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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万里长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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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勒曼目光四处转了转,点头道:“没错,你当时问我你哪里好笑来着。”
  “现在轮到我笑你啦。”弗科心满意足地说。他边走着,边抬头举目碧蓝色万里无云的天空,又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像是要将这新雪洗涮过的空气尽数吸入,接着才似看非看地随意眺望着远处,旁若无人地向前轻快地迈步。
  伊勒曼一声不响地走在弗科左边的人行路内侧,听着弗科口中哼着似有似无的曲调,渐渐地脸上也不见了之前的紧张。以往喧闹的俾斯麦大道此时人迹罕至,微小的雪花飘下,触到衣领即化为难以察觉的细微水迹。目力所及,前方与四周的景象均是一片安静的银装素裹。又无声地走了一段,伊勒曼才再度开腔:“你那时还死活说你才二十一岁。”
  “我那时确实是二十一岁呀。”弗科应道,“不过现在二十二啦。”
  伊勒曼侧过头瞥了瞥身边的男人。弗科一如既往地嘴角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稍长的深棕色头发随意地梳向脑后,尾梢翘起,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下跃动着。他大敞的风衣内是深蓝色的制服,领口露出粉红色带有圆点图案的丝巾,折了几折后系在颈间,在喉间打了个精致的结。上衣的第二颗扣眼中别了一条黑白红三色的缎带。
  “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伊勒曼说,“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说那种话的。”
  弗科低头不知道看了看什么,不紧不慢地回道:“迪特,你心里那样想我,我真的很难过。”
  伊勒曼忽然停住了脚步。弗科又走出去几步,发觉伊勒曼还在原地,才转身回来,站到伊勒曼面前。漫天飞舞的雪花飘在伊勒曼身上,他反复眨了眨眼,才抖去纤长睫毛上的落雪。他注视着弗科,微蹙起眉,眼中满是肃然:“我不那样想。我怀疑过你,是我的错。你不是那种人。”
  弗科双手插在大衣的衣袋里,歪着头,仔细端详着伊勒曼。伊勒曼年轻富有朝气的脸上,此刻是斩钉截铁的神色。
  “哈约,”伊勒曼接着说,“你不光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榜样。我早就想做同你一样的王牌飞行员,为祖国效力。我相信你不是会背叛朋友的人。我相信你。”
  弗科一脸释然,伸出右手搭在伊勒曼肩上。“你总有一天,”他凝视着伊勒曼琥珀色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道,“会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

  十一

  弗科沿着俾斯麦大道轻松地走着,伊勒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圣诞假放到什么时候?”弗科问道。
  “后天。”伊勒曼低头看着路面,“训练到一月底就结束了,再放一个月。”
  “真好。”弗科羡慕似的说,“我连这次回家都是凑出来的假,要是击落没够数,又要在战场过圣诞了。”
  伊勒曼抬头扫了一眼弗科,好笑似的问道:“你们战功还有定量的?”
  “那倒没有。”弗科抬手向后抚了抚头发,“只是会被纽别格老头子念叨,假也估计不会批。”
  伊勒曼有些困惑地眯起眼睛看着弗科,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埃杜华特·纽别格上尉?”
  “是啊。”弗科答,“啰啰嗦嗦地,整天追在我后面念个没完,烦死人了。”
  伊勒曼出声地笑了起来:“冯法瑞公爵还说纽别格先生之前被你消耗飞机的速度气个半死呢。”
  “他把这些破事都捅给你了?”弗科尴尬一般挠了挠头,“公爵这人也真是的……早都是六月份的事情了。”
  伊勒曼没接话,只是兀自笑着。
  弗科顿了顿,接着说道:“上尉啰嗦是啰嗦了点,可是对我还是很好的。他早就说,‘弗科不是个彻头彻尾的问题少年,就是个伟大的战斗机飞行员’,所以我刚到联队时犯那么多错,他都一直护着我。现在不多立些功,对不起他老人家啊。”
  不等伊勒曼反应,他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不然那些旧账都被他翻出来一一清算,可就惨了……”
  “所以呢?”伊勒曼以戏弄的口气问道,“说到底,你究竟是哪一个?”
  “嗯?”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弗科显出疑惑的神情。
  “问题少年,还是伟大的战斗机飞行员?”
  “这个嘛……两者皆是。”
  伊勒曼被弗科诚实的回答惹得发笑。他跟着弗科,走过席勒剧院街。前方已然进入他视线的是柏林地铁威尔海姆广场路线在卡洛特堡区的最东一站。两人在路左侧向东走着,冬日下午寡淡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浅浅投在脚下,伊勒曼漫不经心地低着头观察这自己的影子。忽然他的注意力却被不远处踩雪的声音引了过去。
  伊勒曼抬起头,看到前方右侧街角拐出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他一身黑色裁剪贴身的制服,帽上一枚雪亮的鹰徽下是同样醒目的骷髅头骨图案。上衣的领口外翻,展现出里面的棕色高领衬衣与黑色领带。上衣的纽扣雪白,黑色皮带的皮带扣森森反光,正遮住上衣的第五颗扣子。一条黑色皮质肩带绕过右肩扣在皮带的左侧,方形的调整扣在衣领斜下方,亮银色的搭扣连着黑色的皮圈,将皮带高高环在腰间。他衣领上的领章一片漆黑,左袖上靠近袖口的黑色袖环也仅显出上下的白色边沿。左臂上却有带着圆形白底的黑色万字饰袖标,血红色的底色在黑色制服的衬托下尤为扎眼。黑色的马裤在膝盖处收紧,紧贴小腿;黑得发亮的高筒皮靴踩踏在轻盈的新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他走上俾斯麦大街,就从匆匆忙忙地向西走去。然而他像是感觉到伊勒曼的目光似的,又转过头看向街对面的伊勒曼和弗科。伊勒曼连忙移开视线,再瞥过去时,那人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与他四目相接,像是还皱起了眉头。穿着黑制服的年轻人就这样一面紧紧以目光追着悠然信步的两人,一面快速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着,不得不渐渐向后转过了头。伊勒曼隔着弗科同他对视了片刻,也疑惑地扬起眉毛。他身旁的柏林人却像是毫无察觉,置身事外地轻轻以口哨反复吹着一段欢快的旋律。
  伊勒曼刚不解地收敛回目光,对街的年轻人忽然左右张望了一番,见俾斯麦大街上空空荡荡,就小跑着横穿马路而来。伊勒曼被军靴踏过车道的声音吸引,又看向了他。年轻人跑过来,一下子挡在了两人面前。
  “劳驾,”他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弗科一番,“您是弗科先生?”
  弗科停下脚步:“是。”
  年轻人又偏过头看了看伊勒曼,露出为难的神情。
  “是我的朋友。”弗科干脆地说,“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是这样,”年轻人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古怪神色,“麻烦您到我们局里来一趟。现在就来。”
  说着,他就转身朝着路口走去,丝毫不给弗科答复的机会。弗科耸了耸肩,未发异议,只是跟在后面。伊勒曼见状,也只得不声不响地走在弗科身旁。年轻人的步调很快,在路口处简单四处望了望,就斜着朝街对角的建筑急急走过去。弗科毫不在意地如法炮制,伊勒曼却皱紧了眉头,顿住步伐,往四面多看了几眼,见确实没有车,才匆匆追上。
  “你们柏林人真奇怪。”伊勒曼赶上弗科,压低声音说。前面的年轻人已经落了他们几步距离。
  “嗯?为什么?”弗科漫不经心地问。
  伊勒曼来不及回答,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就将他们带到了街角建筑的门前。门上的铜色标牌写着“柏林警局第二行政区,第二十五分区;俾斯麦大街一百一十一号”。他拉开门进去,反手给弗科架住了门;弗科撑住门跟了进去,边向里走还边回过头望伊勒曼,似是还在等着他答话。伊勒曼只是摆摆手,待弗科走了进去,才随在后面。
  室内是面积适中的等候厅。厅的中央放了四条椅背相对的木质长椅。左面墙上挂的是路德维希法恩克格于一九一九年所做的油画《神圣时刻》,右面则有一张大幅海报,上面画得是分别身穿浅棕色与灰绿色制服大衣的两个青年男子的半身像。海报中的两人侧身朝左并肩站立着,右边男子的钢盔上涂着白色的鹰徽,腰间的黑色皮带扣上有着清晰的万字饰浮雕;左边男子的钢盔上则写着SS的字样,左侧袖管露出的下半部分有着一枚菱形的黑色白边袖章,中间用白色写着“SD”。两人身后是飘扬的红色万字旗,海报上另用黑色字体写了“一九四一年,德意志警察日。”
  屋内尽头的墙上只有一幅高高悬起的肖像,上面是身着军装的莱因哈特·海特里希。相片中海特里希白色衬衫的衣领衬出黑色的领带,左侧领章上是彰显将军身份的叶片图案。肩上是金色的肩章,左袖上有着银白色的鹰徽。外衣的衣领翻开到第二枚纽扣处,一条黑白红三色的缎带从扣眼穿过。衣袋上方是两排勋表,正中则是一枚金色德意志十字勋章。勋章下方却是一枚飞行员勋章。
  伊勒曼看着放大装裱起来的照片,微微皱起眉,目光定在那枚飞行员勋章上。然而黑色制服的年轻人已经匆匆拐进厅右侧的走道,在一间虚掩的房门上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伊勒曼跟在弗科后面也走了过去。
  “不是叫你去德国歌剧……”办公桌后的男人高声质问,严厉的嗓音却在见到跟在年轻人身后的弗科时戛然而止。
  年轻人一言不发,低着头走到了男人身后。男人站起身来,朝弗科走过来。他深色的头发剪得极短,高挺的鼻梁,蓝灰色的眼睛深不可测地注视着弗科。
  “您是哈约·弗科先生。”
  “是。”弗科握上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男人随即也同伊勒曼握了握手,却只是向他点了点头,并没有问他的名字。随后他踱步到办公桌后面,拿起了桌上散落的几张照片。桌上有着摊开的笔记,旁边是厚厚一摞表格;黑色的军帽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一边,帽檐朝外,上面的惨白色鹰徽下沿着帽檐有一圈银色的条纹。桌的另一侧上是一部黑色的电话。
  “出了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和您解释。”男人手里拿着照片,站在原地没有动。弗科会意上前,伊勒曼没有跟过去。
  男人说着,将照片递给了弗科:“请看看是不是令妹英格特·弗科。”
  弗科接了过来,看着手中的照片,没有回答。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里的照片,良久才动作生硬地将最上面的一张换到一沓照片的最下面,咬着下唇,又无声地注视着下一张。室内只有悬在办公桌后方的钟发出“嗒、嗒”的声响。男人漠然地站在弗科身旁等候着,他身后不远处的年轻人雕像一般看着角落中的盆栽。伊勒曼试探性地抬手解开了大衣的衣扣,发出的悉索声响却在此时格外地刺耳。他双手解到第二枚纽扣便僵在半空,进而作罢,垂下了手。
  弗科看过一沓照片,又怔怔地盯着被换到最上层的第一张照片。过了好久,像是刚刚想起男人的问题,弗科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弗科用干涩的声音说。
  “初步确认是情杀。今天中午,在提尔公园。”男人说,“已送到医院抢救了。通知了您母亲,她正陪在医院。”
  弗科慢慢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并没有反应。
  男人绕到桌旁,拣起了桌上的写字板,将夹在上面的表格翻过前几页,连同一支钢笔转身递给弗科:“细节您母亲都已填过了。若是确认遇害人是英格波·弗科无误,还请您在这上签字。”
  弗科接过写字板和钢笔,迷茫地看着上面的表格,钢笔悬在半空。
  “在最下边。”男人说。
  弗科潦草签了字。他正要将写字板递还给男人,桌上的电话机忽然尖声响起铃来。站在墙边的年轻人迅速走向办公桌,见男人回身拿起了话筒,顿了一顿,走过来接下了弗科手中的写字板,同钢笔一道放在桌面。
  男人手拿话筒,转过身望着弗科。年轻人一声不响地站在弗科身旁,目光在室内游离着。弗科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电话机。他缓缓垂下手到身体两侧,又将双手探进长风衣的衣袋。右侧的衣袋紧闭,他一次未将手伸进去,又反复机械地来回几次,才将手放进衣袋中。男人待电话那一段停止发声,才说“知道了”,接着放下话筒。
  “抢救无效。”
  男人走到弗科面前,“您下午要是没有什么事情,麻烦去考瑟大街的刑事总部一趟。”
  弗科还是望着黑色的电话机。
  “我知道了。”伊勒曼忍不住插嘴道,“我会提醒他去的。”
  男人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年轻人,后者立刻走到房门前,拉开了门。
  “谢谢您了。”弗科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对男人说道。接着他忽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军靴敲在地砖上笃笃作响。伊勒曼见状急忙追了出去,在经过年轻人身边时停了停,说:“谢谢。”
  年轻人同情地看着他,只是点了点头。
  弗科出了房门,就穿过等候厅直奔大门而去。伊勒曼跟在后面,险些被他猛然拉门的动作打到。出了警局,弗科立刻头也不回地朝柏林地铁柯尼站的方向走去。忽然他脚下一软,眼看就要跌倒,伊勒曼连忙赶上去扶住他,却看到他已是满脸的泪水。
  弗科垂着头,任凭眼泪流下,只是说:“英格死了。”
  伊勒曼张张嘴,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叹一口气,伸出双臂用力将弗科环在胸前。弗科把脸埋在伊勒曼肩头,发丝随风扫在伊勒曼颈间,任由伊勒曼温暖的气息一下下呼出在他耳侧。
  雪下得更大了。

  十二

  一九四二年二月二十一日。
  四架梅赛施密特以四指阵型自艾克拉玛上空飞过。碧蓝的地中海,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粼粼发光。阵型最外侧的飞机忽然按下右侧机翼,向右转弯九十度,接着右边的一架在飞出一段距离后也右转,紧跟着是再右边的一架,最后是最内侧的飞机。四架战斗机在日光的照耀下反着刺眼的白光,转过弯后,依然滴水不漏地保持着之前的阵型,仅仅是调转了阵型的指向,由左起第二架为首变为右起第二架带头。最后一个转过弯来的施坦史密特从驾驶窗侧面朝下看去,底下三百米处是十一架美式小鹰战斗机。他抬高机头向上攀升,追赶转弯之后已经放平机头的战友。他悠然地看着斜前方的梅赛施密特尾部优美的弧线。
  猛然间驾驶舱内一声巨响,随后是强烈的震动。机身倒转,机油涌进了驾驶舱,施坦史密特急忙拉动操纵杆,飞机却不听使唤,拖着滚滚浓烟,翻转着直朝下面的小鹰战斗机群扎了下去。
  “刚才是你们中哪一个笨蛋被击落了?!”无线电中传来一声咆哮。
  弗科不由得偏了偏机身,飞机离开阵型划出一个弧,他向下方望了望,又连忙操纵飞机归队。这叫原本跟在他斜后方的库格保尔正飞到他身旁,隔着驾驶舱的玻璃对他挥了挥手。
  “报告上尉,是四号机。”弗科按下通话钮。
  “他妈的二组就这副德行吗!”赫穆特·多曼怒吼道,“还有你,少给三组丢人!没有命令别随便离队!小心我回去就到埃杜华特那里告状,给你处分!”
  说完,他像是还不解气,用力压下了操纵杆和左侧的机翼,在弗科机身斜后方急转向下:“干掉这群英国佬,跑了一个我就记你们过!”
  弗科趴在帐篷前铺开的油布上,没有穿上衣,半个身子躲在阴影中,手肘支地,叼着手中钢笔的尾端,望着眼前摊开的信纸发呆。午后停滞的空气温热,不起一丝微风。弗科在太阳下伸长了套着卡其色制服短裤的双腿,伸手在纸上写了半句,又抬头四处张望几下。信纸覆在一本硬皮书上,他的左手搭着书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低头再写了半行,提起笔却没放下去,而是悬在半空,抬眼朝一旁人多的方向瞅了瞅。
  “也不怕晒脱了皮!”弗科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与此同时一只穿着长靴的脚踢在了他小腿上。弗科闻声翻过身跳了起来:“汉斯…阿诺德!”
  施坦史密特挑着烧焦了的眉毛,身上还带着糊味,不以为然地说:“我不在,你也不知道担心担心我。”
  弗科光顾对着施坦史密特的狼狈模样发笑,应付道:“我担什么心,知道你死不了。倒是多曼上尉现在还在被你气得乱蹦乱跳呢!“
  施坦史密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你们三组的组长也真凶。”
  “可不是吗?”弗科撇嘴道,“被击落你的那架小鹰战斗机给跑了,他现在还对我和卡尔咬牙切齿的呢。害得我一个下午没敢在纽别格老头子跟前露面,否则指不定刚听了他告状,又得抓我什么把柄。”
  “就跟纽别格先生那里还少你的把柄似的。”施坦史密特嘲笑道。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不过那一下打得还真厉害,我都没看见。”
  “是啊。”弗科肯定地说,“三百米的高度差,能一击打中你,我也觉得相当了不得。多曼先生也这么说。还说他瞧见是领头的那架小鹰战斗机猛抬机头开火的。”
  施坦史密特不无感慨地摇摇头:“真是要命,是皇家空军数一数二的王牌吧?”
  “我和多曼先生去查了,应该是澳大利亚王牌,克利夫·考德威尔。最近驻在这附近的是皇家空军一百一十二联队,其中有这个水平的,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
  “又是他?”施坦史密特皱眉道,“真是阴魂不散。去年八月份施罗尔僚机的事情还没和他算账,现在又要加上我这笔。他什么时候转到鲨鱼联队去了?”
  “你不是明明都从他队伍中间扎下去了吗,还没认出联队来?”弗科打趣道。
  “滚。”施坦史密特没好气地说,“飞机失控我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工夫去看敌机的队标?”
  “自身难保你不也照样回来了?”弗科收起了笑容,问。
  “命大没办法,”施坦史密特自嘲道,“下次可就不知道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我在千米高空的时候总算重新控制了机身,一路间歇开启引擎抢爬高度,愣是滑翔了一百多公里回到咱们的战线以内来,在无人区迫降,还总算在残骸烧完前爬了出来。之后就有咱们勘察队的人捎我回来了。”
  “你找老头子报道没有?”弗科忽然问道。
  “没有啊,”施坦史密特答,“我刚回来。”
  “那你还不快去?”
  “不着急。”施坦史密特挠挠头,“反正一个下午了,也不差那么一会儿。晚点去还省得他又天黑之前给我派活。”说着他上前一步,越过弗科的肩头瞥了瞥油布上的信纸:“写什么呢?”
  弗科立马转身将地下的信纸拾了起来,举在施坦史密特眼前:“正好,你帮我看看语法对不对?”
  施坦史密特上下仔细打量了纸上的字句几个来回,动作夸张地点了点头,才说:“不错不错,狗屁不通。”
  “汉斯…阿诺德!”弗科叫道,“你好好看。”
  施坦史密特摊手道:“哈约,我可不是和你一样从高等中学毕业,就算法文还算勉强拿得出手,英文我是实在一窍不通啊。”
  弗科垂头丧气地摆摆手:“不指望你了,我去找沃纳吧。你倒是快去向老头子汇报,免得他着急。否则我们中队两个王牌栽在同一个敌军王牌手上,他再当你英勇殉职了,非被气出毛病来不可。“
  “哟,施坦史密特?”施坦史密特来不及回答,注意力就被一旁走来的军官引了过去。多曼的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颈间,黑色长靴擦得干干净净,此时正背着手,眯眼打量着一身灰的施坦史密特。
  “还敢回来!”多曼瞪着施坦史密特,厉声喝道,“以为当上首个在北非出到两百场任务的飞行员很了不起?!发你前线飞行勋章没有两天就得意忘形!战场上心不在焉,大意轻敌,二十七联队的脸都被你丢到地球另一头的澳大利亚去了!你让我这个组长怎么见人!”
  施坦史密特无言以对,低头望着沙地。弗科悄悄地向后蹭了蹭,握着信纸的手也藏到了身后。
  “伤到没有?”多曼板着脸,伸出手在施坦史密特的制服上掸了掸。
  “没有。”施坦史密特忙不迭地说。
  “还不快找埃杜华特报道去,在这里磨磨唧唧!你们这帮兔崽子就是非要把中队长气死才高兴!”
  “希特勒万岁!”施坦史密特松了口气,赶紧伸直手臂敬礼。
  “希特勒万岁!”多曼并拢双腿,左手紧贴着裤缝,抬高右手高声回礼。目送施坦史密特急急忙忙地离去,他又转过脸看向弗科。
  “上尉先生。”弗科目光躲闪着说。
  “别以为你是我组里的,我就会护着你!”多曼宝蓝色的眸子锐利地看着他,浅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亮得炫目,“整天不着调,这会儿又在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什么东西遮遮掩掩的,拿过来我看看!”
  弗科面露难色,还是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多曼。多曼一把抢过来,逐字逐句读完,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
  “是前几天被你击落的那个澳国皇家空军飞行员?”
  弗科苦着脸说:“对,他今天在战俘营医院伤重不治,凌晨过世了。”
  多曼抬眼看了看弗科,视线复又落回纸上娟秀圆润的笔迹:“公函写得还不错。”
  弗科微皱着眉头,没有接话。
  “怎么说你,都没半点用!没完没了给我闯祸,一天不违反规定你就皮痒。”多曼捏着信纸打在弗科身上,“纽别格先生没告诉你戈林已经明令禁止这种去给敌军报丧的事?真当你是红男爵,玩什么骑士风度!又把中队指挥官的话当耳旁风,空军元帅的命令当放屁!”
  “可是长官……”弗科咬了咬下唇,看着多曼的眼睛,“他的战友总是想知道他的下落的……”
  多曼不耐烦地打断他:“少顶嘴,他被俘的时候你飞去扔了一次信还不够,我倒要看看你若是被他们的高射炮打下来了,有没有人飞来告诉我们你是死是活?”
  “上尉先生……”弗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一脸颓唐地垂下头。
  多曼转头四处望了望,将手中的信纸对折两半,塞到弗科手里:“叫一组的沃纳·施罗尔和你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做事顾前不顾后,你这个北非之星要是不明不白地叫人射下来了,还不是我买单!二十七联队的头号王牌要是死了,我这个三组组长也别当了!”
  “长官!”弗科接过信,高兴地叫道,“多谢您!”
  多曼挥了挥手:“下不为例,以后别让我逮着。原本施罗尔和我说他带队能力虽比你强,战技也仅次于你,却没有你适合当军官,我还不信;现在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说只要二十七联队有你,别人连良心都会好受。快去快回,否则被埃杜华特抓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十三

  一九四二年三月。
  扎布斯特的天空蔚蓝,远处飘着几片洁白的云彩。微风拂过,暖阳晴空下的一片绿油油荡出一阵阵的波纹。
  霍哈什中尉压动操纵杆,机翼翻转,机身快速地划出一个半圆向下,轻巧地从原本飞行轨迹下传过,又掉过头来向上旋转攀爬。银色的梅赛施密特战斗机在他的控制下仿佛出笼的雀鸟,肆意地飞行。他一个俯冲紧紧跟到空中另一架梅赛施密特尾后,在对方做了几个急弯和翻滚之后依然紧追不舍。
  “长官,”伊勒曼边说边忍不住发笑,“我真的甩不开您,别跟着我了。”
  霍哈什挑挑眉毛,在无线电中回道:“空战的最重要原则就是一直保持对方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一秒钟都不能放松,懂了吗?”
  “懂了!求您别跟着我了!”伊勒曼边笑边答。
  “笑什么笑,严肃一点,上课呢。”霍哈什说着,却好像被年轻学员的朝气蓬勃感染了一般,一丝微笑也浮上了嘴角。他扳动操纵杆,飞机从伊勒曼的尾翼上方撤开,接着右翼一低,机身在空中一面急速下坠一面滚动了两周,随后猛抬机头急速攀升,机身后仰,在倒转过来腹部朝上的同时水平翻转,再拐过一个殷麦曼弯向下掉头,回到和原本一样的高度上。梅赛施密特战斗机在他的掌控下不见转弯上的丝毫迟缓,反而显得无比灵活,将机身轻盈的设计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伊勒曼拉起尾翼,将风门开关推到极小,几乎悬停在空中,目睹了这一切。他掩不住惊叹的神色,阳光照射下的琥珀色瞳仁盛满了佩服:“您的转弯真是了不起!”
  霍哈什扬起嘴角,淡淡地回道:“大惊小怪什么,跟我练几个月你也会。战斗时转弯一定要把风门开到最大,襟翼放平,才不会被敌机追上,记住了吗?”
  “记住了!”
  霍哈什转头看了看驾驶舱外的湛蓝天色,背光下的深棕色眼睛带着不可名状的神情。他没有打开无线电的通话开关,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大概要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水滴敲打在窗上。伊勒曼望着玻璃窗外的雨雾,侧脸也带着凉意。天色微暗,他纤长睫毛下的眼睛如同玻璃珠一样晶莹透彻,映出窗外的雨帘。行人道旁的草坪在春雨的轻抚下越发翠绿,道上行人的身影却慢慢变得模糊了。伊勒曼若有所思地转过脸看着面前几乎还是满杯的咖啡,伸手拿起了搅拌匙,又放下。他手臂搭在白色桌布上,转头在室内四处张望着。屋内的客人三三两两分坐在桌旁,悄声交谈,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午后同雨声混杂在一起。
  店门忽地打开,一名穿着军靴的男子踏了进来。他长出一口气,扫了四周一眼,就将手中的浅棕色雨伞收起在门外使劲抖了抖,接着一手抓着雨伞,一手压着皮制双排扣长风衣的衣襟,迫不及待地奔了进来。失去支撑的门板在他身后闭合时发出一声笨重的闷响。他神气地坐到伊勒曼对面,把雨伞扔在一旁,开始解黑色风衣的腰带扣。伊勒曼向四处看了看,周围正望过来的人们纷纷移开目光。对面的人却像是毫无察觉,正在拽着风衣袖子将长风衣从身上扯下来,展露出穿在里面的浅灰条纹西服。
  梳着亚麻色发辫的女侍者刚走近,他就扬起手:“一杯牛奶,谢谢。”
  伊勒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哪有那么好笑,”他皱眉道,“你以为在北非能天天喝到新鲜牛奶?”
  伊勒曼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搭着桌沿,边笑边答:“和你威风八面的战争英雄形象不符啊,西战线上的绝对王牌哈约·西格弗里德·弗科。”
  弗科耸耸肩,从返回的女侍者手中接过玻璃杯:“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说着,将杯里的牛奶往伊勒曼的咖啡杯里倒了些:“你才多大,喝什么黑咖啡。”
  “下个月就二十了。”伊勒曼颇有些得意地说。
  弗科啜了一口牛奶,听了这话挑眉道:“要什么礼物?”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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