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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谣-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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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尽己所能免去百姓的流离之苦。”言语微顿,老侯爷望了大长公主一眼,复又不疾不徐道,“如今陛下登基已近四十年,几位皇子亦长大成人。京中几位皇子皆属意帝位,关外又有凉国虎视眈眈,若他日祸起萧墙,届时你可用此手令,辅阿远守住北地边境,保住镇威侯府。”
  “阿远生性强硬,若将手令交到他手上,只怕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想起这枚手令。”年轻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大长公主一看一个准。望着穆清细细思虑的神情,大长公主补道,“我希望这枚手令,能出现在它最该出现的时候,而非是绝境时的救命稻草。”
  闻言,穆清心下一凛,更觉手中玉佩的分量之重。
  “自然,我们皆希望你没有用到它的一天。”
  “多谢祖父祖母的信任,穆清定竭尽所能,辅佐夫君。”穆清敛衽行礼,凛然道。
  “噗——”
  “咳!”
  看着小小年纪的穆清摆出一副比她还庄重肃穆的神情,大长公主却是一时没崩住脸面,掩袖失笑。坐一旁的老侯爷见此情状,轻咳出声,示意大长公主莫在小辈面前失了长者风度。大长公主一拳锤在老侯爷肩头,向穆清道:“丫头你莫被我们吓唬住了。这人老了呐,对儿孙事便会多生些忧虑,总喜欢未雨绸缪,啧啧,老毛病咯。”
  外头淅淅沥沥的绵绵阴雨渐停,偶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支起的窗,照入竹楼内。
  大长公主知晓自家骖之往人前一坐,那凶神恶煞的气势。。。。。。尽管二十几年的结庐生活磨去了不少棱角,但大抵还是吓人的,遂开口道:“正巧现下天放晴了,丫头你出去玩儿吧。”
  想到来时是自己带着穆清进来的,担心穆清不识路,大长公主又道:“若要出去,命林俨带你出去便可。他此刻应在村中,约莫过些时候便会进来。”
  穆清见大长公主面有疲色,估摸着是今日午歇不曾睡够时辰的缘故,便也不久留,起身行礼告辞。“
  待穆清走出竹楼后,大长公主轻声问道:“这个孙媳妇,如何?”
  老侯爷捋了两把花白的胡须,颔首道:“不错,心性沉稳,是个能担事的。不过夫人将手令给她。。。。。。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闻言,大长公主瞪了老侯爷一眼,佯怒道:“他们一年才入山一次,若是起了战事,不知何年才再能见到他们,且你我这般大年纪了,尚不知是否能够熬到那个时候。早些把手令给她,我早些安心。余下的便都是他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了。一枚手令而已,就算搅得天翻地覆我那几个黑心的侄孙都能把朝政拉回来。且你那孙子你还不知晓?他瞧上的丫头,不至于那般没轻重。”
  未及老侯爷回应,大长公主又叹道:“唉,这些日子尽思量这些事,没得头发又掉了一大缕!”
  “哈哈哈哈!”老侯爷却笑道:“即便夫人掉没了头发,我也不嫌弃。”
  大长公主刚要啐出口,老侯爷又斜睨着眼,笑问道:“昨夜我这儿又掉了颗牙,日后我没了牙,说话漏风,夫人亦不会嫌弃我,是也不是?”
  “嫌弃!嫌弃得我想回京抱玄孙!”
  ***************
  穆清走出竹楼,抬首看了眼天色,见四下并无林俨的踪迹,索性顺手从地里揪出几丛野花,行至墓前,将花放于石碑前:“穆清今日来得突然,未带合宜的供奉之物,唯有这山间草木,苏嬷嬷莫见怪。”
  对着苏菁禾的墓碑拜了拜,穆清回身望着掩映在半膝高得草木丛里的竹楼,唇角微勾。那块温润的芙蓉玉佩被她揣在怀里。奇怪的是,她接过这枚手令的时候,想的竟不是手令后头滔天的权利,而是。。。。。。大长公主终于认下了她这个孙妇了。
  林俨还未出现,穆清干脆席地而坐,折了身边的野花,学着沈梨的模样编着花环。
  “夫人——夫人——”待穆清手中的花环初显雏形,林俨终于穿过林子出现在她面前,“夫人,属下方才,方才在庄子外见到了青骓!”
  “青骓?你可确定那真的是青骓?”穆清的双手一顿,抬首望着气喘吁吁地林俨。
  “属下确定,那便是侯爷的坐骑青骓!夫人——您慢些!”
  穆清蹿出数十步,才想起自己并不识得走出林子的路,停下步子,故作镇定道:“林护卫,劳你带我出去。”
  今日是五月初五,她与宋修远,已有两月又二十二日未见了。这八十多个日日夜夜,她终于知晓想一个人,是何种滋味。
  现在,她想见他,迫切地想告诉他,这两月多的日子里她学会了开灶熬粥,学会了莳花弄草,想告诉他祖母认了她这个孙妇,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他。
  穆清的手上还攒着编了一半的花环,出了林子,她将花环抛给了林俨,径直向庄子的西厢院里跑去。
  那里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玄袍男子,锦衣玉带,负手而立。
  不及那男子张开双臂,穆清便直直扑入他怀里。

  ☆、宁胡

  看着自己心心念念了数月的美人就这般扑到自己怀里,宋修远抬起双臂,紧紧圈过穆清的腰背。
  美人在怀,何为心满意足,这便是了。
  感受到腰间传来的热量与力度,穆清想到什么,霎时睁开眸子,搂着宋修远脖子的双手亦在此时放开,一下便了推开宋修远。
  宋修远不解穆清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一时竟有些无措:“夫人怎么了?”
  话音方落,却见穆清红着脸,面色微窘,摇头道:“我方才只以为你右臂上的伤还未好。。。。。。却忘了已过了两月有余——啊!”
  不及穆清说完,宋修远却是手上用力,又将她拉入怀中,双手紧紧箍住穆清的细腰,将她一整个人抱了起来打了个转:“两月有余。夫人你瞧,我的伤早已好全。”
  字字铿锵,末了又带着一丝勾人的低哑,落入穆清耳中。穆清听着他低沉悠扬的嗓音,不再言语,只是笑着伏在宋修远肩头。
  终于见到他了,真好。
  站在二人数十尺开外的林俨瞥见了这一幕,转身又钻回了林子,心道还是得向大长公主通报一声才好。
  想着方才自家侯爷万年冷情冷面的面上飘过一瞬和煦的神情,林俨不禁腹诽:有了夫人就是好啊。。。。。。
  ***************
  从郢城至北地雁门,行军只需大半个月,但此回护送瑜公主和亲,思及瑜公主金枝玉叶身娇肉贵,宋修远估摸着等他再回郢城至少是三月之后的光景了。如此,再算上这两月余的时日,便有半年的时间见不到穆清。
  这两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令他思虑纷杂,但唯有一样不变,那就是想见她。
  他想见她。
  在他心底,穆清不是一般的女子。公主和亲,褚遂落狱,实则与镇威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开国以来,历代镇威侯久居高位又手握兵权,树大招风的道理他并非不懂。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不想让穆清直面朝堂的明争暗斗与激流暗涌,却又暗自希冀穆清能与他一齐面对,如同当年的祖父祖母一般。
  如此心境,当真矛盾得很。
  是以思来想去,他只想入归云山见一见她。
  只是宋修远还未将这些话说出口,便被大长公主唤去了堂屋。
  “忍了近三月才来,不错,比你祖父有长进。”大长公主看着数月不见的孙儿,揶揄道。
  宋修远知大长公主意有所指,跪地行礼道:“孙儿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大长公主知晓宋修远的性子,即便有穆清在此处,若非她命人传消息,他也绝不会忤逆她这个祖母擅自上山。是以今日初知晓宋修远上山时,心底不是没有讶异。
  不过当今正值多事之年,许多人许多事都不能以常理一概论之。
  待宋修远起身后,大长公主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宋修远,正色道:“说罢,京中发生了何事?”
  “七日后孙儿率军护送公主出塞和亲,需三月方归。”
  大长公主哪里听不出来宋修远的言下之意,心底不禁暗叹所幸今日已将诸事托与穆清,不然有宋修远在面前戳着,亦或是等他将人带回京,许多事情便会棘手得多。
  “恩。”大长公主应了声,不置可否。
  她这口是心非的孙儿哟,不就是想媳妇儿了么,非得拐弯抹角地扯到她那侄孙女上头。
  呷了口茶,大长公主复又道:“行了,你自个儿去同丫头说。眼下朝中动荡,你又不在京中,随你回去面对的便是个烂摊子。留与不留全看丫头自己。我便不再扣人了。”
  宋修远神情平淡,低声应下了。
  望着宋修远走出堂屋的挺拔身影,大长公主不自觉地松了面色,唇角微启。方才她出言试探,宋修远神色平静,想来心底早已了悟个中道理。她没有看错,她这个孙儿已开始渐渐参悟朝堂之事。大抵是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竟一下长进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兵法战事的呆子了。
  至于穆清。。。。。。
  她向来相信自己瞧人识事的本事,穆清那小丫头看似温顺羸弱,实则心志坚定,只要她心里有她的孙儿,此番她定会跟着宋修远回京。
  也罢,近三个月,穆清留在归云山的时间够久了。
  。。。。。。
  穆清自然不负大长公主所望,未及宋修远同她细细捋请京中的各家势力与眼下局势,便开口应了。
  宋修远幽幽望着她,想了想,还是未将青衣的事告诉她。此事他已交给海棠,且她从蜀国带来的侍婢,还是让她自己处理吧。
  ***************
  离瑜公主和亲只剩下七日,时间紧迫,宋修远与穆清当天晚些时候便直接辞别大长公主,与沈梨话别后,径直出发驾马回京。
  林俨与青衿亦收拾了包袱,从村中借了马跟在青骓后头。
  青衿不会骑马,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规矩,始终羞羞答答不愿上马。
  林俨见她这个模样,急道:“好姐姐,您就莫要犹豫了,没得耽误侯爷与夫人的时间。
  穆清此时正站在青骓旁,替它顺着毛儿。见此情景,她眉头微皱,行至二人面前,从林俨手中夺过马鞭,对着青衿急声道:“如此,我来驾这匹马,青衿,你坐我后头。”
  青衿如获大赦,抬首道:“多谢公主!”
  站于一旁的林俨见此情景,不禁惊掉了下巴。
  村中唯有张老爹家中有一匹马,今日连夜下山,明日一早他还需将马托付给临近镇上的茶馆伙计,等着张老爹出山来取。如此,算上青骓,再没第三匹马了。
  林俨呆愣愣地朝宋修远看去。。。。。。夫人这个模样,莫非是让他与侯爷一起骑青骓回去不成?且不论青骓能否载得动他们,光是他与侯爷两个大男人共乘一骑。。。。。。
  宋修远方才虽在整理马镫鞍具,却一直分了心神留意此处。此刻感受到林俨投过来的视线,本想严厉呵斥多事的丫头和无用的林俨,但看到一个大男人可怜巴巴的依依目光时,饶是他一时也显些绷不住。
  “咳。”宋修远掩饰起面上古怪的神情,低声吩咐道,“山路崎岖,又是在夜里,林俨随我出入归云山多次,有他驾马,青衿你不必担心。”
  林俨面带感激地望了宋修远一眼,抱拳道:“属下领命。”说着,像是害怕宋修远临时收回方才的话一般,直接将青衿抱上了马,自己亦迅速上了马,坐于青衿身后,“青衿娘子,在下冒犯了。”
  青衿:“。。。。。。”
  。。。。。。
  五月十一日,瑜公主年满十五,于瑶华宫内行笄礼,明安帝赐字汝君,封宁胡公主。
  比之二月初入归云山,这一次回程的时间更为紧迫。林俨出山后便从茶馆小二处寻回了自己先前养在这儿的坐骑,载着青衿,终于跟上了青骓的步子。
  如此日夜兼程,四人终于在五月十二日初晨回到了镇威侯府。
  阔别三月,镇威侯府里的扶桑皆开了花,穆清站在东苑的天井内,看着面前渗下来的天光,听着海棠禀明她不在的这一段时日里府内的各项琐事。
  明明面前的花朵妍妍,俏丽枝头,可她却觉不及归云山间那无名草木的一分一毫。在山里待久了,再回京城,竟有恍若隔世之感。穆清忽然想到,比之她,不知自她记事起便一直待在华蓥的青徽子老先生如今再下山,又会有何感触?
  她静静听着,实则思绪早已飞出天际。
  明日卯时三刻,宋修远将要入建章营点兵,巳时正,公主銮驾将从两仪门,一千精骑需于辰时两刻恭候于朱雀门外,与公主的送嫁队伍一齐过玄武街,再与列在明德门外的五千精兵会和。
  尚有诸多事宜需他亲自处理,他无法待在府中陪她,已去了衙署。
  穆清心头略有些低落,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左右一人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她唤来了海棠,粗略交代一番后,便和衣躺在小榻上歇息。
  这七日着实将她累狠了,但是当她闭上双眸,这几日宋修远告诉她的话却不时地跃上心头。
  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大长公主与老侯爷对她的嘱咐——若他日祸起萧墙,届时可用手令保全镇威侯府。
  手令已被她藏入梧桐秋的暗匣内,与她那枚刻了“谣”字的金印存在一起,暂时稳妥安全。
  穆清翻了个身,不再去想手令之事,转而琢磨起了祸起萧墙四字。。。。。。这四个字让她多了一个心眼,宋修远告诉过她,褚遂是太子姜怀信的暗桩,官居正三品,有如太子姜怀信的左膀右臂,如今褚遂落狱,绝非同僚检举那般简单,如此是否意味着祸起萧墙的祸已然开始了?
  京中有所作为的皇子,除却太子,只余宣王姜怀瑾与尚未及冠的六殿下。六殿下善于书论,却也仅仅只善于书论,于旁的事物毫不上心。究竟是六殿下藏得太深,还是姜怀瑾已起了夺嫡之心?
  。。。。。。
  头有些疼。
  穆清睁眼,直愣愣地望着身下的被褥,试图赶跑脑中纷乱的思绪。
  只是脑中思虑渐止,耳中又充斥了一阵繁杂之声。
  未几,有人敲门。
  “夫人,宫中传话,道宁胡公主召夫人入宫觐见。”

    ☆、和亲

  待穆清匆匆换了衣裳头面入宫; 已是午后了。、
  
  瑶华宫里里外外的侍婢仆从皆忙碌不堪,眼见着刚撤下前日笄礼的一应布置,又需在今夜吉时前将明日公主出嫁所需的用具摆设一一安置妥帖。就像所有的婚礼一样; 忙碌而又热闹。
  
  但唯有一处,却静得不同寻常。
  
  宁胡公主姜怀瑜怔怔坐于菱花镜前; 眼里望着梳妆台上的如意流云青玉笄; 手中用篦子顺着及腰长发,神情淡淡; 不喜不悲。
  
  侍婢松兰端了膳食; 一一布于案上,轻声道:“殿下; 您从昨日礼成后便未吃过什么,婢子备了些清粥小食; 您好歹垫垫肚子。到了今日申时后; 负责仪礼的张嬷嬷她们来了; 到时候您不便再进食了。”
  
  宁胡公主不禁蹙眉; 回头瞟了眼桌案上的饭食; 兴致缺缺; 开口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松兰观望了眼滴漏,躬身答道:“午时一刻了。”
  
  “还有两个时辰; 我晚些时候再用。”
  
  正当此时,外头有宫人前来通传; 道镇威侯府的莫夫人到了。
  
  宁胡公主对着菱花镜整理衣冠,正眼都不瞧桌上的饭食; 径直推门出屋了。
  
  明日公主出嫁,依礼,今日夜里,公主便要开始沐浴焚香,至多寅时三刻,便会有全幅人替她梳妆打扮。穆清着实参不透这个时候公主召她进宫的缘由,便只能静静地跟随瑶华宫的宫人进入殿内。
  
  说起她与宁胡公主,即昔日的瑜公主,除却她初入宫时搭上话的一回,左右也不过见了三两面,中间还隔着宴席上的薛后与各府女眷。
  
  数月不见,宁胡公主今日的面色苍白得近乎可怖,竟直接散了发髻便出来待客。她今日着了鹅黄的宫装襦裙,周身素净得毫无配饰,更显其气质羸弱,惹人心怜。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穆清恭敬行礼,却不想宁胡公主未等到她起身,便直直抛来一个问题。
  
  “昨日我才及笄,明日我便要出嫁了。不知莫夫人瞧我现在这个模样,作何感想?”
  
  穆清抬首看着宁胡公主,但见后者若有所思地回望着她。她吃不准公主的意图,稍加思索,拣了一个最为圆滑的话头答了:“笄礼与昏礼皆为女子一生之大事,公主接连三日内两礼俱成,福泽深厚,妾贺之。”
  
  宁胡公主看着穆清头顶的八树花钗良久,忽而屏退了左右,朝穆清道:“夫人明知我不想听这些。这样的话,我这几月里听得腻了。不知夫人当初出嫁时,是如何作想的?”
  
  宁胡公主望着穆清,目光迫切而直接。
  
  对上这样灼灼的目光,穆清觉得宁胡公主为何召她进宫,她似有些明白了。
 
  “可是觉得用一己之婚事,救一国之朝政,很是伟大?”不及穆清作答,宁胡公主却突然开口,替自己作答了。
  
  穆清站在原处,回想起数年前的自己。彼时的她又是怎样的心境?
  
  初入蜀国王庭,被迫舍弃华蓥阿谣的身份,被一群满心权谋算计的政客冠上穆清公主的身份,而后和亲夏国。那个时候,午夜梦回,躺在王府的硬榻上,她常常破罐破摔地想,左右都回不到华蓥了,那便坦然接受眼下的一切。她的未来被毁了,但边境百姓的未来却可以通过她的姻亲变得更好。
  
  如此想多了,她竟渐渐地不再自艾自怜。
  
  她当了三年的郡王之女,到底也曾了受百姓供养的宗室之女,自然该做一些为民谋福祉之事。
  
  没错,她觉得自己很伟大。
  
  可是阿兄说得对,江山社稷,本就不该系于一个女子身上。哪怕于宋修远而言,他也更愿率军出征、血染沙场,而非护送公主和亲。
  
  看穆清沉默不言,宁胡公主只以为穆清默认了,自嘲道:“呵,我也这般觉得。皇兄告诉我,若我嫁了申屠殿下,至少可保夏凉五十年不起战事。日后史书提及我,亦会赞我有明妃之德。”
  
  穆清看着宁胡公主苍白的面颊,心底闪过一丝疑惑。既然公主已想通了,那为何还要召她入宫?
  
  “可我意难平!”
  
  宁胡公主突然高声道,穆清闻言一怔。
  
  “到底意难平!皇兄以为我身处深宫,可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正月里的三场比试不过一个幌子,我终究是要嫁给申屠殿下的。”
  
  “殿下。。。。。。”穆清试图出言制止。
  
  宁胡公主忽然伸出一指,放于唇前,穆清会意,不再言语。
  
  “我知晓这些本不该说与外人听,可放眼整座宫城,整座郢城,唯有夫人与我境遇相似,亦只有夫人能懂我此时心境。想必夫人从前所经之事,与我今日大抵是相同的。”
  
  这个时候,穆清只能颔首。她听清了宁胡公主心底对和亲的厌弃与不屑,宁胡公主是不愿嫁的。
  
  实则宁胡公主今日召她入宫,不过是心底烦闷,想在同为和亲公主的她面前倒一番苦水。
  
  可是宁胡公主是夏国嫡公主,她却只是蜀国郡王之女,在夏宫中,她如何能开口和宁胡公主一起唾骂和亲一事。
  
  隔墙有耳,为防有心人听去做文章,她甚至连宽慰公主一句都不能。
  
  宁胡公主上下打量着穆清,见她面上虽略有疲态,气色却比从前红润,忽而笑了:“皇姑奶奶的归云山果真是养人的好地方。莫夫人,比之我,你何等幸运,我夏国礼乐昌明,能给你顶好的三书六礼。可那凉国远在北地塞外,同是和亲,我却只能远赴那茹毛饮血之乡,潦草嫁人。”
  
  “天下名山大河,各有各的妙处。恕妾直言,殿下焉知蜀国青山秀水不若夏国,又焉知塞外苍茫草原不如夏国?夏国礼乐固然昌盛,却没有蜀地的险山怪石、奇花异草。塞外天苍野茫,殿下和亲,说不准又会有怎样的奇缘等着您。”
  
  宁胡公主面色犹疑不定,似有些明白,又好似被穆清饶了进去。
  
  穆清观其面色,缓缓续道:“妾听闻天下游侠,大抵都对塞外的广阔天地心向往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往后的时日还长,殿下到了塞外,或许又会有不同的心境。”
  
  宁胡公主久久凝视着穆清,忽然道:“夫人可真会说话。”
  
  “殿下想通便好。”
  
  就好像她自己,从前又怎么会想到,她当真会喜欢上和亲的夫君。
  
  ***************
  
  出得瑶华宫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明晃晃的日光照得穆清有些犯浑。
  
  穆清瞧了眼身后偌大的一座宫殿,阖宫上下百十人都在为明日忙碌着,但明日此时,宁胡公主便要永远离开这座养了她十几年的宫殿,往后的日子里,这座瑶华宫内的主子再也不会是宁胡公主姜怀瑜。
  
  穆清忽然便觉得宁胡公主有些可怜,身后的瑶华宫仿若一座奢华的牢笼,困住了宁胡公主。整座皇宫都知晓公主的绝境,知晓公主的忧悲,可是为了夏凉两国结盟,即便是薛后,亦不得不放弃了生女的姻亲幸福。此情此景,宁胡公主只能寂寥自哀,甚至寻到她这个异国公主倾吐心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此时的宁胡公主,一如从前困在蜀宫中的她。
  
  纵然如今的她已摆脱了这些纠缠了数年的困扰,可正如宁胡公主所言,意难平,到底意难平!若非遇到宋修远,她只怕还陷在泥淖里苦苦挣扎着。
  
  所幸明安帝指给她的人,是宋修远。
  
  可是穆清突然发觉,莫词出逃,她被寻回琅王府,及笄受封后近三年的等待,及至和亲成婚,她这一路走来的战战兢兢,皆缘起宋修远。甚至到了现在,她还会为了莫词而惴惴不安。
  
  这个男人。。。。。。
  
  除了涪州十五城,好像自己这些年的生活,悉数围绕着这个男人。那么她身为华蓥阿谣,或是穆清公主的价值究竟在何处呢?
  
  喟叹出声,穆清对着候在殿外的青衿吩咐道:“走吧,莫让林护卫久等了。”
  
  青衿见穆清面色不豫,便也不再多言。
  
  。。。。。。。。。
  
  “夫人。”远远地见到穆清与青衿走出长乐宫门,林俨抱拳行礼,躬身问道:“马车已备下,夫人这便回府了?可还需去其他地方?”
  
  穆清被宁胡公主勾出了心事,回首往事,心底颇有些郁结,摇首不言,搭着青衿的手上了马车。只是站上车辕时,穆清侧头向前方望去,见拉车的两匹马儿中,正有一匹是健硕了不少的小骊驹。
  
  电光火石间,穆清从靴侧抽出匕首,手起刀落斩断了连接骊驹与马车的缰绳。随即她纵身一跃,不偏不倚地落在骊驹背上,“我出去散散心,你们莫跟着。”
  
  说罢,一夹马肚,骊驹听话地跑开了。
  
  她本就只是华蓥山中的一个野丫头,性子被宗室规矩压抑了这么久,到了今日,她只想放纵这么一回。
  
  穆清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待林俨与青衿回过神,骊驹早没了影。
  
  他哪敢不跟着!
  
  林俨不知穆清的马上功夫究竟如何,只恐她驾驭不了骊驹。不知骊驹会带着穆清跑到何处,林俨心中发急,吩咐青衿道:“我去追夫人,你快去衙署寻侯爷。”
  
  语罢,他当即抽出佩剑斩断了另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驾马追着骊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穆清:往事不堪回首。
小将军:公主,为了您,夫人今天都不能扑我了。
姜怀瑜:我就要下线了,还不能多说几句话了?
穆清:。。。。。。
某岸:谁也不会扑谁,谁都不会下线,好吗o(* ̄︶ ̄*)o

  

  ☆、醉酒

  说是散心,可穆清心底并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儿,便放开了缰绳由着骊驹撒开蹄子四下乱跑,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她虽没有孟东野进士及第的心境,但左右在京中恣意打马,能够驱散不少烦忧,也是美事一桩。
  待到回过神来,骊驹已带着她信步在西市街口。
  西市内商铺林立,小贩商贾摩肩接踵。还未到未时,正是一日里最繁华的时刻。行走在路上的百姓乍一见路口突然多了一位骑着马儿的贵女,不免侧目。
  穆清感受到了路人的注目,再瞧自己身上的朝服,心底暗自发笑,驱着骊驹跑进了陌柳巷。
  泉茂酒肆的小厮近日颇有些忧烦。按照常理,东家夏郎君总会在月初与十五两日到铺子里来打理事务,放些例银,瑕娘子亦时常跟着郎君来送酒方子。即便私事缠身,瑕娘子亦会派人递来酒方子,从无间断。只是自打年关一过,郎君一连三四个月不曾出现,瑕娘子那处亦无任何消息。没了新的酒方子制不出新酒倒是次要的,若是自己没了银钱,日后可还要如何在价比天高的郢城活下去?
  小厮从正月冰雪消融盼到三月春风和煦,终于在清明的烟雨时节盼到了瑕娘子。可是他又觉着,如今的瑕娘子却与从前那个活泼聪颖的瑕娘子略有些不同。且回回瑕娘子背后皆跟着一个面色铁青的护卫朱安,如此,酒方子虽照旧,但郎君那处的银钱却毫无头绪。只是瑕娘子与朱安这个不痛快的模样,他如何敢当面问及银钱一事。
  今日瑕娘子又来铺子了,一想到戳在院子里的朱安,他的面色这一整日没提起来过。
  穆清在巷子边拴好骊驹,走近酒铺子,就见那小厮正擦拭着外头的酒具,面上愁眉苦脸的。
  “可有烈酒?给我来一壶。”穆清问道。
  小厮抬眼,见到面前身着华服的貌美年轻妇人,一时慌了眼。但好在他是个机灵的,从前那惊鸿一瞥后,便将这天仙一般的人物记在了心里,很快认出了穆清。
  小厮放下手中的酒器,起身相迎:“夫人是来寻瑕娘子的?娘子正在院中。”
  穆清本想着既然到了西市,便来柳微瑕的酒铺子中顺壶酒,倒也没想见柳微瑕。这会儿听了小厮所言,一时有些怔愣。于情于礼,柳微瑕这位未来的宣王妃应在府中备嫁才对,这个时候太尉府竟肯放她出来?
  小厮见穆清不为所动,为了自个儿的银钱,补道:“娘子近日心情不好,夫人是娘子的远房阿姐,便劝劝娘子吧。”
  穆清望了望小厮,回道:“我去瞧瞧。记得帮我备一壶烈酒。”
  小厮哈着腰应了,回身见穆清往院中行去的婀娜身影与层层叠叠的华服时,心底不禁恍然,生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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