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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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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隔着门帘咳嗽一声:“下去。”

门外惶乱的脚步声。

芙惆转身向里,紧紧扯着被角,不再回头。

他在身后看着她,叹口气,不让她听到叹息的声音。然后走到门口,推开门——

风卷细雨扑面,瞬间湿漉了全身。他在风里打个寒噤,站一站,合门去了。

芙惆恍恍惚惚,睡了。大仇当前,她在他的床上,竟然睡实了。一个激灵醒来,四下摸索——没有人。稍安了心,已是一身冷汗。再睡不着,许久——

门外有声音:“奴才苏培盛,伺候万岁爷……”声音转惊,“您自个儿起了?”

“嘘——”

然后是门开的声音,很轻。有人进来。

苏培盛悄声问:“这样早,是秀女苏佳氏伺候不周?”

“她很好。”

苏培盛蹑手蹑脚到床边,芙惆感觉他在床边摸索。继而,一声惊呼:“呀——”

雍正不悦:“吵什么?”

苏培盛手里托着块尺见方洁白的丝绢:“万岁爷,这……这怎么还是白的……”

雍正怔一下,皱了眉:“朕没有……”便不再说,无需向一个奴才交代。

苏培盛忧心忡忡:“苏佳氏头回侍寝,敬事房有记录。这验身的丝帕……外头嬷嬷等着,等着拿去备案,这丝帕……怕是,宫闺之中会有议论。”

雍正只皱眉,不说话。

苏培盛无奈,托了那丝绢,往外走。

雍正道:“慢着——”

“万岁爷?”

雍正走过去,苏培盛端着托盘,怔怔看。

雍正拾起床边案上那把匕首,‘嚓——’,鞘已退,刀光一闪——苏培盛未及反应,盘中已是血溅尺素。

雪白的丝绢,淋淋漓漓,一点一点,大雪里娇艳的桃瓣。

苏培盛惊得跪下:“皇——皇上——您这是……”

雍正捂着左腕,眉角抽搐:“拿去备案。不该讲的……不要乱讲。”

“是……是——奴才先给万岁爷止血。”

陈福禄和驮妃的小太监一起进来:“奴才等送新主子回宫。”

雍正拉下袖管,掩住了,若无其事:“就让她披了朕的衣服。”

第七章

雍正接过苏培盛捧着的盖盅,眼不看,喝了一口,皱眉撂下手中奏报:“什么这样苦?”

“麻杏石甘汤,清咳理肺的。皇上前日受了风寒,咳嗽。奴才的意思,还是传召太医……”

“不必。”

雍正放下盖碗,重提起朱笔,腕子在桌沿儿一硌,疼了一下。

这一疼,牵得心里一动。他看着缠了云南白药裹布的腕子,出了会儿神。

苏培盛在旁觑着眼,抿嘴笑:“奴才知道万岁爷心里头想什么了。”

雍正沉下脸。

苏培盛慌忙道:“万岁爷的心事,岂是奴才们妄加揣测的?罪过,罪过……”

雍正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过了一会儿,苏培盛陪着笑:“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今儿晚上再宣苏佳氏小主子侍寝?”

“不。”

雍正抬起头——不是不动念,只是……想一想,打消了,“那么个侍寝的法儿,任是什么人,也会拘束。”

提着笔,欲落不落,心思却远了。

苏培盛一旁看着,不敢出声。

雍正突然站起身,精神很饱满:“摆驾翊坤宫。”想了想,“把前日关外进来的贡物,捡好的一并带着。”

年妃近日犯了肝郁气,白日歇在床上。

肝气郁结,一半是脾胃不合,一半是情致不舒。人人知道她的心病,只有贴身乳母老嬷嬷敢偶一进言:“皇上不过贪一时的新鲜,主子何等尊贵,何必事事挂心?趁热喝了这碗柴胡白芍汤……”

“新鲜……”年妃换了个姿势倚在引枕上,依旧面无表情,“太监催了两次,都不理。你见过皇上留哪个侍寝的妃嫔一夜到天亮?新鲜,可真是够新鲜。”

“再怎么新鲜,也是翊坤宫里的人,万岁爷还是顾及主子的颜面的。”

“顾及?哼哼——”

“这不是没封么,还不是个平头的秀女。”

“不用封。一件衣服,皇上贴身的衣服,比什么金章紫绶,什么典册、黄马褂儿,都稀罕!”

老嬷嬷只有叹气。

正这时太监高喝:“皇上驾到——”

年妃看了老嬷嬷一眼,冷笑几声:“看着吧,往后,我翊坤宫不愁寂寞了。”

雍正须臾入内,年妃病恹恹跪下:“皇上吉祥——”

“起来。你抱恙在身,不必多礼。”

年妃搭着他手站起,两人都坐下。

年妃道:“皇上百忙之中来探望,臣妾是受宠若惊。”

‘惊’字拖得长,不无嗔怨。雍正似不解话中之话,只一微笑。

忿忿在心,年妃话一转:“宠,也是臣妾这下处有那宠柳娇花吧。”不等他说话,自行吩咐,“传秀女苏佳氏上来伺候。”

芙惆不一时便过来,一眼也不多看。跪下行礼:“皇上吉祥,贵妃娘娘吉祥。”

年妃且不理会,转向雍正:“皇上打进来,臣妾听着,咳嗽呢。”

“唔——”

苏培盛代禀:“前夜淋雨受了风寒,没大碍。”

年妃眉一立:“皇上贤身贵体,是你这奴才大意得的?”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年妃又向着雍正:“外头热,头上脸上都是汗,屋里阴冷,皇上小心闪了风。”又道,“来人啊,拿热手巾把儿。”

宫女们上来,提着红铜的热水壶,托盘里是桂花熏香的手巾。

一个宫女捧盆,一个提壶倒水。水是滚开,腾腾冒着白汽。

年妃道:“苏佳氏过来伺候。”

芙惆便上前,接了手巾,等着水凉。水温凉,把手巾浸进去,殷透了,提出来拧干,然后递上去,仍是不抬眼看。

年妃没接:“这冰凉的手巾,让皇上怎么用。”

芙惆方抬了头,眉一蹙。

年妃道:“水是温的,待得拧干,自然凉了。皇上正要热气腾一腾,去去寒。你是怎么伺候的?”

雍正也皱了眉:“朕……”

年妃轻描淡写的:“苏佳氏尚没册封。没封,就是翊坤宫的人。皇上曾命臣妾辅佑皇后,‘率六宫之人’。六宫,不敢当,训诱我翊坤宫宫人wrshǚ。сōm,责无旁贷。”

雍正聚起眼,眉头缓缓拧紧。

年妃便吩咐:“另倒水。”

水倒好,滚开的热水。

芙惆展了手巾,停一下,像是一狠心,浸到水中——

雍正身子一挺,愈站未站。她已将手巾提出水。

年妃低着眉:“拧啊——”

芙惆的胸口起伏一下,依旧不抬眼,也不吭声,两手攥了手巾,攥紧,牙暗咬,紧紧绞缠——

年妃视若未睹:“皇上喝茶。”

雍正‘嗯’了一声,端起茶来呷,盖碗颤了一下,翻开的茶水泼到手上,疼。只几滴,已经钻心入骨,何况……

芙惆重又把拧好的手巾递上来,雍正接过了,没看她,却看到手巾那头红痛痛珵明燎起的水皰。他忍不得抬了头——非常倔强,还是那样倔强,眼泪就是不肯淌。那倔强只一闪,避开了。两个人的眼神都避开。

雍正神色一如常,拿起手巾把儿擦了脸,又慢慢喝完茶。

年妃到有一些诧异,落空的失措。

雍正只把补茶喝完:“这红景天,是家养的吧?少了那股野辛味儿。”

年妃心不在焉:“哪来那么多野生的。”

“朕带了关外新贡的上好草药,有红景深、草苁蓉、木灵芝……泡酒泡茶都好,你气亏血弱的人,平素要注意补养。”

“臣妾……”措手不及的惶恐。

“另外,朕还带了你想要的。”

雍正始终微带着笑。带着笑的他,是后宫多少女人梦中的煦色韶光。

苏培盛展开一纸草诏——年羹尧因功晋升一等公,其父年遐龄亦升一等公,外加太傅衔。

年妃匆忙跪倒:“后宫怎敢窥政,这……”

这一回,是真的受宠若惊。

雍正复又扶起她,一叹:“岁月不饶人,一转眼,四格格都去了几年了,下个月十五,朕想在宫里替她做场大的法事,以祈往生。”

戳心入肺,年妃由不得眼圈儿一红:“难为皇上挂心。”

“福惠也快五岁了,不能总跟着谙达嬷嬷们闲纵,选个日子,进书房,先生都挑好了,孙庭铨。”

年妃重又下拜:“臣妾替八阿哥谢皇恩。”惊喜交加,心中激荡,“德重恩弘,臣妾一族不知何以为报……”

“朕要向你讨一个人。”雍正笑了,“你翊坤宫的宫人。”

年妃的心倏地沉了,不便即刻形于色,很不自在:“皇上是指……”

“祖宗的规矩,凡册封的妃嫔,不能久居养心殿。秀女苏佳氏,尚无封号,朕看她几分灵慧,正好调派养心殿承应。”

话出口,覆水难收。年妃只拖延。

雍正也不催,闲坐等。

“毕竟出自翊坤宫,如今高升……臣妾少不得叮嘱。另外,许多随身用物,也需收拾。调派,或恐还需时日……”

“不必了。”雍正已起身,“一个新选秀女,随身多少用物?缺什么,朕全部替她重新置办。今天,现在,便调她走。”

雍正已至芙惆身边。

一切都太快,她怔怔抬起眼。

雍正携起她手。携得不露声色。肿胀的,珵红的燎泡护在他手中。他没什么话,只把手略紧。

便即而去。

好久,一片迟滞的:“恭送皇上——”

第八章

已至养心殿。跨进门槛儿,当值的侍卫太监们齐齐跪倒:“皇上吉祥——”

雍正便停下:“都下去。”吩咐苏培盛,“熬冬青叶子水。”

芙惆想抽出自己的手,雍正却握着。

东暖阁只剩他两人。

同室独处,这是第二回。芙惆耳后一阵阵发烧,别过脸去,很不自在。

雍正道:“朕最看重你,是一个‘忍’。”

跋扈自恣,杀人犹芥,一个暴虐无道的霸君,忍?芙惆只在心里冷笑,话便也有些冷:“皇上,也需要忍么?”

“忍辱第一道,先需除人我,事来无所受,即真菩提身。”

芙惆木然道:“奴婢记下了。”

“可我们不是菩提,是人。”雍正看着她,神色犹正,“若是一味委屈……那就是捏鼻子吹螺号——”

芙惆怔怔张大着眼睛。

“忍气吞声啊。”雍正笑了,微微笑。当真用手刮在她高高鼻梁,在鼻尖处轻轻一按。

芙惆一时没收管,竟也笑了。‘哧——’得出了声。

这一笑,仿若前世。

她立即醒悟,谑浪调笑,如此的轻浮,和一个灭门绝户的仇人?

本为逗她一笑,笑了。转瞬即逝的笑让雍正有一霎时的呆,从来不曾看她笑。她不知道,她的脸,是那种醉人的红。

“不肯哭,就笑。哭和笑都好,不要憋在心里头。忍不忍,在朕。朕把你带到这里,就是不要你再忍。”

芙惆没说话。

雍正走到一边坐下:“没听你提过家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里人。她的心里像被狠狠戳了一把——火光和血光,喊杀声、呼救声……嗡嗡鼓着两耳,天旋地转。

雍正浑无知觉,咳嗽两声:“受了委屈,任什么人劝,也比不上亲人。朕准他们进宫探视。”

芙惆蹙紧眉,两手绞在一起。

雍正侧脸看了看她:“路有多远,朕派快马去接。”

“奴婢家中,已没有人。”

“哦?”

芙惆吸了口气,仰起脸:“家破人亡,一干二净。”

雍正皱皱眉,想问什么,终究什么也没问。

这时就有宫女太监端着大紫砂瓮:“启禀皇上,熬好的冬青叶子水。”

“烫不烫?”

“温凉不热,刚刚好。”

雍正便不再提:“冬青叶性寒,消肿止痛的。先泡一泡,洗净了好上药。”言毕,便拉她手。

芙惆挣脱了。心里压着千钧担,失了手,十分重,牵动他的手腕。那腕上裹着的药布,明晃晃刺着她的眼。眼瞥开,只做不见。

雍正站一会儿,交代苏培盛:“你安排她住下,缺什么,内务府支领。”

“喳——”

他转身去了。

她和其余奴才无所差别的跪下,跪在他身后,例行公事一般:“送皇上——”

宫女碰上大砂瓮,盖子揭开,白汽腾腾,冲了她的眼。眼一热,有些酸。

苏培盛安排芙惆住下。因没册封,只和一般宫女太监住在殿外的围房。自成一间。大家心照不宣,对她十分谦恭。

却是再没见过雍正。皇上始终不曾宣召她,也没什么差使,只一天到晚闲散。

芙惆闲不得,心急如焚。这紫禁城,养心殿,红墙碧瓦正大堂皇,与她,却是步步凶,寸寸险。拖得越久,越是凶险。可是,寻不到一个机会。

晚上,有时中宵难眠。窗外,渺远的地方,呜呜咽咽的古埙。

听了几夜,反反复复的,只一首《苏武思乡》。听得久了,难免好奇,芙惆寻一个宫女问:“什么人吹埙?宫禁之中竟有如此凄凉曲调?”

那宫女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只推不知。她也不再深问。

夜里,又是埙声,如泣如诉。芙惆掀起被,走到窗边。推开窗,月光如水,《苏武思乡》分外悲凉。苏武北放,犹有乡可思。她呢?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孑然一身……

那埙断断续续忽远忽近,竟似戏弄,又像指引。芙惆起了念,推开房门,寻了声音而去。

穿花度柳,隐蔽处,黑影一闪。

不寒而栗。她拔下发簪握在手里,仗着胆,缓缓向前,短垣拐角处——

突然一柄长物,凌空刺过。她不及反应,胡乱挥起发簪。手一酸,簪即脱手,长物指在颈间。惊甫未定,她喘息着——不过一柄长帚。

拿帚的人——芙惆倒吸一口凉气。披发四散,面色苍白,鹑衫凌乱,真疑是鬼。

她咬着牙:“你……你是什么人?”

女子冷笑,十分倨傲:“手无缚鸡之力,连我也敌不过,还想行刺雍正?”

芙惆大吃一惊,脊背上全是凉汗,牙都打颤:“你……你胡说!”

“哈哈哈哈——昏君的密探,在十三衙门,高官厚禄。我,像么?”

芙惆只犹疑着,不答言。

“刺杀年羹尧,何必在这宫禁森严的大内?只有那昏君深信。哼哼,色迷心窍,死期不远了!”

芙惆犹自不决。

女子又冷笑:“我虽身无寸铁,想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何必饶舌?”

“要取便取,不必多言!”(奇*书*网。整*理*提*供)

“好,好,够烈性。你我志同道合,为何杀你?”

“志同道合?”

“不必问。我来问你,为何迟迟不肯下手?”

“我没有机会,没有利器。”

“哈哈哈哈——”她笑了一会儿,声不敢高,分外凄厉,“女人本身,便是利器。杀男人,不一定要刀剑。”

巡夜的侍卫游廊而过,沙沙有声。

女子十分警惕,脸一沉:“明日午后,浆洗局会我。”

倏地一声,凭垣而逾。

第九章

芙惆想不到,皇皇紫禁城,竟有如此阴晦腌臢的角落。衣衫褴褛的女人们被驱赶在一起,刷马桶、浆衣服、做苦力。虱子钻进她们黏腻的乱发。蚊蝇嗡嗡乱飞。领事太监手持棍棒,呼来喝去。

一个太监朝她走过来:“喂!你是哪一宫的?胆敢……”已至近前,慌忙换了脸色,“奴才眼拙,原来是苏佳氏小主子。”

芙惆只在人群中寻找——

太监心虚,用话试探:“莫非……莫非是皇上派小主子察视?”

“不是。”

太监放了心,自圆其说:“这些,都是获罪的宫人。万岁爷法外开恩,免了她们死罪,充为杂役。受罪——”说这话,狠狠向一个挡路的犯妇踹了一脚,“她们自找!”

芙惆不加理会,走到一个埋头洗衣的女人身前。

太监起了疑:“小主子是……”

“我看她人干净,手脚也算麻利。有些差使派给她,还请公公开示。”

“折杀奴才了,您自个儿看着办。”

那太监去了,芙惆走近。

女人只一下下有力的搓着衣服,好久,方缓缓抬头。头发披散开,露出一张脸。

芙惆随她走进逼仄的小屋。屋是东西向,不通风,一股子霉腐味。女人随脚踢开地上碍事的杂什。芙惆跟着她,四下看一看,破破烂烂的,木梁也糟烂了,屋角接着蛛网。

突然地上黑影一闪,正擦着芙惆脚边,她不提防,吓了一跳,缩身向后躲。

却是只肥硕的大灰老鼠,蹿到犄角,正撞到鼠夹子。卡住一只脚,动弹不得,挣扎着吱吱乱叫。

女人冷笑几声:“怎么,这样便受不了?我何尝不是高檐广厦轻裘履丝曳缟,落得这般地步……”她目光一寒,“走这条路,注定不得善终。你可要想想清楚。”

芙惆抿紧唇:“生死有命。”

“好,哼哼——”

“你引我来,究竟有何指教?”

女人不说话。拨开冗乱的杂物,拉出床头角柜的小屉子——小小一只玻璃瓶,玫瑰色的汁子。像内绘的磨砂鼻烟壶,也像西洋女人用的花露水。

芙惆问:“这是什么?”

女人走到屋角。那夹子里的肥老鼠仍吱吱挣扎,卡住的一条腿皮毛外翻,血污一片。她旋开玻璃塞,略微倾斜——

一滴、两滴液体滴下,正到伤口处。

‘哧——’的微微响。那老鼠厉声尖叫,拼力翻滚,带得铁制的鼠夹子‘堂堂’响。

折腾了足有盏茶功夫,渐渐无力,抽搐几下,再也动不得。

芙惆咬着牙凑过去,一阵刺鼻的恶臭,伤口溃烂,尸身紫胀。

强忍惊悸,她别过头去。胃中一阵恶心。

女人摇一摇玻璃瓶:“‘紫罗刹’,名字好听,死状,可并不好看。无嗅无味,见血封喉,你可亲眼见了。”

芙惆勉强道:“你是让我用这药……”

“我说过,女人本身,就是最好的利器。把药涂在唇上,他临幸你的时候,咬破他的唇舌,或者……”她暧昧的弯弯嘴角,“随便身体任何一处,只要见血。”

芙惆接过瓶子,犹犹豫豫。

“记住。药,就这一瓶。随风而散,只有三炷香的功夫。所以,要快,要狠。下手不容情!”

“当——”西洋钟敲了点儿,子时了。

灯不熄,她睡不着。抱着被坐起,无意的,眼便瞥到床头的玻璃瓶——小小一瓶,玲珑剔透的,玫瑰色,娇艳欲滴,见血封喉……

“皇上驾到——”

静夜中尖利的嗓子突兀和诡魅,传得那样远。

她整个身子一激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声音透过一道道门,一重重幔帐,传进耳朵。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及想。有什么支配着她的意识,那是父母的魂灵亲人的精魄,是成百上千枉死的冤鬼是紫禁城神秘潜伏的女刺客。她迅速旋开塞子,倒尽小瓶子里的液体,尽量均匀的涂在唇上——手也在抖。

空瓶埋进褥下,声音已近。不紧不慢的脚步,绰绰约约的身影——

‘哗啦——’门帘儿掀开,雍正潇洒的一撩后襟儿,迈门槛儿进来。

第十章

雍正迈进门,接连咳嗽几声,攥了拳头掩住嘴。

芙惆不及梳妆,掀被下地:“皇上吉祥——”

“起来。”

雍正拉她,她只略抬头。他便是一愣。

朱唇殷润的鲜艳,似乎妆点过。

鬓乱钗横,本是一番睡态。芙惆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复又侧过脸:“皇上这么晚还没歇?”

“忙着忙着,就误了时。四下都是黑的,只有你这里亮着灯,顺道过来看一看。谁知道,还是扰人清梦。”

浓重的鼻塞。芙惆听得出:“皇上还未大愈?”

“不妨事。”

不含任何心机,芙惆随口道:“拖了这样久,似乎越发沉重……大意不得。”

“强弩之末。”雍正微微一笑,伸手托起她的下颚,“你记得朕的病?”

如何不记得——推开门,一身的雨气,一屋子的雨气。病,就在那个濛濛霏霏的雨夜。只是她不知道,这一病,便入了膏肓。

芙惆不敢直视,眼神因躲避而迷离。有心,亦或无意,只是慌乱,脸微微的晕了胭脂色。无须抹黛匀红,娇娆天赋。

禅絮纷乱。是朦胧的月色跳动的烛焰熏暖的帷幄搅乱了一颗持忍的心。他弓起的手背托着她的下颚,目光流连,很深,落在她扑簌闪避的长睫毛,落在她今夜格外鲜润的唇——

“‘芙蓉初出水,菡萏露中花。’”他翻转了手,托着她的下巴,缓缓上移,自己俯下脸去——

扑通通剧烈。剧烈跳动的地方,深藏着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的嗓子有些干,舌尖轻轻动,浸润了滋味——细微到几不可辨的玫瑰露香,紫罗刹,无嗅无味,见血封喉。

他们已离得那样近。可以感觉到他鼻端的翕动。一寸寸近—— 一股热自她体内升腾,周身回荡,五脏六腑炙烤,七窍百骸煎熬。煎熬着,只等那一刻——

雍正略略偏转头,托在她下颚的手收回来,挡住嘴,一连串的咳嗽。语滞鼻塞:“朕……咳咳咳——不要染了给你……咳咳——”

倏然冷却。懊憾,却也如释重负。一时间,她有些恍惚。

雍正长舒口气,不肯露出怅惘:“你衣服薄,躺回去吧。”

“奴婢不敢。”

他只点一点头。

她侧坐床边,略迟疑,掀开被,挪身进去。

雍正也坐下,仍握着她的手。

“皇上……”

“朕坐坐就走。扰了你?”

“不——”她只得躺下,脸很红。转身向里,一边脸埋进清凉的竹萆,另一边仍辣辣的烫,一直烫到被他握着的手心里。

佯睡,睫毛微颤,脸上的红消也消不去。

屋里没一丝声息,窗外,燥闷的蛙声鸣蝉。心也燥闷,身不能动,一颗心千回百转。

突然,气息扑面——冷露清风,带雨的气息。

没预示,故不曾戒备。

燥热一消,魂随之销。缠绵的挣扎。身在何处?心堕雾里。那样的虚软无力。

他持度着并不深入,只轻轻熨贴,停了一会儿,分开——非常慢,唇与唇黏接着,扯开一些,疼痛的纠扯——缓缓的,分离。

静一会儿,脚步声起,继而远去。

屋里只有她一人。

魂兮归窍。竹萆冰冷,死一般冷,都是汗。

就这样失之交臂。

第十一章

单调而规律的捣衣声,一杵一杵,仿佛都捣在芙惆的心上。她几次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捣衣的女人自顾低着头:“失手……也许,我该料到的。”

“下一次不会!”

女人依旧捣衣,专注而卖力。很久,抬起头,望着半融入水的残阳:“‘兵者,不祥之器’,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会有报应。”

“最苦的,我都经过了,生离死别,家破人亡。还有什么经受不起。”

“最苦的……”女人冷冷笑了,“爱、恨,在同一个人身上。不但苦,而且无奈,进退无措,生死两难。”

芙惆周身一颤:“你——”

女人突然平白问:“你有心上人么?”

芙惆楞了一下。

“你的年岁也不算小。进宫之前,有心上人么?”

心上人——很远很远,影影绰绰的……那样的门隔花深春闺旧梦,那样的低回照影女儿娇羞……已离她太远太远,远得不像今世。她的心片刻驰纵,须臾收回。脸上的红一闪即逝。

女人看了看她,重又搓起衣物:“晚了,你回去吧,时间久了别人会起疑。”

芙惆便转身走。

女人在她身后:“拖得越久,越不利。毕竟,那样的男人,不是所女人都能抗拒……”

十五正日子,坤宁宫搭起祭台。君无戏言,为早夭的四格格做法事祭周年。

妃嫔们济济一堂,连皇后也惊动。大多是碍着年妃的面。也有的深宫寂寞,凑趣瞧热闹。

到处张挂神布神幌,供佛多妈妈神龛。萨满嬷嬷和法师们穿神袍持法器,鱼贯而入。

年妃一早到了,素昔体弱,几个宫女搀着,泪眼婆娑的。

侍卫执仗,皇上的小滑竿停在门外。太监大开了中门,迎雍正进来。他赐了众人平身,瞧瞧时辰将至,便道:“开祭吧。”

法师头戴神具,口念祷文。雍正并一众妃嫔端坐蒲团,闭目祷诵。

祈祷已毕,三个赤足的萨满嬷嬷跳起神来,左手摇鼓,右手拿槌,边舞蹈,边吟唱,众嬷嬷法师纷纷应和。

整个翊坤宫一片巫祝铃鼓之声。

只有一个人,一个法师。不唱也不舞,默默静居一隅。面上罩着神具,看不见五官,只一双眼睛炯炯的,看向一个方向——

渐渐的,被看着的人有了些知觉。缓缓抬起脸。

芙惆很诧异。可以肯定的是,他确是在看她,执着的一双眼,眨也不眨。她蹙着眉头,凝了眼力——那眼睛,那露在神具外晶晶夺目的眼睛——

她要紧紧压住胸口,才使一颗心不蹿出胸口,脚下不自觉的挪动,向外。

对面的法师也向外,缓缓走。

进进出出都是法师,没人特别注意。也没有人会注意一个没册封的秀女。

他们就这样,四目交睇,片刻不分,绕过北炕,转出东四间转出影壁,穿过连廊,到树木掩映最隐蔽的地方。

法师停下了,缓缓摘下神具。

芙惆的心又提上来——那是清朗俊秀的一张脸,还年轻,只是,过早沾染了风霜。他尽量压下发颤的声音:“芙儿——”

“勒时亨!”

他向她冲去,她只略向前,便已在他的怀抱。

离乱的断梗浮萍,紧紧拥抱在一起。哪管这里是坤宁宫,紫禁城。危机四伏,前途未卜,世俗束不住历经磨难后的惺惺相惜。他们理直气壮,这一刻,甚至不涉儿女。

芙惆突然推开他:“你快走!到处在通缉你!”

他只摸着她的头发:“连累你了。若非我父子,你不会举家遭难。”

“现在还说这些?快走啊!这是禁宫!”

“灯下黑。他们想不到我敢来这里。”

芙惆左顾右盼:“可是……”

“穆琳提起,我便疑心。果真是你!我来问你,你怎么会进宫,怎么会到了胤禛身边?”

“穆琳?”

“给你紫罗刹的人。”

“你们……”

“八爷的人,遍布朝野。”

“你这次进宫……”

“只为见你!你家出事,我在宁夏,赶来时,已是一片废墟。没找到你的尸首,我绝不甘心!后来,我爹在右戍卫遇害,马尔塞撒下天罗地网寻我,是八爷派人护我出京。”勒时亨看她默默不语,发急,“你到底发生什么!”

芙惆看向很远的地方,穿过树丛,越过宫墙和兽脊,那里暗无天日,发光的,是火,一片火海。到处是喊杀,到处是刀剑,亲人的尸身在铎铎的官靴下,践踏如泥。

她们——她和胞姐,嘶喊着,被拖开。几个官兵把她们拖到背静处。火光映照着他们的狰狞。她只有哭,只有怕。

一把匕首,寒森森□姐姐的胸膛。芙惆永远记得那种痛苦和扭曲。痛苦和扭曲中,她也看到了一个女人的烈性。

姐姐淌血的嘴角抽动着:“女人……失节是大……”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拔出匕首,抛给妹妹,血也一并迸出。

仍旧怕,仍旧哭,可也有那么一股子倔烈的舍死不顾,她咬着牙,颤着手,滴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

彪悍的官兵一巴掌就打落她的匕首,壮硕的身躯压下来——厮打,哭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屠场里,一切的一切都太微不足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突然有人吆喝:“哎——你们几个!”

压在身上的官兵们翻起来,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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