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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锦记-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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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毓漱公主,冒襄毕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那日事后他装得洒脱,其实是因为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这个平生唯一一个和他有肌肤之亲的女子,用诡计将他带入到一个神异的世界中,他不至于食髓知味,然而也颇得其妙趣。修行之人讲究万物有道,那种感官上冲击性的体验,也在冒襄的道心上刻印了一笔。

    然而临别一唔,终究无言。那对如水的双瞳在他心底激起涟漪,她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车架开拔,不得不走时,才匆匆到了一句“珍重”。

    或许她完全是因为习性使然才用出那样的法子?折铁曾和他说过,人世间的权力和修行者的道行一样,越往高处,越是能扭曲人心。人间权力能让人的心性表露无遗,你若想看清一个人,就等他到高位时。而修行者的大威能则更是可怕,能让人完全迷失心性――人之修行,原本是问道于天,寻求完整的超脱与自由,法力不过是伴生的细枝末节,可到头来,有多少人忘了初衷,反而沉陷在那伴生物里?

    或许毓漱在异国他乡,会时常有“绵绵思远道,宿昔梦见之”的感喟。然而对于冒襄,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尘劳,不用多久就不再放在心上,那一段堪称旖旎的经历,也只是道心上一拂即去的尘埃。

    他轻甩手中的马鞭,调转马头向城门的方向,却见远处同来相送的岳南湘从一匹白马上下来,向着他走来。

    款款而行的女修有着普通女子难以企及的气质,像是凤凰和仙鹤的混合体,同时拥有雍容与清雅。她已到了普通人接近黄昏的年纪,高深的修为却赋予她不输于妙龄女子的幼嫩肌肤,然而年华的沉淀又在她身上结下了完美的女性之美。也难怪她年轻时能艳播天下,连折铁都倾慕于他,冒襄不自觉便拿林婉与她作比,华山上的两代名姝,然而林婉的绝世修为又掩盖了她的美貌,可眼前女子又岂是涂有美色?单是她慧眼识中宁士奇,就可以看出她的不凡,至于现在她在玩弄的手段,冒襄则完全看不透。

    和在长白山初见时相比,她的容貌虽无变化,气质却是迥异。

    她精致的五官像是一张工艺绝伦的面具,将她的一切情感、想法都封存起来。

    走到马前之时,岳南湘冲他微微一礼,说道:“来与冒公子告别,几日后,我与同门及姬盟主在守正宫恭迎公子大驾。”

    冒襄故意没有下马,在高处俯视着她,他虽然是名义上的国师,毕竟是后辈,可在岳南湘脸上看不见丝毫的不悦。他一边揣度着女修的城府,一边答道:“晚辈不敢,能上泰山拜谒姬前辈,是我的荣幸才对。宁夫人是要去泰山,而不是回华山吗?这一次出来想必已许久未归了?那次晚辈上华山蒙尊夫宁掌教看重,点拨剑术,受益终身。只可惜宁掌教面色不佳,想他修为高深,怎至于此,真不知是何道理?”

    岳南湘道:“拙夫起步太晚,又行进太快,如今偶有顿挫,也是常理。这里还未曾谢过公子不远千里亲上华山示警之宜。”

    “夫人已经谢过了,怎么又提?何况林师姐终究是遇上了这等事,被有心人盯上,纵然能未卜先知又有何用?”

    岳南湘面露微笑:“若真能未卜先知,也不会叫凶人得逞。”

    冒襄在马上拱手,诚心说道:“但愿宁掌教能剑斩劫数,再上层楼。”

    岳南湘低低附和:“但愿如此。”言罢点头别过,转身往东边去了。她只身一人,也不与同门一同上路,且不御剑,便那么一步步向东而行。步履微微如洛神仙子,然而速度却是极快,不一会儿便成了一个细小的黑点。

    望着她的背影,冒襄再一次想到了折铁,当初他是怎么爱上了这样的女子,当时她是否也有着这般渊深如狐的城府?修行之路本绝尘埃,然而为何偏偏多出这般魍魉人心?

    从折铁散功、独自下山后,冒襄出奇的从未曾担心过。这数年之间,也不曾有过他的丝毫音讯,就仿佛他真的如外界所传一般,真的化羽而去了。不过要自己担心这样的人物,冒襄想想就觉得可笑。折铁又岂是需要别人担心的?只愿他当真如三省老道所说,到头来看破世情,虽真元尽丧,反而能更近大道一步。

    回到皇宫,与赵济作别,商定次日一早便启程去泰山。赵济要为他准备车架、随行官员及一应随从,都被一一回绝,冒襄坚持独身上路。最后实在拗他不过,赵济自嘲般笑言:“你们这些仙家人物,纵然做了朝廷供奉,也不改野逸本色。朕想送你几个随从,却是拖累你的行程。”

    赵济交给他一道圣旨、一封手谕和一方玺印,除了圣旨要当众宣读,其余两物都是要面呈姬正阳的。那玺印是一方蟠龙玉印,有巴掌大小,光泽圆润,握手处一尊蟠龙,颇有王气,一看便不是凡物,冒襄能从中感应到隐隐灵气。

    赵济说这是除了金牌外,朝廷送给每位国师的信物,是真正代表身份的宝物。乾元得的是一面织法精巧、缀满宝石的小旗,冒襄的则是他身披的那一袭金鳞龙锦。原本为佛门准备的是一杆南海紫竹杖,要送与庐山三白的则是一盏带着玉石棋子的寒铁棋枰,只可惜佛门无人胜任、庐山三白不屑于此,这两样宝物都未能送出去。

    临走之时,赵济曾一度犹豫不决,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握着冒襄的双手道:“冒兄早去早回,朕这里还有多少事情要倚仗兄台呢!”

    冒襄点头应是,挎上随身的小包袱,独自走出汴京。其时,朝阳刚升出地表,身后的巨大城池犹自未睁开眼,等待着从梦寐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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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度章节,略少,却写得我蛋疼无比~~

    差点忘了,祝大家国庆愉快,国庆期间不保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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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相迎

    所谓“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当年这位诗圣未必真的登过泰山,然而诗句气魄之大,却也差可比拟此山。五岳独尊,天下名山无数,唯泰山可当此大名。

    才过鲁中,冒襄便即弃了御剑之术,乘马前往泰安。泰安县依山而建,几乎每一户人家都靠这座巍巍大山而活。虽是县城,然而其繁华程度却不下于大城,四处酒旗飘扬,客栈、酒肆鳞次栉比。更有许多神算、卦卜,仗着泰山的名头招摇,好心的最多坑些香火钱,黑心的却要掏空了痴男怨女的荷包。

    却还有另一种人也倚山为生,然而却是操最下贱的营生。山顶上需要许多吃穿食水,并不能凭空掉下来,都是挑夫一担担挑上去的,往往按着重量算钱。山路上不绝穿梭的挑夫也是一景,他们卖的是死力气,吃的却是白水硬馍,一天往返山路几次,不过换来几枚铜钱。这种活儿大多是当地上了年纪的人来干,年轻些的断不肯受这种累。

    刚入泰安县,便即有人前来相迎冒襄,是两面排开的八位青衣弟子。远远的见了冒襄的马头,便抱拳颔首恭立在道旁,阵容虽简便,然而只看这八人的行藏,便觉足可配得着迎接国师的礼节。县里的百姓显然熟识这等衣着,离得远远的,纷纷翘首,要看是来了什么天大的人物,竟惊动山上下来八位青衣仙长。

    冒襄离着百步开外,便即翻身下马,拿眼一扫,便暗赞一声:守正宫不愧是五岳之宗,单单八个知客就如此不凡。他自问就算在全盛时,也未必能胜过这八人联手。

    左首第一个弟子是个比冒襄大不了多少的青年,面目普通,眼神不似一般年轻人般锐利,反是温润平和,似乎洞悉世事。他先是喧一声“无量天尊”,拱手道:“冒国师一路劳顿辛苦,请随我等上月观峰,主殿中已摆下薄酒,为国师洗尘。”

    “月观峰——不是玉皇顶?”

    就是冒襄这从未到过泰山的人,也知道玉皇顶的大名,那是泰山第一峰。其山麓之上几乎被帝王家和寻仙客走烂,不光南麓上有供奉碧霞元君的碧落祠,极峰之上更是供奉主掌万物生发的东君大帝。他想守正宫镇守东岳,也该当在此峰上。

    答他的却是右首最前的一人,这人年纪更轻,剑眉入鬓,英姿勃发,未语而嘴角先扬:“玉皇顶虽好,我家老爷却不喜那一块始皇帝立的无字碑,嫌他煞气冲宵,有污子弟修行。且月观峰峰如其名,是瞻星观月的好所在,我家老爷一身修为,半出星罗,自然是极爱这一口的。”

    “如此,请引路。”

    说话的两人引为先导,为冒襄引路,另外六个青衣人则跟在冒襄后面,浩浩荡荡向山中去。马儿被冒襄安置在一家客栈里,着店小二仔细喂养。那店小二看出冒襄是大人物,连声说一定将马儿养的膘肥体壮,当着青衣弟子的面,硬是不肯收冒襄的钱。

    泰山山麓从先秦便已经营,千年已降,更具规模。众人蹬石阶上山,冒襄初来乍到,见翠柏青葱,石崖巍峨,亦觉心喜。他听那子弟说起姬正阳一身修为半出星罗,忽想起这位大宗师的一些掌故来。

    说来姬正阳成名已在六十多年前,当时一身修为足可跻身宇内名家。后来,他有一晚登临泰山,仰观星辰,心中忽有所悟,便弃了从前所学“东阳正*法”,躲入山中参道。三年之后,他出得山来,先登上玉皇顶参拜东君,又聚起一帮人物,在泰山之上建起一座守正宫。而他观星辰所悟新创的功法,则取了个名目叫“俯仰自观”,只可惜他与别人说法,意欲传授,却无人能解其意。之后他又在守正宫中闭关了二十年,写出一部“溯源正*法”,从此开门受徒,成就了守正宫的赫赫威名。而这一部“溯源正*法”则成了守正宫的第一正宗心法,为诸般神通之源头。

    如此,说他一身修为,半出星罗,却也并不为过。

    正想着旧事,忽听前面领路的一人道:“冒国师且向前看,可还有几分可堪赏玩之处?”却是那未语先笑的子弟。

    之前便听得隐隐水声,此时更是隆隆震耳。众人转过一道山崖,冒襄抬头望去,眼前顿时一亮。却见几乎壁立的一片高崖上,飞出一道数十丈长的飞瀑,贴着石壁奔泻而下,坠入一条溪流,水珠飞溅,雾气横栏。再看那石崖上,有四个遒劲的朱红大字:“河山元脉”。

    “好气魄!”

    冒襄忍不住冲口说道。

    “确实好气魄!却不知当朝一品国师、与我家老爷同列的冒兄如何——”

    山路蜿蜒向上,却还连着一道石桥,因山路陡峭,显得那石桥如同挂在空中,桥拱侧壁写着“步云桥”三字,应和声正是从桥上传来。

    比话音更快的,是一道如雪的剑光,清澈凛冽,纯粹至极。剑气刹那间飞渡三十丈的距离,冒襄刚刚转头望来时,剑锋已近眉睫!

    众青衣人已算得个中翘楚,眼力不可谓不高明,然而那一刹间,却没人能看清过程,更遑论冒襄如何出手。甚至修为最差的那一个,只见到两道颜色湛然的闪光忽然搅合,一者亮紫,一者纯白,虽然彼此纠缠极深,却丝毫也不能将自身的颜色浸入对方。眨眼之间,两道闪光又骤然分离,原地已不见了冒襄人影。

    步云桥上,冒襄站的笔直,头顶那绝壁飞瀑的景色已没有丝毫吸引力,他的目光正落在下山处。目光尽头,是一颗凸出山路外的小小歪树,儿臂粗的树干上正立着一位三十许的青年。那人一张国字脸庞,却不显呆板,下颔刚刮过的一卷胡茬呈铁青色,双目眯成一线,正闪动着摄人的光泽。他同样是一身青衣,只是多了许多洁白色的条饰,让他如同桂兰之质,卓然不群。可惜此时,长衣两边下摆处各有一道惹眼的焦黑痕迹,稍为不美。

    本来局面已有些僵硬,那人却忽然大笑起来,将僵局一下打破。听他说道:“冒兄果然不凡,临危不乱,随意制敌,处处后发而先至,剑法亦不囿于成法,已卓然有大家气度,我不如也!”观他这说话态度,绝难把他和适才偷袭的人联想到一起。

    “我未出剑,你就能看出我的剑法?”

    那人嘴角一撇,道:“观人之剑,何必见其出鞘锋芒?冒兄这样说,是把我当外行吗?”

    冒襄面露古怪之色,道:“兄台就是那个万千术法皆不取,得‘俯仰自观’之三昧,却运化于剑上的骆风飐?”

    那人跳到山路上,抱拳为礼,笑道:“正是区区!在下骆风飐奉家师之命,前来迎接国师上山!”

    冒襄从步云桥上一跃而下,落在骆风飐上首不远处,摇头叹道:“冒某不过是一介后进,何劳正阳高徒亲来迎接?”

    骆风飐正色道:“只凭冒兄剑术,我已是值回这一趟了。”

    这个骆风飐是姬正阳收的最后一个徒弟,他十岁是便拜入姬正阳门下,传说他行拜师礼时,姬正阳抚着他的小脑袋说道:“得此一子,姬某门下当满矣。”后来果然不再收徒。

    骆风飐却也不负他师父的期望,“俯仰自得”从姬正阳参悟以来,就从无第二人能领悟,却让这个小徒弟得了真传。姬正阳一身艺业譬如汪洋,虽然他时时修葺,将一身所学都一点点汇入那一部“溯源正*法”里,然而“俯仰自得”是他的成道之基,不能领会此法,到底是要隔了一层。

    骆风飐领悟了“俯仰自得”,姬正阳喜出望外,正要将万千术法倾囊相授,要他承继衣钵。哪知他却迷上了剑术,更将自己从“俯仰自得”中得来的领悟,拿来自创了一套所谓“自足剑”,几乎将姬正阳气倒,险些将他踢出门墙。姬正阳虽然万法为用、无所不通,然而剑术却不是强项,这小弟子又倔强的紧,只一味埋头于剑道。总算姬正阳老来道心愈坚,渐渐万物不萦于怀,索性成就了他,送他上华山与宁士奇学了三年剑法。

    所以认真说起来,骆风飐也算得上冒襄半个师兄。

    众人再度出发,从步云桥转上去,分了岔路,沿小路绕道山后,再往山上去,便是月观峰。

    “听说,林师妹遭伏的那一夜,冒兄恰逢其会,正在左近?”

    冒襄答道:“说不上是恰逢其会,那一日正是皇帝举行的册封大典,东方火云漫天,与会诸人都是看见了的。我对贵宗林师姐向来敬慕,之前又曾听说过针对她的阴谋,因此便赶了过去。”他此时已能坦然说出对林婉的情愫。

    骆风飐没在意这个,又道:“那日主掌五岳盟之事的是华山岳师伯。我还听说,冒兄前去援手之前,岳师伯曾亲命上官朝九和‘五侍五常’增援林师妹?”

    冒襄点头道:“确是如此。”

    骆风飐双眼又眯成了一条缝,抢身一步,几乎是盯着冒襄的双眼道:“然后,上官朝九就忽然丧心病狂、因爱成恨,且还勾结外族人——伏杀林师妹?”

    冒襄神色如常,闭口不答。

    正在两人静默时,那位走在最前头的青衣子弟,忽地回过身来,向两人说道:“冒国师,骆师兄,山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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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了一段序,其实有点乱,胡乱贴上来,以后有时间再整理。感谢在书评区留言的各位,真的给我以莫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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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俯仰皆自得

    骆风飐忽地凑近来,低声说道:“适才兄弟一时迷糊,口出妄言,冒兄只当是过耳清风,听过便算,还望勿在家师身前言说。”他见冒襄微微点头,便抱拳一礼,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他声音虽低,然而并未用传音之法,那八个青衣子弟如何听不到?冒襄见八人皆面色如常,便知都是骆风飐腹心。

    说是山门,其实不过有几个天然生就的巨大岩石伫立而已。只是某一步踏出之后,冒襄就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脚边细微的元气波动昭示着禁制的存在。它现在处于隐秘的状态,温和的接纳外来者进入,像包容溪流的海洋。冒襄虽不是此道里手,也能体察到其下暗藏的汹涌潜流,总之,当这禁制处在狂暴期时,他可不想面对。

    冒襄庆幸没有遭遇盛大的迎接场面,一路向上,仍是崇山峻岭,无数阁楼殿宇已然在望。此处已有些青衣子弟散在山麓间,均活动如常,并未因一位国师驾临而有所表示,反令冒襄坦然。说来他这所谓国师得的蹊跷,自己也难以认真面对这么个身份。

    几人信步行去,冒襄向左边望去,见有一块狭长的大石块孤立一隅,石上竖排写着“渐远红尘”四个大字,儒雅之中透着勃勃英气。他便如饮了琼浆玉液,越看越觉沉醉,正要细思这字里暗藏的玄机,却听得身旁一位陪同的青衣子弟道:“这是姬老爷十六年前亲手刻上去的,说自己已远红尘,从此后,唯身前一条狭径,再无后路。”

    冒襄暗暗心惊,没想到这四个字有如许魔力,可其他泰山弟子为何视若无睹?先前说话那子弟真好谈锋,又指着对面一处如挂在崖壁上的一座楼阁,说道:“国师且看那崖上危阁,这是我守正宫的藏剑阁,险峻处虽不如恒山的悬空寺,却也有几分奇巧。姬老爷当年应先帝之邀,就是在此处做成了一时风传的‘天下名剑谱’。可自华山林师姐入了榜,老爷就没再动过它了,甚至三年前他还命人到藏剑阁里把‘名剑谱’的原稿毁去。他说自己本就不以剑术见长,实在没资格品评天下名剑,做了这谱反倒将天下人愚弄了几十年。”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正殿前,那守正宫几乎占据半座山头,墙壁色泽以瓦红色为主,依山势而建,气势滂沱,雄壮难言,一条长长的石阶一直通向殿门。八名青衣子弟再不往前去,而是重又分列两边站立,骆风飐右手伸出前胸,示意冒襄先行。冒襄唯一拱手,也不客气,仰头登极而上,骆风飐跟随在后。

    一共九十九道台阶,冒襄刚刚踏完,便听得前面宫殿内有人说道:“冒公子年来声名鹊起,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俊彦,比老夫当年强得多了。”

    那声音听来实在分不清远近,悠远处仿佛从天边传来,清晰处又似是耳边语声,且方向亦是无从捉摸,冒襄明明知道说话之人在前,却忍不住想回过头去,看看两侧和身后是不是也同时有人再说话。他知道这并非说话者故意显露,而是一身神通到了化同无极的体现。

    骆风飐在身后道了一声“师父”,冒襄心中便有谱了。

    那一身淡青色长袍的正是姬正阳,虽名垂天下六十年余,面目也不过四十许间。他身量略低,怕是只到冒襄眉睫,一张脸也平平无奇,眼神毫无锋芒,唯沉寂了那些岁月赋予他的沧桑。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便立升一股气度,甚至让人忽略掉他身后雄伟的宫殿,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一人独立肩负。

    绕是冒襄轻易不动形色,见了这天下第一人,也有些激动,折腰拜道:“小子惶恐,怎敢劳姬前辈亲来迎接。”

    姬正阳只一步就走到他身前,单手将他托起身来,道:“你不也是新登国师?老夫来迎你,原也寻常。只是你年轻人,虽早登高位,能不自矜自夸,也是好事。风飐,你陪着冒公子,同我去云驻厅。”

    宫殿内空寂清静,竟是无人。姬正阳在前领路,冒襄随着骆风飐,转出大殿,从左边侧门出去,下了一条石阶,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两旁各植了几颗梅树,枝干如铁,极是苍劲。走进大厅前,冒襄见厅前悬着书写“云驻”二字的牌匾,笔法与“渐远红尘”相同,知是姬正阳手笔,然而字上却再没有之前的古怪。

    云驻厅中此时却聚了数十人,长少咸集,或道或俗,或男或女,不一而足,见姬正阳三人进来,或点头,或微笑,算是打过招呼。姬正阳自顾在正位的藤椅上坐下,向身旁一指,请冒襄入座。待他坐定,姬正阳道:“这里许多人,老夫便不一一介绍了。你们谁想和冒公子亲近的,私下只管去请益。他龙虎山是千年门庭,你们若能得些缘法,触类旁通,胜过几年的苦修。”

    冒襄忙起身作四方揖,口称不敢。这厅中人物无不是泰山或其他四岳的翘楚,有些人甚或在他出生前就已名噪天下,他这般姿态,原是正理。众人见他一个年轻人,被这一群高人围着,行事说话不卑不亢,心中也暗自称许。

    姬正阳又道:“你既是帝王钦差,便先做了正事罢。山上关键人物大抵在此,你在此宣读圣旨便是。”

    冒襄从包袱中取出圣旨,展卷而读,这屋中都不是凡夫俗子,也没谁真个跪拜领旨,只在原位不动,侧耳倾听而已。冒襄这钦差,更是懒得理会那些世俗里的君臣礼仪,匆匆将圣旨读罢。那里头写的不过是些锦绣文字,十句里有八句是全无用处的骈俪修饰。意思无非说册封大典姬正阳未能亲至,朕心中实在挂念云云。又说起姬正阳与先帝的布艺交谊,朕当执晚辈里,本当亲上泰山,只是社稷事多,今请冒国师前来,代呈拳拳思渴之意。

    圣旨读罢,冒襄又拿出那一方蟠龙玉印,到名来历。姬正阳一眼扫过,叫骆风飐将之与圣旨一并接过,又道:“冒公子也是出尘修行之人,可还愿尝尝人间烟火?”

    冒襄颔首道:“一切谨凭前辈吩咐。”

    姬正阳笑道:“那便吃一些罢,其实酒席早已齐备,若不吃反不美。你们这一些人里,有几个可是有些年没沾着酒食了,今日可不是沾了冒公子的光,解解嘴馋?”

    骆风飐笑说道:“师父辟谷不是日子更久些,谁能比得您?要说沾光,也是您沾的最多。”

    厅中另有个女冠道:“何来的沾光之说?咱们这些人本来餐风饮露,洗涤凡躯,这一回可好,又要大嚼大饮,岂不是坏了修行?冒公子咱们怪不着,可都要怪在老爷身上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这泰山门下想必平日玩笑惯了,气氛才如此融洽。姬正阳的性子必然是随和近亲,不拘礼数,才由得他们这等放肆。

    不一刻,厅中便摆下两桌,众人随意入席,也不讲主次分别。冒襄受了感染,大觉心胸舒畅,实在比京城里每日绷着心神强的太多。想来是因为坐中有出家人,席上都是素斋,酒也是果子酿的淡酒,清香好闻。

    这厢姬正阳举杯道:“我们这些人平时聚齐一半也难,今日冒公子上山,却这般巧法,竟有大半人在山上。单只这一条,也该庆贺一番。”

    话音未毕,厅外便传来脚步声,接着一阵娇娥女声道:“怎么摆了酒席,竟不通知我来?”冒襄循声望去,见岳南湘施施然走近,那脸上容光,与数日前相比,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今日换了一身绯色的衣衫,如一株日边红杏,风情展露的恰到好处。她未施粉黛,然而唇不点而朱,颊不涂而白,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笑意,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却又觉倏然飘渺,似云端仙子,不可亲近。

    姬正阳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道:“你不是去玉皇顶祭拜东君了么?回来的却早,那一桌尚有位子,你且与小辈们挤一挤。”

    岳南湘道一声“不妨事”,便入席去。

    修行人吃饭也不过是个表面意思,尤其是这一群人,大多辟谷,因此不过略吃一点而已。席上颇有人谈笑风生,或纵论掌故、品评时人,或高谈玄经、大论道法,全然不因姬正阳在座而有所收敛。姬正阳有时也插上一句,往往画龙点睛,一语便切中要害。冒襄或听或说,参与其中,只觉喜乐平和,不知不觉间,已是月上梢头。

    收了酒席,冒襄才想起赵济还有一封书信要面呈与姬正阳,便拿出那封书信要交予姬正阳。

    姬正阳摆一摆手,道:“先不急。我想去后山观月,你不若和我一道走走,看一看这月观峰上的景致。”

    岳南湘在一旁淡笑道:“师兄这一瞻星观月,怕不又是十天半月?”

    “我本是想去坐几日的,冒小兄这也见了,正可去清闲几日。”

    冒襄接道:“小子来的真不是时候,竟是耽误了前辈的功课,罪过罪过。”

    岳南湘道:“你也不必告罪,到了师兄这境界,又哪有一定成法?他常常在后山一坐半月,其实却还是贪恋那夜里的风光。”她又转过头去看姬正阳,道:“我想借师兄在日观峰上的法坛,师兄这几日该用不着?我最近气海总有翻动,想必或有机缘,借师兄的法坛来坐关,未必不能再向上冲一冲。”

    姬正阳在岳南湘面上扫过一眼,点头道:“你熟门熟路,借去便是。我看你紫府泥丸跃跃欲动,虽是转折之机,却也未必是佳兆。修行之事,当自省如宜,不可冒进。当然若当真机缘在前,也当勇猛精进,砥砺道心。”

    岳南湘正色道:“谢师兄提点。”便转身出门去了。

    冒襄和姬正阳踏着月色上到月观峰顶,这里视野开阔,仿佛高可摘星,果然是观月的好去处。无论山下苍茫大地,还是头顶璀璨星空,都让人心胸为之澄澈。两人在山路上慢慢踱步,也不言语,然而自有一种气机悄然连接,不仅是在两人间,更和这高山、这星群、这阔野、甚至这一片山区中无数的生灵气机互通。仿佛以两人为中心,织就了一张玄而又玄的气机之网,其中传递的是足以洞悉天道的自然之密。

    冒襄知道,自己是被动的成为了这一张网的中心之一,这并非全然是姬正阳有意为之。他此时自身修为和道心的通透,都已非吴下阿蒙,只要姬正阳不排斥,自然而然的,便能融入到这玄妙的境界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姬正阳忽然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无数延伸于外的触丝如流水一般,收入两人体内。那一瞬间的灵觉膨胀,几乎让冒襄误以为自己化身成了高山。

    他明白,这一夜的经历在道途中,有多珍贵。

    他正想道谢,姬正阳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头顶的星空,道:“我们都该谢谢它。”

    冒襄举头望天,此时那一条横亘眼前的迢迢银河,仿佛也有了不同的意义。

    “把那一封书信给我罢。”

    冒襄依言递过书信,姬正阳接过后,并不立即去看,又道:“风飐在云驻厅中等着你,他会带你去卧房休息。”

    冒襄向姬正阳一拜,便沿着来路向守正宫去了。他去后,姬正阳便随处找了一块平整石头坐下来,一时仰头望天,一时侧耳倾听松涛,一时又寂然不动。

    骆风飐果然还在云驻厅里,远远的见了冒襄便迎上来,冒襄笑道:“原本不知骆兄还在这儿等候,若是知道,小弟断不敢劳您的大驾。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骆风飐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捻着胡茬思索道:“这一去三个时辰,你这神魂精气好像有些不同了呢?”

    “如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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