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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断魂劫-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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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都向一处靠得更紧。他脚步并不快,甚至可称得是极慢。但绝无一人在他的威势下还敢逃跑,心灵深处,另有一种无端之恐惧:只消一动,他立时可以追上自己,挖出心脏,撕成碎片。明知彼此间同样怕得厉害,却如挤做一团,就能令敌人惧于己方人多势众,不敢近前似的。
李亦杰终于缓过神来,用力握紧剑柄,道:“罢了,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既无良策,也只好同那家伙硬拼……我看,是咱们将他想得太厉害了,先就自己吓自己。哈……哈哈哈,不就是个成了魔的怪物么?有……有什么了不起?他以前也曾吹嘘得自己是何等天下无敌,最终……还不是败在咱们手下?四大家族的众位庄主及子嗣,外加武林盟主夫妇,咳咳……这个组合,才是无敌于世的。这就去杀杀那小子的威风!”他一面强笑着,艰难迈开脚步,但这已纯属自欺欺人,虽说上前教训对手,自己小腿肚子却在不住抽搐,几乎是下一刻就要软倒下去。
南宫雪忽然扶住他胳膊,恳求道:“师兄,别……不要去!那家伙……那个怪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你相信我!”慌忙又转身求证,问道:“原前辈,他由凡人成魔,实力相距以往,究竟会有多大的差别?”原庄主苦笑道:“人魔之别!你说会有多大的差距?”这仿佛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南宫雪霎时只觉手脚冰凉,只能用尽全力抱紧李亦杰,哀求道:“师兄,不要去,不要去!”
李亦杰强撑着大笑三声,道:“我……我是武林盟主,自出道以后,怕……怕过谁来?那许多自称武功高强的,还不是都……都败在了我的剑底?那个怪物……来一个杀他一个,来一百便杀他一百……雪儿,你别怕,师兄会保护你的。”原翼见李亦杰分明已怕得下一刻就将翻白眼晕去,却仍要强撑着在南宫雪面前逞英雄,一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爹爹,众位叔父,咱们也不能将棘手活儿都推给李盟主啊。眼下这情状,唯有大伙儿同心协力,才有出路。要是让那种邪魔到了中原,将是百姓的大难……就在此地了结便是。”原庄主等人各自应声,眼下便是不战,难道七煞魔头就会放过他们?他要是身心皆已成魔,杀戮就是他的本能。要是还保有原先记忆,这几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无论如何,究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了。
第三十九章(27)
江冽尘此时才刚走到半山腰,李亦杰等人反倒盼着他走得快些才好,至少不必在等待中忍受堪比无穷无尽般的煎熬。有时见他底端长袍微有起伏,只道他想运用绝顶轻功,直接跃到山脚。各自在兵刃中蓄满功力,只等交手。然而下一刻,目中所见,就见他仍是慢慢吞吞的在山崖间缓步而行。冒险去看他双眼,却见他眼中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看不出焦距,也不知他究竟望向何处。几人站在山脚,彼此挤挨着,将旁人身子既作盾牌,也当做仅有的倚靠。每个人的心脏砰砰乱跳,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心跳,也听着别人的,节奏形成一种奇妙的合拍。能够如此清晰的感受心脏在胸腔间撞击抽搐,将体内的空气抽尽,且不断反复不止的感受,毕生当中,能得几回?好像他们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听数着心跳声,一次次将提到喉咙口的心脏咽回肚里。再提,再咽,周而复始。冷风吹刮着面庞,凌厉如刀,又如一根根细密的钢针,唰唰唰的刺入人们眼球。真不知该说这七人是何其有幸,又或是何其不幸?
这漫长的等待,几乎已是将七人一生的时间都耗在其中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结止。江冽尘终于在距他们不远处站定脚步,与七人正面对峙。环绕在周边的空气就如静止般,双方视线中隐隐有火花相互交错。李亦杰等人屏住呼吸,每咽一口唾沫,都如吞下一把刀子,切割得喉咙隐隐生痛。
江冽尘开口打破沉默,道:“让开。”听他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刚刚勉强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一般,却又如多年哑巴开言,沙哑枯涩。李亦杰不知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自己怎会突生荒谬之想。清了清喉咙,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身旁几人皆听得哭笑不得,不知他究竟是存心开玩笑还是另有企图。江冽尘对他所言却是半分反应也无,就如同一个全无喜怒哀乐的木偶。停得半晌,空中的气氛也便僵持了半晌,再次开口道:“本座再说一遍,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
原庄主看出几分端倪,低声道:“亦杰,只威胁不动手,这不像那小子一贯的风格啊……?”李亦杰也压低声音答道:“不错,我也看出来了,那又说明什么?”
原庄主沉吟半晌,低声道“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那小子刚刚……姑且用他的说辞,‘复活重生’,但他重塑肉身时,没用上我们几个祭品,也就缺少了那股所谓具有强大怨念的精神力……现在这个身体,不过是个……好像泥胎般的模具,同他的精神难以磨合恰当,也就是说,肢体的运转跟不上头脑的指示……才会让他看起来,仿佛很迟钝……”李亦杰低声道:“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功夫很差,就该趁此时一口气打倒?”还为自己的推理沾沾自喜,全然忽略了背后原庄主低声咕哝的一句“我可没这么说过。”便自顾自抬头挺胸,长剑在空中挽出个剑花,大声道:“你以为我们怕你么?你来啊!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就怕——拉出来的是匹骡子!”
江冽尘冷哼一声,随着他这句话,紧绷的唇角似乎略微扬起一丝弧度。李亦杰强迫自己叉腰大笑,仰头迎视着他。却不料江冽尘翻脸前全没半点征兆,突然间怒目圆瞪,眼中一道红芒射出,那光束竟有实质,经李亦杰等人身侧划过,就如长鞭横扫,将众人都击落在地,倒伏不起,哀号声混做一团。江冽尘不再搭理这些手下败将,继续向前行走。
李亦杰全身瘫软,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只能伏倒在地,随着他行走艰难转动头颈,目中所及,已看不到他得意万分的神情,只见得他的长袍下摆在眼前缓慢拖过,镶绣的金丝格外耀眼。亮在众人面前,则更以讽刺、示威居多。那一声声拖动时的细微摩擦声,响在众人耳畔,无异于声声无言的羞辱。听他话声在头顶响起,此中压迫有如滚滚雷霆,道:“不要太嚣张了。我现在的身体,以及力量,都因未受祭品供奉而远远不足,但要杀你们几个残兵败将,还是绰绰有余。”柳庄主怒道:“不要太嚣张……你这小子,这句话该换做我们说才是!”
原庄主双手攀扶,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半个身子,道:“那么……你待如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做为你这魔物成形后的祭祀?”这也正是几人最关心之事,一时都极力睁大双眼,连一口多余的气也不敢喘,静等他作答。方才已领教过他新生的“远超凡人之力”,假如他真有心动手,凭他们眼前情形,也是无力抵抗的。
江冽尘走出不远,缓慢斜过一边视线,淡淡的道:“在本座重生的大喜日子,我不想开杀戒。回中土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七煞圣魔王的势力卷土重来。这一回,我定要整座神州大地,完完全全,归于我的统治之下。只一个月,降或是不降,自己考虑清楚了。”说着全将七人当做一堆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垃圾,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山风呼啸着拂动他的衣摆,背影孤高之余,仍散发出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惊人气势,直到消失在海天一线之处,七人依旧怔怔的没回过神来,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李亦杰手指抠着地面泥土,苦笑道:“虽然我不愿承认,但的确是……够厉害。只用眼睛一扫,咱们竟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原庄主叹道:“也不怪他瞧不起咱们,看看人家,确有狂妄的本钱哪。就凭一双眼睛,已有如此之威,谁知全部的实力究竟能发挥到几分?更何况……投入祭品的求生意志、强烈执念,才是形成新身精神力的大量源泉,可说十之有九正是源自于此。到时等再到世上汲取些怨气助增魔性,恐怕普天之下,再无人能同他匹敌!”夏庄主苦笑道:“那却是怎地?原兄弟,你就想说咱们已是一败涂地,就该这样认输等死了?”
李亦杰艰难开口道:“不……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就算一种力量再强,背后也一定能找出另一种克制它的力量。我不信七煞魔头……便是不可战胜!”柳庄主冷笑道:“接下来,你想说但须拥有信念,再强大的敌人,都得败在你的手下,是不是?别再说蠢话了,那是早已过了气的老掉牙把戏。要是每个人的信念都是强盛无敌,岂不人人心想事成?再遇上所求相左,那却要如何是好?这世间不也乱了套?”
原翼撑持着撑起双腿,途中仍在不住摇晃。刚才那一眼中扫射出的红光,虽说表面看来,未给几人造成外在损害,但却是透过躯壳,直接伤人腑脏。因此每人都觉内力难以提起,同时切断脉络,令人全身酸痛无力。但随着时限推移,这状况则会逐渐减轻。就如背上给人打了一拳,起初疼痛立即扩展到全身,每一块骨头都痛得忍无可忍。直等过去足够的时间,痛觉便会自行消散。除非主动碰触,不过再一波的痛楚才只一瞬,也同样比最初减轻不少。七人在地上约莫躺过小半个时辰,体内各处机能方自缓慢平复。
原翼总算站稳了脚跟,身子不再无意识的东倒西歪,但双手仍得撑持着膝盖,喘息着道:“是啊,我也赞同李兄弟所言。纵有一成的希望,也该尽到十成努力。空具信念,止步不前,最终也只能是一事无成。但拥有最鼎盛的梦想和拼搏,往往就会……创生出奇迹……”柳庄主私下嘀咕道:“奇迹也不能吹破大天去啊?几时听说过凡人能战胜魔……这种奇迹,你倒说来给我听听?”南宫雪向他望去一眼,不咸不淡的道:“那么凡人成魔的奇迹,你又听说过没有?既然现在可以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你眼前,谁又能说,另外的奇迹,便不可能发生?”柳庄主仍在骂骂咧咧,道:“那小子不是人……不是人!咱们难道还要去跟异类的奇迹比肩?”
李亦杰似乎没听到他的丧气话一般,应道:“何况,咱们还非得活下去不可。须得如他所言,回中原关照大家小心,如能智取,便不要力敌,还是暂时避其锋芒为上……”柳庄主道:“那些个愚民,怎能懂得你这番苦心?倒要以为是你李盟主畏缩懦弱。哼,我可不想管他们的闲事!”李亦杰道:“能成大事者,须有忍辱之决,负重之魄,旁人无知所见,却来理他作甚?咱们要同七煞魔头相抗,可不是单为博得一个侠义之名,又或是叫别人如何来膜拜咱们,却终究是……为了……咳咳……为了天下太平……”但这“天下太平”四字,说来容易,真正实施却不知要费多少力,流多少血汗。从自己口中听来,只觉极是轻薄无力。
原翼道:“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追寻更强大的对手。如今……等待打败他的过程,不也是……十分美好?”踉跄着走到父亲身旁,刚想扶他站起,脚踝伤处忽感一阵强烈痛楚。竟痛得他膝弯一软,半跪倒地。不愿给人看到他痛苦的神情,将脑袋深深埋下,然而前额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仍然清晰暴露在余人面前。
等得众人一番辗转,回到中原,已是一个月之后。眼前呈现的是一派天翻地覆景象,到处是兵荒马乱,硝烟弥漫,战乱四起,直比几人行船出海时更乱上百倍有余。随处可见房倒屋塌,地上横支的尽是残垣断壁,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背上的包袱是仅有的一点家当。逃难途中仍不乏恃强凌弱的惯例,穷苦之人头破血流,几个铜板又被富人或练家子强行抢夺,最终饿毙街头。种种不平之事,便是要管,一时也难以兼顾。往往越是市井愚民,插手后沾惹上的麻烦也就越多,难免缠夹不清。眼下另有要事在身,便是李亦杰也从最初的义愤填膺转为视而不见。唯有南宫雪还会丢几个铜钱给路边乞丐。
第三十九章(28)
种种情形直到进入京城,才稍有好转,究竟是天子脚下,百姓还不敢过于放肆。在此听闻的消息,尽是些有关临近外邦突然造反,在边关地带兴兵作乱等等。据说朝廷匆忙派兵抵挡,然而远水难救近火。起初便被偷袭了个措手不及,等不得援军赶到,已是节节败退。如蒙古、西藏等大国实力较强,更是突破了关口,一路进军。清兵为保大局,不得不调派兵力赶往应对,如此一来又难免顾此失彼。这边才抽调军力,先前的大本营又失了守,这几仗可说打得窝囊之极。纵然其后取胜,史书上却也并未留下记载。恼得原庄主大骂天下也将大乱,这帮子夷狄之属仍在自起内讧。在他眼里,四大家族是自成体系,除此之外,无论各国都应是同属一派。
夏庄主不愿领人恩惠,在荒岛上各人生死与共,但等回到中原,情势已易,先一个别扭起来的就是夏庄主。向众人交待过几句,自行取路南下。南宫雪本来担心他在世外住得久了,人生地不熟,独自赶路,有所不妥。柳庄主等人知道他武功根底,乱世当中足以自保,也就随着他去了。
于是这七人的队伍便只剩下六人。这一天大伙儿站在京城闹市,商讨其后何去何从。李亦杰从清早起就久久沉默,似乎心头担着烦恼,正犹豫着是否该向同伴吐露。南宫雪站在他身侧,大眼睛时不时地望向他,眼神中所传递出的信息正是“不管你如何抉择,我都会支持你。”终于李亦杰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烦劳大家先到武林盟总部。我……要先进宫一趟。”
一行人中要属柳庄主脾气最为火爆,道:“咱们一直都是一起行动,好端端的进宫做什么了?你要向满清皇帝借兵,他们早已是自顾不暇,还怎会再来分心搭理你?”李亦杰道:“不,只是我有些事……必须到宫里去弄个明白。若不尽早解决,只怕我无法再专心应战。”南宫雪与他心有灵犀,立即想到他所指为何,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劝道:“还是不要……师兄,我知道你为我好,但现在连我也不介意了,你别再去找麻烦罢。”李亦杰心中一软,随即却又生起一阵更强烈的愤懑,道:“与你无关。但我不喜欢有人在背后耍弄手段。定要她给我一个说法!”
原庄主道:“亦杰,你若是实在要去,我们也拦不住你。只是强权之下,你定要与当权者一争短长,无异于以鸡蛋撞石头。你不给他们面子,人家就要设法来整你。到时尽量拣些好听的说,语气别太冲了。但你想要的公道,终究是讨不得的,最好在心里先留个底儿。”他本来也是桀骜不驯之人,涉世不久,却已对世情看得分明。自己虽仍是不信命,劝起别人来,也多了几分老一辈的世故。李亦杰叹一口气,道:“多谢原伯父了,只是此事分明是我占理,却不信当权者就能颠倒黑白!……是了,召集各路英雄之事,烦请您代我多多费心。另外,原兄弟的脚伤,您还是再带他拜访京城名医,或许还有得治。他都是为救我和雪儿,才无端受此灾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自从在荒岛上,原翼不支倒地,众人才发现他脚上重伤。但岛上药物匮乏,最多不过是粗略包扎一番。然而断情殇不愧为世间至毒,不单是腐蚀皮肉便罢,毒性更进一步深入骨质,自内部再度侵蚀。疼痛是一阵阵的袭到,痛起时能令他冷汗直流,一整夜尽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发抖。左右已给众人知觉,不必掩饰,同时更由于伤势加重,走起路来不得不寻一根略粗些的树枝撑持着。李亦杰每次见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心里都如针扎似的生疼,恨不得以身代之。
原翼勉强一笑,道:“李兄弟,这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是我自己选择去救你跟南宫姑娘。废了一只脚,到底还留得性命,又何必再不知足?咱俩既是兄弟,就别说那般见外之语。我所发愁的只是碍于这脚伤,恐怕再同七煞圣君交战时,帮不上你们的忙。”几人想到决战在即,情绪更增低落。平庄主强笑道:“那也不必这么沮丧。好歹皇上也认同了武林盟,允许你将总部由辽东迁往京城,之后大家联络聚集,均能方便许多,到底是器重于你。对待爱将,或许会有那么点不同。”李亦杰冷哼一声,心道:“那可不是皇上器重。不过是有人要施行诡计,才令我将人手调到左近,既可使出手时行动快捷,同时便于随时监视,防我有不轨之心……陷我于不忠不义,我正是要摆脱这局面去的。”但想来众人不知,解释徒费口舌,怕又将另生事端,胡乱应付几句,自行上路。
这一番谈话,并未能使他心情有所好转。相反,一遭得知,长年的信仰已完全背弃自己,此后漫漫人生,或许就将因此走上截然相反的轨道。要接受现状,适应这份转变,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坦然以对。李亦杰正是怀着这种种复杂心绪来到吟雪宫。放眼景物依旧,回想在此地一住六年,几可相当于在华山练功岁月的一半,于他不是陌生所在。但此时此刻,漠然望着一张张谄媚的脸庞,请安行礼的僵硬姿势,更令他觉得,自己不过是这环境中的一个过客。皇宫可在长年一成不变,亦可在片刻间瞬息万变,如若心中杂念良多,只消离开数月,再回首已是万年虚度。侍卫依着规矩入内通报,几乎是当即就转身而出,传达韵贵妃娘娘请李盟主入见。那语气不似双方同僚多年,不似他在吟雪宫过的是打杂一般的生活,却如同他是个远道而来的贵客。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沈世韵这等礼遇。如在早前,在赤日炎炎、抑或是风雨交加下久候数个时辰,也属家常便饭。此中差别,令人唯有苦笑而已。只因这转变因由,外人不明,李亦杰却是太过清楚。而若不出所料,等他进宫交待过此行来意,这群前一刻还笑脸迎人的侍卫极有可能顷刻翻脸,将他如痛打落水狗似的驱赶而出。但这念头在心头一晃而过,他心中盘算仍是如前时所定,仿佛即便今日就与宫廷决裂,也不会有所更改。
吟雪宫中布置一如前时,一片华贵的灿然中,透着股令人心寒的凉意。李亦杰心头恍惚,他刚才走过的街道,看到流亡百姓奔走逃难,与此时的安宁祥和俨然是两个世界。令他思绪油然升腾而起,不论外界闹到何等人心惶惶,血流成河,皇宫中却仍将一如既往的粉饰太平。即是横亘千年,此地仍将与黑暗绝缘。但朝深处细想,只怕此地萦绕的黑暗,比之民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世韵身穿明艳服饰,请李亦杰在矮几旁宽坐,又吩咐宫女摆茶设饮招待。李亦杰木然地看着众人忙碌,眼中一片冰冷,就如那一切皆与自己无关。等到喧闹的人群终于散去,宫门“砰”的一声紧闭,房中仅剩得自己二人。一片凉凉的阴影恰好散落在桌案上,将他二人笼罩其中。李亦杰叹一口气,自语道:“莫非见不得光的谈话,果然要在阴暗处才算应景?好好的阳光,何苦将它阻绝在外?吟雪宫长年如是,只怕也要闲置得发霉了。”
沈世韵眼里迅速闪过不快,她无疑极善掩饰心迹,立即佯作笑意,竟连李亦杰也要怀疑刚才是否产生错觉。听她说道:“李盟主,这当口还有闲心附庸风雅?本宫刚好要召见你,你就不请自来,真是巧得很了。一个月前,曾提到给部落首领递送信函,而今他们都已遣使奉上了答复。我看中的合作者,正是要这样才爽快……”李亦杰打断道:“您不用给我细表。来京一路,我已听到了不少番邦入侵之闻。似乎攻战还颇有小成,百姓都在咒骂那些异族首领贪心不足,各种难听话比比皆是,骂得真叫做狗血喷头。不过他们决计料想不到,即将给大清造成亡国灭种之祸的,恰好是这大清内部的高层人物。正所谓是外敌好御,家贼难防。那个最深处推波助澜之人,还是娘娘您罢?因此当难民为一个包子争抢得打破头之际,您还可以如此悠闲地坐在宫中,安静的品茶谈天?”
这番话含讥带讽,火药味极重。沈世韵素知李亦杰是个正义之心泛滥的,想必沿途曾见得不少人间惨事,有所感触,给他发泄一通也就罢了。但心下对其极是不屑,淡淡地道:“成大事者,本就应不拘小节。要让更多百姓得以安定幸福,首先就得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有舍才能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宫想请问李盟主,你这一月不见踪影,听说是到海外消灾避祸去啦?过得可好啊?你既然还懂得回来,总算有点盟主的样子,我这一边的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你却要几时出兵响应?”
李亦杰听着沈世韵对人命漠然处之言语,心中愤懑不平。但他明知同沈世韵辩论,不但苦无成效,最终也只能受她的羞辱。因她诸般思想已然根深蒂固,他还不认为自己有足够实力,足以造就这比扭转乾坤更困难的大举动。双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好不容易等她的慷慨陈词已罢,才以平淡无波的语气开口,道:“不必了。打搅您的美梦,很是对不住。但我今日前来,正是要回复娘娘——我们的交易取消了。至于背信之处,我只能说抱歉。但我更不能背叛自己的良知!不过相信您手下的能人志士极多,都会为您出生入死,前仆后继。少了我一个,也不过是少了一个在您眼中顽固不化之人而已,对您的所谓‘大计’,不会有任何实质影响。”他是尽了极大努力,才能克制住一触即发的脾气,使言语状若心平气和。
沈世韵面色登时一冷,明知李亦杰定会闹些别扭,却怎样也未料到,竟然别扭得如此之深。语气也从阳春三月转为数九寒冬,道:“这是何故?本宫究竟是哪里慢待了李盟主?”
第三十九章(29)
李亦杰抬眼迎上沈世韵双眼,在她浓重的妆容之下,早将内心全然掩盖。陌生得即使他拨开重重迷雾,也看不清那个风姿绰约的人影。无论如何,那不是他的韵儿。火山顶死里逃生的一幕再度浮现,猛然从幻觉中惊醒,咬了咬僵硬的下唇,道:“不错,您没有慢待过我……但您若要向我身边……向我最重要的人使坏,那同样是在得罪我。我问你,你和夏庄主究竟进行了什么交易,值得你不惜一切的去取悦他?”
沈世韵自然是个聪明人,听了李亦杰劈头盖脸的质问,立时就反应出他意在何指。轻蔑的一笑,道:“哦?说了半天,原来是要为南宫姑娘打抱不平来了?是啊,我倒忘了,你们本来就是不干不净的师兄妹嘛?好妹妹受了欺负,总有情哥哥跳出来为她出头。不错,确是本宫亲手将她交给夏庄主……”李亦杰手掌不由自主,“啪”的一声拍上桌面,喝道:“这是何故?你说你将她留作人质,我斟酌利弊,无奈之下答应了你,同时也叮嘱你好生照顾她。你答应我不过是请她喝茶闲聊……但你呢?你做了什么?明知道夏庄主将她带走,会危及生命,甚至……真令我怀疑,你究竟是不知此中后果,还是……一早就是你的打算?既然是你先对我背信弃义,凭什么要我对你誓死尽忠?”
沈世韵冷笑道:“李盟主,你也太过一厢情愿了罢?讲明南宫雪是本宫的人质,说白了就是阶下囚,任我处置。难道真要我当座上宾一般款待她?何况你一月未归,超出了你我约定期限,本宫有权处决人质。正好以夏庄主手中握有的兵力、财力,对我夺取皇位大有助益。既然如此,自须得卖他一个人情。你是江湖中人,理应懂得世故,要拉拢似夏庄主一般的世外高人,给他的好处,若是太过寒酸,怎能拿得出手?”
李亦杰愈听越恼,道:“要笼络合作者,先得给他大量好处,以便收买,是不是?那么我呢?你理所当然的支使了我这许久,可有给过我半点好处没有?你凭什么就有足够的自信,我会任劳任怨的给你当牛做马?你一个眼色,我就得天南地北的为你奔忙,最后还仅落得给你挑三拣四?每个人都有自尊,谁都不是天生的蠢货,更不是生来下贱,甘愿给人踩在脚底。何况你要我做的,尽是要我大违本心之事?哈,够了罢?既然我在你眼里,就这等无足轻重,那还用我干什么?你大可以另去找一位合作者,或许他可以听你一句话,就将心挖出来给你。无论如何,那人不会是我。”说着长身站起,不愿再向她多看一眼。
沈世韵在他转身之际,同时紧跟着站起,冷笑道:“李盟主,您可是一言九鼎、千金一诺的大英雄,大豪杰。说出口的话,不能不算数罢?你亲口答应过助本宫夺权,交易未清之前,谁也不能反悔。难道你宁可终生受天下英雄耻笑,将来给人提起,都要说李盟主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说完这几句话,知道击中李亦杰心头软肋。带了胜利的微笑,向他傲然审视。
李亦杰缓慢转过身来,却并未如沈世韵所愿“摇尾乞怜”,淡淡一笑,道:“呵,‘一言九鼎’,我正是吃了这个‘一言九鼎’的亏,才给人弄得缚手缚脚,左右为难!我近来总算想通,有些无理的诺言,没有必要应承。对有些人面兽心之人的约定,根本不必去守!谁知你此时说得天花乱坠,等到事成之后,又将如何翻覆背约?你也用不着拿话激我,我要是当真答应了你,才会终生受人唾弃。”顿了一顿,问道:“汤少师现在怎样了?”
沈世韵听他提到汤远程,便知他心头仍有牵挂,对于朋友,他始终是无法抛开不理,而此时却是由自己占主导。满身傲气骤然回转,微笑道:“汤少师嘛,那个像你一样喜爱多管闲事的正义大侠,哼哼,真是笑死人了。他这么古道热肠,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一个羁押在宗人府,等待宣判的下场?现下是还没有事,但偷窃兵符一节,可大可小。万岁爷国务繁忙,本宫不愿再拿这小小盗窃案来麻烦他,不如就由我私下料理了罢……只不过呢,如果你一再拒绝本宫,让我心情不好,也许就难以公正断案。最终会做出什么来,可是连本宫自己也说不清呢。”
李亦杰极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沈世韵,道:“你……你倒也懂得说,你是混淆黑白,只凭一己好恶定惩处?”沈世韵笑道:“承认了又怎样?为这一句话,你去叫皇上杀我的头啊?官场之道,本就是如此晦暗。只要你有足够的地位,就可以玩弄权术,肆意操纵旁人命运。当你无权无势之时,即是身怀经天纬地之才,仍会给旁人弃如敝履,就如街角上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人人可欺。但就算你是个废物,能摆出光鲜的头衔撑门面,同样会有一窝蜂的人争抢着来巴结你。你的任何短处,在他们嘴巴里,都可以粉饰为旷古绝今,独一无二的长处。所以自古以来,权势才会是如此炙手可热,令万千人前仆后继也要追逐的东西啊。谈不上什么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说来好听,实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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