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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妆-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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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娉婷一鞭子抽过去:“本翁主问你话了吗?滚开!”

    浣务堂管事阴着脸退下去。如今的丘家,谁不知道城主的打算呢,这位小翁主是要到长安宫当女主人的。

    丘娉婷盯着戴幕篱的穆雪,嫣然笑道:“这件衣服,是你洗的吗?”

    这一笑,直笑得在场的人们腰身酥麻。

    穆雪眯了眯眼,轻轻摇头。

    丘娉婷抬手一鞭抽了过来:“摇头,摇头就是说你知道这件衣服没洗干净了?你这个贱奴,明明知道大王今天晚上到达雁栖城,却叫本翁主穿一件没洗干净的衣服出现在大王面前,成心叫我难堪!哼哼,本翁主先打死你这个贱奴!来人!来人!”

    两名侍从跑过来:“小翁主!”

    丘娉婷提着鞭子,眉眼微微上挑,下巴高高抬起,唇边溢出一丝阴冷的笑:“像你这样又丑又怪的丑八怪,竟然怀了个孩子,真叫人恶心!本翁主倒想见识见识,脱得精光的丑八怪有没有让人着迷的本钱!”

    穆雪猛然抬头。

    丘娉婷冷冷一哼:“别说本翁主不饶你,只要你说出你的来历,说明你在北宫的身份,本翁主就饶你这一回。否则,哼,”唇边阴冷的笑更甚,“有很多奴隶,一辈子也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做梦都在想着找个女人吃得连渣子都剩不下,当梦变成现实,哼哼,那一定很好玩的!”

    穆雪注视着丘娉婷变幻扭曲的面容,忽地想起幼年的事来。穆家是武将世家,穆家女和一般豪门贵女一样,娇养着长大,有习武者也只是三两漂亮招式,在狩猎中有所展现,母亲却带着她扎扎实实地练功,练得苦了,曾问母亲为何,母亲说,女人天生比男人力弱,这世上难以预料的事太多,习武能保护自己,不在自己想保护的人发生危险时而空喊众神却无能为力。

    腹中的孩子是她和夏侯云的,她必须护住。她终于明白母亲的话,想来母亲必是有过那样的经历,才宁愿女儿多吃苦,也不致悔不当初。

    穆雪眯起眼。数月来吐纳内家混元气息,武功依旧为毒所制,但擒拿招式还在,出手会不够迅速,力量会相当微弱,敌不过孔武有力的侍从侍卫,不过,突然拿住丘娉婷还有可以的。穆雪目光扫向四周,拿住丘娉婷,拖延时间到夏侯云来,还得找一个不被反袭击的藏身地。

    随着十月的到来,穆雪的心绪越来越乱,她想夏侯云,很想,很想,却又不想见他,准确说,貌毁至此,身残至此,实在不想让夏侯云见到她现在的样子。

    该怎么办?

    丘碧珠心知丘娉婷因绣像对穆雪起了疑心,云王就要来了,在这个时候,她一点也不希望生出枝节,从穆雪决定逃离雁栖湖并付之于行动,她就明白,人与人的脑子是不一样的,从各种信息中,穆雪已探到了丘家不臣的一些重要证据,一切就等云王来了!

    丘碧珠想了想,道:“小翁主的意思奴婢明白,大王,那是北夏最至高无上的人啊,哑奴就是从北宫出来的,见过大王而已,之前小翁主便曾问过,奴婢发誓,哑奴的丈夫就是个棋手。”

    丘娉婷斜着眼瞅丘碧珠:“我怎么觉得你在帮这瘸哑奴说话呢?哦,你们都是从北宫逃出来的,阿碧,你是父亲送去帮姐姐固宠的,你逃出来,是因为怕爬了床姐姐饶不如你,她这样一个又丑又怪的,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跟你一起逃出来?”

    丘碧珠苦笑:“小翁主,哑奴怀了孩子,不逃出来,被大翁主误会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丘娉婷哼哼冷笑两声,围着穆雪转了一圈:“是吗,我姐姐是那么凶狠的人吗,敢抹黑丘家的嫡长女,以奴犯主,胆子不小,本翁主听说在南秦有一种常用刑法,叫腰斩,今天本翁主就要看一看,你的心肝是什么颜色,你肚子里的孽种长得什么样子,来人,抬铡刀来!”

    丘碧珠慌忙道:“小翁主,家规不许伤害未出世的孩子,民间更是视是大逆之举啊!”

    丘娉婷冷笑:“家规?丘家的家规吗?既是丘家的家规,便是丘家人定下来的,我这个丘家人做一做改正,有何不可吗,阿碧,你这是铁心要和本翁主过不去了吗?”

    九十步都走下来了,不会摔在这最后几步上。丘碧珠谄笑道:“小翁主,奴婢是你的奴婢,岂敢和小翁主过不去,小翁主,今天晚上大王就要到这儿来,见血可不吉利,会大冲喜气的,”滞了一滞,“眼下绣像绣是绣好,万一大王看着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满意,小翁主,你说,可该怎么办呢?”

    丘娉婷侧过脸来,斜着眼睛久久盯住丘碧珠,见她诚惶诚恐地垂手侍立,一脸低眉顺眼的诚心诚意,不觉挑起眉,道:“阿碧,你想得细致,想得周到,大喜的日子,图的是大吉大利。不过,这件衣服是特意为今天晚上的宴会赶做的,现在穿不了,我总得出出怨气吧?”

    丘碧珠媚笑道:“小翁主,我记得你有一个蝴蝶形的珠花,别上的话,不但可掩了那块污痕,更显得小翁主的娇丽可人呢。大王,很喜欢蝴蝶。”

    穆雪默。无端地被龙城人扣一个花蝴蝶的名号,夏侯云喜欢蝴蝶才怪。

    丘娉婷挥了挥鞭子:“倒是不错,就依着你了。来人!”

    两名侍从放下铡刀:“小翁主!”

    丘娉婷鞭子一举:“今天晚上大王驾临,腰斩暂且免了,这个瘸哑巴贱奴,有一阵子没赏啦,赏她十鞭子,关在羊圈,没有本翁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敢有违令者,立受鞭笞,决不轻饶!敢有多嘴多舌的,一律点天灯!”

    “小翁主!”有丫环飞奔而来,“小翁主,大王到啦,大王到大营外面啦!”

    丘娉婷抬脚就走:“大王这就到了吗,说的是傍晚呢,这就到了,大王也心急呢!”

    丫环气喘吁吁:“回,回小翁主的话,和大王同行的,还有,还有燕家的淑女!”

    “燕家的淑女?燕明萱骨头都化成灰了,哪来的燕家淑女?”暴怒带哭腔的声音传过来。

    丘娉婷走了,一众丫环婆子呼啦啦跟着走了。

    有壮妇拎着鞭子过来:“小翁主说十鞭子的,不打了?”

    “散啦散啦,干活,干活!”浣务堂的管事瞪眼道,“没听见说大王来了吗,就小翁主那脑子,还能想得起这十鞭子吗,干活去。”

    壮妇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杀才想什么,你媳妇的手好些没?”

    “好得了个屁啊,只怪她自个儿贪心。散啦散啦!”

    穆雪扶着腰,慢慢往湖边的羊圈走。

    云王车驾。

    安车里,夏侯云手里握着的竹简,是一卷《尉缭子》,穆雪曾说:

    年轻时候的穆岐和还未称皇帝的秦王,一起谈论天下兵书,穆岐慨叹孙吴兵书为世之经典,又叹战神武安君白起不曾著书,秦王却感喟兵书自来为将帅撰写,而天下大兵无不出令在王,惜无王者兵书,穆岐大笑论兵及王,兵家所难,秦王求之太过。

    后来魏人尉缭携书入咸阳,《尉缭子》令秦王激奋不已。穆岐悄悄收留了秦王的笔录。

    笔录写道,自来兵书,凡涉用兵大道,不可能不涉及君王,如《孙子…计篇》、《吴子…图国篇》,然皆寥寥数语,均未能对国家用兵法则进行深彻阐述,而《尉缭子》全书二十四篇,前四篇专门论述国家兵道,即君王用兵的根基谋划,其后二十篇具体兵道也时时可见涉及朝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总体论断,堪称完整的王者兵书。

    笔录还写道,王者谋兵,其一战局胜负在人事,不在天地阴阳鬼神,其二兵胜于朝廷,国强民富,不战自威,其三战事不赖外援,自强**而战,其四依法治军,治兵之本在重耕重战,其五民为兵事之本,战威之源,当励士厚民。

    夏侯云每每重读穆雪留下的这些书简,每每都有醍醐灌顶的醒悟、甘露洒心的欢喜,好似懵懂少年独走黑夜野径豁然见艳阳下一马平川。夏侯云默然出神,穆雪生就淡泊心性,清旷高洁,又兼诗书培育,养成她温雅安详的举止、高贵清逸的丰神,她走了,却永远走不出他的心。假如时光倒流,假如,这纷纭人世,缺少的便是假如。他默默叹了一声,阿雪,我好想你,丫头,我好想你,好想你……

    灯光温柔泻在铁梨木的床上,泻在貂绒雁羽的被褥上。

    穆雪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瞧着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言词。夏侯云却觉得这比世上所有诱惑的任何动作和任何言词,都要令他浮想。轻盈的素丝长裙掩住了她的躯体,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秀玲珑的足踝,他却觉得这比世上任何一个赤裸的美人还要令他心动。

    他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他的呼吸撩着她,她微微笑了,笑意隐在唇边,那双黑色的眸子漾着醉意朦胧的波光,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沉入了那片温柔的春水里……他贪婪地吸吮玫瑰的芳香,她的双臂环抱他的颈,空气都暖洋洋的,醉醺醺的……他滚烫的唇滑到她的颈,滑上她的胸,便是最美的花蕾也不及她的馨软,便是最美的玉璧也不及她的温润,他更贪婪地求索……她轻如一片云,柔如一片云,她如一片云在他身边萦绕,云深处的缥缈仙境如此美妙奇丽……

    云中汩汩涌起红色的液体,云散开了,穆雪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开双臂,一道道殷红的血痕渗破了她雪白的肌肤,她浑身是血,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她一声声呼唤着:“木头,木头……”

    夏侯云惊恐大叫:“不——”

    夏侯云遽然站起,头撞上车顶,手中的书简“哗啦”掉在地上,感到车体的摇晃,原来又是一梦,全身却已被冷汗湿透,凝视着悬在车厢的青铜剑,神思恍惚。

    马蹄靠近,有人跃上车,车门被推开,现出一个少女来,穿着一件金线锁边的月白衣裳,裙底袖边细工精绣着数朵盛开的粉红色荷花,淡雅悦目,又华丽耀眼,乌黑的头发只簪一双紫玉钗,素素净净,大有出尘之姿。

    “明芷?”夏侯云不悦道,“让你回龙城,你怎么又追上来了?你哥呢?”

    燕明芷小心翼翼捧过来一个小巧的白玉罐,放在书案上:“这里面是我来之前亲手煮的燕窝,还热着,表哥,你吃点吧,我知道你们是办正经差事的,我就是在家里憋得久了嘛,保证不添乱,表哥,我会做饭,给你和明睿哥哥做饭吃,好不好?”

    燕明芷,燕明睿十三叔的独女,十五岁,眉凝春山,目敛秋水,嘴角向上弯似浅笑,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婉转又如百灵啼唱,鬓发边插戴着两支点翠凤钗,一条凝白丝绦束着纤腰,楚楚不盈一握,衣裙用异香薰过,淡淡的,芳馨轻弥。

    “谢谢你。”夏侯云倒了一碗燕窝粥,“军中自有伙伕,你不添乱才怪。这么不肯安分,我会劝十三舅赶紧把你嫁出去,别祸祸燕家了。”

    燕明芷在夏侯云那似玩笑似认真的注视中,感到一阵心跳和羞涩,羊脂白玉的脸上飞起朵朵红晕,低眉道:“全凭表哥作主,不过,我想告诉表哥一句话,北夏一日不稳定,阿芷一日不成婚。”

    夏侯云一怔而笑:“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莫不是明睿教你的?”

    燕明芷撅嘴:“自然是我自己的想法,哪用得着别人来教我。”她敛眉端坐,婉约如歌的声音显然底气不足。

    夏侯云用一种略带嘲弄的眼光看了看燕明芷,微微笑道:“明芷,你们女孩子该唱歌就唱歌,该跳舞就跳舞,该成婚则成婚,北夏的天自有北夏的男人顶着,你还是赶快回到你阿母身边去吧。”

    燕明芷低眉轻声道:“你这儿太乱了,我帮你整理一下吧。”她屏着气收拾摆放零乱的书案,尽管她的动作很慢,可还是碰掉了奏折,弄倒了笔架,打翻了茶碗,比不收拾更乱了。

    夏侯云打趣道:“做不来的事儿别勉强自己,你还是放下吧,我自己来,明芷,你不要这么紧张,瞧得我直别扭,放轻松点。”

    燕明芷闪着水汪汪的双眸,忽然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悻悻然道:“我素日里散诞惯了,今日听从明睿哥哥的劝诫,少不得也装一回斯文,充一次娴雅,谁知只顾拿姿势,头也晕了,眼也花了,颈也痛了,腰也酸了,腿也硬了,脚也麻了,舌也噪了,口也干了,受也受不得了,撑也撑不住了,再要端架子,我就瘫了,爬也爬不起来了!我再也不做什么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

    叽叽咕咕的,像只饶舌的百灵鸟。

    夏侯云:“四舅说你老实,我看你可不大老实。”

    燕明芷含娇道“人若是太老实了,岂不是无趣得很?”抬起脸孔浅浅一笑,“四伯说表哥是个与众不同的,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呢,不骑马,坐车,这晃啊晃的看奏折也看不清啊,一个人在车里,也能撞得这么大车差点儿翻了,表哥想伸伸拳脚抖抖腰,骑马多好啊。”

    夏侯云:“女孩儿家家,跟谁学的这般滑舌!喊你哥过来。”

    燕明芷伸展双臂:“表哥好生眼拙,我才不是小不点的小女孩子!你瞧瞧我,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条不胖也不瘦,容貌呢,不算太好看可也不难看,年龄嘛,不算太大可也不小,我是大人,如假包换!”把胸一挺,胸前耸起一对小巧的丰满,可爱如一对小鸽子。

    夏侯云:“丘家大营要到了,喊你哥过来。”

    燕明芷吐一吐舌头,跳下车,跳上马,欢快的歌声随之传来:

    “生存可以快乐地歌唱,死了也不必悲伤,为什么苦苦留守在这一片土地,这里是我们可爱的家乡。我最爱唱的一支歌,你的情是飘在我心里的芳香,我说但愿今生长相伴,你牵着我的手一起看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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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想念

    ————

    巨大的红顶大帐中,燃烧着数十支粗如儿臂的红色蜡烛,四面角落的炭火盆里,银色无烟的木炭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夜来的寒冷。。しw0。雁栖湖所有的贵族聚到了这里,为云王接风洗尘。

    云王为丘家在大地动后的积极救灾措施表示赞赏,为雁栖湖民众的热情接待表示感谢,为雁栖城的重新走向繁荣富庶表示期待,祝福雁栖城在丘家的治理下在以后的岁月里更加兴旺强大。

    贵族们心宽了,眼开了,咧着嘴笑,敞着怀喝,美酒佳肴,鼓乐欢歌,红顶大帐中的气氛极为欢愉融洽。丘城主眼望主座上的云王,眼中烈火熊熊,雁栖城是丘家的,雁栖湖是丘家的,谁也撼动不得,不需要太久,那个主座,也是丘家的!

    二十名华衣少女翩翩起舞,彩袖翻飞,媚眼翻飞,舞步轻如燕,舞态美如仙。

    燕明芷灿然笑道:“表哥,一直听说丘家的女儿貌美如花,今天总算看到了,真的像花儿一样美丽哦。”

    丘城主怒了,故意的吧,明明是舞姬,生生往丘家女上靠,羞辱丘家女吗,可开口斥责,难免落个以大欺小的把柄,一时气得七窍生烟,当他看到众少女缓缓屈膝渐渐平仰,宛似曼妙鲜花悠悠绽放,一身红色衣裙的丘娉婷的时候,丘城主一口老血涌上喉咙!这个没脑子的女儿,竟然替下舞姬,混在舞姬中跳舞,怎怪得燕家人轻瞧!

    人们并没在意燕明芷的话,只望着红如霞火的丘娉婷,她疾速旋转着。环珮琳琅现于众少女中间,衣袂飘然如蝶展翅,姿容昳丽如娇花舒香吐蕊,人们看得呆了,瞧得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忘了喝酒。忘了笑叫。而当那幅仿若真人大小的绣像霍然出现,众少女山呼“大王金安”,座中众人个个目瞪口呆!

    夏侯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燕明睿不由得叹气。那人显然在想别的事,浑没注意舞姬们献的什么舞,也没注意到丘娉婷是群舞的中心,转目注视丘娉婷。眼波清亮而含了三分悲悯。

    丘娉婷看到,中间虽隔了燕明睿。燕明芷还是坐得离夏侯云很近,又一脸灿烂笑容,在丘娉婷看来,那就是挑衅的、得意的笑。丘娉婷克制着心头燃起的愤恨火焰,而夏侯云的兴致缺缺,激得丘娉婷只想冲上去撕烂燕明芷的脸。为了这个心如铁意如冰的男人。能对她青睐,她已等得太久太久。做得太多太多,希望触手可及,她不允许任何的介入来使她功亏一篑。

    丘娉婷对着夏侯云嫣然一笑,再回眸嫣然一笑,和众舞姬翩然退出。

    一众雁栖湖的贵族们酒酣耳热,醉熏熏乐陶陶各自到丘家安排的驿帐休憩,更使他们心花怒放的是,各驿帐中早有一名年轻的美貌女子垂手等候。

    **********。

    入夜,冬日的冷风无情地吹过大地,穆雪闻到了浓烈的酒香,听到了喧闹的吆喝。她木然地站着,湖水已结了一层冰。

    夏侯云就在雁栖湖,就在丘城主的红顶大帐里。

    遥望夜空,穆雪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孩子是她在困境里求生的希望。往事如烟,在心中翻滚,他讨好的笑,霸道的拥抱,咬破唇瓣的热吻,那个善良又狡黠的少年,冷漠又失意的青年,那一夜,她只记得,他掀开被子,迈步下床,向她走过来,便是那一眼,也看出他肌肉鼓耸却不粗犷,是一种紧实温润的强壮健硕,他的胸膛很宽厚,有让人化身为猫蜷伏的安宁,他的腰很细致,有让人化身为蛇缠绕的魅惑,他的臀很翘,腿很长,肌肤光洁得近乎华丽,他是个能让女人沉沦的魔鬼啊。

    夏侯云,夏侯云……穆雪无声地低唤。

    黑色大鹰飞来了,它舒展着巨大的翅膀悬在寒冷的空气中,几片薄云从它的身边飘过,只一会儿,它就从浮云的下面如箭飞来,带着一种王者的凛凛威风,从容落在穆雪的身边。

    穆雪轻抚着它闪亮光滑的羽翼,对它展开一个感谢的温柔微笑。黑鹰明锐的眼睛注视着穆雪,低低地欢唳,用自己的头来蹭摩她的身体。穆雪微叹,它那琥珀色的明亮眼睛毫不介意人的外貌,而人呢,既有心灵的善恶,也分容颜的美丑啊。

    又一只黑色大鹰飞来,脚爪抓着一只野鸡。它收了翅膀,轻轻地擦过那只黑色大鹰的颈项。穆雪心中一动,黑色大鹰带来了它的伴侣,飞在云端的它不再寂寞,她伸开双臂将两只鹰搂住,眼里,有泪光闪了一闪。

    孩子在肚子里翻了个身,踢得穆雪一阵哆嗦。望着茫茫的夜空,泪水,再也忍不住,寒冷的暗夜里,穆雪一任泪水缓缓地流下来,流下来……

    **********。

    乔飞一路哼哼叽叽哼着牧羊曲,一会儿踉踉跄跄转着圈儿,一会儿飘飘忽忽走得飞快。乔飞个子大,酒量却不大,酒往上涌,燥热难当,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呃,随手扔掉了貂皮斗篷。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儿,也不知走了有多远,乔飞睁大了醉意朦胧的眼,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军帐,嘴里叽哩咕噜地咒骂,烈酒在他体内燃烧,他索性敞开皮袄,仰起脖子,用吼叫似的低音唱起歌来:

    “在那古老的草原上,有一匹野马孤独奔放,它像银色的旋风,它像耀眼的电光,飞驰在草地与山林,消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乔飞酒喝多了,歌还没唱跑调,也没唱错词,“啊哈,”打个趔趄,他接着低吼,“……天苍苍,野茫茫,风儿在无垠的草原歌唱,阿妹是春天的鲜花开放,呃,阿哥的胸怀象草原宽广,我们一起奔跑迎接朝阳。你的眼睛有我看得见的爱的光芒,我们一起漫步送走晚霞,呃,你的笑声让我听得见爱在飞扬……”

    “嚎什么嚎,赶紧滚!”夜风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乔飞唱歌的兴致正高,冷不丁被打断,勃然怒吼道:“什么人。呃。滚出来!”

    “小翁主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还想活命的赶紧滚蛋!”

    乔飞摇晃着巨大的身躯哈哈大笑道:“敢叫我乔飞滚蛋的人都已经到幽冥王那儿滚蛋玩去了。呃,不,敢叫我乔飞滚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王!小子。你的脑袋还没我的拳头大,你的脖子还没我的胳膊粗。跟我喊滚蛋,呃,我的锤呢,我的锤……”他低头找他的链子铜锤。身体不受控制地原地转了三四个圈儿。

    乔飞?铁鹰骑四大都尉之一的乔都尉?乔飞的锤?飘过草原的云、吹过沙漠的风都在传颂乔飞的锤,上马一对七十二斤的金瓜铜锤,随身一个链子铜锤神出鬼没。

    乔飞并没有看到黑暗中数个人影抱头飞奔逃走。连打了两个酒呃,一时想不起自己在找什么。再打个酒呃,东倒西歪连退数步,两条胳膊直直平伸,然后好似山崩一样轰然倒地,巴唧巴唧嘴,他睡着了。

    风呜咽,夜沉寂。

    乔飞睡得很不安稳,睡梦中他觉得自己站在火山口,灼热的空气将他整个儿笼罩,他站立不稳对着火洞一头栽了下去,却又觉得自己掉进了冰洞,一个寒峭透骨的冰洞,冷,冷……

    忽然,一缕金色的光芒亮起,一股浅浅的、暖暖的气流慢慢地流过来,流过他僵硬的躯体,流过他模糊的意识,迷迷糊糊中,他觉得有一双手为他扣好了敞开的衣襟,有一双手为他盖上了厚厚的毡毯,有一股清凉的甘泉流入他烧灼的胸腔,传到他心上的是一种他从未体会的温柔和怜爱,隐隐约约中,他看到金色的火焰下有一个人影,披着一头闪着金光的长发,他甚至看到那人美好柔和的侧影线条,啊,是盘龙山的女神为他驱走了冰寒,带来了金色的温暖,是锦江的女神滋润着他干涸炙热的心灵,他把他的头向着金色的火光,向着金色的人影移了移,嘴角边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静静地睡去了。

    **********

    疏疏落落的星星,悄悄地点缀在雁栖湖上墨蓝色的天空里,月儿隐藏在弥漫的夜雾里,大地是黑沉沉暗濛濛的,雁栖湖闪着淡淡的冰光,湖面上冷风刺骨。

    夏侯云坐在一块石头上,呆呆地望着这一片结了冰的湖水。

    有凄凉婉转的笳声飘散在空阔的湖面上。

    也是这样寒冷的夜晚,在凤凰谷的冰河边,穆雪与他一起练剑,静静地听他絮叨,她便是月下琼楼临风而立的仙子,她淡淡的笑颜那样的婉约灵动,直如玉树堆雪,又似浸满了春风春雨那么温润柔和。

    阿雪,你说你相信我一定会成为叱咤风云的英雄,你说你相信我一定会完成北夏的大一统,这个梦想刚刚起步,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会一步一步去做,可是,阿雪,你在哪儿,没有你,成为叱咤风云的英雄也是孤独的,完成北夏的大一统也是不完美的。

    阿雪,我亲爱的妻,你在哪儿?你可在想我?我一定会找到你,上天让我们相识相爱,不是为了让我们人间幽冥,再无相聚之期的!

    夏侯云长剑出鞘,用剑劈出一大块冰。

    燕明睿走了过来。

    那一大块冰在夏侯云的剑下,慢慢显出了一个人的身形,冰纨雾鬓,含情如有所待。

    燕明睿觉得自己的心里涩得慌,把深藏的情藏得更深。难过的,永远不是死去的那个,而是活着的,又不肯忘的人。

    “你来了。”

    燕明睿挥去满心酸楚,笑道:“与老泥鳅谈得怎么样?丘婵娟被送到东夷,他跟你要解释了吗,提什么要求?”

    就在刚才,在丘家议事帐里,丘城主哭诉丘婵娟无辜,夏侯云令人把水鹂押过来,挥退旁人,丘城主听到水鹂的述说,他岂有不知墨勒,曾因偷窥丘婵娟洗澡被送进角斗场,算他勇猛,逃过狼口。堂堂丘家嫡长女,与奴私通不够,还与小叔私通,甚至怀一个自己都分不清生父的野种,丘家的脸面,被她丢尽了。在此情况下,丘城主哪里说得出让夏侯云补偿丘家,封丘娉婷为后的话来,也不甘心说丘娉婷进宫,补偿大王,那样后位必然旁落。那一张老脸,变化不要太精彩。

    丘婵娟偷情,穆雪可能被掳,夏侯云只字没提。

    瞅了瞅燕明睿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漫不经心道:“那是他的女儿,老泥鳅再不在意,难过总是有的,不管他提什么要求,允不允,在我。他是雁栖城的城主,是丘家的家主,一个人心有所顾忌,做事就不会太冲动。”

    “能够维持表面的和气就行,”燕明睿猛喝了几口酒,深深叹气,“娉婷翁主送来的那幅绣像,你看也不看一眼真是可惜了。郎越说,看起来有风起云涌的气势,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大气的画图,桑强说,绣像上的大王惟妙惟肖,冷不丁会让人看作真的大王。——我看,娉婷翁主可是用了真心的。”

    “真心,什么是真心,”夏侯云道,“她说喜欢我,只因为我没有像别的男人那样,跪在她的红裙下嗅她的脚,只因为我是北夏的王,有着北夏最大的权力,能给她作为女人最大的荣光,她要证明她能够对北夏的任何一个男人呼来喝去,用她的征服证明,她才是北夏最美丽最得意的女人。”

    燕明睿举起酒袋,又是一气猛喝:“太绕,直说她喜欢的是你头上的帽子,不是帽子下的人,不过,你这个人,也没那么差吧。”

    “没有身份抵衬,谁能瞧出好来?”夏侯云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想把自己灌醉吗?”

    燕明睿噫了一声:“喝醉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不想了。”

    夏侯云:“你要是因为不开心喝醉了的话,醒过来更难受,不但身体难受,心里的难受也不会少,什么事这么不开心,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燕明睿打了个嗝:“我问你,她死了,你很难过,是不是,你就没喝醉过吗?”

    夏侯云:“你看到我醉过吗,只有懦夫才会借酒浇愁,酒是浇不了愁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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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故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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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明睿:“长安宫空下来了,不用你招呼,各州城各部落都在遴选品貌上好的女子,我都不敢想一年守制结束后,长安宫该是怎样的衣香鬓影,穆七郎人在凤凰谷协助黑鹰操练两支千人特战队,至乐园设下的赌局,下注的人越来越多,这次明芷又跟着你到处跑,我想,到时下明芷注的人赔得太惨,骂不死燕家作套。”

    夏侯云:“明芷十五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十三舅的意思,我明白,按祖制北夏王后皆出燕家么,而今燕家只得明芷一女,他却是忘了,外祖父已有遗命,燕家女不再嫁进王室,母后也因这个遗命,才弄了丘檀二人进北宫。你是明芷的哥哥,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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