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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能大太监作者:轻微崽子-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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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知道皇上与你多年相处,你又为朝廷立下大功,皇上必定会不忍心动手。所以皇兄遗命,叫我杀了你,免得他儿子为难。”苻容目光落于二人交握的手上,笑道:“莫如本王卖个人情给皇上。”
    苻秋久久不答,竖手止住东子想说的话,他作势起身,牵着东子的手,俯视苻容道:“八叔既如此说,只能来日战场上见了。”
    苻容未阻他,走到门口,东子与青衫人对上眼,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孔上,卧着一双精光闪烁的眼。
    不片刻,江上飘起花灯,乌篷船在江上飘摇晃荡。
    “王爷为何不动手?”青衫人盘坐在苻容对面,满面不甘,他换了一副脸面,却是白纯砚。
    苻容眼望江面,星星点点的灯光充满他的眼孔,他答非所问:“陪本王喝一杯。”
    白纯砚满腹心事,而苻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醉卧在船中,后半夜,江风很凉,白纯砚划船,船里的苻容半边发烫的脸孔紧贴在席上,喃语道:“本王不想再拆散一对有情人。”
    风拍窗棂,带走八王爷未曾说明的故事,所谓过去,便是无处可寻。
    三日后深夜,江面上平静无波,姜松夜半带兵突袭至对岸。敌军即刻丢盔弃甲,节节溃败。连攻下两城后,大楚军队半数过江,而苻秋却一直不敢下令猛攻。
    灯烛摇曳,东子披着一身血味进帐,除去铠甲,走到外面去,冷水兜头浇下,抽  鼻子嗅了嗅自己,方满意地回到帐中。于苻秋身后坐着,他两腿将苻秋的腿圈着,漫不经心看了眼苻秋手中的奏报,问:“我爹写的?”
    “嗯。”
    “说谁的坏话了?”
    苻秋忍俊不禁,丢给他,“你自己看。”
    东子刚一过目,眉毛便皱了起来。
    “上面说你作战经验太浅,畏首畏尾,叫朕一鼓作气,速战速决。”苻秋朝后靠在东子胸前,手指摩挲他的腕子,笑道:“还好朕聪明,说是你总领全军,下令按兵不动。”
    苻秋的手指顺着东子的手肘而上,停在他温暖的臂弯中,“若不如此说,右相也不会直言不讳。”
    “我爹是文臣。”东子把奏报一抛,令苻秋坐在他腿上,回转身来,抱着他亲了会儿,见他白皙脸孔浮起淡红,又舔了舔他嘴唇,才道:“一辈子危言耸听,便是文臣的本职。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了固然好,败也非全无可取之处。”
    苻秋喘着气,点头道:“嗯……我也觉得是这样……再说八叔本就不好对付,若是贸然冲过去,中了八叔的埋伏,反倒白送性命了。”他抱着东子修长的脖颈,在他颈中深嗅,目中微动。
    东子摸了摸他的脸,令苻秋翻过身去趴伏低身,方才沿着他的背贴过来。
    “等会儿,我带一小股兵,去探探虚实。”
    此刻正被探虚实的苻秋满面通红,腰近乎贴着席,点头同意,润红的嘴张着,不住吞咽。
    这一番来得激烈而短暂,东子略不好意思地低头扯床单给他揩拭,苻秋抓住他的手,“不……不用……我自己来。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差事办得好,朕重重有赏。”
    东子俯身亲了他一口,深邃的目盯着他不放,咬苻秋的耳朵道:“把皇上伺候得舒服了,有赏没有?”
    “……”
    苻秋咬牙倒手肘将东子推开,一条腿贴着东子的腰,沙哑声音说,“那得先把朕伺候舒服了再说。”
    东子抱着苻秋腰的手紧了紧,二人身躯合于一个。
    翌日黎明将至,苻秋迷糊地翻身起来,摸了摸身边,东子不在,遂下地穿靴,披甲出门去,一面整理手上皮甲,一面向外个小兵问:“袁将军呢?”
    未及听小兵回答,姜松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带兵打探去了。”
    苻秋想了起来,点了点头。姜松此时亦全副武装,一手按剑,问苻秋:“若是没有埋伏,便南下直击么?”
    苻秋道:“嗯,待袁歆沛回来。”
    姜松眯了眯眼,拍袖道:“是该听老公的。”
    “……”
    “啊,末将是说,此时启明星未落,当是个大晴天,天气好,适合行军作战。”
    “……你要是很闲,就把才收的新兵营带出去练。”
    姜松抬头望天,背着手,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地走远了。
    掌灯时分,信鹞自南而来,扑棱棱落在桌上,跳着脚,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苻秋看了会儿,自以喙整理翅羽。
    苻秋摘下字条,见上面写着——
    “亥时南行,命姜松领军。”
    苻秋翻身下地,从墙上摘下一把弓箭,弓影如同蛇影般投在地上,指尖一拨弓弦,就听嗡的一声。
    当天夜里,姜松领兵,身边跟着个副将模样的青甲战士,左挎刀,右挎剑,箭篓挂在马鞍底下,贴着马肚子。
    “别说是老子带你来的。”姜松第五次警告道。
    苻秋摸了摸弓,一股冲动在心口涌动,他几乎已经想到自己用这把弓箭射穿对方高级将领的胸膛,立下大功的一刹。
    “谢了。”苻秋腿猛力一夹马肚子,扬鞭而去。
    夜行的士兵没有点灯,黑暗中东子察觉到有人逼近,他手摸到剑柄,耳朵动了动。夜风送来密密匝匝成千上百的脚步声。
    “别动。”刻意压低的声音凑近他耳畔。
    东子嘴角一勾,反手将苻秋的手腕捉住,猝不及防之下,苻秋跌进他怀里,目瞪口呆道:“这么轻你也听得见?”
    东子含笑低头看他,目光交叠,二人接了个吻。冷不防苻秋肩膀一痛,东子紧抓着他将他扯到另一边去,疾速飞过的一柄长箭自苻秋耳畔擦过,扎入他身后树干之中,箭尾颤抖不止。
    黑茫茫的夜色掩映下,无法确定放箭之人躲在哪里。
    东子摸耳朵,拿过苻秋的箭,握住他的手,开弓,放箭。
    只听一阵窸窣杂响后,闷哼的人声,苻秋兴奋抬头,道:“中了?”
    东子吻他的额头,将弓递给他,低声说:“应该中了。”
    他手勾住苻秋的手,穿过过人高的荒草,果然在十步开外的草丛中发现一具尸体,那人胸口中箭,双目怒突。
    苻秋捏着东子的手紧了紧。
    “害怕?”
    苻秋忙摇头:“不是。”眼神闪烁,道,“怪可怜的。”他蹲身在那人身上仔细摸了摸,自他腰间摸出刻着连营记号的腰牌,还有名字,叫李虎。
    “观他模样,也不过三十,家中定有老小。朕想早点结束这场战争。”苻秋擦去那块腰牌上的血迹,将它放回李虎血迹斑斑的手中。
    东子沉默着摸了摸他的头。
    姜松带来的三千人,与东子原本带着的二千人汇合,一路南下。苻容似乎一夜蒸发,连让五座城池,吸引大楚军队进入群山包围之中。
    两天前,苻秋浑身起了红疹,全身奇痒难耐,第二日一早,全军有三成士兵皆浑身发疹,军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地汇报:“这几座山中湿热不堪,瘴气遍生,还有不少毒虫毒物,怕是被什么叮咬所致也未可知。”
    “会致命吗?”东子问。
    肥头大耳的褚伟良拼命睁着一双鼠目道:“袁歆沛你大胆!”胖得像萝卜的手指直戳东子脑门,“胆敢咒皇上丧命……”
    话没说完,他便勾着身说不出话来了,一只手捧着被东子揍了的肚皮,疼得直不起腰,只知大口喘息,未几,双膝跪地,下巴搁在地上,怒目而视。
    众将不忍直视纷纷转开头去,目光游移。
    “你说。”东子看向军医。
    “目下来看,应当不会,只是奇痒难耐。”军医头伏在地上。
    “奇痒难耐,入睡又难,恐无法作战。贸然入进,怕是送到反贼口边的肥肉,这么好的机会,山那边说不定已有人在等咱们自投罗网。待翻山过去,便一拥而上,饿虎扑食。”姜松沉吟道,“不如先行休养好了再翻山。”
    “如果离开致病的植物和虫,你可有把握,能治好患者?”东子问。
    “目前所见似是过敏,若果真是过敏所致,离开源头,再服散毒祛热的药,当无大碍。”
    东子转过身,望着众人,沉声道:“即刻启程,翻过这两座山,令没有出疹的士兵头前开道,若遇敌军,不必拼死,探明方位即可。不幸交锋上,便立刻想办法脱身。总之不要硬拼。”
    “放你娘的狗屁!想送死你个阉狗自己去!拖累了皇帝,我没脸回去见爷爷……”褚伟良一面喊一面朝不认识的个揣着手,看上去不太怕东子的将军身后躲,奈何实在太胖,大半圆滚滚的身体露在外面。
    “这么害怕,现在就回去见你爷爷好了。”薛元书抱臂缓缓道。
    褚伟良没见过薛元书,只道他是个新来的软柿子,举拳来揍,不料薛元书轻而易举闪开。
    他便一个跟头栽到皇帝床前。
    这时分苻秋醒了过来,床一阵剧颤,以为地震,立马掀被下床,将褚伟良踹了个脚朝天。
    “东子……”苻秋挂在东子身上,醒过味来,喃喃道:“好像不是地震啊。”
    姜松遂招呼所有人出去,收拾收拾,准备上路。
    褚伟良一把抱住苻秋的腿,山呼万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皇上,这个反贼想趁搞死你呀!”
    “……”
    苻秋迷糊地低头,想了半天,遂道:“你是褚爱卿的孙儿罢。”
    褚伟良眼底掠过一抹喜色,鼻涕全糊在了苻秋的裤腿上。
    “皇上!”
    苻秋面无表情扯开腿,唤人进来把褚伟良拖出去,喊道:“你爷爷叫你回家吃饭,朕会命人将你安然无恙送回褚家。”
    褚伟良梨花带雨,哭得满面通红,气上不来,话也说不全,抽噎不止。
    苻秋好心替他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放心,你的小厨子会同你一道上路。”然后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第56章 奸邪
    
    大军连夜翻山,自北面入山,令没染上疹子的战士冲锋,砍出能供三人并行的道路来,快到山顶时,全军停止行进,短暂休憩过后,部分体力虚弱的士兵,由人背着,一并下山。
    苻秋全身奇痒难耐,正抓耳挠腮。
    身后忽传来一声“你,背他”。他手忽放了下来,转身过去,见东子自不远处走来。东子蹲在苻秋眼前,拍拍自己的肩,道:“上来。”
    苻秋趴上去,不自觉便想挠身上的红疹。
    “抱住我脖子。”
    那声音沉厚好听,苻秋一时有些发愣,笑了笑,抱着东子的脖子,头埋在他脖颈里。
    夜色深沉莽莽,清风掠过耳畔。苻秋指腹贴着脖子擦了擦,东子轻声咳嗽一声。
    苻秋笑笑,将手放回他胸前,问他:“背着朕,累不累?”
    “你不重。”东子道。
    “那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苻秋抹去东子额头上的汗水,探手一试,他脖子里也全窝着潮热的汗。
    “别乱碰。”
    苻秋解去东子颈上的系扣,笑道:“没乱碰。”
    “……”
    苻秋手微凉,像塞了一块冰在热火之中,东子分一只手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紧按着苻秋的屁股,不悦道:“趴好。”
    苻秋不答,低声在他耳边道:“朕不用趴,该趴的是你。”话音未落,苻秋使坏地在东子屁股上使力一揉,旋即放开,若无其事地将他的脖子抱着,浑身发热气息奄奄地叹道,“朕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扒光,按在地上,来场天为被地为庐的恣意交欢。”
    苻秋遗憾地叹了口气。
    东子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他道:“这山中有瘴毒,不过回京之后,京郊有一座烟霞山,不过百余米高,皇上真的想?”
    苻秋扒紧他的脖子,贴着耳朵问,“真的?”
    “真的。”东子侧过脸,苻秋亲了亲他的脸颊。
    就在阒寂无比的晚上,大楚军队连夜翻山,杀了南楚个措手不及。姜松率一队先行绕过南楚军,另辟蹊径,至城中将稻草棉絮等物自百姓家中借出焚烧。
    南楚哨兵自瞭望台观到城中西南大火燎烧,登时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下楼去向副将禀报。
    一时间南楚将士纷纷自乱阵脚,又见城南多处起火,直叫唤道:“老子们被包围了!”
    苻容接管南楚之后,收编了原南楚军队,而南楚原就是些农民义军,草莽之众,倚赖群山为屏障,造成易守难攻的形势。
    现而今只以为家中遭了难,哪里还有心思陪苻容打他侄子。于这些农民军而言,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合家都能吃饱饭。从前那个李贵能叫他们吃饱饭,他们跟屠夫李贵,而今苻容也能让他们吃饱饭,即便苻容宰了李贵,他们一样能乐呵乐呵跟苻容。
    便在一个叫吴川的裨将怒号了声“娘,狗蛋回来救你了,别让胡三儿趁乱掏了咱家的鸡蛋”之后,众将纷纷提着钉耙锄头,奔向自家庭院。
    龙熹山顶,飞流直下三千尺一道银瀑倒挂而下。
    一光头老僧,于半山中的凉亭静坐,与人对弈。棋盘上黑白二色棋子交缠,苻容面色发青,眉峰深蹙。半晌,他勾起嘴角,怅然一笑,将棋子弹回盒中。苻容闭眼,双手合十,略低下头,“我输了。”
    “施主心有杂念。”老和尚亦双手合十,一揖。
    此时蜿蜒数千级,一眼看不到头的石阶上,跑来一亲兵,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
    见他抖如筛糠。
    苻容先面如金纸,后一口气缓了过来,笑起身,掸了掸袍襟,止住亲兵即将出口的噩耗,转身冲老僧一礼,叹道:“看来学生此次无力回天,连日叨扰,实是对不住了。”
    老僧双目深陷于眼眶之中,闭上眼,上下眼睑便堆叠起来。他白须飘扬,立于山顶,注视苻容下山去。
    另一容貌俊美的年轻和尚,身披主持袈裟,自山道侧旁绕出。
    “多谢师侄。”他单手掌立于胸前,一躬身。
    “师叔如何使得。”老和尚忙将其扶起。
    他笑了笑,自腰上扯下一块木头雕成的鱼形挂配。
    “此乃先师留下,收着,将来或有一日用得上。”
    老和尚双手接过,合在掌中,闭目口念“南无阿弥陀佛”。
    深秋,京城大风滚砂走石。沙子飞扑入犯人的囚笼之中,披头散发盘腿坐着个犯人,手持一把念珠,珠子已被他摸得发亮,一颗颗自他修长的指尖划过。
    诏狱中已久不曾迎来贵客,苻容大半时间独自坐着,醒时口中念念有词,有狱卒实在好奇,凑近去听他念什么。
    一生杀伐,从不信神佛的八王,于一生中最后的时光每日念佛。
    苻秋闻得此言,吩咐诏狱给他八叔做素斋。
    “八叔想当和尚。”
    京城的除夕,即使下雪,百姓热情依然很高,官家备的烟花被雪水濡湿,难以点燃。但自宫门塔楼之上,仍能望见全城明灭燃放的各色花火。
    “皇上预备如何处置?”东子漫不经心地问,手指划过苻秋的脖颈,替他系上青色防雪羽披风,又给他戴上竹斗笠。
    苻秋正了正斗笠,笑了笑,走下塔楼,边走边将披风展开,命令道:“过来。”
    东子嘴角微翘,将披风解开,揽过苻秋的肩,二人拥在一处,挤入欢声不断的人群。
    满街烟火缭乱,穿红袄的小童追逐打闹,风雪凝在人脸上,却冻不住喜庆的笑容。
    苻秋勾着东子的手指,引他摸自己腰间挂着的一块东西,东子先一愣,随即手指细细摩挲,探明那东西的形状,点头,“哥的。”
    是宋太后赠给苻秋的玉佛,拿去给皇后做了聘礼,东子问:“怎么要回来的?皇后没抱着小公主登摘月楼?”
    苻秋一时头疼,按住眉心,想起方殊宛这一月之内闹过两次抱着公主上摘月楼装疯卖傻,摇头叹道:“今儿高兴,不说这个。”
    东子抱过苻秋的头,亲了亲他额头,摸到他手指上圈着的指环,将自己长满茧的手掌展开,包住他的。
    “等这场雪停了,朕把皇叔的儿子抱过来,入在襄阳侯名下。”苻秋低头说,雪花在他手心化成水。
    他们找了个摊子,滚滚白烟自锅中蒸腾而起。
    苻秋抽出两把勺子,分给东子一把,朝老板挥勺喊道:“两碗元宵,红糖和芝麻。”
    不片刻,热腾腾的汤圆端了上来,又白又胖,于汤中左闪右避。苻秋吃完自己的,便去勺东子的,东子索性将碗推到他面前,苻秋吃了三个就吃不下了,又推回到东子面前,傻乎乎地趴在桌上瞅他。
    吃完东西出来正是浑身发汗之际,苻秋解开两颗布扣,满面通红,额头渗着汗。
    “你醉了。”东子眼底兴奋地发光,将嘴唇贴上苻秋的鼻梁,短暂地亲了亲。
    深夜,袁总管扛着他的压床皇帝回了自己的独院,心情极好地哼着小曲儿去解皇帝的龙袍。
    院外,苦命的梆子已领人跪了半个时辰,他不由凑上门去,硬着头皮打扰皇上安寝。
    “皇上……皇后已在摘月楼呆了半个时辰……这么下去不是事儿啊,公主还在病中……”
    门内一阵寂静。
    片刻后,皇帝满面通红地来开门,身后跟着替他整理冠带的大太监,东子面上淡淡,苻秋正了正冠,来不及多说半句,先去摘月楼劝皇后下楼了。
    梆子的小的们跟在皇帝身后,梆子倚在门边,瞅他干爹在屋内坐着,挑亮灯芯,吹去火折,静静出神。
    他只着一件极薄的雪白中衣,长发泼墨般垂在背上,一条腿蹬在凳上,光着脚,眼微微眯着,打量那跳跃的灯火。
    “干……干爹……”
    东子正眼没看他,只道:“喝水院里舀。”
    “不是要喝水……”梆子低声道。
    东子看了他一眼,“有话说?”
    梆子局促地一点头,朝门外一瞥,低声问:“我能近前说话么?”
    东子微不可见地点头,梆子如释重负,将门小心关上,坐在东子对面,似乎极难措辞,半晌方问:“宫里最近闹得厉害,说的那些话,干爹可听说了?”
    东子目光茫然,有些呆愣。
    “什么话?”
    “就是……就是底下人乱嚼舌根说的那些……我知道,干爹肯定不是那样的人。”焦急的神色出现在梆子脸上,“干爹千万别轻易放过造谣的人,这么便宜了他们,今后谣言只会越演越烈。”他舔了舔嘴唇,正要再开口。
    东子给他倒了杯茶。
    梆子倏忽间愣了,讪讪笑道:“我真不是来讨水喝……”
    “传的什么?”东子眼神犀利,如同鹰隼一般,令梆子想起方殊宛将那箱金子推到他面前时,指上的蔻丹,一般令人后脖发凉。
    “他们传得太难听,我不敢说……”
    东子蓦然起身,一背黑发衬着单薄的雪白中衣,他将窗推开些,大风卷走屋内的闷热,将将歇未歇的暧昧气息悉数吹去。
    “干爹……”梆子不甘心喊了声,攥紧拳头,咬紧牙关逼自己说出口,“那些混蛋小子,都说是干爹蛊惑皇上,令皇上冷落后宫嫔妃,如此下去,大楚皇室将绝了龙脉,何来千秋万代,干爹乃一代佞臣,该当千刀万剐。”
    东子的背影纹丝不动。
    “而皇上,便是万古昏君,将被后世史官口诛笔伐。”
    东子转过头脸,被那双眼一看,梆子即刻跪地低头,不住磕头道,“这话不是我说的……干爹千万别生气……不是梆子胡说,这大楚江山一大半儿都是干爹帮那小子抢回来的,要是没有干爹,哪儿来的大楚皇室……”
    话音未尽,横飞的一脚踹得梆子朝后倒去,撞得桌翻椅倒。
    梆子满眼通红,爬起身来重跪到东子跟前,头在地上磕出了血,狼狈不堪地撑着眼睛刺痛,拼着一口气不要,也想挣那一箱金子,怒吼道:“他小皇帝就是忘恩负义,干爹要就打死我,但凡给我剩一口气,我就敢说这话!”
    又是一脚。
    梆子没力气爬回去,瘫在地上。
    半晌,冷风令他浑身都僵硬了,眼前递来东子的手,梆子咬咬牙,抓了住。
    哆嗦不停地坐在凳上,东子烹了热茶,让他捧着,才将他看定,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梆子满嘴血味,不甘心,却又不得已地低头,泪水滴入杯中。
    “无论谁叫你说这话,你都记住,她在害你。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后也别叫我干爹,折了自己的福寿。”
    自东子的独院狼狈退出,梆子摸了摸被踹得发青的脸,眼睛里全是热辣辣的泪水。他咬紧嘴唇,步入夜色之中。
    东子等到四更天,小睡一会,五更点卯,皇帝上朝,他手持拂尘,站定在龙椅一旁。背脊笔直,望而令人生畏,即便只是个内臣,即便是个宦官,却见不得一丝猥琐卑微。
    底下站着的方靖荣猛自队列中步出,尚未开口,苻秋将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
    “方爱卿,这折子,朕看过,驳了。不得再提。”
    方靖荣脚下一僵,将奏折拾起,口中不住道:“微臣不敢。”
    从旁传来连声大笑,卫琨劈手夺过方靖荣的折子,漫不经心地翻开,口中道:“未知方大人写了什么,惹得皇上恼怒,臣等也该看看,免得将来不知不觉踩到真龙的尾巴——”
    一瞬间,苻秋坐立不安地站起,怒道:“元帅此举僭越——”
    “哦?后宫之中,竟有此等妖孽,怎么右相都不知道么?”卫琨狡黠一笑,将折子递给袁光平。
    袁光平却没有看,合上那奏折,肃容道:“非皇上准许,臣下不敢擅阅。”
    “怕正是右相此等纵容护短,才助长了后廷歪风邪气。”卫琨作势摇头唏嘘,拍了拍战战兢兢的方靖荣,摇头叹道:“方大人,想开些。”
    
    第57章 上吊
    
    朝后,承元殿。
    门口太监见东子自外面进来,纷纷弯腰行礼。错身刹那,梆子朝他耳语片刻。东子正眼未曾看他,正了冠帽,推门而入。
    “啪”一声奏折摔在方靖荣面前,他浑身发颤伏在地上,以头触地,死咬牙关,颤抖不止的声音悲痛道:“宦官当道,妖孽祸国,不将此人除去,则后宫不宁。皇上久不曾临幸嫔妃,至今没有子嗣。微臣一人性命万死而不足惜,只求陛下适可而止!”
    苻秋冷笑道:“方大人手未免伸得长了,朕的后宫,何时竟闹到朝廷上讨论,朕的家事,也轮到外人置喙了。方靖荣!”
    方靖荣猛然跪直。
    “你身在前朝,如此关心后廷,事无巨细,朕宠幸何人,竟都叫你知道了。那么,朕有个问题。”苻秋沉声道,“后宫之事,方大人是从何人处得知?与外臣勾结,朕倒要看看哪个大胆的奴才竟敢当起眼线来了!”
    冷汗自方靖荣额头滴落,他面前地上尽是濡湿。
    苻秋冷眼看着。
    绿袍加身的东子站到龙椅旁,手持拂尘,乌黑纱帽拢着他的发,睨眼望着趴在地上的方靖荣。
    而方靖荣一抬头,近乎魂飞魄散,赶忙低头,重重磕头:“皇上明察,只因传言甚嚣尘上,无风不起浪。微臣担心确有此事,才拼死谏言,臣对大楚的一片忠心,请皇上明鉴吶!”
    苻秋接过东子递来的茶,手于他手背轻轻搭了下,喝了口茶,道:“朕的子嗣,朕自有打算。方爱卿,先起身罢。”
    方靖荣站起后仍自眼珠乱瞟,苻秋命人赐座,方靖荣坐下后,两股战战,忐忑不安。
    “朕还年轻,子嗣之事各位大人未免过于着急,后宫嫔妃又众,到底大人们为朕着想,朕很领这个情。送子观音方大人知道吧?”苻秋笑问。
    方靖荣点点头。
    “若子嗣一事能求仁得仁,也就不需要送子观音这尊神了。”苻秋声音一冷,话锋骤转,“不过要是有人与后宫勾结,探听内廷嫔妃承宠之事,或是过于关心朕的衣食住行,朕不多心,方大人觉得成么?”
    方靖荣已满头冷汗,皇帝字字诛心,似已一眼识破是皇后授意,处处又留了三分情面。方靖荣一时大幸,扑倒在地,跪拜道:“皇上误会臣了,臣不过关心皇上的身体……”
    “朕的身体好得很。”苻秋笑了笑,“不信你问袁总管。”
    “……”
    方靖荣口中称是,连磕三个头,这才被人搀着,一脚深一脚浅朝外走去。
    苻秋出神地望他看了会儿,叫东子研墨,叹了口气。
    半晌,自奏折后抬眼看他,东子规规矩矩跪在他右手边研墨,眼观鼻,鼻观心。
    苻秋目光落回奏章上,揶揄道:“谁剪了袁大总管的舌头不成?今日静得朕浑身不自在,有话便说。”
    东子凝神看了会儿苻秋,指腹扫过他的下巴,于唇上一吻,很快分开。
    东子道:“批折子。”
    苻秋哦了声,一个时辰后,伸了个懒腰,就着东子手喝了口茶,于东子耳边低声说:“今晚去你那儿,听梆子说,黄猫回来了?”
    “降雪太冷,它也知归。”东子淡漠道。
    “嗯,朕晚上去瞧瞧,被你饿瘦了没?”
    东子探手于苻秋腰间,摸了摸,煞有介事道:“还好。”
    苻秋一愣,旋即飞起一脚将东子踹翻在席上,两脚一分,跨坐在他身上,一手去抽他腰带。太监的纱帽歪了,苻秋索性一把扯去,亲了亲他的额角,邪笑道:“那朕先瞧一瞧,你这当主人的瘦了没。”
    掌中东子腹肌坚实,而腰肢却瘦,苻秋眼圈儿红了,头在东子脖子里拱了拱,忽深吸一口气,重重叹道:“等朕寻着造谣生事之人,先拔了他的舌头。”
    东子手顺着苻秋的后脑,将他后领勾着,温柔亲吻他的嘴角,眼珠温润,犹如两颗深海宝珠,他依恋地亲了亲苻秋的脖子,龙袍逶迤于东子腰间,苻秋抱着他的肩背,喃喃道:“过两天朕大赦天下,将八叔放了,母后也放了。”
    东子手顿了顿,问:“太后也不留了?”
    苻秋苦笑道:“留不住的,留来留去反而成仇,不如让她自在逍遥去。”
    窗外梆子的声音重重咳嗽。
    “有人来了。”东子利落翻身,将苻秋扶正,替他理正衣冠,自整好衣冠,前去开门。
    来的是凤袍加身的皇后,进门先自瞥一眼东子,抿嘴笑道:“小公主思念皇上,臣妾带她来看看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
    苻秋伸出两手,尚在襁褓中的他的第一个女儿张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对墙上挂着的剑分外感兴趣,若不是小被子裹着,大概要伸手出去拿。
    方殊宛特意精心打扮过,一身百鸟朝凤袍金光乱颤,略歪着头,扯过袖,柔情似水地朝苻秋问:“臣妾来替皇上伺候笔墨,都下去罢。”
    殿内宫女太监鱼贯而出,东子静静立在角落里,终于也退了出去。
    方殊宛嘴角弧度弯翘,笑道:“臣妾父亲近日甚忧虑皇上在外的声名,如今朝中无事,这些年袁总管为皇上内外打点,落下一身伤病,臣妾以为,实在不应再多加操劳。毕竟袁总管比皇上年长七岁有余,皇上得寻个法子,令他好好休养才是。”
    苻秋手滑过女儿光滑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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