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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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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音不解,圆睁着眼睛,“师父,我说了啊……”
  戴子和一边顿足,一边去探颜亭的脉,口中嗔道,“你只说他醒过,却没说他知道他母后的死讯。”
  “我不确定三哥那时候是不是清醒,而且,那有什么不同?”颜音还是不解。
  “当然不同,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思则气结、恐则气下、惊则气乱。人乍闻噩耗,惊悲交集,最是伤人。你要让师父知道这个情况,才好对症施治。”陆清突然插口道。
  颜音脸一红,低头不语。这些日子来颜亭的症状始终不能稳定,又加上连日晨昏颠倒,劳累不堪,自己早已经乱了方寸,竟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论医道上的学问,颜音自然高出陆清,但若论病症上的见识,颜音便只能甘拜下风了。颜音虽然饱读医书,但因从不曾行医,便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而陆清自幼习医,又在医科中拔得头筹,这些日子以来在惠民署行医,经验上自然强过颜音远甚。
  颜启晟见戴子和反复把着脉,脸上神情紧张,忙问道,“怎么?可有什么变化?”
  戴子和沉吟半晌,方开口说道,“三皇子心火亢盛、敛液成痰,只怕是……心脉有损。”
  “心脉有损?这是何意?”颜启晟不解。
  “三皇子很有可能患了失心病。”陆清接口道。
  颜音闻言一惊,忙去探颜亭脉搏,恰在此时,颜亭睁开了眼睛。
  “音儿!音儿,你在这里,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三哥了……”颜亭紧紧拉着颜音的手,激动的说道。
  “三哥,音儿在,音儿怎么会不要你。”颜音忙伸手去抚摸颜亭额头脖颈,安慰颜亭,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的说话方式,不像平常的三哥。
  “好疼,音儿,三哥好疼……三哥的腿大概是废了,身上也全是伤疤,很难看……你不会嫌弃三哥吧?”
  “怎么会?三哥,音儿不会嫌弃你的,音儿自己……也不是什么完璧……”颜音的泪,止不住在眼眶打转。
  之前颜音没察觉颜亭会有失心病征兆,只是因为全然没有往那边想,如今将颜亭的脉象和言谈一参酌,心中已经确定了六七分。这病,几乎很难根治,即便是找到症结所在,也罕有治愈的病例。
  “音儿,别哭……”颜亭挣扎着,用手帮颜音拭泪,“三哥已经替你报仇了,那几个畜生,被我困在荒岛上,他们饿极了,又抓不到那么多鱼虾,连芦根、蚯蚓也吃下肚,有个畜生想要游水逃命,被我亲手射死了,我又一把火烧了那岛上的芦苇,让他们连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只可惜大水来得太快,便宜他们了……”
  颜音暗暗心惊,原来那一夜,不止是颜亮吗?自己当时醉得不省人事,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三哥,你是怎么知道的?”颜音颤声问道。
  “我一见你面就觉得你心里有事,后来听你四弟说起你那晚好像有点不对劲,我便安插了自己人在那畜生身边,他们几个喝醉了酒,说起了那晚的事。我听了之后,当下便派亲兵扮作落单负伤的南赵元帅,将他们诱到了洪泽湖的孤岛上……”
  颜亭的话,虽然勾起了颜音最不堪的回忆,但颜音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了,没有痛苦,没有羞耻,甚至不在意会不会被传扬出去,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三哥的病……只是忧心,当年那个教导自己,看护自己的三哥,像一座山一样始终让自己依靠的三哥,还能不能回来。
  “你告诉三哥他们的形貌,三哥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不论有什么需用,都尽管跟三哥开口。“
  “不要紧,三哥就算是脸上落了疤,也是最英俊的。”
  “这次你必须给我学会游泳,你一天学不会,就一天不要上岸!”
  “骑术一天不练,就会生疏,你可是三哥的徒弟,可不能丢三哥的脸。”
  “不服气就快点长大,建功立业去!”
  “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上不舒服,都来找三哥,让三哥帮你分担,三哥会永远在你后面支持你。谁欺负你了,你也只管告诉三哥,三哥帮你报仇!”
  “三哥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绝不让你有半点危险。”
  这样的话,才是三哥会说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的三哥,从身到心,都软弱得像个孩子……
  “亭儿……”颜启晟试探着迈了半步,轻轻唤了一声。
  “啊——!”颜亭一声尖叫,身子一缩,抬手将床头瓷枕丢了出去。因颜亭病中无力,那瓷枕并没有被抛远,只是落在了床边地上,碎成了两半。瓷枕上“长乐未央”四个大字,被一条裂痕分成了“长未”和“乐央”,看上去甚为不吉。
  颜音和戴子和忙伸手按住颜亭的身子,生怕他再剧烈活动,错动了骨骼。
  颜启晟脸色发青,嘴唇发白,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怜是怒。
  颜亭却把脸埋在床上,全身颤抖,不知是恐是惊。
  气氛很是尴尬,颜音想劝颜启晟暂时回避,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还未等开口,却见颜启晟缓缓转过身子,微微仰着头,稳稳的踱入了内室。
  有泪,自他脸上悄悄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六十六、相分两地云袂远

      内室一片昏暗,没有光,也没有人。颜启晟任由眼中的泪,恣肆流淌。
  继位以来,已经很少落泪了,上一次是因为启昕,这一次是因为亭儿。
  外面的语声,依然字字入耳,也字字锥心。
  “三哥,三哥,没事儿了,你别怕……”
  “音儿……”
  “三哥,你别乱动,也别动气,这样身子才会好得快些。”
  “可是……音儿,我刚才动了,会不会从此以后就瘸了?我还能走路吗?”
  “没事儿,三哥,你会好的。”
  “真的吗?音儿,不会落下什么残疾?”
  “不会,三哥,不会的!”
  颜启昊越听,越觉得这样的对答很是熟悉,遍寻了十几载的记忆,才终于想起,当年,亭儿也曾经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几个皇子争位正酣,颜亭当时只有三四岁,出了水痘,被送到庄子上静养。
  那么小的孩子,离了母亲,由几个嬷嬷看护着,独自住在郊外,不能着风,不能沾水,身上奇痒无比,自然是很难熬的。听到下人来报说颜亭日夜哭闹不止,颜启晟的心都要碎了。因安弦羽没有出过痘,当时又有身孕,不便过去看望,无奈之下,颜启晟只能亲身前往。谁知道这一去,就待了大半个月才脱身回来。
  那时候,颜亭整日缠着颜启晟,片刻不让离身,便是晚上睡觉,也要黏在一起,只要睁眼看不到颜启晟,便会大哭不止。
  水痘这种病症,虽不凶险,但却是很熬人的。颜亭的双手上套着素纱袋子,防着他去抓头脸上的水泡,但是他那时候实在太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总是要去抓。每次抓过之后,就呜呜咽咽的哭诉。
  “爹爹……对不起……我又抓了,我不是故意的……”
  “别哭,亭儿,没事儿的,下次注意就好了。”
  “可是我抓了,会不会落下疤来?”
  “不会的,只要亭儿不再抓就没事。”
  “可是……万一落下疤怎么办?很难看的,爹爹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不管亭儿变成什么样,都是爹爹最喜欢的亭儿……”
  这半个月当中,老二老四他们几个用尽诡计,企图将颜启晟一棍子打死,却不想阴谋败露,反而失了圣心,倒是让颜启晟捡了便宜,成了皇储。颜启晟日后每次跟安弦羽说起这事儿,总是说亭儿是自己的福星,若不是因为照顾亭儿躲过了这摊浑水,还不知道这皇位能不能落在自己身上。
  如今,十余载岁月匆匆流逝,亭儿……终究是因为自己,从身到心,都变成了残破不堪的样子。虽然在自己心里,他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亭儿,但在亭儿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寒来暑往,半年转瞬而过,又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暑伏季节。
  定风斋前,蝉鸣阵阵,松风习习。
  定风斋内,窗下置着冰鉴,穿堂风吹过,带来一丝冷冽的清凉。
  颜启晟端坐在上手,颜启昊坐在下手,颜音却跪在当地。
  “亭儿这几日身子如何?”颜启晟问道。
  “已经能拄杖慢慢行走了,腰腿恢复得不错,并没有跛行之态。但即便如此,将来也不耐久站久行,更不能骑马。”颜音答道。
  颜启晟深长叹息了一声,又问,“精神……可还健旺?”谁都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也都知道他因何不忍直接询问。
  颜音轻轻摇头,“还和以前一样,除了我之外,不认其他人……下人的名字,他这一刻记住了,下一刻转眼就忘了……而且,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碰不得他的身子,一碰,他就会发狂……”
  颜启晟又叹息了一声,过了很久,才轻轻拍了拍面前的一堆折子,颓然说道,“音儿,你知道……私离幽禁之地,是重罪,亭儿犯下的事……也是……”颜启晟说得无比艰难,“这些,都是弹劾你们的折子,有百官的,有宗政院的,还有亮儿母亲纥石烈氏的族人……”
  “是。”颜音轻轻叩首,“颜音自知死罪,愿领责罚,但三哥已经受过杖责了,一罪不应二罚。”
  颜启晟苦笑一声,“朕还没有说要罚你们,你急什么……”
  颜音脸一红,低下头不再吭声。
  “朕知道,亭儿一刻也离不开你,若你不在他身边,他肯定活不成……但是,这中都燕京你们没法待了,朕和你父王顶了大半年,再也顶不住了。如今亭儿的身子已经无恙,朕也能放心让你们离开了……”
  “父皇……”颜音惊讶地抬起头。
  “你们两个……除宗籍,流放渤海郡,朕在位一日,你们不得离开渤海郡一步。”颜启晟的声音,低沉而又嘶哑。
  这个决定,颜启昊是知情的,之前二人已经商量过很多次。但此时听颜启晟当着颜音说出来,颜启昊的心中还是痛如刀割。
  这恐怕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颜亮对音儿做过的事情,颜启昊已经知道,但为着音儿的声名,却不能将颜亮的罪行公诸于众,但如此一来,颜亭的罪,便无形中重了几分……颜亮的母家纥石烈氏是七大后族之首,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又气势汹汹的要求严惩颜亭,音儿擅离幽禁之地,也是重罪……
  两个人的错,都不得不罚,但两个人的身子,又禁不住任何重罚。流放渤海,是自己和三哥深思熟虑,反复掂对后的决定。弦羽出身渤海皇族的事情虽然不为人知,但她是渤海人,却是公开的秘密,亭儿去到渤海,当地百姓至少会有一两分香火之情。此外,就藩渤海的辰郡王是自己的姨丈,万一有什么事情,总能看在母妃的面子上照拂音儿。
  他们两个被除了宗籍,便是庶人,身份权势便全没了,留在燕京这是非之地,自己和三哥一个照应不到,恐怕便会出事,远远的避到渤海,倒是更安稳些……
  颜音听到这个决定,怔了片刻,随即便深深叩首,口称,“颜音遵旨。”
  “还有这个……”颜启晟说着,将一封黄绫封面的诏书,递到颜启昊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5章左右,这两天会不定时更,争取马年结束掉(也不一定……)
    
    ☆、一百六十七、音书万里几时还

      颜启昊展开一看,吓了一跳。这是一封遗诏。
  上面言明若今上龙驭宾天,颜音、颜亭即刻恢复宗籍,并晋封颜音为益王世子。若益王颜启昊已故,则颜音继任益王。若益王爵位已有颜启昊其他子嗣继承,则其他子嗣另行册封亲王。
  “皇上,您这是……”颜启昊很是困惑。
  “小六啊……咱们两个,不可能护着他们一辈子,咱们迟早会先他们而去的……失了咱们的庇护,音儿这样单纯善良的心性,若没有宗籍王爵,他还有什么依仗?若音儿有个闪失,你叫亭儿怎么活?”颜启晟颓然长叹。
  “可是……皇上,一门两亲王,臣万万不敢受!”
  “小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丢下三哥,早早去地下吗?”
  颜启昊自知失言,脸一红,垂下头不再出声。
  这父子二人在帝王面前的窘态,倒是一模一样。
  颜启晟摇头苦笑,“朕不是为了音儿,也不是为了恩典你,朕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朕只有保住音儿的荣华富贵,才能保住亭儿得享天年,一世平安。”
  “是。”颜启昊双手将折子递给颜音,颜音忙叩头谢恩。
  “你先走也好,朕先走也好,总要为他们筹划好将来。亭儿这样的心性品格,尚不免杀兄,你又怎能保证你那几个儿子,日后不会苛待音儿?”颜启晟兀自念叨着。
  颜启昊一哂,自己这几个儿子兄友弟恭,怎么会苛待音儿?
  西风古道,夕阳向晚。
  颜音驻了马,劝道,“父王,您别再送了,再晚了,就要关城门了。”
  颜启晟从怀中掏出黄金虎符,笑道,“这个还叫不开城门吗?”
  颜音一哂,“父王日常总是教导我们要守规矩,如今自己却……”说到这里,颜音顿住了, 毕竟,为人子者,不好当面批评父辈。
  颜启昊也笑了,“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情值得坏了规矩,拼上性命去做的,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就像当年爹爹不管不顾的娶了你母亲,就像……你不管不顾的去救亭儿。”
  颜音顺着颜启昊的目光,向不远处的马车望去。因为暑热,车四面的帘子都挑着,颜亭俊美的侧影,在夕阳的勾勒下,像一幅图画。
  像是感知到了颜音的目光,颜亭侧头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患有失心病的样子,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雄心万丈的少年将军。
  颜音心中轻叹,毕竟……永远回不去了……
  颜启晟见颜音神色黯然,忙宽慰道,“你们住的地方,我已经让谢德派人打理好了,在白山半山腰,那里有好温泉,地气和暖,即便是在严冬,穿夹衣都不冷,对你和亭儿的身子都有好处。虽说在山上,但离最近的村镇只有半天的脚程,还是很方便的。”
  颜音一怔,没想到颜启昊为他准备的这么周到,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颜启昊见颜音这个样子,眯起眼睛笑了,“你从小锦衣玉食,从未独自生活过,哪里知道有多少琐碎的事情要安排?那边给你留了十个小厮,这边这十几个侍卫送你过去之后,也留在那里伺候你们。”
  “父王,不需要这么多人吧?我自己应付得来的!况且三哥也不喜欢被那么多外人围着。”
  “不多派些人,父王不放心,若你觉得不需要这么多人,可以陆续遣他们回来,但必要的人总要留的,你手无缚鸡之力,亭儿的身子也不好,万一遇到事情,你们怎么应付?”
  颜音虽然觉得颜启昊的担心有些多余,但也心下惴惴,不知道颜亮的母家会不会寻机报复,便也不再推辞了。
  “今日一别,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再相见了……”颜启昊喟然叹道。
  “爹爹!您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的病只要保养得当,绝对没有大碍的,二哥、义父、师父我都反复叮嘱过,让他们帮我盯着您,您不会有事的。”颜音大急。
  颜启昊佯怒,“什么叫帮你盯着我?怎么跟父王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颜音反驳,“是父皇嘱咐我的,说一定要有人盯着您,否则您一做起事情来就不知道饥饱,更别说记得按时服药了。”
  “好啊,还用皇上的话来压我,反了你了!”颜启晟一边笑骂,一边从怀中掏出了那个雨过天青的瓷瓶,“这个,你拿着吧。这东西带在身上装药总怕摔碎了,述羽另给我做了药囊。这个……毕竟是爹爹不小心弄碎的,又是爹爹教你修复的,你带着,做个念想。”
  颜音含着泪点点头,接过那瓷瓶,揣在了怀里。
  “又哭……”颜启昊粗糙的指腹,在颜音眼睫滑过,“你是大人了,不要总是掉泪,亭儿全指着你呢!”
  “是。”颜音重重点头。
  “每月一封信,任何时候不得间断,否则等你回来,我会重重罚你!”
  “是……”颜音被颜启昊佯怒的样子逗得破涕为笑。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渤海郡白山脚下,一年一度的三月三大集,又热热闹闹开张了。
  方圆几十里的富商大贾,贩夫走卒都聚集在这里,山货,皮张,药材……衣食住行,应有尽有。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走来了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年纪,另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赭色海青衣,藕荷色织锦缎镶边,和一般商贾没有什么不同,但两个人俊美的相貌和高贵的气度,却让他们显得如此鹤立鸡群。
  年长的那个身材高挑,剑眉朗目,眉梢眼角带着纯稚的笑容,不停地东张西望。年轻的那个个头略矮一些,肤色白净,五官美如女子,同样微笑着,一脸温柔,时时用手臂呵护着年长的那个,一双眼睛片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身上。
  这两个人,正是颜音和颜亭。
  十载岁月,流放生涯,似乎并没有在两个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一眼望去,俨然还是当年携手走在禁宫中、御苑里,如影随形的那一对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六十八、倾天折地思亲恩

      “哎呦!这不是燕神医嘛!可把你盼下山啦!”
  几个原本围着水粉摊子挑挑捡捡的大婶子、小媳妇看见颜音兄弟两个,忙拥了过来。
  颜音来到渤海后便隐姓埋名,改姓燕。因为医术高超,性格和蔼,又不收诊金,渐渐有了些名气,被四里八乡称为“燕神医”。
  “什么神医不神医的,快别这么说。”颜音连连摆手。
  “你不知道,大雪封山这几个月,你在山上猫冬,我们连生孩子都不敢生了呢,生怕万一难产,没有你燕神医在旁照料,那还真是不放心呢!”一个胖大婶说道。
  虽然明知道是调侃,但是既然说到了病症,颜音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道,“我和家兄都有宿疾,冬日里离不了山上的温泉,不过顾、江两位稳婆的医术不差,一般情况都能应付。”说到这里,颜音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又道,“若是胎儿横生逆长,她们觉得棘手,你们只管提前几天派人上山找我便是。只是路不好走,要注意安全。上山要走一天,在山上住一夜,次日一起下山才行,可不能贪快赶路。”
  “那可不行!这冬天里大雪封山,连最好的猎户都不敢上山呢!万一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寻常人还罢了,若是你燕神医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我们有病找谁去?”一个白净的小媳妇说道。
  “是有危险,但小心些还是能上下的,毕竟生产关系到两条人命,也是大事。”
  “那要是你下山来,你哥哥怎么办?”那小媳妇继续问道。
  颜音转头看了一眼颜亭,“家兄一刻都离不了我的,自然要跟我一起下山。”
  颜亭见颜音看过来,侧头微微一笑,作为回应。那笑容高贵而娴雅,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个失心病病人。
  颜音却是心中一痛,花了十年时间,终究还是没能让三哥的病有半点改善……
  “唉!”胖大婶叹道,“你哥哥这是多英俊的一个人啊,怎么摊上了这种病,真是可惜。”
  还没等颜音答话,一个半老徐娘挥着帕子接口道,“我说燕神医啊,你这么着和你哥哥在一起可不是个事儿,难道你们兄弟俩都要打一辈子光棍?”
  “是呀!”一个老妇人帮腔,“你怕不是得有二十岁了吧?”
  “早几年就年过二十了。”颜音笑道。颜音本就俊美,又生性淡薄,看上去像是二十上下的样子。
  那半老徐娘又急急插口,“你们住在山上,虽说有仆人,但这家里没个女人操持是不行的!我有个表妹,今年也二十了,琴棋书画样样都来得,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女。也是因为自视高,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一来二去耽搁了。我看她倒是跟你年貌相当,你要愿意,我就帮你做了这个大媒,如何?”
  听了这话,颜音的脸腾的红了。
  一旁那个小媳妇撇了撇嘴,“嫂子你拉倒吧!人家燕大夫是贵人,哪里是你高攀得上的,人家才看不上你那表妹呢!”
  半老徐娘不干了,“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人家燕神医还没出声呢,你倒替他做主了,你算哪根葱啊!”
  颜音见两个人越说火气越大,想出言劝阻,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正为难的时候,忽见几个衙役吵吵嚷嚷走了过来,身上穿着素服,手里拿着一张官府告示。
  颜音见那告示是白底黑字,而不是寻常的红底黑字,心中便咯噔一下。
  “大行皇帝龙驭宾天……”
  一句话,一声鼓,让颜音身子一震。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像一个漩涡,不停旋转,逐渐模糊,被打碎成斑驳的色块。唯有那衙役大声报丧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利剑一般,不停插入耳中。
  从八岁到十六岁,整整八年,那个朝夕相处,俨然如同父亲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颜音眼前,一幕幕闪现着和颜启晟相处的过往……教自己写策论,让自己品评折子,详细解释硃批,让自己草拟谕旨,评说群臣品性……
  为什么?颜音脑中突然闪出这样一个疑问。
  为什么这样悉心教导年幼的自己学习处理朝中大政?为什么让三哥为自己授业?为什么鼓励自己和三哥讨论政事?又为什么迟迟不让三哥正式入朝参政……颜启晟说过的一句话,突然清晰地跳入脑中:“音儿,朕希望将来亭儿和你,也能像朕与你父王一般。”
  直到此时,颜音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从一开始就属意三哥了!传授自己政事,不过是想让自己间接教给三哥,更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三哥的左膀右臂。因为当时大皇子二皇子都有军功,母家势力又大,三哥年纪尚小,又完全没有母家的倚仗,父皇不愿意表现得那么明显,只是怕三哥成为众矢之的……
  想明白了这一层,颜音已经完全理解了颜启晟对颜亭的深爱与厚望,只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弄到了今天这个境地。
  “音儿,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颜亭见颜音眼中含泪,直愣愣的站着,不禁有些担心。
  “三哥……”颜音再也控制不住,把脸埋在颜亭肩上,泪水滚滚而落,“三哥,父皇……父皇驾崩了……”
  “父皇?父皇是谁?”颜亭不解。
  “是你的爹爹啊,三哥……是你的爹爹啊……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爹爹……”颜亭皱着眉头,努力思索了半晌,“爹爹……我好像记得,他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不是啊,三哥,不是的……”
  “他还活着,为什么从来都不来看我?我做了什么事惹他生气了吗?”
  听了这话,颜音大恸,哽咽着不能发声。
  颜亭轻轻抚摸着颜音发髻,柔声安慰,“音儿不哭,音儿不哭……”
  过了很久,颜亭喃喃自语,“爹爹……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我生了病,在一个很黑很热,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只有爹爹每天陪着我,他喂我喝莲子羹,很甜,但是里面又有苦苦的莲心,爹爹说这样才去火……”
  “三哥……”颜音紧紧搂住颜亭肩膀,趴在颜亭背上,泪流满面。
  “奇怪……明明已经想不起爹爹的样子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颜亭说着,怔怔地,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六十九、天阶咫尺遇前尘

      一辆车,一行人,疾驰在通向燕京的驿道上。
  颜音坐在车上,频频挑帘张望,归心似箭。
  这十年来,除了冬三月大雪封山时节,颜音与颜启昊每月音书不断。但去年冬天格外冷,今年春天也来得格外晚,算来已经有四个月没有颜启昊的消息了。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照例总要乱上一阵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道父王会不会被波及?颜音想着,心中总觉得不安定,此时已经离燕京没两天路程了,但离燕京越近,颜音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
  眼见着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又到了该找宿头的时间。前面隐约灯火闪烁,一处小城遥遥在望。
  一进城门,便是一处夜市,人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各种食物的香味飘了过来,让人食指大动。
  “音儿!咱们下车去尝尝!”颜亭牵了牵颜音的衣袖,满脸期待。
  颜音点了点头,心中一酸,三哥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忘记了父皇,所以没有悲伤,只有眼前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惊喜,这个样子,看上去虽然让人心痛,但说不定反倒是一种福气……
  这是一个卖渴水的小摊子。
  摊主是夫妻两个,男的蹲在地上生火,女的在案前分装。
  摊棚下面吊着一溜儿花梨木的水牌,写着各种渴水的名目和价格。
  热的渴水一律用黑陶碗盛着,配一柄小木勺,冷的渴水是一色青白瓷细颈瓶,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显得干净清爽。
  颜音抬眼便看到了“汤绽梅”三个字,心中一动,忙道,“我要一盏汤绽梅。”
  “好咧!”那女子抬起头来应了一声,又问道,“另一位爷喝点什么?”
  颜音见那女子三十多岁年纪,包着头帕,眉眼依稀有些熟悉,但也没有在意,只是转头问颜亭,“三哥,你要喝什么?”
  颜亭仰着头,挨个去看那些水牌,嘴里还小声念着那上面的字,似乎难以决断。
  颜音不由得有些感慨,在边陲深山住了十年,原本的天潢贵胄,几乎变成了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最近新巧流行的玩意儿全都没见过。记得以前,就算在燕京城,也没有这样精致的渴水摊子,更没有这么多名目的渴水。
  见颜亭犹犹豫豫难以抉择,那女子便道,“听这位爷嗓子有点哑,想必是赶路上了火,不如喝点儿杨梅渴水,生津润喉的。”
  颜亭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其实,颜亭的嗓子自那次受刑之后便坏了,十年来虽经调养,但说话声音还是微微带着点儿嘶哑。颜音心中黯然,却不说破。
  那女子手脚麻利的取过一个青瓷瓶,在瓶中插了一根麦管,递给了颜亭。又用木勺取了汤绽梅,置在碗中,冲入了滚水。
  颜音呆呆看着那些汤绽梅干枯的花蕾,在热水的滋润下缓缓舒展,静静绽放,终于成为盛放的白梅……思及往事,心中五味杂陈。
  “音儿……”颜亭又曳了曳颜音的衣袖。
  颜音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却见颜亭不惯用麦管吸水,将那麦管头上咬扁了。
  “不妨事,再换一根。”那女子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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