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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无我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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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齐一下僵住,笑容凝固在脸上,停了许久才挥一挥袖,拿起桌边的酒来浅斟一口,便咂舌道:“先生定是诓我!嬴赵前不久才胜了嬴秦一次呢!”他似乎用这话给自己宽了心,就又坐正了说:“唉,虽然我现在不大管他们的事,不过这些消息多少还是听过的,嬴赵过去躲过了那么多次,比这凶险的都还有,哪里就会死了呢?”
  司空马听了这话,只得叹气,转过头去瞧绮窗外的夜色。今日没有星月,绚烂的灯火也次第熄灭,茫茫漆黑无边无际,幽深厚重,笼罩了一切。偶尔传来打更的声音,悠长刺耳,在暗昧的青石街巷内回荡,孤孤单单地,显得格外恐怖凄凉。
  “过去那不过是偶尔被阴云遮翳的太阳而已,”他想了想,如此比喻道,“而现在,永恒的长夜即将降临。赵国如今凭借武安君的智谋垂死挣扎,也只是勉强散发出一点坠落之前格外灿烂的回光罢了。不过,就连这点回光也要到头了。如果赵能继续以武安君为将,则可撑一年而亡;若杀武安君,不过半年。”
  “可惜,”他看着那熠熠燃烧的华美画烛道:“赵国内政极乱,我猜,武安君一定会被奸人陷害致死。”
  田齐听完,竟沉默了半晌,司空马以为他是震惊过度忧及自身无法措辞,没想到良久,他猝然一敲红黑交织的龙凤纹漆木几案,猛地唉了一声。
  “算了算了。”他拖长音说,“这已经统统不关本东帝的事了。随便他们怎样!”说完,又哈哈笑道:“让他们去闹罢,以往天下都爱看他俩的热闹,要是赵国这下灭了,那就没有热闹可看,倒也落得清静。”
  “公子觉得自己还有几日可清净?”司空马忍不住这么问,“公子以为和秦有姻亲关系,就能够置身事外坐视不管吗?”
  在说出这话之前他就预想过田齐的反应,或许会勃然大怒,或许会沉思不语,再不济也会惊奇地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但他没想到,田齐只是一拍大腿,随后有些悲凉地叹了口气,干笑了两声,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抬起了袖。
  “何必呢?我就知道到先生会这么问,你们都太执着了。”他摇摇头,复又轻声道,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格外严肃,与方才判若两人,看得司空马目瞪口呆。这些活了几百年的家伙,真是个个都深藏不露。
  只听田齐还在一边穆然地说,一副出世的正人君子之相:“先生你和嬴赵啊,未免都太执着了,其实嬴赵撑不了多久我知道,故意这么说一试先生而已,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如果我还有能力救他,还有能力改变点什么的话,我现在就绝不会悠然地干坐在这里。”他摆摆手,嘿嘿地苦笑着道,“一个辉煌的时代即将来临,它的进程,是不可逆转的、无法阻拦的,它终将发生,没有必要再这样苦苦挣扎,就像先生说的一样,天要黑,谁都阻止不了。”
  “我们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它降临到我们每个人的头上。”
  


☆、【五】

  对于春秋数百的人来说,时光实在是太容易消磨。不知不觉,距离上次交战,已快一年。
  咸阳宫内最近很不平静,轩敞的金銮殿里气氛微妙,量谁也预料得到,这会儿嬴秦正在筹谋着,怎样再发动一场新的战争,洗刷掉上回嬴赵给他造成的惨淡的败绩。
  某日入夜,翠帏羽盖的华车载入一位贵客,毫无阻拦地通过重重宫门,直送进他所居住的殿中。车内人下来,缓缓行入此处,所有仆从这会儿都已被遣出去,偌大的殿内空寂无人。晚间的宫室里,灯火璀璨通明,岑静而耀目。
  “你这里一次比一次装潢得要华美了。”
  嬴秦披着玄狐狐裘,拿着干净的丝帛迈进殿中准备换药的时候,就瞧见了那位被送进来的少女。她正直直地跪在他榻边的那张饕餮纹面的青铜错金矮几上,昂着首,神情严厉,左右打量着殿中的装饰陈设。她环视了一圈,不由得如此感叹道,声音冰凉清脆如同玉碎。
  “你到得挺快。”
  嬴秦有点惊讶地瞅了她一眼,随后不咸不淡地道。听见他说话,少女迅速地转过头来看他,她眉如远黛,唇似点脂,面容十分明丽鲜妍,那纤细姣好的躯体外,裹着一袭鲜艳的绛色衣裙,其上覆施黑褐双色的凤凰彩绘,描金衣带,罗纱滚边,在蜜色的烛火下格外夺目。她的姿态极为诡异,坐得太端正了,使她面对嬴秦的时候像一位忠诚的臣子,又像是被陈列在她身下几案上的某种食物。
  “赵地风尚奢靡,我以为你和兄长不同,不好这些。”
  她语气冰冷地说,撇了撇嘴,很是自然地歪头瞅着四周流光溢彩的众多物事:纯金帐钩挂着冰缬纱,嵌珠铜盏托着银画烛,铺在地下的绿褐长毯上织着双豹噬鹿的纹样,她所跪着的那张青铜错金几边,并着一张象牙刻花的矮榻。
  嬴秦根本没有搭她的话,他只是毫无顾忌地走过去,脱下皮屡,敏捷迅速地翻身爬上她对面那张象牙榻。他抄起手,斜身倚上那刻花的床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少女,俄而,冷冷地一笑。
  “此言颇有借彼讽此之意。”他下判断说,瞥了她一眼,又悠悠地道,“魏姬,你来该不是就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
  赵地风尚奢靡,嬴秦刻意地避过了魏姬的话,其实他也跟嬴赵一样,喜欢华丽而精致的东西————不过老实说这些东西又有谁不喜欢呢。只是嬴秦却不似嬴赵那般,他没有心情去细细地把玩品鉴那巧夺天工的错彩镂金,他喜欢它们,单纯是因为它们代表着权力和财富罢了,珍奇稀贵的东西才能更好地显示出他的强大:那翡翠帷帐,琉璃卧榻,错金宝鼎,锦绣坐席。就同他喜欢听各国朝拜他时口中所念的虚伪的贺词是一个道理。
  “你多心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言。”被称为魏姬的少女魏国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否定他道。她弄着自己妃色的修长光润的指甲,看起来很不高兴:“我迢迢地来这儿,当然是有要事欲相商————你能坐直点吗?”她遽然快速尖锐地道,似是无法忍受,却又自觉失言,便掉过首去,岔开了话题:“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当面问你好,”她将手搁在膝头:“怎么让我和韩劲去南边对付兄长,你想好没有?”
  “我既会发书信给你,自然是都安排好了,你真是太费周折。”被她这么一问,嬴秦未免有些不快。他倚着那雕卷云龙纹的象牙床柱,一边当着她的面将沾满污浊液体的丝帛从肩膀的患口处拆下来,一边冷冷地答道。期年已过,上次肥累之战残留在他身上的伤,如今似乎长好了大半,就连嬴赵的那一箭,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结了深褐色的痂。
  “此番伐赵,必要求胜,我早有绸缪:我们分兵两路,你与韩劲率兵,北渡漳水,出击赵国南部的赵长城,进迫袭扰邯/郸。我会派部分秦军与你们同行。”
  他命令说,费力地将新的一卷丝帛缠上肩膀。嬴赵的伤应该是再也长不好了,他缠着缠着,脑中忽地出现了这么一个奇异的念头,浮光掠影般地,一闪而过了。
  魏姬点点头,便在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将丝帛绑好又崩开,单手打结极为吃力,她瞧着,竟连一分上前动手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你怎么不叫医士?”片刻,她倏然出声道,却仅仅是这么问,嘟着嘴,有些无聊地凝视着嬴秦。
  嬴秦稍稍偏过首去,很不情愿地避开了少女的目光。“没必要,”他漠然地答。“我不愿让他们看见我的伤口。”
  魏姬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她撇了撇嘴,但没有再接话,仅是低头重新看着自己的指甲。殿内一时陷入沉静。一旁的长柄彩绘鸟纹陶灯内,燃焦的烛花结得很高,在空气中轻微地爆裂开来,哔剥作响。
  “只要按你说的做,你就会放过我们么?”过了一会儿,少女又忽地有些可怜地尖声这么开口,打破了岑寂。她的睫羽长而微翘,说着话的时候如同蝶翼一般微微扑闪,在灯光下染上了一层蜜色。
  她仿佛对他英明的兵力部署和他身上的伤都不怎么感兴趣,这个问题让嬴秦十分不悦。他蹙起眉,伸手去勾住少女的下巴,生着僵硬厚茧的指腹来回抚摩她光洁的肌肤,沉声警告道:“别说得跟我威胁你似地,我不喜欢你这样。”
  冰凉的、不动声色的恐吓。
  “哪有?”她平静地辩白道,挣脱他,垂下眼去。“大国威武,我魏氏自请为臣。”她声调冰冷地这么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结,睫羽略略地颤抖着。
  嬴秦却闷声笑了起来,他终于将包扎伤口的丝帛打好结,系紧了,便又道:“莫非你自己就不想这么做?伐赵对你本是有好处的————你不是想活下去么。”他挑挑眉,幽幽地道:“活下去需要土地,你魏国的土地没有了,自然只能从他那里获取。你那兄长同你一个姓嬴一个姓姬,你也不需要像往日那样怜惜舍不得他。”
  “我怜惜他?”少女却猛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决绝地否定了这个说法,“没什么可怜惜的。嬴姓与嬴姓尚是这样,何况我们异姓呢。”她意味深长地道,姿态优雅地伸手理了理头上的簪子,指尖滑过其上绍缭的银流苏。“我只是在害怕,”她毫不掩饰地道,扬起下巴,那双细长的眸子眼角稍稍斜挑,侧侧上牵,用周地的胭脂搽成艳丽的浅紫,在蜜色的灯火下显得分外妖娆。
  赤色,她周身的赤色鲜艳且凛冽,华贵一如当年,那个领十二诸侯而朝天子,贤能威势天下无匹的华夏之王。“我只是在害怕,”她有些神经质地轻轻说:“我害怕,为什么我的土地会没有了。它们现在在谁手上?对付完兄长之后,我便会落得和兄长一样的下场吗?”
  “为什么?”男人闻得此言,兴味盎然地地眯起眼,冷笑一声:“这都要怪你,怪你本身懦弱无能,你的确愚蠢得很可怕。”他轻藐地说,“你们一直想不清楚,其实你们是自己毁掉了自己,自己为自己铺设好了结局。”
  “难道你不觉得你自己也太可怕了么!”无言以对,少女愣了一会,才不可置信地急切地问,她蓦地激动起来,语调益发尖锐,将那闷在心中多时的疑虑也一并吐出:“我们还会失去更多吗?你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吗?兄长,我们,都不会再同你争霸了,嬴秦,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她的言语中含着无尽的绝望,然嬴秦懒得理会,他只是十分无趣地直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我要为天下黎民们永远地结束战争。”他再次冷笑着道,睥睨着面前这个他认为有些可笑的少女,披在肩头的玄狐狐裘滑落,露出半敞的私衣,其内是,满布伤痕的躯体。
  “真正可怕的是现在这种变幻频仍的局面,”他靠拢来,的声音里有着冰冷的狂热:“只有毁掉它才能获得光明,我要重建一个纯净的,伟大的,法律严明的稳定的时代,把全天下那些愚蠢的人们从泥沼内拯救出来,现在仅是暂时花点代价,你就被吓成这样子了。”他说着,神情阴鸷,探身渐渐凑近了对面的魏姬,恻恻地问道:“难道你觉得不该这么做?”
  魏姬睁大眼,瞬间像是被击溃了,那双细长而艳丽的眸子直直地瞅着他,她的发髻上插着透雕龙凤的玉篦,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就让人有一种将其破坏掉的冲动。“可是,”她异常虚弱地颤着声说,声音清脆甘凉,“可是你想到没有呢?我们的人民,他们根本不愿接受你的统治,你办不到的。”
  “我东面的藩臣。”嬴秦向她伸出手去,勾起她脸侧的一丝鬓发,“难道你们就是真的愿意伏于我的座下吗?”他压低声,冷冷地道,“你要明白,那些愚民的想法和你现在不敬的问题一样根本不值得考虑。力量,”他说,“绝对的力量会让你们闭嘴,噤若寒蝉,变得像一件玩物一样乖巧。”
  他说着,就真是像在对待一件玩物般,抚过少女的眼角,赵魏韩三家皆出于晋,尤其是魏,承晋正统而尚红,因此就连那双丹凤眼,也竟有三分相似。
  他想着,手向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脖颈。
  能够致命的一扼。魏姬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任凭他旋即就抬手卸掉了自己头上戴着的琉璃银花钿,水碧玉步摇,冰凉的指尖拂过那束衣的绸带,她忽地将脸凑近了,睁大眼睛,仿佛要看清楚他的容貌似地,这不近人情的,锦衣狐裘的终南君子啊————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放过我们了?”
  描金的黑色衣带被松开,褪下的赤色礼服在青铜错金的几案上铺摊开来,柔软的、尚存着少女体温的丝绸覆上了坚硬的、冰冷的饕餮纹雕花。面前只穿着白绢亵衣的跪姿的少女抬起眼来看他,突然喃喃地如此问道。
  这个长夜不能被浪费,他早就在这么想了。嬴秦有些不耐烦地扯开魏姬身上系着的绳结,而后伸手抽掉了插在她发髻上的那支嵌珠玳瑁簪,随手一扔,精巧的饰物跌落在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滚了几圈才终于停下。魏姬乌黑的长发立即瀑布一样垂散纷披下来,掩在她雪白的、散发着热气的躯体上。
  “那要看,你是不是还能够胜过你那个兄长。”
  他生硬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道,随即近乎粗暴地一把扯过她的长发将她拉近,堵住了她的嘴。少女的唇舌温暖而柔软,“你不用骗我,”一吻过后他听见她微微喘息着道,“我什么都知道,若是我们真赢了这一仗,你必将继续入侵邯郸,杀了兄长。”
  “兄长死了,那你留着我们,又还有什么用呢?”
  


☆、【六】

  赵王迁四年,秦卷土重来,再次伐赵。其兵分为两路,嬴秦所随的那一路主力由上党出井陉,向北而进。另一路随韩魏直奔邯郸南。兵行神速,主力不多时就快进到番吾,赵王遂命武安君李牧领军抗击。
  番吾位于邯郸北面,位扼危要,横着绵延迤逦不绝的赵长城,多山而势险。紫塞风寒黄沙茫茫,层峦叠嶂陡峻巍拔,峰峰皆直冲九霄,地势易守难攻。因此嬴秦特意增加兵力,携了数十万大军,旌旗蔽日刀戟横空,一路直扑至赵长城脚下,准备进犯邯郸,同南路军一块,将赵的土地截为两半。
  高台之上警报用的烽火燃起,狼烟袅袅腾腾,那点鲜艳的火焰在广阔无尽的、阴沉的苍穹之下,瑟瑟地颤抖着,朔风刮过,令人没有一点儿暖意。
  武安君李牧订下战略,先集中兵力,击退北路秦主力军,于是就将赵营扎在番吾附近。日日派兵去侦察嬴秦的动静。
  侦查的斥兵来报秦军靠近的消息时嬴赵正坐在军帐内,百无聊赖地抚弄着随军带来的五弦瑶琴。那琴琴身漆成青色,首端雕刻流云,遍体镶嵌珠玑美玉,材质做工俱佳,随手拨来铿铿作响,其声穿云裂石,清越非常。
  “殿下!秦军就要到番吾了!是否像上次一样开始在这儿筑堡垒防守?”
  从斥兵那儿得到消息,年轻的副将赵葱跪在地上,满脸焦灼,语速急促,话音中难掩慌乱之意,可还残着一点儿希望。上次的胜利毕竟都给每个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映像,这次只要也防守好,就必会像上次一样,教那秦军没有一丝可乘之机的吧……
  嬴赵听了,却只是哦了一声,弯眉笑起来。“不用筑堡垒,你们也没必要担心。”他停下弹琴的手,笑着道,霍然起身,那袭宽大的、绘着青色繁缛图样的白色深衣,花纹细密的长裾拖曳至地。“上次的计策已经不能再用了,武安君料事如神,早就给我出了更好的主意,这一回,我们要速战速决。”他说着,忽然一拍案几。“你去传令三军准备好,只要他一近番吾,我们就立马主动迎上去,趁他还没站稳脚跟时骤然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殿下!”然那副将却又急切地道,“秦军人数多于我军,且极为善战,秦生性好疑多诡,如此贸然出战,恐有不利啊!”
  “不,武安君的计策很对。我赵军精于骑射,悍勇无双,难道就不善战?”男人摇了摇首,身子往后头的几案上一倚,有些狡狯地挑眼看他,“不过可以预见,此次战争必会惨烈无比,难道————你是怕死?”他故意不屑地说,语调微微上扬满含戏谑之意。
  “在下本就誓愿为殿下马革裹尸,又怎会怕死!”那年轻的孩子血性方刚,忙叩首道:“既然殿下如此吩咐,那在下定会全力追随武安君,以死抗秦!”他忘我地表着忠心,把自己的意见,就这么全然抛在脑后。
  嬴赵点点头,这位副将其实并不怎么可靠,可是无奈,他是赵王的宗室远亲……司马尚又刚好被李牧派去抵御南边的韩魏了。说起韩魏,他不禁苦笑,昔年三晋约为金兰,斩白马歃血以盟,如今早杀来杀去成了一盘散沙,嬴秦的反间计用得太妙,威逼利诱,拉拢了藩国韩魏来击他,想必那两人为了保命,只得臣从。
  他却是不愿的,明明同为嬴姓一族,他凭什么要跪倒在那人的座下称臣?不,他生来就不应给人当从属。
  “与其这样苟延残喘,还不如悲歌而亡。”
  思及此处,嬴赵蓦地开口,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讲给那副将听。噌地一声寒光掠过,他猛然拔出了自己系在腰间的佩剑,将剑横在眼前,看着灯火下那折射出冷光的、微微颤动的锐利轻薄的错金剑身,良久,突然微微一笑。
  “此番只要还能得胜,花费多少鲜血的代价都不可惜。”
  “真是横亘天险,大好河山。”
  嬴秦率领着数十万大军声势浩大地抵达番吾一带时,正值黄昏,他骑在马上,远望此处座座险峰,皆被夕阳的余晖映红。极目眺去,那长城上只有几条守关士兵的黑影,朦朦胧胧地晃动着。他不禁有些嘲讽地扬起嘴角,冷笑道,嬴赵大概还躲在营中饮酒高歌,醉舞之刻并不知道他已经到了这里吧?
  晚风习习带着凉意,吹得四边草木一波波不住地起落,窸窣作响,军中主将纵马与他齐头共行,“殿下,”他忽地扬鞭指着不远处丘峦之间的某一点,随口问道,“殿下你看,那里可否设兵伏击?”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瞧了瞧,可满眼都是想象中帐下嬴赵醉舞的姿影,山脊还是山脚索性全由他去,便颔首道地势甚好,将军目光颇准,不愧是久经沙场万里驰骋。
  主将看他语带敷衍,像是心不在焉,也不好多说什么,旋即回身吩咐士兵们搭好炉灶,抓紧时间造起饭来,忙忙碌碌又是一场。他只在一边袖手看着,晡时将过,三军原地休整,煮上干粮,巡逻的兵士敲着锅子扯嗓大喊,声音在万人之间回荡。秦军军纪严明,即使有这么多人一同进餐,竟也闻不到半句燕谈之语,唯有无数道炊烟盘桓,袅袅然升上天际。
  此处地势奇峻,万仞重山伫立,远处绯云叠积在遥远的天极处,金乌低沉,回光给座座刀削似的险峰镀上了一层金色,灿烂无比。等晚餐时间过去,嬴秦也已用毕膳后,天色开始便转暗,苍穹泛着月白,归巢的鸟雀掠过道道灰褐色弧线,一轮半透明的蟾宫挂上山尖。
  士兵们起身,收拾堆在地上的铜盾戈矛,准备重新赶路,战车上的马也喂过干草,又再次套好了,六军将发。然而当远方地平线上诡异地扬起阵阵尘土时,有人发现不对劲,停了下来。还没等主将喝令所有军士不要前进,原地列阵以待,做好御敌准备,对方就从那边卷过来了,战马嘶鸣绣旗翻飘,青色的玄鸟在暗昧的天空下扬起,那是一支轻捷迅敏的赵军军队,骑兵打头,瞬间风驰电掣般地杀到了眼前,像是一支尖锐的矛一般,直刺而来。
  赵军,是赵军。嬴秦微微颦起眉,这回看样子是来突袭的,不可能……但是不可能!他们怎么敢主动送上门来迎战?这是自寻死路,难道嬴赵不应该在原处扎堡垒以待他的重兵么?还是说他竟放弃了原来死守的策略?大约是李牧又使什么诡计了,他想,稍稍急切地扬鞭上前欲看个究竟,赵军的前锋就已同秦军接触,并不由分说地交起战来。两翼弓弩手万箭齐发,流矢如雨,厚重的盾牌顿时被射成了刺猬,晃神间,已有不少人躲避不及,中箭阵亡。
  这一支赵军大约是主力,比起上回遭遇的又很是不同,看来嬴赵是拿出他的家底儿了,他一抽坐下骏马,啧了一声。主将下令摆出长蛇阵。可松散的秦军料不到嬴赵会有特地赶过来对他们发动突然袭击这个胆量,有人连箭囊都尚未背上,就连嬴秦也根本就没有做好战斗准备,长剑还插在鞘里。这一下太过猝然,秦兵分散开来,反被赵军层层压近。今日交手的这一支军队士气格外振奋,赵人素来以悍勇闻名,这下更是疯狂地砍杀,冲锋陷阵皆如亡命之徒一般,完全没有提防的秦军未免招架不住。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交起锋来。
  混战内天色愈黑,晚霞淡去。眼看秦军就已处于下风,嬴秦拔剑策马前奔,想要杀开迎面而来的赵军,破出一条路去,刻满花纹的长刃在手,他几下就刺翻两个骑兵,从躯体里抽出的薄锋轻轻颤动着,尚带余温。鲜血涌溅,他抬首望时却正撞见对面嬴赵一身胡服金钩玉带,骑着高头大马,背景是重重高渺远山。他身手矫健若游龙,在万军里穿梭,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拉满了鹊画弓不断地朝秦军阵内放箭,赵军分开呈几小支冲击秦军的蛇阵,不多时阵法就被打散,乱糟糟哄成一团,卒子们都各自逃窜屠戮起来,尸体一摞摞堆了满地。
  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斗一直持续到人定已过,火炬腾腾点燃,圆月高悬如镜,向群山沟壑之间投落浓浓淡淡的阴影,夜色苍茫,秦赵两军就在这样的战场上,激烈地争一胜负。
  这样的战场,这样的战场。
  烟尘迷目,四处都沸腾着人的喊杀,马的嘶鸣,震耳欲聋。尖刀狠狠地刺入人肉体的声音,红褐色液体喷薄而出,惨叫声,撕心裂骨。有人浑身是血,驾着战车疯狂地驱马驰骋,碾压过那些或业以冰冷或余温尚存还在蠕动的躯体。手被砍断了,眼被刺盲了,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跑着,无意义地大叫着,旋转着长戟利剑,疯狂地攻击着四周的所有人。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有人在卖力地擂鼓————敲呀,敲呀!那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隆隆可怖。杀掉杀掉杀掉,火光映红了夜晚流云浮动的阑珊的天宇,灼热的鲜血激奋地飞遍,战马向前猛冲,项下系着人头,有人拎着几个睁着眼、毛发蓬乱的首级,骑在马上,发出不成人声的诡异的大笑,死死死!喧闹中远处一支金绿尾翎的长箭射来,破开空气,陡然一下,钉穿了他的喉咙,红褐色的液体一溅,转瞬间他那尚带着笑容的脸就消失在被火光瑟瑟地映红的夜的天空下去了。
  理智呢?理智早就离他们远去了!这群人,在这疆场上疯狂地践踏,厮杀。生命在这种时候,显得无比地渺小和卑微。
  “殿下,那些突袭的赵军不断地冲杀过来,不要命了似地,杀掉多少也拦不住,我们死伤惨重啊殿下!”
  一片杂乱的声音里,就连方位也快分不清。嬴秦的手下骑着快马跑上前来,急促地如此汇报道,话语内含着哭腔。“我们不是来攻城掠地,简直就是来参加一场葬礼的!我们和他们,共同的葬礼!”
  战场上的风炽热无比,男人回过头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那就命令他们也不要命地给我冲杀出去!”他高声说,被鲜血浸透的黑衣贴在身上,妖丽的红褐色纹路织缠遍周身。挥剑猝地削掉面前一个畏缩后退的秦兵的脑袋,嬴秦皱着眉,严酷地下令道。
  “既然他们送上门来,那就务必给我斩尽赵军主力,杀人多者,赏上加赏!”
  一面为保家国,誓愿马革裹尸;一面为铸帝业,宁肯埋身沙场。箭矢交坠金石相击,夜幕沉沉,辽阔山河之上,谁在用生命,吟响一曲慷慨悲歌。
  


☆、【七】

  月上枝梢,复至中天,光华清明。战争耗过了人定,子夜降临,巢中夜鸟安睡。一切都冷了下来,静了下来,辽远沙场之内风起依旧,呼啸过面前的原野,天穹暗红,烟尘贴着地面向远处卷去,蟾光将什么都照得明晰。
  站在这儿瞭望远处黑黢黢的叠叠山峰,几株小松树稀疏地立在其间,形影奇峻。战场死寂,秦赵两方胜负已决。秦军给不要命的赵军团团打乱缠住,首尾相顾不能,最后被分开来一点点击溃,旗靡辙乱,风声鹤唳。
  直到赵军主力已战死耗损得差不多,嬴秦一部才勉强得以脱身,陆陆续续杀散赵军,眼见秦军也只剩下些残兵伤卒,再反扑也得胜无望,遂干脆集结了幸存者,朝上回扎营的方向退去。和前番肥累之战的状况差不多,嬴秦不过是在才好的躯体上又添了新伤口罢了,他那一袭黑衣贴在身上,他自己的血与别人的血,交汇在一起,浸透了丝帛,黏着他的肌肤,鲜艳的液体沁入了表面细腻的纹理。
  谁会想到,嬴赵竟敢来偷袭这一招呢?
  他们甚至还没完全到达目的地,就已经被击溃了。
  还痛苦么?已快要麻木。伤口遍布了全身,几乎不知道疼得到底是哪一处了。刚刚的鏖战里他下马持盾步行,短兵相接,仗着非同常人之躯以一敌百时,躲避不及,被一赵兵绊倒,铁蒺藜生生刺进了腿腹,鲜血直流,虽然他旋即就砍下了几个试图偷袭的敌方卒子的头颅,却再不能上马。
  主帅命手下清点人数,粗粗一算发现折损不少,无奈地下令整队迅速后撤,守退离此处最近的一个营地。期间副将欲捎他一程,他冷冷地道又没什么大伤何必如此,比这要严重得多的情况都不知经历过多少回,说毕就执意一人随在军队后面独行,脸色阴沉得要命。
  居然又一次地……失败了。被嬴赵又一次地,用诡计击败了。
  秦军伤残众多,随处可见互相搀扶着行走的士兵,队伍拉得很长,稀稀落落,月光下投出些许摇晃的疏影。他的右腿带了伤,又是孤身一人,踽踽地走着,看四周黑暗之下影影绰绰的群山,渐渐竟给遗留在后面,前面零散部队的剪影越缩越小,这样迢迢地看着,愈觉凄凉。
  不行,再这样下去就要彻底掉队了。
  “嬴秦!”加快速度,步履阑珊地没走出多远,身后风起萧萧,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有人远远地这么开口唤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几乎不用回首观望就晓得那是谁的声音,还真是亲切啊,几百年来都是这么带着笑意地呼唤他————嬴赵,方才得胜的嬴赵居然追来了。
  但是没有那匆匆的马蹄声,没有那疾劲的驱驰,略略偏首,余光瞥到身后悠远的夜,天地间竟只有他一个人。
  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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