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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士风流-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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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蒋知秋递了过来,远远站在一旁,看着蒋凝秋为他换尿布片,“你明明也是才上手没几日,如今却已是这么熟练了。”
“嗯,因为我教得好。”许愿灵在后面补上一句。
蒋凝秋懒得理他。
俗话说长姊如母,有奶就是娘,蒋知秋和孟荷吟各种不对盘,到了自己姐姐手里却是立刻破涕为笑,乖巧得很。孟荷吟在旁边看着,又有些不服,冲小奶娃挥了挥拳头:“等你长大了,姐姐‘好好’教你武艺!”
蒋知秋傻笑着冲她吐泡泡。
孟荷吟叹了口气:“罢了,还是等我这次活着回来再说吧。”
蒋凝秋一怔,手上的活儿不自觉停了下来:“孟姐姐……”
“朔方军联合两位王爷一同进攻帝都,圣上这边总得派出些人来,表明立场。如今在漳州,能以圣上名义发兵前往的,也只有扈州军了。”孟荷吟冲她笑笑,神情一派坦然,“为将者哪一个不以沙场为归宿,以战死为荣耀?我虽是女人,可在这一点上与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不,正因为我是女人,才更要表现得比那些男人们更强,更出色,绝不能露出任何软弱的迹象,给人落下嘲笑的把柄。”
她这样说着,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自信又耀眼。
蒋凝秋看着孟荷吟,自觉将到了嘴边的那句“这样岂不会很辛苦”给吞了下去。她已明白,对方只需要自己的肯定和支持,而不是等同于贬低的同情。
自从忠烈碑前相见的那一日起,两人共处半月有余,已经成为了亲密的好友。从孟荷吟那里蒋凝秋了解到,大殷朝的风俗礼仪对女子并无太多繁琐刻薄的束缚,在外抛头露面也并不会遭到非议。
当然,封建社会女不如男的认知局限,在这个世界也是依旧存在的。女人如果想要在某一领域得到等同甚至高于男人的评价和承认,就需要付出比后者更甚数倍的心血努力。就像孟荷吟,虽然身为孟克仁的独女,但当初在扈州军中也是先以武力征服了众将士,之后又从一名普通军士做起,一步步积累军功,才得到了今日先锋将军的地位。
高傲却不盛气凌人,勇敢却不狂妄自大,洒脱利落,干练豁达。这样的孟荷吟一方面令蒋凝秋由衷地感到钦佩,并暗自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女性;另一方面,她却又为这个十七岁的姑娘所选择的道路而感到心疼,并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怎么,愣神了?”见蒋凝秋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孟荷吟不禁觉得好笑,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蒋凝秋猛地回过神来:“啊……没,没事,走神了而已。”说着掩饰地低下头去,将蒋知秋小心放入襁褓之内。
孟荷吟并未在意,站起身来。“太师今早找上我,说是三日后便启程,前往延平。”她拍了拍蒋凝秋的头,笑意柔和,“等到了那儿,我再想像现在这般悠闲,可就难喽。”
说罢,便哼着曲儿,走出门去了。
“许愿灵。”蒋凝秋望着她的背影。
“嗯?”
“我想帮她。我一定要帮她。”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孟荷吟身为将军,自然是要到最前方带领将士的。蒋凝秋抱着弟弟,和大长公主一同坐在马车里,在军队的护送下朝着北城门前进。
透过遮帘的缝隙,蒋凝秋看着外面初成规模的街道,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世事无常。来到古代不过短短四十余日,但回过头来一看,却已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两个月前,我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整天想着要怎么死。”她感慨道,“现在却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许愿灵总结。
“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你说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为什么唯独我获得了再活一次的机会,又偏偏来到了这里?”
“首先,你并不知道其他人死后如何,所以唯独二字不准确。其次,既然功德许愿机会随机选择宿主,你也可以认为来到这里也是一个小概率的随机事件。”
“这也太随机了点。”蒋凝秋不太满意这种半吊子的解释,“我开发票连五块钱都没中过,怎么可能……”
“高能反应,宿主请注意。”许愿灵突然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前方发现目标一号。”
“目标一……”突然被打断说话,蒋凝秋本来还有些不满,听见后四个字时却顿时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喊出了声,“我去真的假的?!”
周迟与谢擎深那般尊贵的身份,也只是被排在了二号和三号的位置,这位一号又是何方神圣?许愿灵说这十个目标都对这个时代以及她自己具有重大意义,难道……
“我从来不会开无意义的玩笑。”许愿灵回答。
蒋凝秋连忙将弟弟放在一旁,掀开遮帘探出半个身子向外望去。马车此时已出了城门,她下意识回头看,顿时怔住――
久经战火洗礼的斑驳城墙,城门上方两个古朴的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兴芒。
云儿起,起兴芒,十年寒窗志四方。
前世梦中频繁听见的童谣犹如在耳。大长公主在询问着什么,蒋凝秋却没心思去听清。她缓慢地坐回原处,只觉得手心*的都是汗水。
这只是一个巧合……她一遍遍重复地告诉自己。
更多的,她不敢仔细去想。
同时,城楼上。
“先前蒙谢兄以匕首相借,小弟才能在是守城战中保住性命。可惜刀鞘不幸丢失,几度来此搜索,却遍寻而不得。小弟惭愧,望谢兄海涵。”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贤弟不要放在心上。”谢擎深笑着接过少年递来的匕首,打趣道,“贤弟如此态度,反倒令愚兄受宠若惊了。”
少年神色平静:“先前小弟太过自负,言谈间多有顶撞,还请谢兄不要在意。”
谢擎深这次才真正惊讶了起来。他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贤弟,夫子他……都与你说了什么?”怎么让你连性子都转变了?
少年微哂:“那时我心结未解,言行举止多有偏激。承蒙太师指点迷津,方才幡然醒悟。”他忽然敛了笑,郑重而又直率地看着谢擎深,“谢兄,你我不妨以七年为期,立下再会之约。七年后春闱,恩荣宴上,小弟自会坦诚结交,不再对谢兄有所隐瞒。”
他一直不肯告诉我姓名,怕是担心将来我会利用身份,偷偷为他开方便之门罢。这般清高,倒是有几分憨直有趣。谢擎深想着,爽快一笑,抱拳道:“好。七年后,帝都再会!”
少年报以一礼:“不远送。一路顺风!”
谢擎深骑着马并入车流之中,少年凝视着他的背影,无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物事。
“平安郎,平安郎!你找俺什么事?”身后传来刘三的吆喝声。青年汉子爬上了城楼,一打眼,便看到他手中式样古朴、做工却十分精致的刀鞘,“咦,这是哪儿来的?”
“三哥。”少年若无其事地将刀鞘收好,看向刘三,“劳烦三哥今日陪我去城外,将埋下的书箱取出来。”
刘三愣住,随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平安郎,你终于想通了?自打武夫子过世,又和小石头失散,你总算又振作起来了!”
少年淡笑:“让三哥操心了。良玉素来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而我,如今也已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
“路?什么路?”
少年转过身去,望向辽远的天际。那是帝都建宁的方向。
“平步青云,执掌权柄之路。”
亦是济世安民之路。
………………………………
第12章 怎么舍得她失望
深夜。
一条火龙在半山腰处逶迤前行,绵延数里,远远望去颇为壮观。到近前看,原来是一群红衣赤甲的骑士,手持火把,跋涉于崎岖的山路之上。
“孟”字大旗迎风招展,旗下两人并辔而行,却是沉默相对。一人着戎装,佩长剑,眉头微皱,神情焦躁;另一人则全副铠甲,背负双枪,面罩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明亮有神的眼睛。
又向前行了约莫半里路,军队终于出了树林,周边的地势也平坦开阔起来。背负长枪者四下张望一番,高声道:“传令兵何在?”
“将军。”身后一名士兵打马上前。
“传令先锋军,寻一处适合的空地扎营歇息,明日卯时出发。”
“离建宁不过五日路程,何不加紧赶路?”一旁的少年闻言面露不悦,插话道。
“照本将的话做。去吧!”传令兵有些不知所措,发令的将军却不为所动,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孟荷吟!”少年愠怒地眯起了眼睛,低声喝道。
“此番前去,又不是十万火急,末将自然要顾及到全军人马的精力。”女将军丝毫不受他气势影响,语气轻快得有些无赖,“前方不是还有朔方军与两位王爷么?便让他们先与叛军僵持着吧。还有,”她一夹马腹,“末将在军中化名孟颖,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再叫错了。”
说罢,竟是再不管周迟是何反应,轻抖缰绳扬长而去。
一个月前,早先留在兴芒县的李孝炎、谢擎深等人抵达漳州首府延平城。原本打算就收复帝都一事周详计议,不料却得到了周迟七日前便已带兵启程的消息。深知弟子脾性的老太师只得摇头叹息,奏请圣上命孟荷吟领兵出发,追上周迟,与他一同赶赴建宁。
又行进了约莫半里路,探路的斥候回报,说发现了一处合适的空地。孟荷吟当即下令扎营歇息,自然又惹来了周迟的瞪视。
“女扮男装,编造姓名,居然还一路做到了先锋将军,你们孟家父女,可真是胆大包天。”孟荷吟帐中,不请自来的客人双手环胸,冷冷讽道。
“敢问殿下,我大殷朝律可是有哪一条规定女子不能从军了?”孟荷吟不以为然地反诘。她脱了盔甲,只穿中衣,大剌剌地盘腿坐在胡床上,仔细擦拭着手中银枪。
“终日混迹男人堆中,伤风败俗!”周迟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便见孟荷吟脸色微沉,心下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尖刻,可又拉不下面子来道歉,只得尴尬地偏过头去。
孟荷吟无奈摇头。十年间类似的言语她已听了不知多少,若是以往,她定是要将对方揪到校场上,好好较量一番;可眼下说这般话的周迟,却是个身份尊贵、比她小了三岁的毛头小子。和他冲突起来,显然是不明智的。
“殿下的想法,末将自然无法左右。好在一夺回建宁城,末将就会立刻回到扈州,不必整日在殿下面前晃悠,惹得您心烦。”她站起身,随手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将长枪放回架子上,“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还请殿下早早回去歇息吧。”
听见孟荷吟下了逐客令,周迟有些不悦,但想到自己失礼在先,刚涌起的一小点脾气也就消了。于是正色道:“孤是来提点你有关陈国祯的事情的。”
“朔方镇抚使?他怎么了?”
“陈国祯两年前进京述职时,孤曾见过他一面。他确实有能耐,但却是个悖逆无礼的狂徒,连天子与皇家都不放在眼里。若非顾忌着高原上的乌兰人,需要能征善战的勇将镇守西北,朝廷岂能容他居功自傲到今日。观其往日的举动,孤很难相信他起兵勤王并非另有所图。”
“即便他想耍花招,不是还有两位王爷在一旁看着么?”孟荷吟不解道。
周迟冷笑:“你以为皇族之间便是和睦无间的了?孤那康王叔的正室与三弟的母亲惠妃是亲姐妹,当年又与我舅父豫国公有过一段不小的争执,几乎到了撕破脸皮的程度。依孤看,他是巴不得陈国祯在背地里给孤下套子,自己好也暗地里落井下石一番。寿王一向以康王为主,只会做他的帮凶。”
“既然知晓前方有陷阱,殿下为何还要主动请缨,自己走入这局中?”孟荷吟不禁困惑。
“将士们在前线效死,朝廷与皇室若是只远远躲在他处坐享其成,岂不是要令天下人心寒。”周迟淡淡道,“兴芒守城战时,孤只恨自己受身份所困,无法与臣民同甘共苦;如今只是领一个空衔,又无需亲自上阵杀敌,怎能再退缩不前?况且去有去的顾虑,不去也有不去的顾虑,不如就亲自走一趟,看看那老家伙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孟荷吟听罢默然。她起初只觉得周迟养尊处优涉世不深,虽然贵为储君,却一直长于宫中,纵然饱读诗书,终究是纸上谈兵。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看轻了这位年少的太子。
“末将与扈州轻骑,定当誓死护卫殿下。”女将军一抱拳,肃容道。
周迟一怔,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现在说起这些为时尚早,总得先想办法破了建宁才是。帝都城坚瓦固,囤粮又极多,当初李敬先有朝中奸细里应外合方能得手,我们可没有这般便利的机会。”
“这一点倒不必忧心。”不料孟荷吟听了这话居然笑了起来,“末将自有办法攻破建宁城。”
“你?”周迟转回脸,用挑剔的目光将孟荷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较真起来,末将也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女将军很坦然地任他打量,“具体是何办法,来日到了建宁城下,殿下便可知晓。”
听她这么故弄玄虚地来了一句,周迟眉毛一竖,眼看着就要发火。可斥责之言到了嘴边,却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动;再看向孟荷吟时,目光已变得意味深长:“既然如此,孤便静候孟将军的妙计。”
说罢,周迟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只留下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了态度的孟荷吟,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处。
五日后。漳州,延平城。
蒋凝秋拿着一串五颜六色的铃铛,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弟弟蒋知秋。小家伙已经四个多月大,长得白白胖胖,像个大号的面团子,完全不见了曾经面黄肌瘦的可怜模样。
如今起居都有人侍候打理,照顾弟弟的活儿也全权交给了奶娘,穿越过来三个多月,蒋凝秋的生活总算达到了古代贵族小姐该有的水准。十来天工夫,她已经飞速堕落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地步。
“算算日子,太子和孟姐他们也该到建宁了吧?”这人一闲下来,心里就爱琢磨事儿,“你说,我给她的东西她能不能用?”
“虽然你的语言能力匮乏得可以,但至少将火药的高杀伤性与破坏性描述了出来。”许愿灵回答,“身为从军多年的将领,她当然会明白这种武器会给战局带来多么重大的影响。”
“可这里完全是冷兵器作战的时代。孟姐是古代人,对于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她敢下这么大的赌吗?”蒋凝秋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有些轻率,忍不住后悔起来,“万一我给她带来了麻烦怎么办?比如说操作不当把自己人给炸了,又或者无法达到足够的效果……”
“你支付了手上全部的功德值,兑换的是研发于25世纪的新型产品,足以将发生任何事故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破坏能力也不在话下。况且只是将炸弹放在投石车上抛掷过去,连原始人都做得到。”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蒋凝秋叹了口气,“当初我只想着帮她快速解决战斗,并且减少我方将士的伤亡,却没有考虑到善后的事情。要是太子或者其他人追问她炸弹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办?以孟姐的为人肯定不会把我供出去,但这样压力岂不是都被揽到了她身上?”
“你说话做事都不经过大脑,这是公认的事实。”许愿灵淡定地打击了她一句,“但目标五号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她觉得善后工作太过棘手,那么她根本就不会将炸弹拿出来;如果她这样做了,那么就代表她已经做好面对相应后果的准备。如果说目标五号心中还有什么犹豫的地方,也只有你会不会让她失望这一点而已。”
“当然不会。”蒋凝秋不假思索地回答,“她这么信任我,我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猛然炸响,大地仿佛都为之颤抖,滚滚浓烟升腾而起,战场上弥漫着刺鼻的火药气味。砖石四溅,血肉纷飞,联军久攻数月不下的建宁城楼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时间,众人皆惊。
………………………………
第13章 大殷大殷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人头大小、黑不溜秋、看上去平凡无奇的铁疙瘩,竟然具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孟荷吟怔怔望着破碎的城墙,后背与手心一片汗湿。虽然事先听蒋凝秋描述过这东西爆炸起来的样子,但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远非单纯的听说能够比拟。骇然的同时,心里的疑问也越发浓厚起来。
蒋小妹,你究竟……从哪儿得来了这么危险的东西?
“全军听令,杀!给老子狠狠地痛打落水狗!”身后传来的高喝声唤回了孟荷吟的思绪,喊话者正是联军主帅,朔方镇抚使陈国祯。不愧是沙场宿将,在敌我双方还震惊于炸弹的破坏力时,他已经率先反应了过来,迅速果断地下达了指令。有他的提示,联军方才如梦初醒,连忙擂起战鼓,趁着守城叛军士气大降,发动了最后的总攻击。
陈国祯慢悠悠地打马上前。这位封疆大吏今年已是四十有五,方脸,紫红面皮,相貌英武威严中带了几分凶戾。身材魁梧,着一身墨色铠甲,骑一匹高头大马,三尺横刀在腰,丈二马槊在手。自孟荷吟身边经过时,他突然转过头来,向着女将军露出一个绝对称不上友好的笑容:“不枉本帅挡下两位王爷的反对,允你阵前一试究竟。孟克仁那老小子是头虎,虽然生不出儿子,可女儿也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哈哈哈哈!”
孟荷吟望着他的背影不禁皱眉。对方狂妄放肆的语气令她不快,却又无法发作。
“在这儿呆站着做什么?”耳边响起了另一个不客气的声音。周迟骑着马来到她身旁,半眯着眼,望向城楼上激战的敌我双方,“孤为了你立下军令状,又顶撞了两位王叔,总算换来一个差强人意的回报。”
孟荷吟听罢不禁腹诽,这都不满意,您还想怎样?面上只能干笑:“末将幸不辱命。”
周迟却突然扭过头来,紧盯着她,目光中竟带着莫名的压迫:“是她给你的,对不对?”
孟荷吟没想到他会没头没脑地扔出这么一句来,当即色变。好在她依旧带着面甲,周迟也看不见。于是定了定神道:“殿下在说什么,末将不明白。”
周迟嘴角微勾:“你想装聋作哑?也罢,来日得了空闲,孤亲自去问她便是。”
孟荷吟心中警铃大作。以蒋凝秋的那点道行,遇上周迟,岂不是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她刚要再掩饰几句,突然听到前方战场上欢声雷动,抬头望去,恰好看到半扇城门轰然倒地。
“那东西在城门正上方炸开,许是让它松动了罢。”周迟眼睛一亮,神情中顿时透出了几分急切,“带上你的扈州军,随孤杀入皇宫!”说着,一夹马腹,竟是不等孟荷吟回答,便径自冲上前去了。
起先他还有心思去套孟荷吟的话,但是看到城门被攻破,全部注意力就都集中到了入城这件事上。贵为皇室却被反贼逼出京城,被迫背井离乡的这份耻辱,终于在今日得以洗刷!
周迟这样想着,便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激荡,挥鞭在马臀上猛抽了一记,叱喝道:“驾!”
身后传来马蹄声响,一匹枣红色骏马自斜里插至身前,恰巧挡住了他的去路。周迟连忙勒马,正要发怒,却见马上的骑士双枪在手,分明是一副护卫的架势。
自后方又奔上来几名扈州骑兵,与孟荷吟一同,将周迟牢牢围在中间。
“殿下急于入城,末将不会阻拦。”女将军半侧过头来看着他,明亮的双眼中映着他的影子。明明周遭一片嘈杂纷乱,可她的声音却依旧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周迟耳中,“然而战事尚未结束,亲身涉险,乃不智之举。请允许末将为殿下开路!”
周迟一怔,神情瞬间缓和了下来。
“有劳。”他低声道。
自从李敬先被刺杀后,李军内部就分裂成数个派系,将领之间的矛盾冲突也越发激烈起来。待到后来联军攻城,这些人起初还抱着几分献城投降的念头,可后来一听说主帅是那个因为杀降而声名狼藉的陈国祯,便也心灰意冷地绝了这个心思,拼死了负隅顽抗。
战局胶着两月有余,双方的士气都有些疲敝低迷,然而周迟与孟荷吟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个僵局。联军振奋鼓舞,叛军却被那仿若鬼神的强大破坏力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待到城门陷落,已是呈现出了全面溃败的颓势,不少士兵丢下铠甲武器头也不回地跑下城楼,战争结束只是时间问题。
八千名扈州骑兵跟随在他们的将军身后,自一边倒的战场上飞驰而过,一路进入城中。周迟勒住缰绳放眼望去,入目皆是断垣残壁,一片狼藉,虽然比不上当初兴芒城那般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也与印象中华美富饶的建宁相差甚远。死人被随意抛在路边,尸体任由乌鸦啃食,森森白骨暴露在外,触目惊心。有一些老幼妇人躲在断墙投下的阴影当中,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神情麻木地看着这支陌生的军队。
正因为同样经历过,所以才更加感同身受。眼见着此情此景,周迟只觉得一股火堵在自己胸口愈燃愈烈,烧得他又痛又怒。天子脚下,巍巍帝都,何曾有过这般满目疮痍的光景!
“刷”地抽出腰间佩剑,向空高举,少年太子沉声喝道:“大殷!”
孟荷吟愣住,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动容。便也收了双枪,抽出腰间横刀,随他一同喊:“大殷!”
身后的八千骑兵如法炮制,纷纷抽出腰刀齐声大吼:“大殷!大殷!”
口号声激昂雄壮,远远飘荡开去,仿佛要划破长久笼罩在这座城池上的厚重阴霾,直冲云霄!
百姓们静静听着。木然的神情中,渐渐流露出激动的光彩;无神的双眼里,也重新燃起了生机与希望。
“王师……是王师啊!”不只是谁,哽咽着率先喊了一句。
这一句话仿佛石子投入水中,顷刻间在人们心底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人争先恐后地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泪水纵横、痛哭流涕地对着军队叩拜:“有救了……我们终于有救了!”
“孟颖听令!”周迟高喝。
“末将在!”孟荷吟双手抱拳,响亮应道。
“传令下去,拨一半人马兵分四路,赶赴城中各处,向百姓们传达帝都收复的消息,并以孤的名义晓谕叛军将士,凡降者,一律从轻发落!其余人,随孤前往皇宫!”
“是!”
马蹄踏着滚滚烟尘疾奔而去。此时城楼上与城外的战争也迎来了尾声,联军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
将战场抛在身后,陈国祯带着一队亲兵,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城中。自有下属前去向百姓询问刚才的事情,又返回细细讲述给他。男人漫不经心地听着,末了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
“太子要保下投降的软脚虾?也罢,本帅就卖他一个面子。少年人血气方刚是件好事,只可惜毕竟年纪太轻,还是嫩了点儿。”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男人半眯着眼,望向视线尽头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传令下去,依计行事。一旦两个小家伙进入皇宫,就立刻封锁四门,绝不能留给他们闯出来的机会!”
……
建宁收复了!
传令兵手持军报一路高喊着奔入延平城,闻言者无不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叛贼伏诛,帝都重归王师之手,这延续了三四年的动乱,终于要结束了!
当然,最为振奋欢喜的还要数流落在此的皇帝与众位勋贵大臣。半年来的颠沛流离,狼狈屈辱的逃亡生活,可算是到头了!
好事成双,在帝都收复的消息传来的第二日,越州军的捷报便也送了过来。豫国公谢羽已击溃了赵之问的叛军,成功夺回潞南一带。得知兴芒之围已解、皇帝与诸位大臣安然无恙后,他便领兵回到了越州。永昌帝得知后龙心大悦,下旨令延平城欢庆三日,与民同乐。
满城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下,独有一人与周围格格不入。
“回返帝都再即,夫子为何依旧愁眉不展?”谢擎深疑惑地看着李孝炎。老太师近来越发地沉默,就连每三日一次的临时朝会也抱病不去,平时多数时间只是将自己关在房内写写画画。
“世子可还记得,老夫说过有关陈国祯的事情?”李孝炎放下笔来。他的神情依旧慈祥温和,可眼中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忧虑。
谢擎深一怔,几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喜悦蓦地散去了些许。“可是,”他试图说服自己与老太师,“建宁城不是已经顺利攻下了么?军报上说恭迎陛下銮驾回朝,看起来他似乎并无不臣之心。”
李孝炎道:“宁远侯率军解围后,即刻回返扈州,只留下两万先锋骑兵;令尊大败潞南军后,同样领兵而归。朔方军路途最为遥远,又是抵御乌兰人的第一道防线,意义重大,他为何不急着赶回去镇守,反倒偏要在建宁等着皇上回来?”
“这……”
“那军报中,可曾提到过太子半句?以殿下的性格,就算陈国祯已写了奏章,他也是要再亲笔写一份折子送回来的,可为何不见踪影?”
谢擎深语塞。因为帝都收复而带来的欣喜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担忧:“殿下他,不会……”
李孝炎深深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背着手,绕过谢擎深走出门外,“福哉祸哉,来日回建宁一观,便知分晓。”
老太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谢擎深仍旧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若是周迟有个三长两短……他简直不敢细想。
他二人是嫡亲的表兄弟,谢家早就被牢牢绑在了太子一党的战车上。无论是从利益的角度还是亲缘的角度,他都绝不希望周迟遇到任何危险。
一阵风透过窗口吹入屋内,李孝炎先前作的画随风“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这声音唤回了谢擎深的思绪,他走过去,用镇纸将纸张的两端牢牢压好。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心却是突然沉了半分,一股不祥的预感蓦地升起。
那纸上画了两只鹤站在浅水滩上嬉戏,头上的红顶鲜艳欲滴,颜色明亮得近乎刺眼。画的一旁,题着一首五绝诗――
朱砂洇尺纸,碧血染丹青。驾鹤平明去,功勋后世评。
………………………………
第14章 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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