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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万里长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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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个月就二十了。”伊勒曼颇有些得意地说。
  弗科啜了一口牛奶,听了这话挑眉道:“要什么礼物?”
  “嗯?”伊勒曼像是被问了措手不及,愣了几秒,才有些拘谨地回:“不用送什么吧?”
  “告诉我日期,”弗科一手轻轻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起码给你寄封信。不过时间不一定……说不定晚一两个星期,从前线寄信不好估计时间。又不能早到了。”
  “早到也没关系。”伊勒曼抢着说。
  “别瞎说,那怎么行。”
  “大不了我过生日的时候再拆。”伊勒曼沾沾自喜地说。
  弗科也禁不住微笑起来。他低头看着桌面,伸手将桌布上的皱褶抚平,又抬眼望向伊勒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给,上次答应要给你看的。”
  他纤长稳定的手指间夹着一条缎带的两端,越过桌面递给伊勒曼。黑白红三色的缎带高高悬起一枚镶着银边的黑色铁十字章,崭新的边缘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以扁长的铁环挂在缎带上。伊勒曼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在手心,以拇指擦拭了几下勋章中心的万字符,出神地细看了一会儿,才说:“这就是你在信里说,新获得的骑士十字章?”
  “你又不是没见过骑士勋章。”弗科笑着说。
  “快戴上我看看!”伊勒曼冷不丁又将手里的勋章急切地推还给弗科。
  弗科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想看你戴上骑士勋章的样子。”伊勒曼理直气壮地说。
  弗科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只是自伊勒曼手中接了勋章,双手分持缎带的两端,从衬衫衣领下绕到颈后系住。伊勒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骑士铁十字勋章,直到弗科整理完衣领,才视线上移,与他四目相接。弗科俊美的面容在铁十字勋章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英气逼人,浅棕色的发丝在灯下泛起一层金色的光芒,眼中带着笑意。
  “恭喜你。”伊勒曼赞叹道:“真是厉害。”
  弗科勾起嘴角:“我可是北非之星啊。”
  “要是我能成为像你一样了不得的飞行员就好了。”
  弗科抬手轻轻弹了弹颈前的十字章:“早晚你也有一枚,信不信?”
  伊勒曼像是觉得这前景难以想象似的,注视着十字勋章皱起了眉头。
  弗科却好像没注意到眼前人的神色,举杯喝了一口牛奶,兴致高昂地问道:“梅赛施密特开起来怎么样?”
  伊勒曼跟着也捏起咖啡杯:“还不错,比训练机花样多上不少。”
  弗科露出玩味的神色:“现在还专门教花样飞行了?我们那时候可没有。”
  “嗯?”伊勒曼不解道。
  “本来就不是什么战斗常用技巧。”弗科说,“我的花样飞行都是靠自己练的。”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桌布上的细微纹理,右手一下下地敲着桌面,又补充道:“要我说,早晚花样飞行会是战斗机飞行员的必修课;只不过现在来讲,技术上我们没有比红男爵的年代前进了多少。空战作为一种新兴的战斗形式,算是还在起步阶段。就连我们训练时用的最为中规中矩的阵型,也是兀鹰军团刚刚摸索出来的。”
  说完,他又耸耸肩,戏谑地挑起嘴角:“而且训练学校教的东西,到了前线基本都没用。我到现在还没见过老老实实落单来挨打的敌人呢!果真飞行员学校也是学校……天下的学校都是一样的胡扯。”
  伊勒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哈约,你都是整个北非战场头一号的王牌了,脾气还跟个中学生似的。”
  “你可不知道我提前拿到高等中学毕业证书的时候有多高兴!”弗科像是没听出伊勒曼言语中奚落的意味,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我是同届里年龄最小的之一,还在三月就考完了所有科目,毕业时我还没到十八岁。”
  伊勒曼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抿了一口咖啡道:“我的教官是纳粹飞行协会出身,听他讲课,我还是觉得受益良多。“
  弗科抬手将发丝拢向脑后,问:“我记得你是开过滑翔机的吧?”
  “岂止开过?我还教过。”伊勒曼抢白道,“从小我母亲就教我驾驶滑翔机。自我十四岁加入希特勒少年飞行队起,直到十八岁退队,符腾堡的东北区域分队都有我的教员名额。”
  “那也难怪了。”弗科撇撇嘴,“基础扎实嘛。符腾堡很好玩吧?柏林可无聊了。”
  伊勒曼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弗科,答道:“还可以,我们那里产红酒。”
  弗科像是完全不在意伊勒曼的答非所问,继续说:“那以后你放假,带我去玩啊?柏林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他目光不经意地移至窗外,看着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水迹,旁若无人地说:“这里距离柏林不过一个半小时,却已经安闲舒适多了……柏林又吵,又挤。”
  “想不到你也会嫌大城市拥挤吵闹。”伊勒曼笑道,“我以前很向往柏林,毕竟是首都。”
  “要是以前自然不会,”弗科轻快地说,“我妹妹最喜欢缠着我陪她出去逛了,否则就在家里叽叽喳喳地烦个没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抹微笑僵在了脸上,目光也黯淡下来。
  伊勒曼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他看了看垂下眼睑的弗科,默默地移开视线,转而注视着弗科静静搁放在桌上的右手臂。弗科西装上衣的袖子边沿露出一圈白色衬衫的平展轮廓,袖口隐约现出内侧浅粉色的衬里,淡金色的袖扣穿过扣眼将衬衫袖口固定。袖口上的浮雕图案是一只德国鹰的形状。
  寂静在两人间蔓延,仿佛连呼吸声都变得多余。弗科无声地凝视着面前的玻璃杯,忽然开口道:
  “现在最热闹的人不在了,家里也冷冷清清的。”
  伊勒曼没有接话。弗科伸过左手,轻轻抚摸着右腕上的袖扣:“我上前线的时候,她攒了半年的钱送我的。如今家里只有我母亲和继父,中学时的朋友又无一不在战场上,我放假回来,竟然连个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以往去的酒吧和聚会,都忽地索然无味。想来想去,也只有来找你。好在你还有时间见我。”
  “当然有时间!”伊勒曼急忙说,“是你的话,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十四

  一抹微笑浮上了弗科的嘴角。他眼中也带着笑意,望着伊勒曼,却话锋一转:“我订婚了。”
  “你也会订婚?”伊勒曼不假思索地问。
  “过了今年圣诞节,”弗科说,“英格的忌日之后,就结婚。”
  “和谁?”
  “当然是丽丝。”弗科理所当然道。
  伊勒曼毫不掩饰一脸困惑的神情,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不会这么早结婚。”
  “我哪种人?”弗科挑眉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伊勒曼慌忙辩解道,“哈约,我是说……”
  弗科却狡黠地一笑,看着伊勒曼张口结舌的模样,悠悠地说:“我只是不想走父亲的老路。”
  “你父亲……”伊勒曼皱起眉,“是西格弗里德·弗科将军?”
  弗科耸耸肩,只说:“啤酒还是伏特加?我请。”
  伊勒曼叹了口气,扬手叫过女侍,要了两扎啤酒。直到新鲜冰凉的啤酒被端到眼前,弗科拿起酒杯猛喝了一大口,才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在上次大战中是一名陆军上尉,战争结束后加入了柏林警察。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同我母亲离婚,但是之后她又再嫁了一个警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弗科轻描淡写地说着,伊勒曼没有插话,只是同样端起啤酒。
  “我一直与母亲和妹妹生活,在父母离婚后就几乎没再见过我父亲。我改了我继父的姓入学,对父亲的印象也仅仅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军人。他在我的记忆里像是从来都不会老,永远笑的时候带着几分不羁,永远做什么都有着一种从容的风度。他会在我闯了祸回家的时候,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着摸我的头,说不愧是他的儿子,闯祸都闯得那么有创造力。”弗科语气平稳地说着,声音却开始发抖,“他说他小时候也和我一模一样地不让人省心。”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吐出,才接着说:“我中学的最后一年,知道他转回了军队,就跟母亲闹着无论如何也要参军。我改回了原本的名字,志愿加入空军,想要有一天成为和我父亲一样,为国效力的帅气军官。继父一直待我不错,我在学校领了处分回家他也从不生气。可我只想要那个会拍着我的头,说我的恶作剧都充满了想象力的父亲。”
  “我被正式接受进入空军的时候,一个人去过一次汉堡找他,告诉他我被录取的消息。”弗科随意地抬手擦了擦眼睛,“他很高兴,还带我去酒吧喝酒,我也碰到了他的新女友。不像一般父亲干出来的事情吧?带着刚刚中学毕业的儿子出入酒吧。”弗科说着,嘴角却勾起一个幸福的弧度,眼中仿佛有异样的神采闪动。他抬头将剩余的啤酒尽数灌了下去。
  “但是那之后,我也没有再见过他。同苏联的战事一开始,他一直都在东战线上。下次有长假,我想去东战线看看他。”弗科低下头,抬手摸了摸颈前的骑士十字章,“我总算能挺直腰杆说,我哈约·弗科,当之无愧是他的儿子。”
  伊勒曼愣了一会儿,才说:“就算你不是北非战场空军王牌,不是一样是他的儿子?”
  “不一样。”弗科摇摇头,“他没有看着我长大,我必须得做出来给他看,叫他知道我没有白白继承了他的名姓。”
  “哪怕是离婚了,他也应当回去看你们兄妹才对。”伊勒曼紧皱眉头道。
  “他这个人,”弗科依旧是无所谓的神情,像是在说别人的父亲,“不是在一个地方待得住的。无论是婚姻,还是子女,没有一个绑得住他。他从来心里装的只有效忠德意志帝国,和到处去欠风流债。我要不是德意志空军的一张响当当王牌,恐怕他都要忘了我的存在了。”
  不等伊勒曼接话,他又望向窗外,看着雨过天晴的万里无云和绿草遍地,轻松地说:“虽然我现在觉得,和中意的女子结婚,好好地两个人一起过一辈子也不错;但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生为弗科将军的儿子。战场上英姿飒爽,情场上风流倜傥,再没有比他更令人自豪的父亲。”
  天色尚早,碧蓝天空下的经过雨水洗刷的景色清新沁人,路旁的草坪更是翠□□滴。弗科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却说:“我得早点赶回家吃晚饭,不然母亲要担心了。”
  “你什么时候回前线?”伊勒曼问。
  “四月二十四日。”弗科说,“但是我过几天得去趟罗马,攒了好几个意大利的勋章没领呢。我都回来快一个月了,只不过之前两周一直在慕尼黑的空军医院。”
  “空军医院?”伊勒曼紧张地问道,“你负伤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弗科耸耸肩,“所谓去医院,不过是例行疗养。你以后就知道了,无非是空军军官喝酒看风景,和看漂亮护士的地方。”
  “你是已经订婚的人,”伊勒曼翻了个白眼,“还谈什么漂亮护士。”
  “我在慕尼黑的时候可还没订婚哇。”弗科理所应当似的说。他拽过搭在靠背上的长风衣,站起披上,见伊勒曼只是抬头看着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从衣袋里抓出一把硬币和皱成一团的纸币,挑了张二马克的递给伊勒曼:“那你再坐会儿,我必须先走了,抱歉。”
  伊勒曼接过纸币在桌上展平,也不推脱,只是说:“这么有钱?我觉得我们点的全加起来,也不过九十芬尼,至多略微超过一马克。”
  “比你有钱。”弗科漫不经心地说,“等你加入正式编制了,你请我。”他拎着伞柄,转过身,又回过头来挥了挥手,道“再见!”就朝门外走去。
  “再见。”伊勒曼怅然若失地对弗科的背影应道。他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打量着那张难以舒展开来的马克,用指节反复地压着它的边角,仿佛是想要将其恢复平展的原状。草砂纸颜色的纸币在繁复的花纹上以黑色印有“二马克”的字样,底下是小字号的“遵行国家信用办公室条例发行”和下方稍大些的“国家信用办公室总部”。左下方是一枚德意志雄鹰的黑色盖章,绕着雄鹰图案一圈也写着“国家信用办公室”。纸币四角上印着黑色的阿拉伯数字,正中压在德文字母下面的则是白色镂空的阿拉伯数字,占了纸币三分之二的高度。
  伊勒曼正盯着手中的纸币出神,忽然像是察觉到一旁的身形,猛地抬起头来。
  “别攥着钱摸个没完,脏不脏。”弗科站在他座位旁边,淡淡地说。
  “你落下什么了?”伊勒曼下意识看了看弗科当作手杖握着的伞,才问。
  “差点忘了跟你说了。”弗科抬手拽了拽脖子上的骑士十字章,像是被勒得不舒服似的,“记得冯法瑞公爵?”
  “当然。”伊勒曼毫不犹豫地答,“那么优雅高贵的人,谁见了一次都不会忘。”
  “死了。”弗科简洁地说,“就在你上次见到他之后没几天。测试五十三联队新配备的弗莱德里希式梅赛施密特战斗机的时候,引擎失效,在弗利辛恩附近坠海,尸骨一直也没找到。”
  话音刚落,他就抬起手在伊勒曼面前摆了摆:“这回真走啦。”说完,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十五

  一九四二年六月三日。
  暖洋洋的金光洒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上,午后灼热的空气盘踞在营地当中,烤得一架架帐篷表面都在发烫。帐篷内坐着的伊米尔·博斯维勒却好像并不在意外面肆虐的热浪,惬意地品了一口杯中刚沏好的热茶。他将端着茶杯的右手搁在身旁桌上,看了一眼桌侧像是守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双手捧着茶杯的埃杜华特·纽别格,径自微笑起来。
  纽别格得意地看着手中茶杯,头也不抬地说:“怎么样,好茶叶吧?”
  “不错,不错。”博斯维勒点着头应道。不等他再开口,帐篷入口的门帘突然被掀了起来:
  “长官,看见哈约了吗?”施罗尔探进来半个身子嚷道。
  纽别格沉着脸抬起头,狠狠瞪了年轻的飞行员一眼,呵斥道:“也不看看谁在这里!”
  施罗尔转过脸,像是才注意到坐在阴影中的博斯维勒,登时掀开帘布走了进来,立正举臂:“希特勒万岁,博斯维勒将军!”
  “希特勒万岁。”博斯维勒笑着半抬右手回礼。纽别格则紧皱眉头,不知缘由是不是施罗尔方才带进来的一股热风。
  “弗科又干什么了?”纽别格压着怒火问。
  “什么都没干。”施罗尔立刻答道,“就是因为整个中队一天到现在什么也没发生,我才觉得他肯定躲起来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到处找他。”
  博斯维勒听了施罗尔一本正经的回答,已经悄声笑了起来。纽别格却当场气结,厉声朝施罗尔喝道:“没事别在将军面前胡说八道,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埃杜华特,别这么说。”博斯维勒摆了摆手,“我任二十六联队长之前,也是出身二十七联队‘北非’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施罗尔瞥了一眼纽别格,见对方一副要爆发的样子,连忙说:“难得将军百忙之中抽空到前线视察,那么您和指挥官先聊着,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就转身撩起帘子逃之夭夭。
  纽别格像是还未消气,紧跟着快步走上前将帘布拉紧,却听到外面不远传来施罗尔的喊声:
  “卡尔!看到哈约了吗?……我靠,他这种炎炎夏日拿着几个鸡蛋鬼鬼祟祟的,肯定又是要到我的机翼上去摊蛋饼!这个混蛋怎么不去用他自己的飞机!”
  纽别格深吸了一口气,刚转身,同一人的又一声高喊飘了进来:“我管你到没到夏至!都热得飞机上能摊鸡蛋了,当然是夏天!”
  博斯维勒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几句喊声,单手举着茶杯,却没有送到嘴边,而是光顾着发笑。
  纽别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动作僵硬地走到桌旁,一拳打在桌面,才绷着脸坐下。博斯维勒笑道:“二十七联队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活力。”
  纽别格忽地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刚才的不满情绪都已瞬间烟消云散,伸手描摹着桌上茶杯的边缘,说:“现在的年轻人虽然一点都不省心,斗志倒是不比咱们当初有半分削减,反而说不定更胜一筹。”
  “别讲得好像自己多老似的。”博斯维勒呷了一口茶,“那个弗科,我看是不可多得的飞行人才,倒是颇有当年全国花样飞行冠军霍哈什的风范。你真是走运,约翰尼斯竟然把他转出了五十二联队,否则你现在联队里岂不是要少一根顶梁柱?”
  “我看哈索霍夫先生是巴不得赶紧把他这个会走路的麻烦拱手让人才对。”纽别格苦笑着,伸手揽过茶杯抱在手里,“你就是向着你们二十六联队‘施拉格特’出来的人。他脱手了一个大麻烦,我不得不接手,反倒还成了幸运。”
  博斯维勒会心一笑,说:“向着谁也是向着你,西班牙内战是白打的不成?就是莫德斯不在了,怪可惜的。”
  “可不是?”纽别格只是望着手里的茶杯,“好在有你接替他将军的职责,他也走得安心。军团还有好多人都断了联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博斯维勒提起桌上的水壶,往自己杯中添了些热水。
  “伊米尔。”纽别格忽然说,“还记得那个英国人吗?给你画了米老鼠在飞机上的那个?”
  “你说皮特坎因先生?”博斯维勒问。
  “他怎么样了?”
  “在新城的第二飞行员预备学院做教官。不少人都退出前线了。像是弗莱德里希·温克勒先生,记得是在莱茵那边带希特勒少年飞行队。”博斯维勒说,“怎么?”
  “没事。”纽别格答,“还以为一和英国开战,他会回英国呢。”
  博斯维勒像是觉得十分好笑,无声地咧开了嘴,说:“哪能,这种事?三八年要是奥地利不同帝国合并,难道你要去罗马尼亚?”
  “怎么可能?”纽别格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德国人。”
  “那就是了。”博斯维勒又喝了一口茶,“杜达斯也是。他不过是在英国出生,有个苏格兰父亲罢了。就好像我,什么时候把自己当过半个法国人?”
  纽别格没说什么,只是终于举起茶杯,啜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水。
  “你说有不有趣,”博斯维勒说,“在八十八飞行组第三联队,莫德斯是我的下属;我离开西班牙回到德国的时候,是他接我的班。后来我再次见到莫德斯的时候,他是五十三联队‘黑桃’的指挥官,而我是二十七联队的副官,反倒要他来给我讲带队的道理。他那个时候就教给我不少事情,比如不要把每个小组压制得太紧,得让他们有空间自由发挥才好。否则战场上瞬息万变,岂能每个小组都干等联队长一一发落?那才是坐失良机。”
  “我可没有死咬着三组不放,”纽别格叹了口气,“但也不敢再多放手。还好全靠三组组长多曼,每天给我盯着点弗科,否则更是要闹翻天了。”
  博斯维勒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我跟你说这些,不全是因为弗科。上面过几天打算提任你为联队长,这样你手下就不再是几个小组了,而是十几个。再这么事必躬亲,恐怕是忙不过来。”
  “打仗这种事,有什么忙不忙得过来的。”纽别格说。
  “可别跟人说我提前对你走漏风声。”博斯维勒掸了掸制服裤腿上的灰,“这要是传到戈林耳朵里,那还了得。”
  “自然不会。”纽别格应着,“你放心。”
  他看着白瓷杯中的琥珀颜色茶水,若有所思地一会儿,才说:“其实弗科这孩子,虽然做事不靠谱,练习还是非常上心的。他刚来的时候,我基本上放了他好几个月自主行动,他一直拉着战友陪他每天起早贪黑地上机训练,才练出偏转射击的绝活来。别看他长得那么秀气,比同龄人都纤瘦,每次我看到他晚上加练腿部力量的时候,都觉得连我自己年轻时候也未必有这样的冲劲。所以我虽然耐心都快耗尽了,唯恐当初看走了眼,把一块朽木当成了可造之才,但还是随他去了。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花样飞行的确对腿部力量要求高,”博斯维勒语气里也溢满了赞赏之情,“否则急速失重会眼前发黑。我刚起步时,在八十八联队常用的剪刀战法中也吃过这种亏。但是能到了前线还专门去练基础力量,一般的年轻人没有这么沉着。北非战场现在能有这样一张所向披靡的王牌,你的慧眼识珠功不可没。”
  他还要再说什么,一种不可名状的噪音却突然从帐篷的一角传来。顶棚也缓缓地矮了下去,往一侧倾斜着。博斯维勒还在抬着头观看这奇异的景象,纽别格已经一拍桌冲了出去。
  “弗科!”
  棕色的车身以黑色写着意大利语字样,前轮压在帐篷坍塌的一角上,坐在驾驶座的人正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弗科!你给我下来!”纽别格怒吼着快步走向前,伸手就去拉驾驶座的车门。驾驶座上的人则突然抬起头,接着动作敏捷地俯身开启了另一侧的车门,在纽别格拽开车门的同时经过副驾驶座溜了出去。
  “站住!给我回来!”纽别格毫不犹豫地追在前方一面狂奔一面大笑的弗科后面,“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博斯维勒从一侧坍塌的帐篷内钻出来时,正看见望着弗科与纽别格远去的方向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的施罗尔,和一旁双手插在裤袋中,驻足观看的多曼。
  “难得见到埃杜华特这么精力十足。”博斯维勒手持茶杯道。
  “这等光景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多曼瞥了眼二人追逐而去的方向,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浮上嘴角,“一天有弗科在,一天二十七联队就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年轻人有精神是好事。”博斯维勒点点头,“倒是埃杜华特,连在兀鹰军团,我都没见他这么好动过。”
  “纽别格上尉是兀鹰军团出来的?”施罗尔忽地止住了笑,惊奇地问,“看不出来啊?”
  站在他身侧的多曼皱起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觉得你们纽别格上尉看起来和我不像是同期的?“博斯维勒一笑,唇上浓密的胡须也跟着舒展开来,“算起来,他还要长我一岁。我们是西班牙内战过来的老战友了。”
  他说着,思索了片刻,转身走回了帐篷:“外边热,进来说。”

  十六

  施罗尔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帐篷内的摆设,身旁的多曼则不像他一般东张西望,接过博斯维勒递过的茶杯便耐心地等后者开口。
  “埃杜华特在兀鹰军团时,和我们背景都不大一样。”博斯维勒抿了一口茶,“一来,他是奥地利人。”
  “上尉是奥地利人?!“施罗尔惊道。
  多曼翻了个白眼,只是低头喝了口茶,什么也没说。
  “听不出来?”博斯维勒笑道,“他九岁时就和妹妹搬到德国由祖母抚养,倒是没有什么口音。”
  “完全看不出来。”施罗尔一本正经地点头,“他要是奥地利人,全普鲁士的人都能是奥地利人。”
  “好在我们兀鹰军团不是什么普鲁士军团。”博斯维勒打趣道,“否则哪有人愿意和奥地利人一起打仗?”
  他放下茶杯,看了看一旁指尖放在杯沿绕圈、悄声不语的多曼,继续说:
  “恰恰相反,和世界大战时倾向以地域编制的方式不同,我们全都是来自各地的志愿者。每个飞行组的构成都五花八门:既有魏玛德国本土出身的,也有来自奥地利、瑞士,乃至列支敦士登、阿根廷、英吉利海峡的外移民。我们唯一的共同点,除了热爱飞行,就是我们都是德国人。”
  施罗尔入神地听着,手中的茶杯端在半空中,既没有送到嘴边的意思,也不放下到桌上。
  “我来自莱茵河畔,祖上是移民自法国的凯尔文教徒;说起来,这点和弗科倒是一样。”博斯维勒抬手摸了摸胡子,“不同的是,我在德法边界长大,母亲是从法国来的地道法国人。”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望向桌上的茶杯:“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半个法国人看。我在德国出生,讲德语长大,德意志帝国是我唯一的父国,而世上再没有比德国对我而言更为重要的事物。自从凡尔赛条约签订,每个德国人都应同法国人不共戴天。我们自愿去参加西班牙内战,并不是对支持弗兰西斯科·弗兰科有多么大的兴趣。只不过德国想要在法国的耀武扬威之下重新崛起,必然需要西班牙这个盟友。当初的不列颠之战,没有西班牙的支持,德国空军也根本不可能对英格兰进行轰炸。”
  “埃杜华特的想法大致也和我相同,”博斯维勒沉吟片刻道,“他出身奥匈帝国,在奥匈帝国解体时他的家乡被划给了罗马尼亚。我来自德法边界,自从世界大战结束,每日活在法国的虎视眈眈之下。我们兀鹰军团的每一个人都清楚,没有强盛的德意志帝国,任何一个德国人的生活安宁都无从谈起,无论他来自何地,讲哪一种方言。而不论一个德国人是何出身,只要他身上流着德意志的血液,心中有着德意志父国,就无条件是我们的同胞和战友。我们不只是为了各自的家乡而战,更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父国。为了看到德意志统一的那一天,我们每个人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多曼半垂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博斯维勒制服上别着的西班牙内战勋章,没说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埃杜华特和我们当时不同的是,他战前既不是纳粹飞行协会或汉莎航空的飞行员,也并非军人出身,”博斯维勒继续说道,“而是刚刚毕业的航空工程师。”
  “那么厉……”施罗尔睁大了眼睛,又瞥到一旁多曼逼人的目光,硬生生地将一声感叹咽了回去。
  博斯维勒笑了笑,说:“是很厉害。别看埃杜华特不太说话,其实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在兀鹰军团他话从来不多,怕是因为说了我们这些一般人也听不懂!魏玛时期经济萧条,知识分子并不好找出路;直到希特勒上台,多亏恢复武装,我们的经济才开始有起色。要不是他抓住了自愿去西班牙支援内战这个机会,空军正式建立起来之后已经大学毕业的人想要成为飞行员,还不是难上加难!”
  施罗尔越听,反而眉头皱得越紧,这时连忙发问:“可是将军,你们志愿加入兀鹰军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事后可以转入正式空军的编制吗?”
  “怎么可能。”博斯维勒摇摇头,“世间没有那么百分之百的事。当时我们去西班牙打仗,也只是预计战况最终会对德国有利。若是事态有变,还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精力,乃至性命?但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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