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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玉笛暗飞声作者:葵花没有宝典-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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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拖住一旁默立的十七的手,“咱们再跑一趟东郊罗汉塔罢。”

魏光宗赶紧躬身拜送。

苏岑打马先行半个身位,十七在侧后跟随。两人不紧不慢出得东城门,纵马小跑在野道上。如此,直到傍晚,方望见丛丛树影中一幢七层塔,暮色中巍然独立。


日将落,月已升。高塔七层灯火通明,不见人影。苏岑在十丈外下马,系缰于树。侧首回望十七,后者也系好了缰绳,抱刀对视过来。


他浅浅一笑,双手覆住脸庞,片刻后再拿开,一目神色是碧空万顷如洗,神佛妖魔不扰寸心,绝似绝壁孤峰之巅极细的苍烟一线,渺渺恍恍时很快融进空气里。


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


十七薄唇微抿,心下明了。此刻苏岑不是苏岑。他已入境。


苏岑半垂首整整衣袂,再抬首时一个“走”字出口,声线低沉几分,已显然不是他的音色。


二人一前一后至塔前。门口左右护卫上前要拦,苏岑脚步不停,手臂一抬一挥,衣袖暗藏沛然内劲,直接将守卫扇飞丈余。


他直行而入,目不斜视,将所过处重甲防卫的大内侍卫统统忽略。十七在后,也是一派安闲,只是拇指抵在刀柄,全身肌肉蓄势待发,稍有异动,便待大开杀戒。


一径通顶的长阶就在五步之遥。一干侍卫将二人重重包围,便连这五步也无法轻易走尽了。


苏岑身形一顿,目光顺着长梯望上去,眼睫轻眨,露出一丝笑:“阿惠,相别经年,便连一面也吝惜了?”


高塔深深,灯火摇曳,越往上越黑暗,不见光明。寂静了片刻,有脚步声在阶边停驻,随即一盏青灯慢慢探了出来,映出一个隐约的人影。


“薛从念……”那人声音中也注了内力,令人耳膜发震,却飘飘忽忽的,无处着力,“你自己上来。”


苏岑眉心几不可查地一抖。


原来师父名讳从念。


众侍卫闻言散开一条窄道。


苏岑默默递给十七一个诸事小心的眼神,自己上前,一步步拾级而上。

第七层浮屠空空寥寥,四壁荒然,唯在临栏处有矮几一方,蒲团二个。此时有晚风从栏外铺面,带着雨后润泽气息,顺便扰动树丛,发出沙沙声响,令满室愈发静谧。


栏前一人跪坐蒲团之上,一身紫衣富丽雍华,衬出两鬓苍苍白发越加触目惊心。那人手边有陶碗一只,装着半指清水,水上漂一截浮蜡,正忽明忽暗摇摆不定。他脚边还有青灯一盏,因笼着罩纱,光线便安定许多,清清楚楚照出其老相毕露的手指,及拇指根处,一枚青光幽幽的玉扳指。

苏岑暗道,这便是赵惠了,却与想象中相去甚多。


从师父的描绘里,赵惠应当是文韬武略,心比天高,对人时表情温润眸色疏离,私下里狷介清傲不常言语,一贯的冷静自持,一贯的步步为营;唯有或哀极或喜极时候会饮酒,量浅,饮辄醉,醉则爱歌爱舞,思维简单,笑容诚恳,拥抱与私语都是热烈的,便才像个纯粹的活人。


总归不是当下,见到他来,缓慢地从身侧拎一壶茶,在两只粗瓷碗里倒满,又缓慢地物归原位。随后侧眼瞧来,两目浊然不辨本色,却并不见一丝情绪起伏。上下将他一番打量后,撤回眼,食指在几面慢敲两声,一把嗓子沧桑粗哑,带着老年人独特的沙沙杂音。


“来得太迟,茶已凉了。”


一字字如放慢了的纷飞鹅毛雪,飘而无力,落地盖出一个白茫茫,极静,极死寂。


苏岑轻步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端过茶碗喝一口。凉水顺着喉管滑进胃中,春暮尚清冷的夜晚,并不舒服。


赵惠隔着一臂之距又看了他一眼,便垂眸,唇边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孤念了十年经,吃了十年斋,我佛慈悲,今日得见薛从念旧颜,算了孤夙愿了。”


苏岑何其玲珑,一句话便知,他已不必再演。


果然,赵惠继续道:“小子好胆。是薛从念的什么人?徒弟,还是,儿子?”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上皇怎么说都不错。”苏岑正色,换回自己的声音,起身作揖,“草民苏岑。区区拙技,胆敢现于高人眼下,委实贻笑。却斗胆问太上皇,草民是哪里露了破绽?”


赵惠虚托一把,点点手让他坐下,闻言依旧淡淡:“年轻人可以狂些,不必自谦。你装得很好,得薛从念精髓。只是毕竟你不知,薛从念早已不用‘阿惠’称呼孤;且他胃肠不好,一向不喝冷茶,并且……”赵惠眼神一黯,像陷入什么回忆里,默了良久,才沉沉道,“薛从念看孤的表情,要冷漠得多了。”


苏岑心下有话,并不隐藏:“恕草民僭越。但师父他老人家提及您,却一直是叫的‘阿惠’。”


赵惠手一抖,不小心碰到了陶碗,烛光剧烈摇晃,片刻方歇。


“想来是说孤多么热衷争权夺利,多么冷酷无情罢。”他道,摇摇手,略带嘲弄,“你师父当十分器重你,什么都同你讲了罢,否则,你也不会找到这座罗汉塔来。………………他同你说过这里的事吗?”


“没有。”苏岑答,“他老人家只是告诉草民,他一生最快活的地方便是此地,他在此地,同一个人有一个约定。他说那个人是他唯一深爱的,草民猜测,指的是太上皇您。”


赵惠忽然起身,退后数步,直到腰杆撞在阑干上方停住。他一手抓着木栏,一手须张着指向苏岑,一开口泄露仓皇:“你……莫非在骗我?!”


苏岑起身,一揖及地,深深道:“草民不敢。师父仙去前曾留书信一封,可以为凭。”


“给我!”赵惠抢前两步,枯朽的手指狠狠扣死在苏岑手臂,像要生生抓下一块肉来。


苏岑眉心微皱,从怀中取出信来,递给他。


赵惠动作粗野地撕破封口,急忙忙抖开来,蹲在地上,就着灯火瞧。


苏岑从他肩后看去,只瞧见几列墨字。


“此生流光抛人,吾欲悔不能。愿求来世,与君平凡渔樵,得约夫妻。若君首肯,朝偿心意,夕死无畏。”


苏岑一句叹息尚未从口中逸出,背对他的赵惠忽然身躯一震,手松纸落,毫无预兆地伏倒在地。





第21章 二十、无题
有那么一刹那,苏岑以为,赵惠是死了。

他半跪着探了对方的脉,探出其心肝脾肺胃一手的毛病,不过人还活着。他只好将人扳正,又仔细瞧了面色,标准的病相掩在老态和烛光下,一时确容易令人忽略。无法,眼下无甚称手药具,只得先将人扶坐起来,掌抵后心,缓缓度过柔和的内力去。

一面替赵惠保心,一面地,苏岑环首再顾望这层塔楼,觉得自己从未更同情两个人过。

师父确然不曾提及这个地方之所以珍贵的原因,那些细枝末节匿在他一个人脑海,唯供他独自清点体尝。但终究他有累的时候,便酗酒,大醉,对酒坛,对一棵树,对一只天真无邪的野兔子,讲所有堆压的回忆,一丝不苟,虔诚恭敬。

师父说,京郊一座罗汉塔,底层十八尊罗汉像,个个怒视红尘,吊眉嗔目。他和赵惠在这里秘会,无数次阴谋阳谋。后来,忘了是哪一年的八月十五,他独自在此赏月饮酒,半酣时听闻马蹄狂疾。抬首,是赵惠仆仆而来。

他于是问:“王爷不在宫中享中秋佳宴,到此荒凉处来,陪某么?”

赵惠的锦靴踩在石地板上,嗒嗒有声。他把马鞭随手扔开,目光亮过了头顶月亮。接着他解开了绛色腰带,一颗颗明扣暗扣,肩一松,外袍飘飘坠落。

赵惠说:“薛侠士,你说你把本王放在心尖上,是向本王示爱否?”

“是。”他答。

赵惠说:“薛从念,你对本王,是认真的吗?”

“是。”他又答。

赵惠说:“八月十五,人长久,月婵娟,又恰是你的生辰。我找不到更好的时候。薛从念,今日请诸天神佛为鉴,予你生辰贺礼,我送你,我自己。”

师父说,他不能忘记赵惠微颤的两颊,甚至眼里悬而未垂的泪光。他说他懂得其一身骄傲,怎容许雌。伏于人?但那夜月光雪亮地映着他一件件剥。去衣。衫,映着他在身下沙。哑。低。吟,汗水薄薄一层,浸着彼此的yu念,从头至尾,永不沉睡。

他那么骄傲,却在委婉承欢。师父说,从那时他觉得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他愿以这万里河山为娉,得此一位,心心相印。

后来后来。后来他们常来此厮。磨。赵惠说他喜欢在情yu高chao时看到那些罗汉的表情,产生那样光明正大,与天道挑衅的叛逆感;他更喜欢被从身后拥住,呼吸洒在肩颈,均匀而安详,让他有相依为命的悸动,让他几乎成瘾。

于是师父说,待到诸事尽了,你我功成身退,隐于山野,做一对平凡渔樵,好不好?

赵惠默了良久良久,说,好。

只是太多的故事,都写着一个然而。

但那时年少的苏岑不懂感情里起承转合。他在一边听见,只觉这种东西穿肠透骨,伤人毁人,再精明的遭遇了,照样落个辗转反侧,又哪里有什么快活?

苏岑终叹出那口气。收掌,伸指力点诸个穴位,再掐上赵惠人中。后者突地喘一大口,发出一声短促的似号似泣的低嘶,眼便睁开。

睁开后正对上苏岑的脸,猝不及防,只能又一眨,眨下簌簌的浊泪。

苏岑突然觉得,自己扮作师父的脸,实在过分了。

赵惠离开他的扶持,自己坐直。泪水如同触动了生理开关,长流不止,而嗓音虽哑,却有一时辨不出原因的平直。

他问:“小儿……你师父死了?”

苏岑:“家师仙去十载有余。”

他再问:“埋骨何处?”

苏岑不作答。

他等了片刻,又道:“你冒险来见,必有所求。现在我许你一诺,凡你所求,无所不予,你看,可够换你开口,告诉我薛从念墓穴何在?”

苏岑轻笑一回,摇了摇头:“太上皇英明,又不英明。诚草民有事要商,却谈不上一个求字,更谈不上拿家师身后地为筹码。草民不说,于公,家师遗命,墓穴所在不能与第三人知,于私,草民也不觉得人走茶凉再去凭吊有什么必要。………………太上皇许诺地如此轻率,莫非不怕草民要的,太逾矩吗?”

赵惠闭了闭眼,抬手抹下泪水,说出的话带着他混乱的逻辑,字字写伤,句句染血:“小儿……你走不到我这一步,你会不得我的心情……你师父一走十九年,十九年一次不入梦,但我一到夜里就想起他……他的脸那么清晰,一笑眉梢一挑,像在讥讽我,说这浮华百世他参透了我却还执迷,实在可笑!………………全天下都讥讽我,他尤其!我讨厌看到他那样表情,可我也觉得自己可笑……我除开皇位,一无所有,怎么跟他做平凡渔樵?出了皇宫,他就富有山河,我却空空如也,我跌进尘埃了,我怎么面对自己,说服自己?可他不是这囚笼里的人,他是风啊……我走不出去,也留不住人……我一日日怕他离去,变着法子试探……一觉醒来,被子是凉的,他的白衣裳搭在一边,可人不在了,一个字也没留下……曲终人散……曲终人散……可我连道别也没来得及……小儿,你走不到我这一步,你不晓得什么是肝肠寸断……你不晓得,你便是要这江山为易,我也再不敢吝惜。”

苏岑大震了。

他忽然就理解了师父,也理解了赵惠。

这世上有这样一种可能,两个人共携手患难,情深意笃。待到风烟俱静,他们描画未来,一个画出温柔的水,一个画出热烈的火。哪一种都不能双全,哪一个都无法妥协。所以最后,水扑灭了火,也把自己化作了缕缕蒸汽,散进风里。

谁也不能说他们爱得不够真切,他们只是,爱得太重尊严。

苏岑觉得这一天经历的同情比一世还要多。因着这份同情,他默了一默,倏而又笑了。

一面妥协道:“草民已有美人在怀,江山,算不得什么。草民恳请太上皇平缴江湖帮派青衣楼。若得此楼全灭,必当知无不言。”

赵惠似已累极,颤巍巍道:“……好。”

此间事已了。苏岑起身,正待告辞,想起什么来,多问了一句:“太上皇找家师遗骨,不知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赵惠涩然答,“我想着,若约来世夫妻,总得死于同穴吧?也不知他先走十载,可有在奈何桥边等等……不过也没要紧。无非他做了老头,我一样嫁他。我愿意做他的小妻子……”

苏岑不忍再听,匆匆作揖告辞,一路逃一般奔到塔底。

打开塔门。户外已是夜色深深。

在这夜色中迎面立着一人,刀出了鞘握在手里,反出沉着决绝的细芒,好像只要他有不测,便要大杀四方,与人同归于尽似的。
苏岑酸苦翻腾的心一瞬间静下来。

他几步上前。对方看清了他,迎上,问:“你没事吧?”

他难得没有说话,手一伸,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十七,谢谢你,让我三生有幸……”





第22章 二十四、回程
姑苏一场夜雨,野绿十里,柳翠长堤,堆烟处,喁喁有吴侬低语。


吴语动人,高低起伏像一首婉娩柔情的歌,就算听不懂,也觉得美妙。


十七便正襟端坐在一边,听苏岑摇着扇子同茶馆老板搭话,听着听着,平眉缓目,轻浅笑况。


苏岑抽神见到,三两语打发走茶老板,扇子一收,轻敲在他手臂:“笑什么?”


“笑你。”十七慢吞吞伸手,也没见怎么大的动作,已移花接木,将那柄十四档洒金题字金陵湘竹骨扇拿了过去,掂了掂,展开来看,却又递还,“写的什么?”


“掬桨声灯影,沽诗味琴痕。”苏岑答道,一面扬手,招来于不惹眼处小憩的两位弹词女,抛了银子,依桌笑嘱,“烦两位姑娘,捡拿手的唱一支来,给这位爷润润耳朵。”


南地人物多风流,却也少有从骨子里散着疏桀倜傥气的,又不高冷,叫人一看先心生亲近,再生喜爱,自然而然,小女子们颊边就飞了红了。


两声“是”含羞带怯。小姑娘们一抱琵琶,一揽三弦,落座,清嗓,柔情蜜意,细语温存,也不知到底唱了支什么曲。恰时方才点上的狮峰龙井被送来,斟好了,茶汤嫩黄澄明,嗅,暗香沁脾,啜饮,满口生津。


十七想,难怪这人到此再迈不动步。


倒是个惯会享受的。


惯会享受的那人正半阖着眼,嘴角牵着笑。左手慢条斯理打着拍子,右手则借着衣袖掩盖,静悄悄于桌下探到他的手,握住了,十指松松扣上,那笑纹于是更深了些。


十七没有说话,任他握着,只是手指上不自主地也用了些力道。


一曲毕,苏岑又额外打赏过。两人再坐了一炷香功夫,歇得差不多了,便再度动身。


苏岑雇了一艘客船,让十七先进舱坐,自己在外同船老大吩咐了一番,也进来了。


“连日行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很不舒服么?”他说着,弯腰在十七额上探了探,又拿脉,“唔,却似乎也甚不妥。”


十七觉得他大惊小怪:“本就无甚不妥………………你未免想我太金贵些,我可不是第一次来姑苏,哪有那多不适?”


苏岑不解释自己的关心则乱,洒然坐下,摇扇道:“说的也是,想你走南闯北,比我该强健得多。反正这是最后一段水路,走完便到医谷,届时你再好好休整休整。”


十七颔首。两人相对片刻,他不知想到什么,差点失笑。


便惹苏岑侧目,问他:“有乐事?”


“有,”十七诚实答,“我在想你那一口方言,实在软绵绵,像个女儿家。”


苏岑愕然,反应过来,眼一眯,恨恨龇牙:“女儿家?好,今晚我这个女儿家一定干你到哭。”


光天化日经他提及床帏之事,十七惊得差点用刀鞘砸过去:“嘘!你嫌船家听不见?!”


如此色厉内荏,苏岑开怀起来,哈哈作笑,伸手轻佻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这么羞,你才是姑娘家。”


十七的长刀出鞘四分,刀背比在他脖子上,脸上薄红隐隐:“你这么痞!叫小点声呢?!”


“小点声作甚?怕人听见么。”苏岑笑嘻嘻用食指压下刀身,看着他的眼,道,“这位姑娘,不才家中有房有地,人有模有样,品行端正,用情专一,绝无不良嗜好………………你瞧瞧,满意的话,嫁我好不好?”

十七觉得,放他再去修炼十辈子,回头来也比不得这人脸皮厚。口头上他是占不到便宜的,惹不起还躲不起?想了想,他索性将刀一收,抱起手臂往外挪了挪,坐得离苏岑越远越好,扭着头朝外看风景,再不吱声了。


苏岑笑眯眯地看了他半晌,不凑过去,却贱兮兮地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喂。”


十七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变应万变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泰山崩于前岿然处之道可道
非常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喂。”苏岑又踢,腆着脸,“少侠,英雄,才俊!小女子家中有房有地,人有模有样,品行端正,用情专一,绝无不良嗜好,你瞧瞧,满意的话,我嫁你也成?”


十七回头,咬牙切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怎么就胡说八道了?”苏岑瞪眼,扇子啪地收拢,坐直,“我是正经八百在求亲!”


“两个大男人,求哪门子亲?!”


“两个大男人怎么就不能求亲?谁规定了?”苏岑就差蹦起来,“我乐意,谁管的起?喏呼喜馁,谁管的起?”


话中夹了一句苏地土语,十七没听清,黑起脸:“……不讲方言你能死。”


苏岑额了一声:“喏呼喜馁,意思我欢喜你。死了还怎么喜欢你,死不起,不能死。”


十七这次更干脆,直接躬身出了船舱,背对他立在船头,一身翠色长衫逆风而被鼓动,勾出孑然一个清瘦身影,却不知为何,看着再不令人感到孤单。


接下来不算长的一路上,苏岑共求娶求嫁五十八次,其中,十七回复“……你个疯子”四十次,回复“……信不信踹你下水”八次,回复刀锋三次,眼风六次,最后一次进展顺利,却在关键时刻被船老大“呵呵呵客官到岸了”的憨厚笑语打断,待苏岑再转头,十七已施展轻功,疾行而去十余丈。


苏岑望着船老大:“船家。”


“艾!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应道。


苏岑一本正经骂脏话:“干你祖宗。”


骂完赶紧跟上。


两人此刻所在地实则并非神医谷,而是谷外的一个小镇,世人呼之,“藏龙镇”。


藏龙镇上多藏龙,雷吼腾蛟引吭凤。一夕或得风平雨,白发垂髫卖鱼翁。


………………歪诗一首已足够说明小镇概况。因地临医谷,平日里前来求治的江湖客汇集多了,有些经年将养在此,被药香熏出归隐心思,便就地匿迹;有些暂时不得治,只得逗留;有些循着前两类,找来寻仇;当然也有些,纯属闲得发慌,凑个热闹……总之,五湖四海的绿林人耽于此,小镇卧虎藏龙,因而得名。


苏岑只能庆幸,见过前青衣楼圣使章十七还活到如今的人,委实不多,否则行到此处,他俩不知又该废多少拳脚口舌。


眼看着十七在前直挺挺冲着往医谷的方向去,苏岑不得不拉住他。他丢来一个疑惑眼神,苏岑于是抬手,扇端指了指右侧一家两层小楼,门楣牌匾上四个字“苏氏医馆”。


“先到这里,我吩咐些事情。”他道,便率先进了。


十七落后一个身位,也跟上。


甫一进门,便听见一个熟而又熟的人声:“姓阮的!我跟你没完!”


十七把挡住视线的苏岑扒开一点,这才看清那个和一位灰衣大夫拉拉扯扯的说话者,不由一怔,声调拔了起来:“方三?!”


作者有话要说:
21、22、23章涉及敏感内容,已自行和谐。
如有阅读需要,欢迎来私。




第23章 二十五、误会
浑身湿透,蓬头垢面的壮实汉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可不就是方三?


方三听见呼喊,一顿,扭头看来,发了一会儿愣,立刻撒开揪住灰衣大夫领子的手,两步抢了过来。还未站稳,已单膝跪了下去:“圣……主子!属下可算找着您了!”


十七亲手扶起他,略带抱歉地笑笑:“果真是你。那日我情急之下下手重了,可有打伤你?实在对不住。”


方三还未答话,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飘过来:“哟,可算找着了?方大侠,恭喜啊。”


方三原本热泪盈眶的表情乍变,露出“秀才遇到兵”般的焦躁愤怒,一回身,指着那个慢条斯理整理衣襟的大夫,话说得磕磕巴巴:“……你你你!”


十七和苏岑对视一眼。两人均觉得,若方三是只猫,此刻浑身毛发该炸上天。


“方大侠,激动得舌头坏了?需本人妙手治治吗?”灰衣大夫眯着眼挽袖子,一面招呼药柜后熟视无睹的碾药童子,“贵贵,来,把本大夫的家伙取来!”


苏岑总算看不过眼。他咳了一声,绕上前,并未说话,也不知从怀中拿出个什么物事,只在灰衣大夫面前晃了晃,对方神色陡变,显出十二分恭谨,立刻躬身拱手:“阮红杏失礼,见过………………”


“不必。”苏岑打断他,笑道,“阮大夫多礼了。我此次回谷不便太多人知晓,请你帮忙,兜瞒着些。”


“您放心,阮某必不会多嘴。”阮红杏正色道,说完又想起什么事情,一拍脑门,“啊!前些日子阮某读《扁鹊药经》,有几处存有疑虑,正盘算着向您请教!今日巧合,不知您可有空赐教?”


苏岑回头看看十七,对方只是笑笑。他便回个浅笑,道:“你在这儿等我稍会儿,我去去就来。”


阮红杏喜不自禁,赶紧迎着苏岑往后堂去了。


十七这才拍拍目送二人的方三的肩膀。后者回过神,微窘,惭愧道:“属下如此狼狈,让主人见笑了……”


“不妨事。”十七心情不错,言语轻快,说话间带着笑音,“只是我比较好奇,你怎生弄的,湿成这样?”


方三咬牙切齿:“属下被那阮红杏捉弄,落水了!阮红杏这个娘娘腔,王八蛋,老子一定把他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十七不解:“你一向不大同人结怨,怎么同这位阮大夫如此不和?”


“唉……”问到此方三却大大叹息,沮丧起来,“说来……好像是怪我。”


原来,那日山洞中十七醒来,方三阻拦不住,反而被打晕。等他转醒,日已暮,山中寂静一片。他顺着来路返回,只见到尸横遍野,找了一夜,哪里有章、苏、戚三人影子?无法,他想到之前苏岑的吩咐,安慰自己他们或许已出了山,便连夜找到苏岑说的那条细流,顺着走出,在最近的医馆里打听他们的下落,却被告知他三人并未出现。方三不知所措,思来想去,觉得或许他们已在回神医谷的路上,便休整一番,只身赶往医谷。


可惜,医谷大门并不好进。哪怕他说明来意,也被人嗤之以鼻,关在了门外。若换做平时,他便硬闯了,可在苏家地盘,他碍着苏岑脸面,不能胡来,只好辗转回到藏龙镇,找了间客栈落脚。不巧的是,他在客栈里碰到从前一个对头,两人立刻大打出手。方三总算斩了对方一臂,自己却也受了伤。于是,他便到藏龙镇唯一也是赫赫有名的医馆,“苏氏医馆”,看诊,这便遇见了坐堂大夫,阮红杏。也怪方三心直口快,当着众多人面说了句大实话,“红杏?好女人的名字!”满堂轰然大笑,被取笑的对象在桌后,气得瞪死了眼,直直盯着方三,就算是恨上了。


接着,阮红杏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方三在找人,故意放出风声,说他可带人入谷。方三像条傻鱼很快上钩,巴巴来医馆求他,第一天便被他设下机关,绑住了腿,套上了麻袋,一顿好拳脚。方三心想,的确自己有错在先,便咬牙不还手。他以为受顿皮肉之苦,就算恩怨勾销。不料江湖人和读书人的想法不能苟同,对阮红杏而言,这才仅仅是他发泄的开始。


之后便如十七所看到的,方三被“奸诈狡猾”的阮红杏整得够呛。他本不是胡乱吃亏的人,好几次甚至动了杀心,可阮红杏白天捉弄完他,夜晚却又总能在街头巷尾堵住他,二话不说替他看伤。托阮红杏的福,他同人打斗留下的内伤外伤渐渐痊愈,这也不得不令他绝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方三捶着墙,大悲催:“作孽!作孽!我肯定不小心得罪了什么神明!”


十七差点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好歹憋住了,咳道:“如今你既已找到我,大不必再留在藏龙镇。天高海阔,你已自由了。”


方三愣住了。


呆了半晌,他才支吾道:“这……话虽这么说,我总还有事没有做完……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十七笑了笑,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我……我……”方三抓着乱成一团的头发,焦切极了,绞尽脑计想了半天,突然地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我想到了!朋友一场,苏先生的大婚我总还是要参加完吧!”


十七的表情一寸寸僵起来。他觉得自己没听清,找了找,找回自己的嗓子,紧着问:“你说什么?谁大婚?”


“苏先生!”方三愉快道,“我刚到镇上来时就已听说医谷在准备他和唐门五小姐的婚事,说四月初六是大喜吉日。今日四月初二,苏先生也回来了,可不是板上钉钉?主子,你大约也是来观礼的?”


十七没有回话。他的两手在袖中掐死,目光黯淡地飘向通往后堂的小门。


盯了许久,方三都有些担忧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主子?你怎么了?”


十七仍旧没有出声。他向后退了一步,背靠在门框。这时那扇小门从里被打开,白衣潇洒地走出,还在侧头同身边的灰衣大夫说着什么。


十七拍了拍自己一片空白的脑袋,盯着苏岑,话却是对着方三说的。


“哦对。”他道,忽然轻笑,话音几乎低得听不见,“我来观礼。”





第24章 二十六、无题
苏岑交代给阮红杏两件事,一者令他给医谷管家胡中辛带去手信一封,上秘密遣其往洛阳暗里探查太上皇一行动作,并务必保持隔日一回细报,若有异动,允其先斩后奏;一者则是委托他阮红杏本人,带三百金往姑苏第一ji馆月满楼走一趟,报“苏山今”这个名号,替三个红倌赎身,并安置在郊外一所田庄里。


他说完,扇子摇出些微风,模样流里流气:“我没带多的银票,先在医馆支三百金,日后填上。阮大夫,麻烦你了。”


阮红杏:“好说。”


吩咐完毕,苏岑一派轻松,摇着扇子往十七处走。两步之遥。


十七笑笑:“是替你包下的那三位姑娘赎身?”


“是。怎么?”


“没事。”十七越过他,拍拍方三肩膀,后者仍懵懂,“三儿,我从前说还你自由。如今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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