跷,可满腹的喜悦哪里容得她在意这些琐事。她只道:“多谢。”
傅阳秋悄悄退出苎罗院,这时有人上来道:“傅公子,夫人请您去花厅议事。”
聂萦离得知傅阳秋走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婢女道:“是夫人派人来请傅公子。”
“入门是客,夫人请去寒暄,也是正理。”她径自放下心来,再问道:“傅公子今夜是否留宿山院?”
“回姑娘,奴婢不知。”
聂萦离听罢,当即起身来道:“随我去看看。”这一去,却让她心中失落。原来傅阳秋早已出了山院去,只让孔娘子代为告辞。
夜静山空,明月窗前,披衣小立。聂萦离见远处帘栊灯火犹明,一派温存气象,愈发觉着苎罗院内似尘外荒境。然而她哪里是耐不住荒凉冷落?傅阳秋不告而别,平白让她生出多少歉疚。傅阳秋对她的千般好,点点滴滴都在心头,任是她的心是坚冰冷铁,也渐渐被融化。可情海几多不测,越是情根深种,则越是扯不开,放不下,眉头难解,心头如悬大石。她再从袖中抽出那只凤尾珠钗来,细细抚摩,兀自发笑。她不无嗔怪地想:他竟也是个怪人,这样送人礼物,难道是怕她不收?可她哪里会不收呢——
“昔年刚笑卓文君,岂信幽桐解误身?今日未弹心已乱,此心元是不由人。”这古时佚名的女子,算是将她此时心事道尽。
“呵呵——”窗外忽然几声笑声如银铃,聂萦离走出门去,见两个婢女一人手捧锦缎,一人端着木椟,在她面前齐齐立住,说道:“夫人让我们来送这些,姑娘看着好的,尽管挑去。”
“夫人怎么忽然想起这些?”
两个婢女又呵呵笑道:“姑娘不知,山院要有大喜事啦!”
五十四
聂萦离大为惊讶道:“什么大喜事?莫非是你家老爷要回来了?”
“我家老爷去两湖办货,就是现在开始往回赶,也得将近十天方才能到。”高个婢女刚说完,旁边的圆脸婢女接着道:“是我们家小姐要回来啦!”
小姐?聂萦离微微蹙眉。之前听闻之事皆爽,也便罢了,怎么孔娘子有个女儿这般大事,亦无人得知?她沉吟片刻,笑道:“恭喜。”
“我家夫人说,还得多谢姑娘和傅公子。过两日,夫人要大摆宴席,山院上下好好高兴一番。”
聂萦离边听边走下台阶来,随意择了一匹鸭卵青的锦缎,又恐制衣太素,再使人放下一匹海棠红的;木椟里则捡了一支撒花步摇,两朵珠花。而后她叫人给下不少打赏。两个婢女千恩万谢地正要离开,却见聂萦离从台阶上侧转身来,轻轻问了一句:“最近傅公子是不是常常拜访山院?”
两个婢女不解,相互看了一眼,圆脸婢女道:“说起来确是如此。傅公子几乎隔一天就会来见夫人一趟,还吩咐说不必打扰姑娘养病。”
聂萦离转回身去,声若沉水道:“我明白了。”
她怎会不明白呢?她只是被一时的柔情蜜意冲昏了头脑,这才糊里糊涂地被困在山里,缩手缩脚,毫无建树。她缓缓步到小桥上,桥面很低,半蹲下去便能触到淙淙流过的溪水。自山中而来的溪水不断汇成一汪汪的水洼,水洼里袅袅亭亭地抽出几茎白荷。而靠近假山的那边,丛生着一片雪色般的蒲芦,恍若当日湖边的情景呈现。她怔怔站着,不由自主地掏出那支珠钗来,细细打量,轻轻抚摩,愈觉精巧可爱。她自嘲一笑,心中五味杂陈。
她真的怨他吗?
她也说不清楚。
夜,如冰寒般透背。她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将珠钗往袖中一放。哪知一个转身的工夫,珠钗却顺势滑了出去,一道白亮亮的影子入水,咕嘟一声,就再看不见了。
聂萦离一阵慌张,连忙半蹲下去,探出身去拨水,袖子湿了大片。可纵有满院风灯竞照,只看见水面白晃晃一片,水底下如墨黑,怎能探寻得着?
她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回头就要喊人,却惊见一个黑影站在身后,登时“啊呀”一声。只听那黑影道:“萦离,是我。”口吻极是温柔。
聂萦离退后一步,黑影则往前一步,灯火中映照出那张雍容沉毅的面孔。一瞬间,她忽觉满腹的委屈要向人诉,眼眶间先红了一圈。
见她喃喃地不说话,傅阳秋便先开口道:“夜里这么冷,怎么好站在风口上?”
聂萦离垂首敛眸道:“你不是走了,怎么半夜里又回来?”
“我——我忘记向你告辞——”
一听就是蹩脚的托词。聂萦离轻笑道:“断不敢如此。傅公子贵人事忙,去而复返,恐怕不止为了这个。”
“有话直说。”
“孔夫人说要设宴感谢你我,我甚是不解。”
傅阳秋道:“孔夫人夫妇伉俪情深,多年前曾相携游历江南。那时孔夫人的女儿方才三岁,唤名‘蓁蓁’。夫妻二人将其当作掌上明珠,疼爱日甚。哪知回来京城的路上,遭遇山贼,她夫妇二人逃出,蓁蓁却被山贼抱走。自此十多年来,他们一直四处找寻,苦无消息。”
“真是所知甚详。后来你便知道了此事?想必是侯爷暗地帮忙吧。”
傅阳秋点点头:“蓁蓁生在江南,未到京城便已失踪,因而京城中少有人知。我曾经听闻过,后来侯爷又派人去江南沿路查探。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她正在城外山中。”
“她就是翠微姑娘。”聂萦离将一双清凌凌地眸子望向他:“那后来呢?”
傅阳秋听她这样问,不免有些心虚。“她答应了要回来,是否常住,尚不可知。”
“再然后呢?”聂萦离语带不悦。
傅阳秋沉默半晌,方鼓起勇气道:“孔夫人答应过我,若我能找到蓁蓁,千亩良田将尽在我掌握之中。”
“所以你是为了收购米粮而来?”
“正是。”
聂萦离见他愈说愈理直气壮,不由恨将起来,直言道:“傅公子真是好谋划。”
傅阳秋当即道:“姑娘这般生气,是因为我抢了江庾的生意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春水山院来?”
“一猜便知。”
“傅公子似乎从不做米粮生意。”
傅阳秋冷笑言道:“从前不做,而今正式开张。”
“你——”聂萦离蹙紧眉头道:“究竟有多恨江庾?”
傅阳秋听到这话,认定聂萦离全心维护江庾。又见她妆容未卸,而白日里送她的凤尾珠钗却不见了踪影,更觉她不以为意,一时恼恨万分,冷笑道:“姑娘又多铁石心肠!任那江庾变作缩头乌龟,仍旧一意孤行,只将别人一腔心肠弃在一旁。真是好一个萦离,似合又分,似分又合,既然如此,休再要耍得别人团团转!”
这一番厉声质问,直如雷击,将聂萦离定在当场。她只觉一阵气恼冲击天灵,头眼晕沉片刻,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你——你几曾见过什么江庾,就拿来比划我!”
“我何须见!纵然见不到,却是阴魂不散,四处纠缠!”
聂萦离面色褪尽血色,喉咙间悲咽,然而强忍眼泪,脱口而出道:“什么江庾,我——”她本要说“我便是”,最终却堵在胸口,发泄不出。
“这笔生意我做定了!”傅阳秋丢下这一句。
聂萦离扭头便走,傅阳秋本要离开,此时却跟将上来。两人皆不发一言,待聂萦离进门,将门砰得一关。傅阳秋想也没想,伸手推开门。聂萦离一个转身,抵在里面,两人僵持住,无人退让一步。
苎罗院里的婢女见情形骇人,都远远躲开,有人跑出去请孔娘子和管家。
“请傅公子自重!”聂萦离斥道。
“我不走!”傅阳秋赌气一般,使劲扒开门缝。
“你不走又做什么!”
“我——”傅阳秋从门缝里瞥到聂萦离早已泪水扑簌,忽然心头一揪,放开手去。他今夜真是糊涂至极,怎么好端端地乱发起邪火来。他叹口气,见门内并无动静,讪讪道:“我——我先走——”
“再不许来!”聂萦离将门一摔。门咣当一声响,门闩掉了地上,只听吱呀一声,门被风吹得大开。
傅阳秋趁机跨进门去,聂萦离则转身将泪水擦个干净,面带严霜道:“我聂萦离向来冷心冷肺,从不知什么是热心肠,无须人疼,也不要人怜!公子此情,我消受不起!你若觉得我欠你的,便是要我以死来还,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求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不相见才好!”
聂萦离着实是动了气,傅阳秋见是如此,不知她是说的气话,还是当真。一味在心里责怪自己,脚下却不肯迈出一步去。若他今日就此走了,恐怕以后真是老死不相往来。可他心中究竟也是难平。今夜他匆匆而去,又匆匆而返,不过是心中挂念,要来看一看她。他告诉自己要有足够的耐心,亦感觉到聂萦离确实对他动了情,却不知怎地,为了一个江庾,怒火劈头盖脸而来,烧得两人势成水火。
“出了什么事?”孔娘子同管家一走进来,就见聂、傅两人似是万年冰雕一般,立在两处。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一对儿在闹别扭。孔娘子上前拉住聂萦离,走到内室去,柔声抚慰。聂萦离低下头来道:“萦离鲁莽,让夫人操心了。”
管家在外面瞧着一脸青白的傅阳秋呵呵地笑:“要不傅公子先到厢房住下?姑娘家年轻,惯会任性,火气发了出来,就没事了。最怕什么也不说,那可就惨喽。”
傅阳秋道:“也好。”而后冲着里面道:“夫人,傅某先告辞。”他本还想再叫一声“萦离”,又怕再触到她的火气,只好作罢。
聂萦离听他脚步远去,面色也稍稍缓和,只是全身像是抽空了力气,恹恹地靠在床边上。孔娘子见她眼神甚是迷惘,说道:“我听说了,不过是为些小事斗嘴,怎么好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是他先发的火。”一提到这个,聂萦离又气得胸脯起起伏伏。
“想必你也有做得不到的地方。我看人家对你尽心尽意,倒是你未免挑剔了些。”
“我——”聂萦离心头一阵锥痛:“不敢信,也不敢信自己。”
孔娘子知晓她之前的遭遇,因而十分能体会今日她的心情。“世上千人万事,并不总是那样的。”
聂萦离默坐不语。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该当知道怎么做。”孔娘子说完,见她袖子上一大片水渍,忙问道:“这是怎么?”
“我的——珠钗掉到水里去了。”
“莫不是傅公子送的那支?我听说你真是对它爱不释手呢。”
聂萦离登时羞得颊上飞红,话也说不爽利,只道:“掉便掉了,我从不缺它!”
五十五
尽管聂萦离口中全是赌气的话,心里却已然安定下来。她又想到孔娘子多年后母女团聚,从此共享天伦,怎不叫人羡慕?傅阳秋虽有心设计,究竟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她又想到那根珠钗来,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自己和他无缘。一时脑中如乱雪纷纷,无有头绪。她索性躺下来,迷迷糊糊睡去。
混混沌沌中,忽然一声鸡啼划破沉寂。聂萦离从浅眠中惊醒,望见窗户上浮现一片鱼肚白,约莫是五更时分。睡意全无,她披衣起身来,打开门户。冰冷的空气一泻而入,已有刺骨的感觉。门外则雾茫茫一片,恍惚间似是天地转换,世间所有魔障一并销化。她往外一跨,只觉脚下微硌,俯身看时,大大吃了一惊。
凤尾珠钗!她心中惊呼,它不是掉到水里去了?她紧紧捏住它,快走几步到桥上去,却见雾气淡处徐徐走来一人,青衣素裹,仪态清绝,如同梦中走出的一般。
聂萦离一时有些迷惘,待傅阳秋走到跟前,方才醒悟过来。见他将衣摆掖在腰间,裤腿还未来得及放下。她心中一动,继而绽开淡淡的笑容。
“还生气吗?”傅阳秋在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住,面上无一丝表情。
聂萦离此时感激满腹,哪里还会再生那些闲气,口中道:“我何尝生气了?”
傅阳秋叹道:“想听你一句心里话,还真是难。”说完径自惆怅地步上小桥,望向别处。大雾弥漫天地,水面上更如生烟一般,唯一可见的只有眼前心上,空空如也。他轻轻哼了一声,忽然抿唇咳嗽起来。
聂萦离一阵慌张,见他喉咙间激烈阵阵,满面赤红。“你病了?”想是水中太凉,而他穿得又太过单薄。她忙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过去。
傅阳秋冷淡言道:“聂姑娘不是要与傅某分道扬镳了吗?”
“你——少废话,快到屋里床上躺着。”她边说边推他走,只觉他周身寒凉,忍不住想替他暖一上暖。可傅阳秋打定了主意,纹丝不动。一双眼直呆呆地盯住她。她皱起眉头来,佯怒道:“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我床上还暖着,你去歪一会儿——”
“萦离——”傅阳秋打断她道。
聂萦离诧异地看着他。
“你这样——是会让我误会的——”见她不说话,傅阳秋慢条斯理道:“你再不放手,这辈子我都不许你离开了。”聂萦离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击中,懵懂不知。只觉那双冰冷的手反客为主,紧紧包裹过来。冰冷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足堪融化一切的炽热。
“快进屋去。”聂萦离低垂下头。
傅阳秋哪里容她回避,一手将她揽住。这一次,聂萦离无一丝挣扎,只容他用尽全身的温柔地将自己拥在怀中。她仿佛跌进了一朵云团,即便是四处空空无旁物,那扑面而来的温纯气息足以让人合闭双眸,沉溺其中。
“难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聂萦离紧贴着他的胸口,俨然他是世上最为亲近信任的一个。她无须担心身边会否有冷眼讥刺,暗箭明枪。她任自己抛却一切顾虑和烦恼,荆棘丛生、污沼遍地转眼置身无上仙境。她任自己轻启香唇,清清楚楚说道:“我喜欢你,傅阳秋。”
傅阳秋推开她来,一手勾起她的下颌,让两人目光毫无保留地接触。“我没听清楚。”
“我喜欢你。”
“我也是。”说完,傅阳秋低下头来,滚热的双唇碰在一处。这吻毫不霸道,并非无度地索取,只如细品一杯久藏的佳酿,绝不忍一口饮尽,但让它在唇齿间缠绵渐化。浅薄朱唇,娇羞艳色,难道不可比那柔情绰态的洛神?那高阳台上,神女与楚襄王的云雨幽会,也未必有如此刻终将心爱之人纳在怀中更为让人神迷意乱。
聂萦离从这番热吻中清醒过来,面带赤色道:“该放心了吧。还不快去屋里?”
傅阳秋见她唇色如桃花初破,怎忍离开,可也无计,若太过鲁莽,再将她吓走,那可真就回天乏术了。两人于是携手进到屋里去,聂萦离安排他半卧在床上。这时婢女也都起早来,依她言去熬姜汤水。她又坐在桌前,叫人研了墨,提笔写下几行,吩咐人道:“去找医生瞧瞧,若这方子可行,就抓一两付来。”
婢女正要接过去,傅阳秋不知何时冒出来,伸手一抽,将药方端在手中,一看,赞道:“好字。”再看内容,无非祛寒散热之类。“萦离也懂医术?”
“可别高看我,我虽是久病成医,可也只敢开些无害的草头方子。你快给她,让她去拿药。”
傅阳秋却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张方子,自言自语道:“这字迹好——”他眼中一转,将药方折起来放在怀中道:“我不用吃药,你们都下去吧。”
“你没事了?”聂萦离端茶来润润喉咙,而后抬头看他。
“我认得你这么久,第一次见你写的字。”
聂萦离忽而垂眸,少时说道:“写字又不是吃饭,不该写的时候写它做甚?”
“看来萦离是轻易不写喽?”傅阳秋的话虽问得十分轻松,聂萦离却顿生疑惑,转口道:“你当真没事了?”
“偶感风寒,不过小事。”
聂萦离见他神清气爽,声音也高了不少,截然不同方才的失魂落魄,不由道:“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又被谁设计了?”
傅阳秋上前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萦离你不会反口的呦。”
“倒不尽然,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
傅阳秋道:“我来替你拿主意便好。”
“不劳尊驾。”
聂萦离知他无事,暗暗放心,一边又和他逗趣取笑。等用罢早膳,婢女走进来道:“姑娘,行李包裹都收拾好了,几时叫车夫来?”
傅阳秋一把按住她的手道:“你做什么去?”
“回京。我昨晚已向孔夫人辞行。”
傅阳秋眉头一皱:“回京做什么?”
聂萦离忍住笑道:“我去——找江公子——”
“你找到他,又有何用?”
“此话怎讲?”
“聂萦离是我傅阳秋的待嫁夫人,他须得避嫌才好。”
这话一出,旁边的婢女忍俊不禁,慌忙退出。聂萦离怒道:“好生奇怪,谁答应你了?”
“难道聂姑娘不知名节是为女子首要之事,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他说到这儿,见聂萦离羞恼万分,举手捶来,迅疾闪在一旁道:“况且你还收了我的求亲信物——”
聂萦离知他在说凤尾珠钗,暗咬银牙道:“只怕江庾断不能饶你!”
“如何不饶我?”
“你抢了他的好生意,自然春风得意,可他怎么就该咽下这口气?”《小说下载|WrsHu。CoM》
“这可由不得他。”傅阳秋往桌边一坐,沉沉说道。
聂萦离坐去他对面,缓缓问道:“如果江庾现在就坐在你面前,你会怎样?”
傅阳秋冷笑道:“先等我拿了江声楼,他再来见我不迟。”
“你这么想要江声楼?”
“它一定会落到我的手中。”傅阳秋铿锵落语。
聂萦离察觉气氛冷凝,捉摸不透,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为何那么恨江庾?”
“我不该恨他。”傅阳秋沉稳开口道。“我该恨的是我自己,还有侯爷。”
“是为了云儿姑娘?她——”
“她死了。”傅阳秋合闭双眸,“我赢了江庾的那笔生意,却遭到货物被抢的报复。那天我本是要去三千楼接小云儿回家,可是消息传来,我顾不上她,当即动身出京。却哪知侯爷趁机让侍卫长武陵改头换面,将小云儿骗到郊外——”
聂萦离道:“这不是你的错。”
“都是我一时疏忽,还有我当初因为和侯爷赌气,把小云儿推到风口浪尖上。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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