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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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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想,是不是那药出了问题,是不是那药医得了景洵的伤,却抢不回他的魂魄来,是不是景洵早已死在他剑下,这世上早已没了这个人了,是不是从那一晚开始,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他跪倒在地上,将景洵强拉进自己怀里,用手臂将那清瘦的腰身肩膀密密地圈住,感到景洵的额头抵在他颈边,怀中温暖充实,心底才觉出几分安慰。
怀里的人虽不挣扎,身子却是僵硬得很,甚至难以察觉地打着颤,仿佛抱着他的是什么厉鬼阎罗。
他明明在害怕,明明在抗拒,却口不能言,任人摆布。
岩铮忽然不明白,他怎么就把景洵糟践成这样了?
* * *
* * *
永远都被逼着往前走,往上爬,岩铮真是累了,更何况这路既不是他选的,亦不是他喜欢的。可是他不敢停,怕停下来便再没有勇气继续往下走,怕停下来便更不知自己还能去哪里,怕放下这些,手里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从记事起,景洵便待他好。这好太过卑微,他无瑕也无心去顾及,就好似景洵总是追随在他身后,可他的目光却总是朝着前方似的。
他第一次将目光放到景洵身上,是因为皇甫明。
皇甫明让他意识到一些以前从未意识到的问题,比如,景洵也是讨人喜欢的,景洵除了他,也会和别人好,景洵不是他的所有物,可以随时被更强大的人夺走。
这些认知虽说不上天崩地坼,但也好似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让他猛打了个激灵。
只不过,这种关注并未持续太久。之后上了沙场,他便将这些事抛诸脑后了,与景洵一别就是数年。可如今想来,他竟也摸不透自己,到底是恨景洵连累他家破人亡多一些,还是气他在那要命的关头甩开自己的手,跪在地上为皇甫明求情多一些?
之后他曾一度以为景洵死了。
他终日若无其事,可每次寒毒发作,噩梦里都要把那战场上景洵救他性命的场景重过一次。那梦里的心境,一次痛过一次。
后来景洵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便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一般。
偏这时候,出了个殷无迹,又要将景洵从他身边夺走。
时过境迁,这早已不是小孩子间过家家似的玩闹。岩铮恨景洵招惹别的男人,给他撂下狠话,说我保不住你,可背地里一夜一夜地睡不着。两国和议久久谈不下来,他终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给辅国大将军提了出来。又是和亲又是割地,曷召总算按下寻人那条荒唐的要求不提。
一切都看似很顺利,他将景洵带在身边,意气风发地回了京城。路过尉迟府故地,早年的宅院已是断井颓垣,荒草丛生。他告诉自己,也告诉死不瞑目的爹娘,没关系,终有一天,他会把这一切都重夺回来。
可是他错了。皇上为着当年之事心存芥蒂,对他毫无信任可言,七襄王又因和亲一事,变着花样给他下绊子。他如困兽一般,憋闷得简直要炸开来。他禁不住想,若是没有景洵就好了,没了景洵,就再没人能乱他心智,他也不会树下强敌,落得今日局面。
他束手无策,孤立无援,喝了酒,便将火气全撒在景洵身上。待到清醒过来,又免不了厌弃自己,所以干脆离景洵远一些,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伤了他又伤了自己。
再后来,与顾孜承攀上亲,将他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在成亲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顾盼盼长什么模样,是何脾性,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在他眼里,她只是顾尚书的千金而已。可成亲后,天天面对着这么鲜活的一个人,即便他对她谈不上心动,人非木石,他亦是用了几分真感情。
他是真的想对顾盼盼好。他是真的不想再错下去了。他就是想有个子嗣,让爹娘在地下安了心,官居四品,亦不算寒酸,往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待到子孙满堂,便放了心闭了眼,在那黄泉路上也少几分歉疚。
可一想到景洵,他的心里就拧绞在一起,实在不是个滋味。景洵竟背着他见殷无迹?!他们见过几次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又发生着什么?
一次同几个下人聊天,有人问,主子都成亲了,景公子的年纪与主子相仿,不知何时成亲?又劝他为景洵物色着点,也不枉景洵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
岩铮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话也不会说了。
他竟从未想过,景洵不能就这样在他身边跟一辈子,他也要成亲,过自己的生活。可是景洵与别人双宿双栖的场景,他却连想想都不能忍受!他生平头一次怀疑,究竟是景洵追着他缠着他上赶着他,还是他太过狡猾,一再用无形的绳索束在景洵的颈上,以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懒得施舍?
从景洵房中搜出寒露散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相信。可那猜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落了地,便遏制不住地生根发芽。
那个下毒的人是谁都好,是谁都没关系,为何偏偏是景洵?用的毒是寒露散,此事与殷无迹有没有关系?景洵为何要害他,难道是被殷无迹胁迫?然而心底一直刻意回避的,便是景洵早已恨他入骨,蓄意为之的可能。
中秋团圆节,却是他第一个孩子的祭日。
个中苦楚,已是不堪回首。当时又恰巧听到景洵悄悄出走的消息,岩铮无法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也无法不怒火中烧,愤恨已极。更何况,于城郊追上景洵时,他竟又是同殷无迹在一起,甚至身上还带着装有寒露散的瓶子。
他真是要气疯了,理智消失得无影无踪。待到稍微清醒过来,自己已经跪倒在那冷硬的石桥之上,怀里的景洵合了眼,胸前浸满了血,早已断了气。
他怔怔地跪在那里,什么知觉都没了。
景洵的头歪在一边,身子沉甸甸的瘫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他忘了哭,忘了笑,忘了疼,最后忘了自己还活着。
他不接受。
他让下人们将景洵的尸首送回府中,自己却换了一袭黑衣,趁着夜色潜入皇宫大内。
上元节皇上御宴百官,有人进献仙草薰华,说是有死而复生之效。当时没人留意,全当这不过是些名贵药材所制,冠以仙草的名头图个吉利而已。岩铮原本也未当真,可那晚他真的急了,竟为了这么个渺茫到可笑的机会,做了这等离经叛道、枉顾性命的荒唐事。
官拜羽林将军,守备皇城安全是岩铮的职责,皇上日益信任他,大小事务都免不了经他的手,可他怎能料到,自己竟会有监守自盗的这一天。
什么门楣家世,什么三纲五伦。景洵死了,他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薰华草被盗一事,皇上后知后觉,已过了数日才从主事的太监那里得了信儿。
这宫里的要紧东西,竟在自个儿鼻子底下被偷了,为了这,皇上差点被气个半死。岩铮身为羽林骑将军,首当其冲,不出意外地被罚了俸,又被撂下狠话,说他若是不能彻查此事,便再不用来上朝了。
那日长跪在大殿冷硬的石板地上,岩铮脸色苍白,心底却是一片平静,甚至还有几分自暴自弃的痛快。
这一天,他是早料到了。欺君本是死罪,眼下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之后回了府,还未待消停片刻,又得忙不迭赶去那尚书府,强扯出笑脸来求顾盼盼回去。
顾盼盼住在娘家已有一段时日,打定了主意不肯回尉迟府。岩铮一次两次地跑去请她,不过是觉得疲惫和难堪,可三番四次地跑去,心里便早已厌烦了。
他是家中独子,性子本又骄傲,何曾耐心地哄过谁,何曾拉下颜面来讨好过谁?他成亲后再未碰过景洵,也算对得起顾盼盼了,孩子的事他虽认定不是景洵所为,却仍未查出真凶,还顾盼盼一个公道,所以不怪她生怨。然而一想到她任性妄为,行止不成体统,丝毫不肯顾全大局,岩铮也免不了恼火。
更何况,岩铮现在见到她,眼前登时便浮现出景洵胳膊上那一道道血印子,实在触目惊心。
以往顾盼盼在他眼里,虽娇横了些,但毕竟只是个单纯柔弱的千金小姐,专等着人去呵护的。可仅用指甲用牙齿,硬是把个好好的人伤成那样,不知是多狠的心才做得出的,想到这,岩铮便心有余悸,有时竟觉得从未认识过她似的。
别无他法,这尉迟府景洵是再也回不得了,只好在那客栈里暂时安顿下来。
岩铮想来想去,照顾景洵之事,也就莟玉最信得过,可冒然让她离了府,又会引来旁人猜疑。不得已,只得嘱托店家来伺候。那店家亦是这行当的老人了,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以往景洵住在府里,岩铮也没觉得什么,只是理所应当,甚至有时候心气不顺了,见到景洵还会腻烦;如今这人不过跟他隔了几条街,他却总觉得哪别扭,仿佛缺了什么,连这家也不像个家了,总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当初景洵在府里养伤的时候,岩铮嫌他之前的屋子太简陋,又和下人们混在一起,又晒不到太阳,便安排他住进了厢房。
景洵初活转回来时,他当真不能相信。
他需得时时看着景洵,摸到他的脉搏,探到他的呼吸,听到他的心跳,才能觉出几分真实。有时做了噩梦,惊醒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于是不得不披衣起身,亲自往那厢房里走一遭。他也不必做什么,只在景洵床边,握了他温热的手,呆坐上那么一会儿,心便渐渐回了肚子里了。
可如今景洵已不在府中了。
有时半夜里骤然醒了,糊涂得厉害的时候,他仍会走到那厢房里,直至看到空荡荡的床铺,才能反应出景洵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每当这种事发生,第二天他便迫切地想见景洵。
旁的什么也不用,只见到他就好。
* * *
每次探望景洵,岩铮都会将屋里伺候的人支出去。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心里才觉得自在,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
有时那下人的活儿才做了一半便离开了,岩铮不得已,只得接过手来。喂景洵吃饭,帮景洵拭手,抑或是替景洵换衣裳,梳头发。
初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羞得脸都红了,动作也笨拙得不像样,总是忍不住皱着眉头,抬眼去窥测景洵的脸色。所幸景洵神智尚未复原,只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也无甚反应。
当年景洵为外人求情,拖累他父亲遭贬谪,举家西迁。虽说此事已过去数年,他待景洵仍是极冷淡。哪怕之后的诸多经历几已将那恨意消磨殆尽,可半句好话、一个好脸色也懒得施舍得绷了那么久,他对景洵的刻薄态度早已成为习惯。
景洵一辈子忙里忙外地围着他转,何曾受过他一丁点儿伺候?若景洵此时早已清醒,杀了他他也拉不下这脸来……
可次数多了,岩铮便也觉不出别扭了。
看着景洵一勺一勺地、乖乖地吃着他递到嘴边的饭,直到碗见了底,他的心口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热乎。之后拧好了帕子,为景洵擦嘴,怕景洵随着他乱动,他便拿空出的手捧着景洵的脸。一开始他动作急躁,手劲控制不好,景洵嘴边便会浮出几道红印儿,看着又突兀又可怜,他便有些哭笑不得,之后才轻柔起来。
岩铮看得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景洵眼中的光彩也一点一点愈见清明。
之前他总是担心景洵缓不过来,活死人似的过完下辈子,如今看来真是杞人忧天了。他本该放了心,可不知为什么,反倒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以前不管他做什么,景洵一如既往,从未生过气,从未记恨过什么,更从未主动提出过要离开。而中秋那日,景洵收拾了包袱,却是一声不吭地走掉了。他追上去时,景洵那晦暗到没有一丝神采的表情,他当真历历在目。
景洵是生他的气,对他灰了心了吧?要是他清醒过来,又想走了呢?要是他想起自己曾拿剑那样指着他,又露出那副表情怎么办?
岩铮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却如何能命令他回心转意呢?
* * *
* * *
这薰华被盗一事,岩铮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皇上隔三差五唤他到御书房去,问话前非得将他晾在一边,先跪个个把时辰再说。
那日他从御书房出来,迎面竟遇上了七王皇甫岚。
自从昭正公主的死讯自关外传来,皇甫岚告了几日的病,没去上朝。岩铮还道他是悲痛成疾了呢,如今看来,竟照旧是华衣贵服,满面含春,除了形容略有消瘦,他几与往日无异。
以往碍于两人间的过节,岩铮对他只觉得弯不下腰去,所以见了他从来都是绕道走的。如今昭正公主被送去和亲一年便殁了,皇甫岚还不知要恨他到什么地步。
此时却是躲也躲不过,只得照规矩行了礼。刚跪了那么久,他拼尽全力,才不至于让皇甫岚看出自己发颤的双腿。
皇甫岚负手而立,言辞颇和煦,可与岩铮闲话了半晌,竟一直不叫他起身。
岩铮强忍住冷哼,背心已浮出一层冷汗,却也只得跪在那里。
“对了,尉迟大人,这案子查得如何了?”
岩铮硬邦邦道:“回王爷,无果。”
“哦?”闻言,皇甫岚一脸惊诧,“那也得有个进展了吧?”
岩铮道:“王爷近日诸事繁杂,此事便不劳费心了。”
皇甫岚神色微变,转瞬却又恢复了笑脸:“瞧大人这话说的,为圣上分忧不是臣子的本分吗?更何况,皇上这些日子,没少为了这事生气吧?”
岩铮只闭口不言。
皇甫岚也不在意,笑吟吟地续道:“如此宝贝的一个东西,在如此密不透风的处所被盗了,当真有趣。不过别怪本王多嘴,以大人的本事,这案子看着蹊跷,实则那疑犯一早便该落了网了,实不该拖至今日……”
岩铮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异样,“如此,还请王爷指点。”
皇甫岚垂首拂了拂一尘不染的衣袖,甚是漫不经心:“窃贼星夜潜入偌大皇城,没有惊动一个守卫,必是武功高强,且对皇宫布局、守备状况熟稔于心。上元节那日群臣献礼,在场亲眼目睹薰华草形貌的,也就那么有数的几个人。这地方什么宝物没有,偷什么不好,偏要偷那药?且那药盒尚不及巴掌大,放在哪里都是最不起眼的,怎么就一偷一个准了呢?”
岩铮冷汗涔涔,却已不是为了那膝头的疼了。
七王觑着他的脸色,笑得愈发冶艳。末了有些突兀地问:“尉迟大人,你可曾失去过什么心尖上的人吗?”
岩铮瞳仁骤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瞬间,他眼前已不是这皇宫禁地了,而是遍地月光清冷,景洵紧闭着眼,面色灰败,断了线的木偶似的瘫在他怀里。他拿手去堵那伤口上的血,没用,血转眼便把他的手也浸湿了,又不出一刻的工夫,连那血都凉透了。
不……景洵并没有死!他亲手将那药喂到景洵嘴里,他亲眼看到景洵的伤口愈合……而且,景洵日日好转,虽说还不曾开口说话,可不出三五天,便定能认出自己了……
岩铮强自定了定神,半晌才含混道:“回王爷……不曾。”
“是吗?本王可没大人那么好的福气……”今日头一遭,皇甫岚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恍神,“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然则抱此无涯之憾……”他喃喃道,忽又发出一声苦笑,“……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岩铮知他是忆及皇甫云柔之死,便拿眼睛看了鼻尖,恍若未闻。
再度开口,七襄王的口气便已恢复如常:“从天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这不是把脑袋提手里的事吗?既是药材,必定用到人身上;既是用到人身上,那必定是顶要紧的人了。若是这顶要紧的人出了事,搁在本王身上,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尉迟大人……这事若搁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
这些话,字字都似敲在岩铮心上,直敲得他心若捶鼓,几要从嗓子眼里跃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皇甫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岩铮的精神已然紧绷到极致,七王爷却愈发气定神闲起来。
他转转拇指上的翡翠,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想必本王说的这些,大人是早已料到了,听了这么会子,怕是早听烦了吧?——呦!本王也真是糊涂了,竟忘了大人还在地上跪着呢!快请起!”
他假意伸手来扶,终是被岩铮暗暗躲开了。
“多谢王爷赐教。”
岩铮拼了命地让自己起身的姿势别太丢人,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这才一拱手,别了皇甫岚而去。
待到出了那宫门,衣裳早被冷汗浸透了。
第二十七章
没想到,过了不多时日,顾盼盼竟自己回来了。
由于办案不力的缘故,岩铮领了罚,已许久不曾去上朝,彼时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初听到下人报说夫人回来了,他还当是顾盼盼消了气,那大小姐脾气终于下去了呢,可还未待起身,那书房的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了,顾盼盼气喘吁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瞪着他,那发青的面色怎么也不像是要重归于好的样子,反倒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她在娘家一日,旁人便多看一日的热闹。原本听说她回来,岩铮还有几分如释重负,如今见了这架势,心情便转了个弯,又跌回去了。
“回来了?”岩铮心存戒备,也懒得起身,只住了笔,抬眼望着她等待下文。
女子的目光刀子似的在他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末了口气生硬地将屋中下人全部挥退,又将房门掩上了。待到重转过身来时,她嘴唇打着颤,隔着个屋子的距离,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望着他。
岩铮心底生疑,皱着眉头缓缓站起了身。
仿佛一阵晕眩袭来,顾盼盼骤然阖上了苍白的眼睑,待到再度睁开的时候,她字字清晰道:
“……岩铮,薰华被盗一事,与你无关吧?”
咔的一声巨响,却是岩铮后撤一步,碰倒了身后的木椅。
看到他的反应,顾盼盼脸上本就微薄的血色退了个磬净。她盯着岩铮的目光直恨不得在他脸上灼出个洞来,“果然,果然如我所料!为什么?!他是个男人,出身又下贱,你竟为了他做到这地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岩铮一拳捶在桌案上,话音却是竭力压抑的低沉,“真是疯了……”
“我疯了?”女人满眼血红愤恨,上前几步,呼啦一声将那满桌的纸笔尽数扫在了地上,一时间墨汁纷飞,满室狼藉,“我们两个,究竟谁更像个疯子?我不明白,那个男人就有那么好?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看上他哪儿了?装得倒老实,怎么,难道上了床就会勾人了吗?”
一时间,岩铮的脸色似能将人冻伤一般冷,眼底黑雾弥漫,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鸷。
“说够了吗?”岩铮自牙缝里道,“要不要再像上次一样,一路闹将出去,直闹到大街上?”
顾盼盼一僵,心底亦是晓得那次自己颇为失仪,可想来想去,理亏的还是那个景洵,便重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做得出,我偏说不得?只恨那天我由着他去了,没亲手将他的心肝挖出来!怎么,你心疼?”
岩铮望了她那张俏丽又狠毒的脸,禁不住地冷笑:“好,好得很!”又道,“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给他留的那些个伤痕!”
顾盼盼一时语塞,“你,你见过他?!什么时候?可,我明明——”半晌回过味儿来,脸颊紫胀,又急又气又恨,“可恶!可恶至极!”捏着拳头便往岩铮身上捶,“你越是舍不得他,我越是要他不得好死!我,我要去找我爹爹,让他告诉皇上那薰华究竟进了谁的肚子,到时候看你怎么保得了他!”
岩铮一把攥住她的腕子,音色狠厉:“这些疯话,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顾盼盼被他唬得身上一激灵,却仍是梗着脖子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说宫里丢了东西必然秘而不宣,但凭着爹爹在朝中的地位,我有什么打听不到?起死回生之事,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薰华草失窃的时间太巧,发生在那人身上的事又太匪夷所思,那一晚我睡睡醒醒,又是眼见着你换了深色衣裳出了门,一夜未归,怕是瞎子才会看不出其中关联吧?”又冷哼道,“敢作就要敢当!”
岩铮脑仁被锥子凿了一般疼,大手骤然施力,顾盼盼登时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他一字一顿,“在说出这话之前,其中的轻重,你可曾掂量过?单你这几句话,便可连累我尉迟府上下几十口满门抄斩,怕是连你爹都脱不了干系!顾盼盼,你给我适可而止!”
这一番话,倒是着实起了些作用。
顾盼盼脸上挂满泪痕,望着岩铮不住嗫嚅:“我,我没有……我不想……”
“除了我,这事你还同谁讲过?”岩铮道。
“没有了……我,只对你……”顾盼盼顿了顿,“还有爹爹……旁的人便再没有讲过——”
“你说什么?”岩铮的双眸倏地眯起,几难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告诉了顾孜承?”
听得岩铮直呼父亲名讳,顾盼盼心中隐隐不快,可已经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她急道:“这有什么不可以?难道你连我爹都信不过,怕他害你不成?”
岩铮蓦地松开她的手,失了魂似的,眼前的一切都做梦似的打着晃。他踉跄几步,坐到了一边的榻椅上。
顾盼盼扑到他膝前,急切地辩白着什么,可他已经听不到了。
秘密烂在肚子里,才叫秘密。一旦出了口,便什么也不是了。顾孜承护犊心切,倒不一定做出什么过河拆桥的事来,可万一隔墙有耳呢?皇上生性多疑,既肯倚重顾孜承,必定因为他的一切举动尽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说到底,不过是丢了味功效不明的药材,皇上却记恨成这样,全然不念岩铮往日的功劳苦劳,只一味的追罪责备,若终有一日真相大白,依这昏君的性子,必要将他活剐了不可。
莫名的,皇甫岚那张虚伪的笑脸忽的跳到了岩铮眼前。
他手下线人不计其数,在朝中总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常常凭此讨得皇上欢心。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现在想来,那日他所说的话竟处处玄机,颇有弦外之音。
岩铮拿手掩住额头,费了好大心力才将那纷繁思绪自脑海中清出去。
他不能乱。万一东窗事发,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隐约中,顾盼盼的几句哭诉飘进了他的耳中。
“……岩铮,你放心,不会出事的……而且皇上之前那么看重你,定不会轻易治你的罪……要怪只怪那景洵勾引你利用你,皇上必会明察秋毫,回护我们尉迟家……”
“……你几次来接我,我都不肯随你回来,你定是恼了吧?其实我在尚书府的这些日子,每日每夜满脑子都是你……我受不了你心里有别人,我怕啊,怕我回来发现你的心不在我这……我,我真的会疯的……”
“……岩铮,你不知道吧,在成亲前我见过你一次。那时战事初平,你带着一队车马回京,我扮成男子,随父亲在角楼上观景,恰见到你骑着高头大马,徐徐地进了城。只那第一眼,我便认定你了。那时的你板着脸,好凶好凶,可成亲后我才知道,你的凶都是对别人的,你只对我一个好……”
“自成亲那日起,你便是我的天地依靠,旁的我什么也不想要了……我唤你作夫君,你明白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末了顾盼盼伏在他膝上,泣不成声,“岩铮,你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
他拿手抚着那颗小小的头颅,怔怔地坐在那里,也不知为什么,心口被撕裂了似的疼。
第二十八章
夜里噩梦连连,似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凄厉的声响在睁眼的一瞬间化作虚无,唯余窗外飒飒秋雨,鞭子似的甩在窗棂上。
身侧的妻子尚在安睡,岩铮将那绣衾拨开,看着这黑黢黢、冷冰冰的屋子,心里忽地一阵绝望翻涌,竟觉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随手裹了件衣裳,连伞也顾不得拿,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出了门。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靴子,院落沉沉,遍地黄叶,一道道回廊浸了墨似的黑,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 * *
门被踹开的时候,景洵正坐在床上发愣。
那声响虽算不得震耳欲聋,但格外突然,骇得他肩头一震,下意识地就起了身。风汹涌地灌进来,屋子里将要燃尽的蜡烛瞬间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蒙住了他的眼。
在失去视觉的前一秒,他瞥到了站在门边的男人。
那人浑身淌着水,发丝沾在脸颊上,将面孔分割得模糊不清,最终与黑衣相混合,量身肃杀。
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景洵依在床边尚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子力道掀倒在床上。随即胸口一闷,居然是那人将身子压了上来。凉透了的水气瞬间渗过单薄寝衣,覆上了肌肤,一时间他竟幻觉自己被浸在了雨水里。
恐惧如利剑,直抵上他的喉咙。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喊出来了,可最后那尖叫仍是泯灭于寂静之中。
男人骑在他身上,那重量和力道压得他死活挣不起来。
“……景洵……景,洵!”低沉到饱含着恨意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这音色这怒意都是如此熟悉,令他不敢回想。
“你看看我,看我如今成了什么模样!”男人拿胳膊肘将他抵在床上,他感到自己的锁骨都将要断裂了,“嗯?你看到我有多狼狈了吗?我现在就像个疯子,丧家犬,一无所有的孤魂野鬼!……这都是拜你所赐!全是因为你!”
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走廊的微光,景洵已能大概看出这人模样,尤其是那一双眸子,黑得似化不开的夜色,瞳仁里猛兽一般狠辣,反着晦涩的光影。
不知怎的,看了这双眼睛,他便想躲,躲到床底下,柜子里,哪都好,就是不想忍受被它盯着时的悚然……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
“景洵,我夜夜难以入眠,做了好些热闹的梦……梦见我娘握着我的手断了气,她面颊腐烂败坏,却不住地嘱咐我,要重振家业,光耀门庭……还有我爹临死的目光,就那么无时无刻地盯着我的脊背,逼得我不敢回头,累得半死,却还是只好继续往前跑……还梦见我死去的孩子,小小的,遍身是血,哭个不住……我已经那么小心地将它抱起了,它却还是散作一团沙子,自我怀中落了出去……”
湿漉漉的大手扳住他的下颚,简直像被蛇咬了一般疼。
“我为了你,蠢事做尽,自己性命堪忧倒也罢了,如今却把几十口无辜之人亦拖进了这火坑里!”男人的声音颤抖起来,“报应……全都是报应……”
景洵睁圆了一双眼,怕得忘了挣扎,只愣愣地望着他。
“刚想起来,你还不认得我,”另一只大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动作格外粗莽,“过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么些事,我越陷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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