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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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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儿……”颜亭又曳了曳颜音的衣袖。
颜音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却见颜亭不惯用麦管吸水,将那麦管头上咬扁了。
“不妨事,再换一根。”那女子递过来一根更为粗大结实的麦管。
那女子似乎是感觉到了颜亭和常人不同,但又不便出口相询,只是盯着颜亭看。
颜音这才注意到,那女子眉间有颗小小的朱砂痣,顿时心中一动,再顺着桌案看下去,却发现那女子其实身材极为矮小,因为站在一个木箱上,又穿着齐胸襦裙,不细看很难发现。
“你可是……珠儿?”颜音试探地问道。
“你?!你是谁?”那女子像受了惊吓的小兽,圆睁着眼睛,握紧了拳头。灶前那男子也站了起来,竟然也是个身材矮小的侏儒。
“我是颜音,还记得吗?”颜音说着,撸起了袖子。手腕上,一条丝绳系着两枚琉璃,一枚雪青,一枚琥珀洒金,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着微光。
“是你……”珠儿脸上表情变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你的身材……是这样的……难怪了,当年你比我大很多吧?”颜音问道。
珠儿点点头,“我当年十六。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而是当时清册就写错了,我只好将错就错……”
颜音点点头,“我不怪你。”
珠儿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所有一切的事情,都不怪我吗?我……毕竟算计了你,利用了你……”
“不怪。”颜音摇头,这么多年来,自己确实对她没有半点恨意,甚至有一丝牵挂,“这都是命……若我和你易地而处,恐怕我也会这么做。”
珠儿抬起头,眼中晶莹闪烁,“对不起……”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颜音问道。
“那次我们十来个人往南跑,只有太子和一个宫女过了黄河,剩下的人,都被抓回来了。后来我被分到盖天大王大寨去做营妓,押解途中,我又趁机跑了出来。但是因为颈后有官字奴印,很快便被人发现,交给了官府。那时候已经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只当是寻常战俘。”
“再后来我又被官府发卖,一个杂耍班主买了我,他当我还是小孩子,要让我练习杂耍。但那时我年纪已经不小,骨骼也硬了,根本学不来那些技艺,天天挨打受罚,无奈我只得告诉他我是侏儒。那时他……”珠儿指了指那男子。
“他也是那班子中的,表演些滑稽的说唱,班主便让我跟他搭戏。可是我长得和寻常侏儒不同,身材比较匀称,面目看着也像小孩子,又生性腼腆,不会讲那些看官爱听的荤笑话,那些看官不认,只道班主找小孩子充数。过了一阵子,班主见我没什么用,就要把我卖入勾栏。他……他却把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为我赎了身,我们便成了夫妻。”
“你……为什么不回南呢?”颜音问。
珠儿摇头,“回南又怎样?亲人都没了,回去也是孤魂野鬼。况且他是女直人,不愿离开家乡……这个小城叫做黄营,其实原来叫皇营,最早是守卫我康氏□□皇陵的禁军军营。这里离皇陵很近,住在这里,就好像有亲人可以依仗似的……”
一旁颜亭却并不在意两个人的对答,早已把那一瓶渴水喝了个干净,还觉得意犹未尽,又指着桌案上几个又红又大的李子问道,“这是什么李子,怎么这么大?”
“这是槜李,相传范蠡送西施去吴国,途中以槜李解渴,西施以纤指一划,从此这李子上便有了一个指甲刻痕。这可是从南边运来的稀罕物儿,这种李子,成熟后果肉都变成了水儿,可以吸着吃。”珠儿说着便从腰间拿出一物,在那李子上刺了个小洞,把麦管尖的一头插了进去,递给了颜亭,随即又叹道,“这只是后人附会罢了,未必和西施有什么关系,不知道千载之后,后人会怎么附会我们……”
颜音见珠儿手中的东西正是之前见过的那骨制的捶丸球,有些疑惑,不禁问道,“这上面怎么还有个刺?”
珠儿一笑,伸手把骨球递了过去,用手拨动那机簧给颜音看。
颜音也觉得新奇,笑道,“没想到这么小的东西里面,还藏着这样一柄利刃。”
珠儿叹道,“这是大梁被围的时候,一个道姑给我的,说是五年之内用它杀六六三十六个人,我便能发身长大。”
颜音一惊,“你用它杀过人?“
珠儿点点头,“第一个是我家婢子,送到城外劳军,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送了回来,想死都死不成……后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夜,大帐前那三个女子,□□中被插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后来,是我们几个人被抓回来,百般□□,有几个姐妹眼看是活不成了,不如让他们少受点罪……再后来,是暂住洗衣院的时候……太多了,记不清了……”
珠儿抚弄着那骨球上万字不到头的刻痕,有些刻痕已经变成了褐色,有些还是白色,轻叹道,“但终究,也没有够数……或许是我命好,太早脱离了苦海。”
珠儿的声音很平淡,不像是在叙述那样的人间惨剧,颜音心中恻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那些被送去做营妓的女子,几乎都在三五年内被折磨致死。洗衣院中的女子还算境遇好些,陆续被宗室贵戚收入府中,做了侍妾,但也有一些人为保清白,自尽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明天更完
渴水其实是元朝才有的称谓,就是花果制成的饮料,有冷有热,古人在这方面的口福似乎比我们要好得多,渴水的品种相当丰富
☆、一百七十、兴亡得丧蕴胸中
颜音虽然没了宗籍,但扈从的侍卫们都是王府的侍卫,因此一路上都宿在官家驿站。
兄弟二人刚一进驿站的大门,就有一个侍卫快步迎上来,“两位爷回来的正好,饭菜刚刚弄得,刚说要派人去找你们呢!可巧儿你们就回来了。这家驿站的蜜渍羊马肠味道很好,您一定要尝尝。”
“蜜渍羊马肠”么?记得朱泽提过,说是做这个菜最好的那家驿站已经毁于兵火,如今,全都恢复了。也许这一家和朱泽所说的那一家不是一回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它不曾消失,它历经兵火,又顽强的活了过来。
正这时,驿站管事的匆匆跑了过来,不停的点头哈腰,“几位爷,抱歉抱歉,今儿个不凑巧,有钦差下榻这里,实在是没有空房间了,只好劳烦您几位让让,我安排人带你们去城里最大的客栈,您看行不行?”
那侍卫没好气的说道,“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凭什么要我们让?不知道我们是益王府的吗?哪儿来的钦差?好大的架子。”
颜音不想惹事,正要劝那侍卫退让,便听到门口靴声橐橐,“益王府什么人在这儿耀武扬威啊,让爷瞧瞧!”
颜音转头去看,只见门外走来一群人,当先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年,一身纯白盘金鱼鳞纹箭袖,玉树临风一般,眉眼竟然和当年的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颜音正怔忡间,却听那少年叫了一声“三哥!”
听到那声三哥,颜亭像被电击了似的,身子一颤,随即颤抖着唤了一声“音儿!”便向那少年疾步奔去。
颜音心中暗叫不好,忙上前拦阻。
颜亭这病,平素没有什么异状,只是记不住事,不认识人。但只要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碰到,便很容易发狂。
还未定颜音出手拦阻,颜亭便已经把那少年紧紧抱在了怀里。
“三哥!”那少年的目光越过颜亭的肩膀,又冲颜音唤了一声。
“你是……小五?”颜音迟疑地问道。
“是啊,三哥!我是小五啊!”
那少年正是已经长大成人的小五颜童。
“小五!”颜音忙奔了过去,“小五,爹爹怎样了?你们都还好吧?”
颜童眼神一暗,低声说道,“三哥,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进入侧室,关起门来。颜音迫不及待的问道,“小五,爹爹怎样?身子还好吗?”
颜童眼中涌起了水汽,“爹爹……爹爹已经在去年……被老四毒死了!”
“什么?!”颜音身子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呆若木鸡。
颜童半跪在颜音脚边,轻轻帮颜音摩挲着胸腹,劝道,“三哥!你节哀,当心身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颜音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
“你还记得那彭大夫吗?他其实是二哥母亲失散的弟弟,当年西夏攻占燕京,他被掳去为奴,后来逃了出来,在宁边学了医,又想方设法让咱们府上礼聘了他来。他们姐弟两个,心心念念就是想害死父王,但十几年来始终没有得逞,他姐姐想要二哥害父王,二哥不肯,还把她送回了赵国,他便借老四之手,终于奸计得逞……”
“不对!不对!”颜音只是不敢相信,“二哥都不肯害父王,小四跟他非亲非故,怎么会听他的,犯下弑父大罪?你会不会弄错了?”
颜童咬牙切齿,“我怎么会弄错?老四跟我根本就不是一母所生,他的亲娘,是南赵的贱婢!皇上当年将原来永平郡王府赐给父王的时候,父王将府中的下人都遣散了,唯有一个小婢是家生子儿,父母也亡故了,当时又生着病,便留了下来。你母亲亡故之后,父王便命她看管鹤园……”
“那日父王吃醉了酒,到鹤园中凭吊你母亲,那贱婢便穿上你母亲的衣服,勾引父王……不想珠胎暗结,怀上了老四。父王当时没有声张,只是安排她在鹤园养胎待产。谁知那贱婢不知进退,以为能住在鹤园便是受宠之兆,待生下老四之后,便逼着父王要封她为侧妃。两个人起了争执,父王一怒之下,把她关在园中,把老四交给我母亲抚养。”
“那贱婢哭闹不止,以死相逼,最后竟然在鹤园里放火。父王大怒,命人杖责了她,她当晚便悬梁自尽了……自此父王将知情的下人遣散,对外只说老四也是我母亲所出,其实我们只相差七个月而已……”
“那现在鹤园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我后来去看过,只有房屋的架子和树木还完好,屋子里面一片焦黑,什么都没有了……”
颜音想哭,但泪却像干涸了似的,一滴也流不出来。当年自己和大哥二哥洒下过那许多欢笑的园子,母亲的倩影凭着窗,静静微笑的园子,竟然早已经不在了……
“不对啊……那彭大夫看着很老啊,岁数倒像是二哥母亲的哥哥,怎么会是弟弟?还有,他这么多年在府中做大夫,有的是下手的机会,为什么一定要让小四动手?”颜音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害死自己父亲的人是自己兄弟,他宁可父亲是被外人害死的,也不能接受血缘相系的儿子杀死了父亲。
颜童摇头,“自你母亲去后,父王便一直不相信医生。他身子强健,平素很少得病,就算得病也从不吃药,彭大夫在外院,根本没有接触父王饮食的机会,况且父王在家里的时间也并不多。自你来后,你说过彭大夫医术不高,父王便更不信任他,有病也只管找戴大人,他不借助老四的手,根本没有机会。”
“说起来,老四也算是他永平郡王家的人,彭大夫算是他主子,后来彭大夫又教他读书学文,两个人亲得像父子一样。不知道那彭大夫跟老四说过什么,对他的身世怎么添油加醋,总是老四是恨上了父王。而且,那时候父王已经下决心要立二哥为世子了,老四很是热心权位,便迫不及待动了手。”
“对了!二哥呢?二哥也没发现他有问题吗?”
颜童用力摇了摇头,泪便落了下来,“老四做下这等悖逆人伦的恶事之后,便假传父王遗命,继承了益王之位,并将弑父的罪名嫁祸给二哥,将二哥……杖弊了……”
“什么?!”颜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的站了起来,呆立良久,又颓然坐了下去,“你呢?你母亲呢?就任由他这样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颜童摇头,“那时候我外公病笃,母亲带着我回娘家省亲去了……”
“那谢德呢?他不管吗?他可是二哥的师父。”
“谢德拼命护着二哥,和老四的那些打手起了冲突,推搡中跌倒在地,触动了旧伤,腰椎错位,如今已经瘫痪,再也站不起来了……”
“义父呢?义父可以去父皇那里帮父王鸣冤啊!”
颜童继续摇头,“他们用的□□,会让人喉头肿起,喘不过气来,看上去像是心疾发作的样子,可巧那天二哥放假回家,和父王起过争执,他要领兵打南赵,父王不允。老四便指责二哥不孝,气死父王。所以当时没有人知道父王是被毒死的……父王故世当天,义父便剺面血泪痛悼,待父王下葬那日,他自刭于坟前,遗命要为父王殉葬……”
颜音自明白了颜亭对自己,以及自己对颜亭的心意之后,也渐渐明白了安述羽对父王的心意,此时此刻,自然能理解安述羽想要相随父王于地下的心情,但一个个亲人的噩耗接连传来,颜音已是悲痛欲绝,欲哭无泪,只是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师父呢?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毒,师父都应该能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
剺面是一种北方游牧民族传统的哀悼仪式,割破额头,让血泪一起流下
这段故事的灵感来源是房山区长沟大墓的主人幽州卢龙节度使刘济,刘济镇守卢龙二十余年,深得军心,但诸子不和,祸起萧墙,刘济的长子刘绲任副大使,掌幽州留务,次子刘总为瀛州刺史兼行营都知兵马使,率兵屯驻饶阳。刘济有病后,性情凶暴的刘总便与判官唐弘实、孔目官成国宝等人密谋,企图篡位,于是派人假装是朝廷使者,在街上大喊:“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次日,又派人叫喊:“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几天后,又派人叫喊说:“旌节已过代州。”卢龙举军惊骇,病中的刘济愤怒不知所为,乃主兵大将数十人,又命刘绲立刻返回行营。气愤至极的刘济自早至晚拒绝饮食,后因口渴索饮,刘总暗中投毒以进,刘济死,刘绲行至涿州,被刘总假以父命杖杀之,刘总于是自领军务。
☆、一百七十一、繁华落尽露天青
“两年前燕京大疫,戴大人不幸染病,已经身故了……”
“什么?!”颜意睁大了眼睛,紧抓住颜童的手腕。
“戴大人早已经去世了,父王怕你伤心,一直没告诉你,现在燕京惠民署,是陆清在主持……”
原来……那些疼爱自己,教导自己的长辈,一个接一个,都去了……颜音此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全无依仗的孤儿,周遭一片冰寒,找不到半点温暖。泪,流了下来,竟然也是冷冷的,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模糊的泪眼中,颜童的嘴巴,依然在一张一合的诉说,“这次幸亏谢德留得性命,他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隐忍到我回来,便与我商量对策。也幸亏三哥教导我看过一些识别□□、勘验尸首的书籍,这次都派上了用场。我请得皇命,开棺验尸,又会同刑部定下巧计,派人假冒父王诈取老四,终于让他吐露实情,招供画押……最后,他和彭大夫都被判了斩立决,而我……继承了王位。”
颜音颓然瘫坐在椅上,似乎全身的力气一不足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所以可以依仗的长辈都不在了……自己要独自面对一切,成为三哥和小五的依仗。
“你……已经是亲王了,亲王不奉皇命,不得离京百里,你这是去做什么?”一晚上听到了这么多死亡,颜音更加珍视这硕果仅存的唯一的弟弟。
颜童凄然一笑,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新帝是谁吗?就是那个南赵帝姬康玉瑚所生双生兄弟中的老大,他们一直被康金玲抚养着,那康金玲却是个狠辣角色,一路争宠□□,爬到了皇贵妃的高位,又帮着他两个外甥夺得了皇位,如今已经被晋封皇太后。今上一继位,便大肆屠戮功臣,凡是南征有功的武将,无一人幸免……人们都说,他们这是在为南赵复仇……”
“日月斯照,金后决源”,这样的流言,颜音是有所耳闻的。说的是两兄弟当政,心怀赵国,康金玲为后,覆灭大源。之前颜音总是不敢轻易相信,如今从颜童嘴里说了出来,不免更信了几分。
没想到,当年那洗衣院中,衣不蔽体满身冻疮的小小女童,在阴谋诡谲的宫闱中,波涛变换的政坛上,居然如鱼得水,翻云覆雨。所谓倾城倾国,当不过如是吧?
不过,那兄弟二人真会心向南赵,灭掉大源吗?应该不会!为情为理不会,毕竟他们是大源皇子。颜音又想起祖师直鲁谷的故事,太|祖皇帝是他杀父灭族的仇人,但又是救下他性命养育他长大的义父,他是太|祖御医,太|祖将性命交给了他,他也进到了为人子为人臣的责任……为权为利也不会,大源若亡了,这两兄弟又上哪里做皇帝去?不过是为了铲除异己罢了。
想到这里,颜音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一切?小时候和三哥假装外国使节,去评判朝政,是自己提出的。也许从那一刻起,自己就有了那种超然物外的洒脱。
人生百年,重要的是那些爱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权势地位,就像珠儿曾经说过的那样:“广厦万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纵然你富有四海,最终也不过是一抔土埋了身子,纵然你雄踞了黄河长江,一天又能饮几壶水?”天下太平,家国永安,才是所有人最想要的,无论大源南赵,无论渤海室韦……
“你还没说,你这是去做什么?”
“我刚才说了,所有南征武将,无一幸免,就连八叔的独女,已经嫁人生子,也被送去南赵和亲,我……也被派去南赵为质……”
“什么?”颜音眯起眼睛,一字一顿,“皇命是不是让益王去南赵为质?
“是啊……”颜童不解。
“我才是益王!”颜音说着,从怀里取出了那份遗诏。
“三哥!”颜童看完遗诏,眼中含泪,“去南赵为质,是九死一生的事,三哥你身子不好,受不了那里的苦,不能让你替我担着。”
颜音摇头,“正因为是九死一生,才更要我去!”
“为什么?”
“因为……我自幼肾虚,虽经调养,但依然子嗣艰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留在大源,为父王存嗣!”
“三哥——!”颜童泣不成声。
“小五……”颜音抚摸着颜童的头发,柔声说道,“三哥有心疾,本来不能让任何人碰的,可他却把你当成了当年的我,却肯主动碰你,这是天意!天意让我交卸了这个担子,为大源做点事……以后,三哥就交给你照顾了,以后,你就是他的音儿……”颜音强忍着泪,不让它落下。
夜已深,一灯如豆。
灯下,是不寐的兄弟两人。
颜音奋笔疾书,将颜亭的起居饮食,兴趣爱好,方方面面要注意的地方,一字一句的写了出来。颜音写一页,颜童便背一页,若背错了,便被颜音抓过手来打手心,倒是和小时候授业时一模一样。
天亮了,一夜未眠的兄弟两人,在驿站门口话别,只是已经换过了身份。
身穿白色箭袖的是颜音,他涂黑了脸,安了两撇髭须,生怕颜亭看出破绽。和颜亭身穿一模一样海清衣的是颜童,他和颜亭手牵手,肩并肩站在一起。颜亭丝毫没有觉得,他抓住不放手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的音儿……
颜音有些黯然,自己在三哥心里,可能就是那样一个青春年少,清秀俊美的影子,或者说,那个影子已经深深刻入了颜亭心里,他这十年,都是靠那个影子活着的,以后,也如是……
骄阳似火,罡风烈烈。
一行人,迤逦行进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似乎天地间只有绵延无际的草,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永远也到不了终点。
突然,车停了下来,颜音探头问道,“怎么不走了?”
领头的神佑军副将下马躬身答道,“禀王爷,前面就是源、赵、室韦三国国界了,我们不能过去,要放响箭知会那边来接。”话音未落,凄厉的响箭便冲向了天空。
“不是走东路更近吗?怎么走到西路来了?”
那副将又是一躬身,“东路那边有流寇作乱,不太平,反正皇上也没定期限,走西路多耗点时间,万一皇上见了先帝遗诏,突然变了主意,要召王爷回去呢?那王爷就不用去南边受苦了。”
颜音苦笑摇头,“不会的,两国议和,我国要取信于对方,自然要拿出诚意来,那就要派爵位最高的人为质,大源的王爵,还有什么高过益王的?你不要跟我说还有齐王,那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才舍不得,一个“齐”字,就是平起平坐之意,那是皇上最重要的亲人,怎么能够舍弃?”
那副将搔了搔头,“末将只是有那么个蠢念头,也知道希望渺茫……末将与令兄曾经是宿在一间值房的兄弟……”
是二哥的同袍吗?难怪对自己这么照顾。颜音点点头,径自向那块界碑走了过去。
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界碑,三个面上分别写着“源”、“赵”、“室韦”四个大字。
颜音紧握住怀里雨过天青的瓷瓶,抬头向室韦那边看过去。室韦的天空,正是娘常常念叨的,青如汝瓷的天空。可是……哪里的天空不是一样的青色呢?人间有国界,但是青天没有。
颜音缓缓跪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幅画,打着了火折子,将那幅画点燃。
那是一幅巨幅的青绿山水,描绘的正是颜音一手打样却未曾得见的皇家禁苑:明春苑。原本要绘来作为给颜启晟的寿礼,但被颜亭的伤耽搁了,直到到了渤海,才绘制完成。
那些亭台,那些花木,那些美轮美奂的景致,在火焰的吞噬下,一一化作了灰烬。像是那些曾经在颜音生命中出现过的灰烬:大梁尚书省大火,新宋门神卫营大火,翰林院舆图处大火……离开大梁时车后废墟中的烟尘,燕京仙露寺的风尘,羽衣燃尽时的灰尘,未曾得见的鹤园废墟中的轻尘……以及玲珑灶中,随着热气旋升的炭尘。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一切都逝如流水,尘归尘土归土,繁华落尽,青空依然……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宋女非奉赐婚,不得为次妇,所生子为奴。干本爱二子明慧,一与蒲察氏,为圣果后,即熙宗;一与次妇大氏为己子,即海陵。其说未足据。惟二君践祚,若专为靖康复仇:熙宗杀余覩、高庆裔、刘思、粘没喝、蒲芦虎、额鲁观、挞懒、希尹、萧庆辈,举伐宋诸健将扫薙无遗;海陵继位,族诛吴乞买、粘没喝、撒离喝、阿古乃、谋里野、斜野、斡带、阿鲁补、斡离不、兀室、讹鲁观、都阿鲁子孙凡千百人,复纵淫其妻妾、女媳无遗类。奇丑恶辱,自古未闻,吁,异已。——《靖康稗史笺证》关于宋宗室女子所生孩子为宋报仇的事情,南宋就开始YY了
写完了,撒花!
给大家拜年!
本文会有番外,说不好,《杏花》没有番外,是因为结构很紧密,针插不进,这文特别采用了松散的结构,所以空间很多
近期不大会再开长篇,短篇可能有
《杏花》到底也没赶上年前铺到渠道,要年后才能在网上和书店买到,增加了几万字的傅山诗文赏析,也被出版社删掉了一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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