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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嫁经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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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向妈妈摇头将梳妆台前的卷竹帘卷起:“若是冬日,哪里敢让小姐穿着这么单薄地的衣衫起来,小姐自小体弱,身子骨本就不好……前些日子又——若是再病倒了,可怎生是好。”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径自到一旁拭泪。
  苏蘅无暇理会向妈妈话里的忧心,湘妃竹制的帘子被掀起,此时天光已是大好,日头冉冉升起,外边绿意正浓花开正好,哪里是“昨日”衰败的秋冬时节。
  夏意正好,太过亮堂的庭院,生生让苏蘅被刺得眼睛流了泪。
  “啊——小姐!”向妈妈连忙过来帮她拭泪:“小姐也别难过了,总是落泪对身子可不好。泪多伤心且伤身,奴婢知道小姐你心里难过,但是还是要顾念着自己的身体,没得让他人称心如意。”
  苏蘅回头看了看身后幽暗阴冷、没有半分喜气的屋子,还有些无法醒转过来。
  难怪今日她一早醒来便觉得怪异,原来,此时离她的新婚之夜,早已经过去了许久。
  复又看向镜中的容颜,她的模样,她还是认得出的,只是较之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憔悴了许多,年长了许多,就像她眼中所见的向妈妈“瞬间”花白了头发,煮雪扫红也“一夜”长大了许多一样。
  即使自小体弱,她也从未曾让自己显得病怏怏的,家人又甚宠她,为了给她补身子什么滋补的东西都恨不得都弄给她,又怕她闷着对身子骨不好,也不像其他家小姐那般拘着她这里不准去那里不准动,向来都是随她心意。因此苏蘅一直以来,除却身子骨差些,行动不快之外也还算是心宽体胖,可是眼前这个一脸蜡黄、头发干枯、瘦得颧骨都有些突出来、眼下一抹深青色、一看便知心事重重的人——真的是她吗?
  苏蘅突然想起两个词——心如槁木,面如死灰。
  她疯一般地往自己脸上涂抹胭脂水粉,扑了厚厚一层,煮雪扫红还有向妈妈似乎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狂,愣了好一会才想起要拦着她,苏蘅看向镜中那个画得跟鬼一样的女子,将头埋进向妈妈怀中,手指抓着向妈妈的手臂,指甲好久没有打理过了,锐利而坚韧,几乎要刺到向妈妈的血肉里去。
  “向妈妈……”哪个女子不爱俏,苏蘅自小爱美,虽算不上倾城之色,也难忍自己变得这般不堪。
  “我的小姐啊,”向妈妈恸哭:“你可别吓奴婢,先前奴婢真以为小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姐还是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先把自己身子养好再说——”
  苏蘅哭了一会,方才放开向妈妈,让扫红帮自己拭干了泪,又让煮雪帮自己匀面,不让自己面色那般憔悴,看向镜中的自己,苏蘅依旧还是有些恍惚,赫然生出再世为人之感。
  却也的确是再世为人,明明昨日才是新婚,今日便已经是身处五年之后,苏蘅很想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梦,可是,她身边的人、她自己改变的模样、身体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锐利的指甲攥在自己手心,生生刺出血来,向妈妈连忙大呼小叫地帮她包扎,苏蘅依旧是浑浑噩噩,根本没有感觉到手心的痛感,因为——她身上,比这痛得多。
  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捂上自己下腹,苏蘅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了:“向妈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还在痛吗?”向妈妈见她腿间有些暗红的血迹,连忙叫过煮雪:“煮雪快跟我扶着小姐上床。”
  苏蘅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轻轻探了探,尔后看着自己指尖沾上的暗红粘稠血迹:“向……妈妈?”苏蘅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若下身的疼痛不是因为昨夜初经人事,那么,到底是什么?哪怕什么都不知晓,苏蘅也明白,自己的身子,怕是大不好了。
  向妈妈也跟着拭泪,嘱咐扫红:“扫红你赶紧去和老夫人说,让他们请了大夫进来,小姐一直这般见红不止,我真的怕——”她的话突然顿住,想了想又摇头,瞬间变得很坚定的样子,“不会的,小姐不会有事的,小姐年纪还轻轻,不会有事的。”
  扫红连忙跑出去,煮雪打了热水过来帮苏蘅净身子,向妈妈和煮雪都是红着眼睛的模样让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苏蘅很是不安,可是每次问起,总是会被岔开。

☆、第003章 人事非

  “向妈妈,”苏蘅指骨发白,拉着向妈妈的手:“你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若是不愿意记起就不要记起吧,”向妈妈似是不忍再提及那些事,避开苏蘅的目光:“小姐现下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向妈妈!”苏蘅终于恼了:“别人不肯告诉我便罢了,向妈妈你自小跟着我,我的脾气难道你会不知——你也要瞒着我吗?”
  向妈妈愣了愣,再度红了眼眶:“小姐不要多想,不是奴婢要瞒着你,只是这事情也只是猜想而已,大夫现在也不能下断言,所以小姐还是先宽心养好身子再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小姐切莫为这种事伤神,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真是够了,每次所答皆非所问,苏蘅只好先将自己的问题撇在一边,想要知道向妈妈一直在强调的事情是什么:“说。”
  向妈妈顿了顿,许是许久不曾见到苏蘅这般,很快凝神,觉得自家小姐跟前些日子比起来有些不太一样,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太一样向妈妈却也说不上来,只是凝了凝神:“还是等大夫来了问了大夫再说吧。”
  苏蘅垂下眼帘,看了煮雪一眼:“其他人呢?”
  她当初嫁过来,六个陪嫁丫鬟,醒来之后,却只见到最小的两个煮雪和扫红。
  向妈妈再度愣了愣:“什么其他人,这院子里,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了。”说着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有些忧虑的模样。
  “司琴……司琴她……”苏蘅想起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也是跟着自己最久的司琴,又想起先前别人口中的语焉不详,终究是顿住了。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明白她不想听到自己所不愿意听见的事情成真。
  “小姐也不要难过,”向妈妈跟司琴感情也一向很好:“司琴的身后事我也按照小姐的吩咐好好办了——小姐顾念着司琴,司琴泉下若是有知,也会感念小姐的恩德的。”
  想了想又道:“只可怜了囡囡,才那么丁点大,便没了娘亲,若是以后她爹爹续弦,遇着一个不甚亲厚的后母,只怕也受罪。”
  苏蘅并不知道向妈妈口中的“囡囡”是谁,随即想到自己此刻是在永嘉三十年,她也有二十多岁了,成婚也有四五年,司琴年纪比她还大些,自己再怎么着总不会做出那种留着自己丫鬟不让嫁的事情来,想来司琴已经嫁人且生了个女儿,蓦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不,不是,是人非事也非昨了。
  “司棋呢?”苏蘅想起之前说司棋此刻是薛牧青的姨娘,不由得觉得心中发闷,却还是想要问下去:“她近来怎么样?”
  “她?”向妈妈一哂:“没得提起那忘恩负义的小蹄子作甚!”
  苏蘅默然,苏家自曾祖父那一辈,留下子孙不可纳妾的规矩,祖父和父亲也只有一个正室,兄长们自小也是受这规矩制约,平日里修身自省不与丫鬟们顽笑,苏家的丫鬟们多也认同与人为妾多是自轻自贱的行径,因此平日里也不招惹那几位爷,就连小姐身边丫鬟们,也被告知陪嫁丫鬟不会也不允许成为通房、侍妾或者姨娘——虽然嫁出去的女儿苏家管不了别人家的家事,但是为女择婿自然要选品貌端好修身自洁之人,再者说了,即使夫君要纳妾,也不能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否则主仆易生嫌隙。
  因此当初一听说司棋成了薛牧青的姨娘,苏蘅的直觉便是不可能。
  ☆
  司棋并不是自小便在苏蘅跟前服侍的家生子,跟着她的年月虽然没有向妈妈和司琴那样久,但到底也是在苏家长大,原以为该是和其他丫鬟一样,不屑于做妾的,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当初嫁过来之前,苏蘅特意跟自己的陪嫁丫鬟提起过,薛牧青是状元郎,仕途上自然要清正己身,且苏会特意叮嘱其不可纳妾,她身边的丫鬟也断不可生出这念头,免得薛家因为丫鬟们的行径看轻了苏家——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苏蘅竟不知司棋什么时候起便有了这心思?想来该是她的疏忽。
  罢了,不管司棋,没得让自己心内添堵。不过——
  “司棋被抬为姨娘是在夏姨娘之前还是之后?”苏蘅不知为何对这事情,很是在意。
  “是之后,”向妈妈小心地看了苏蘅一眼:“司棋那下作小蹄子,说眼见着小姐因为夏姨娘神思不快,要帮着小姐分忧,谁知却是那么个分忧法……因着之前夏姨娘的事情,姑爷便觉得是小姐故意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做出这等事打他的脸,对小姐便有些怨怼,之前尚还肯与小姐说说话,司棋的事情之后却是越发的不闻不问,只每日里宿在夏姨娘处或者情愿呆在书房里,一味儿地冷着小姐,虽是将司棋抬为了姨娘,却也不甚管她——真真是活该,自甘下贱与人做妾!”向妈妈说着说着便义愤填膺,也不知道是在骂司棋还是顺道把夏姨娘给骂上了。
  苏蘅心下冷然——司棋的结局她并不感伤,只是想着其实自己跟司棋的处境没甚差别,反而是有些戚戚然:“不说她了,醉墨和醉韵呢?”
  向妈妈低下头:“她们嫁人之后,便不在跟前服侍了。”
  “她们嫁的是——”苏蘅感概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日子过得可好?”
  向妈妈冷笑道:“醉墨嫁的是姑爷身边的云书——嫁了人就将主子抛得一干二净的,除却她之外也没有了,只每日里奉承着老夫人还有夏姨娘,忘了谁才是她的主子,小姐没得想起这两人又是作甚?”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除却司琴之外,竟是全部背弃了她,苏蘅心下越发的戚然,哑着声儿道:“那还有一个呢?”
  “醉韵也嫁了人,是小姐做主,嫁的是替小姐管理陪嫁庄子、铺子的管事,故而不在跟前服侍——当初小姐说薛家不比苏家,排场太大会惹得夫人闲话——对了小姐今个儿怎么想起这些事儿来了?可是要传话让管事们来报一下今年的收支?”向妈妈面色忧心:“小姐多年不管事儿了,也不知底下的人是不是还听小姐的话……”
  苏蘅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事儿,我原也是不懂的,何苦让他们跑一趟——”
  她看着向妈妈,记忆里还停留着向妈妈“昨日”的样貌,眼见着向妈妈瞬间苍老憔悴了许多,心头一软:“向妈妈就你对我最好……直到今日,还肯留在我身边帮我护我。”
  五年前的苏蘅,或者说昨日之前的苏蘅,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到了今日这般众叛亲离的境地,她身边的丫鬟里边,四个大丫鬟最为得宠,司琴贴心,做事事事妥当,司棋机灵,有她在便不会烦闷,醉墨醉韵识文断字,可以帮她许多忙——苏蘅平日里也最为信赖这几个人,却没想到四个人之中除了司琴醉韵之外,另外两个竟然是背弃了自己的。
  好在还有个司琴——想到司琴已经故去了,苏蘅又开始感伤:“司琴她……她是怎么去的呢?”
  向妈妈拭了拭泪:“小姐还是不要再想这些忧心事,司琴若是知小姐一直记挂着她反倒把自己身子骨给弄垮了,就算是走,也不会安心的——她本意是想护着小姐所以才帮小姐受了那家法,小姐反倒一直挂怀着这件事,之后还……可真真是让人不放心。”
  “还怎么了?”苏蘅自醒来,她们便一直是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追问下去却又不肯说,苏蘅隐隐猜到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偏偏无论如何都撬不开她们的嘴。
  “不说这个了,”向妈妈环顾左右而言他:“我去看看大夫请来了没有,这几日丁大夫都是差不多这个点儿来为小姐诊脉的,今个儿怎么还不来。”说着便要出去。
  苏蘅默然,看了煮雪一眼,煮雪也连忙避开了她视线,苏蘅几不可闻地一叹,想要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来是没那么容易。
  “来了来了,”向妈妈恭敬的声音自外边响起,苏蘅想要叫煮雪放下帘子,向妈妈却已经把人迎进来,苏蘅愣了愣,见来的是一位女大夫,这才明白向妈妈为什么直接便把人迎进来了。
  也对……她痛在那样的地方,总要顾及着些男女之妨,还是女大夫妥当一些。
  苏蘅以前没见过这大夫,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便只好沉默,让她帮着诊脉又查看了身上,见那丁大夫拧着眉头,便觉得心惊肉跳。
  向妈妈比她还要担忧,向着丁大夫道:“丁大夫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这几日身上的红一直不止,还连着好几日不省人事——奴婢看着,可吓坏了。”
  说着又看了苏蘅一眼,避开苏蘅的目光:“丁大夫我们到外边去说。”
  “就在这儿,”苏蘅却是语气强硬:“我自己的身子,我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丁大夫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做着妇人打扮,闻言向着苏蘅道:“薛夫人,我便直言了吧——自前几日夫人小产之后,便一直没有醒来,身上的红也一直没有干净,我估摸着……您这身子,怕是很难养好了,即使养好了,怕是……怕是也再难有孕。”
  “小产?”苏蘅有些不敢相信:“什么小产?”
  丁大夫当她在难过,顿了顿:“似乎上一次小产之后,夫人的身子便没有养好,这一次又出了意外……只怕……”她沉吟良久,医者父母心,终究是不愿见苏蘅面上的颓败。
  “上……一次?”苏蘅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心跳也跟着停滞,抓着向妈妈的手紧紧攥住,身子发抖,声音也跟着颤簌起来:“还有上一次?”
  她这五年,她所不知的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两次小产?将自己身子弄得这般虚弱?
  “是两次,我虽不知夫人上一次小产是什么时候的事,但是细细诊来,上一次的病根还未断,这一次又受了苦,所以那胎儿才保不住。”丁大夫细细看了看苏蘅的面色:“你们也太大意了,虎狼之药怎能随意乱用,何况少夫身子骨本就虚弱,只怕上一次侥幸活下来便已经是万幸了。”
  “向妈妈……”苏蘅望向向妈妈,想从她那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哪知向妈妈却心虚地避开苏蘅的打量,将手中的帕子紧紧绞成一团,苏蘅望过去,只见到向妈妈紧紧咬住下唇,隐忍克制的模样。
  苏蘅于是了然那丁大夫说的是真有其事,不过依向妈妈的模样,看起来还有其他不能为外人道的隐情,便暂且不再追究,看丁大夫在一旁开着药方,苏蘅踟蹰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丁大夫,我有一事相询。”
  “夫人请说,”丁大夫抬起头:“只要是我知道的,定将具言。”
  苏蘅低下头,沉吟了一会,终究还是想弄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念头占了上风:“这世间,有没有什么病症,让人遗忘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丁大夫抬眼望向苏蘅,似有不解。
  “是这样的,”苏蘅低头:“我也不知该如何把自己的情况说清——我明明记得昨日是永嘉二十六年阳月十七,今日醒来,却发现是这个时日,你们与我说的事情……我竟然是一事不知的,真真是没半分记忆。”
  丁大夫闻言来了兴致,过来给苏蘅诊脉,之后又问她一些事情:“薛夫人之前头部可能撞击过硬物?是否心内长久郁结?”
  苏蘅只不知所措地望向向妈妈,向妈妈愣了愣,虽不明苏蘅到底是怎么了,却还是回道:“之前在祠堂晕倒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撞到什么地方的,身上头上并无什么肿起的地方或者伤口——至于心内郁结……”她便不肯往下说了。
  丁大夫叹气,收回手:“薛夫人可是真的不记得了?是不记得那之后的事,还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那日之后今日之前的事,”苏蘅低眉:“再往前的事情,倒还是记得的,之前的人,也都还记得,就是不知晓……从新婚之后到今日之前,所有发生的事情。”
  丁大夫摸着脉沉吟良久,歉然道:“我医术不精,未能查探薛夫人到底是怎么了,只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冲撞了什么……薛夫人长久心内郁结的原因也不是没有……这样吧,我便多开一副安神的药给薛夫人试一试,哪怕是无甚效用,能让薛夫人好好睡一觉也是好的。”
  “如此,有劳丁大夫了——”苏蘅见丁大夫也解不了自己疑惑,虽有些失落,却还是不肯在面上显露,朝着向妈妈轻轻点了点头,让扫红随着丁大夫去取药。
  直到她们走远,向妈妈还是一脸如坠迷雾的表情,苏蘅连忙唤过她:“向妈妈!”
  “小姐你怎么了?”向妈妈有些不知所措:“小姐你没事吧,不要吓奴婢啊。”
  苏蘅叹气,拉过向妈妈的手:“我先前特意问你们那些事,是因我真的不记得那些事有发生过——我知你们是怕我想起又伤心,只是如果我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终究是有所缺憾。”
  向妈妈却坚持道:“这世间哪有这种事——再说了,若是小姐真的想不起……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没得想那些烦心事作甚。”
  苏蘅明白向妈妈是不信她真的不知,叹口气,不再多言。
  何况,这事情说起来,总隐隐有些不对劲,一个人,会怎么样才会莫名其妙到了五年之后?苏蘅宁愿相信她是忘却了这一段记忆——也许,是因为司琴的死以及小产的打击,让她不愿意想起过去这些苦痛的经历吧。
  这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明明昨夜之前,还在臆想着自己与薛牧青成亲后的生活,不说相亲相爱夫唱妇随,至少也该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谁知道一觉醒来,原本不该出现的妾室……薛牧青已经纳了至少两个,一个……还是她贴身、信赖的丫鬟。

☆、第004章 夫妻见

  苏蘅依言躺着,心中有事,始终是不能安歇,想了想唤过扫红:“你去帮我传话,让夫君到这儿来一趟。”按理说薛牧青是男子,是她夫君,让他过来找她并不妥当,只是眼下她这身子,可是真不能劳累了,小月子更是要静心调养,她身子骨又本就虚弱,出去吹吹风可能会更不好,事有轻重缓急,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这规矩了。
  扫红却是有些为难的:“夫人,此刻爷并不在府内。”
  是了,他此刻应该是在应卯,苏蘅点了点头:“你去与人说一声,夫君回来之后我想见他一面。”有些事情,总得弄清楚明白,既然向妈妈不肯说,那她问薛牧青应该会更快一些吧。
  扫红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应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掌灯时分。
  苏蘅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见扫红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打着盹儿,苏蘅也有些心软,想要起身却也惊动了扫红,扫红连忙起身扶住苏蘅,苏蘅身子坐起来,看了看天色:“夫君还没有回来吗?”
  扫红环顾左右而言他:“想必……快了吧。”
  苏蘅看了扫红一眼,略觉怪异:“你究竟有没有去和他身边的人说?”
  扫红见苏蘅不信自己,连忙证明清白:“奴婢真的去了,只是……只是……”扫红小心看了苏蘅一眼,声如蚊讷,“夏姨娘也在等爷,说大哥儿不太好,爷刚回来,就和夏姨娘身边的人走了,奴婢……只能和爷身边的人说了,只是……只是一直都没有回话。”
  见苏蘅面色不太好,扫红想了想道:“我再去催催。”
  “不用了,”苏蘅到底不愿被人看轻,如此死缠烂打的行径做出来她也自觉丢人,摆摆手:“向妈妈呢?”
  “向妈妈在帮夫人熬药,煮雪姐姐在帮夫人把饭食重新热过,夫人既然醒了,不如就吃点东西再喝药吧。”扫红说着过去帮苏蘅整理好衣物,扶她起来。
  “没甚胃口,只拣些清淡的来吧,”苏蘅神色恹恹,是真的没什么心情——这一天之内知道的事情太多,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扫红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扫红小心地看了苏蘅一眼,咬咬唇,点了点头出去。
  懒懒地吃了点东西,瞪着向妈妈端到她跟前的药碗,苏蘅面色有些难看,想要跟向妈妈撒娇不喝,蓦然想起自己此刻早已经不再是苏家的小姐,她此刻是薛家的夫人。
  有些事情,未嫁的女子可以做,可是已经嫁作他人妇,一些小女儿的心思,便应该收起来,否则,便不成样子了。
  即使她此时此刻,依旧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已经成亲五年的事实。
  苏蘅犹豫了好一会,方才皱着眉头把那碗药给喝下了,向妈妈却是突然笑了一下,笑了之后似乎又觉得不太好,连忙跟苏蘅道歉,苏蘅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妈妈在笑什么?”
  向妈妈神色有些恍惚:“看小姐喝药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想起小姐小时候的事情了,小姐自小就不爱喝药,每次喝药都要闹上好一会,非要哄着哄着才肯喝下——这几年小姐一直在喝药,奴婢都快忘了小姐其实是怕苦的,方才见小姐那模样才想起了——小姐等一会,奴婢去给你拿些蜜饯去去苦味。”
  苏蘅愣了愣,沉默地看着向妈妈收拾了药碗退出去,她这几年到底是过得怎样,居然连怕苦都能忍受下来了吗?
  苏蘅苦笑,从那些语焉不详里,似乎她这几年所受的苦,比这药的苦涩,还要多,药再苦,也不过是嘴上的苦,可是心上的苦,又岂是药的苦味就能掩盖过去的。
  ☆
  睡了一天,此刻也无甚睡意,沐浴净身之后,让煮雪帮自己拿了册书,点了灯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
  书是旧书,边角之处还有着别人做的注解,苏蘅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有些恍神,这书还是她出嫁前带过来的,而今看来,不过是物是人非,如梦一场。
  她将书翻到扉页,摩挲着上面那个名字,有些感慨。
  书本却被人突然从手中抽走,苏蘅心一惊,回过神来,抬眼看到的便是薛牧青一脸阴郁的模样——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苏蘅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多年”未见,薛牧青的样子似乎变了一些,较之“昨日”所见,脸上的棱角加深了一些,年长了一些,气质似乎也更沉稳了一些——这样的念头刚生出来,很快便被薛牧青的举动所摧毁了。
  薛牧青夺过她手上的书册,瞥了一眼,便十分厌烦地将书扔在地上。
  苏蘅心一惊便要起身:“我的书——”
  “你让人把我叫来,就只是为了让我看见你这副模样?”他身子前倾,手抓住苏蘅的手腕,用力一拉,苏蘅的身子瞬间向后倒下,重重地磕在背板之上,即使铺了厚软的垫子,即使有枕头缓着,苏蘅依旧还是感觉到了疼痛,感觉到了晕眩,薛牧青的身子欺上前,先是将手扶在她被撞到的后脑勺上,尔后将她身子压住,语气危险:“嗯?”
  乍然被一男子靠得这么近,即使那人是她的夫君,可是说起来,他们见的面并不多,至少从苏蘅这里来说,他们不过是昨天刚成婚即使有了肌肤之亲但到底并没有多少接触,此时他的气息环绕着她,这个人又是她之前一心想要嫁与的人,苏蘅此刻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找他到底是为何,只是呆呆看着他,甚至忘了言语。
  “嗯?”薛牧青欺近了她:“三番五次地让扫红去请我,我说了先去看看大哥儿得空了再过来——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了?”
  “大哥儿因你的事情被冲撞了,这几日一直都不好,你明知道如此,却还是三催四请不愿意让我去看他——作为嫡母,你不觉得自己这般的行径过了吗?”薛牧青的声音冷冷的:“我知你不喜他,先前把他养在你跟前你便不喜他恨不得害死他了,他病了,你恨不得他死去,以免碍着你的眼,是不是?”
  “苏蘅,我奉劝你一句,再怎么着,他也是薛家的子嗣,你不喜他,可以,但是不要害他,他是庶子,没错,可是你我百年之后或许也仅此一个后人来继承香火,你何必自断了自己后路!”薛牧青凑近了她:“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你连自己的身后事也不管不顾了吗?”
  他一字一句激着她,苏蘅脑中蓦然想起丁大夫说自己再不能生育的事情来,原来他也知道了——心中一恼,也跟着火大起来:“是,我就是不管不顾了,反正我自己的孩子也没了,凭什么让他好好活着!”
  凭什么她一个人向隅而泣而他却是美妾在侧娇儿在怀?她就活该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而他那边左拥右抱热热闹闹的?
  凭什么?
  即使对前事几乎算是一概不知,可是苏蘅却偏偏觉得心中的委屈无处可发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昨日”之前还一心向往的“良人”此刻正对着自己冷言冷语冷眼冷面,苏蘅便觉得不可置信,心中的落差太大完全无力承受,起身忍不住便照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你——”薛牧青吃痛,伸手卡住她下颚将她的利牙拿开,苏蘅的身子再度重重倒回榻上,苏蘅不由得恨起薛牧青不是文弱书生来!见薛牧青跪坐在自己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语带嘲讽:“怎么?不装温柔娴淑了?开始咬人了?抑或者,这才是你本来面目吧?终于忍不住露出来了?”
  “与你何干!”苏蘅气极,这京中,谁人不知她自小娇养,祖父又得势,苏家与各世族、世家、宗室、皇亲又多有关系,出嫁之前苏蘅并不是那种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女子,相反的是许多人都曾见过她——也知她不能惹故而无人敢惹,渐渐地就养成她一些稍稍跋扈不讲理的性子,也无人敢说她什么。
  可是在她出嫁之前,就在“前几天”的时候,母亲许氏特意与她说起这事儿,言及她这样的性子,在苏家或许没事,没嫁人或许没事,但是嫁了人还是这样的性子,便是不太好的,言语之间要她多多少少收敛些自己的脾气,凡事多让着些薛牧青,毕竟他将是她的夫君,若是夫妻之间互不相让,这日子不知要怎么过下去才是。
  而她心悦于薛牧青,自然是想与薛牧青好好过日子的,否则也不至于巴巴地非要嫁给他,故而答应了母亲一定会收敛自己的脾气,信誓旦旦,言犹在耳,一转眼自己却做下这等事情,虽然别人不知道那些内情,可是她自己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便变了脸色,为掩盖自己的失态,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抬起一条腿想要将薛牧青从自己身上踹下去。
  哪知却错估了自己的力气以及薛牧青的身子,脚抵在薛牧青腰间,薛牧青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苏蘅略微诧异,脚下使劲,却还是动不了薛牧青分毫。
  她又忘了,他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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