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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美人醮-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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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想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拔腿就要跑,不妨被一早就盯牢他的裴寂绊了一脚,迎面砸倒在青石街面上。
  刚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面容殊丽的小娘子朝他走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袁班?”
  青袍男子捂着血流不止的嘴,眼里闪过惊惧,忙低着摇头,又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又被裴寂一把推倒在地。
  这么一会功夫,路上已经聚了许多围观的人,裴寂朗声道:“你这小贼,当真胆大包天,连枢相大人的荷包也敢顺走。”说着接过了车夫递过来的马鞭,将青袍男子的手捆了起来。
  围观的人听说是贼,偷得还是堂堂枢相大人,都站在一边叫好,嚷着沈枢相为民除害。
  那男子更慌了神,望向顾言倾,又望向沈溪石,放了血糊糊的手,焦急地道:“小底,小底真不是袁班,小底有户籍!”
  沈溪石敏锐地察觉,他说“袁班”两个字的时候,极轻极快,像是这两个字沾了晦气一般。
  顾言倾看着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袁班老子和娘都在顾府里当差,袁班自小便在哥哥身边服侍,她又怎么会不识得?
  顾言倾看了眼沈溪石,声音微微颤抖地道:“既是偷了沈枢相的荷包,依律,是要送到衙门里头的。”
  哥哥死了,袁班还活着,哥哥都没能逃出来,袁班又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顾言倾沉沉地看着袁班,他的眼睛很奇怪,他好像有意躲避她的打探,但是又带了一点好奇,倒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沈溪石吩咐裴寂道:“亲自交给京兆尹荣大人!”
  “是,爷!”
  如非和银九又护着顾言倾上了马车,见小娘子面上丝毫没有了先前的压抑,垂着眸子,似乎在暗暗盘算着什么,不一会儿忽听小娘子道:“车夫,我们快些!”
  等到了衙门里,自有衙役带着沈溪石和顾言倾去了候事厅,沈溪石屏退了衙门里伺候的人,留着银九和如非在外头守着,才轻声问言倾,“可是顾府的人?”
  “哥哥,跟前的小厮!”顾言倾开口道,继而又皱眉:“顾家除了我,还有别的死里逃生的人?”
  沈溪石深深看了言倾一眼,见她眉头紧皱,眼里又是难以置信,又是隐隐的期待,事已至此,他也不准备再瞒着言倾, “其实当年我数了顾家的骸骨,少了五个!”他为了确认言倾没有死,竟然可以一具一具地查验过去,只是他不知道顾家众人的形体,是以并不确定,是哪些人没有葬身火海。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沈溪石没有说出他和杜姨的约定,只道:“我原想着尚不到时机,怕告诉了你,你会莽撞行事。”
  顾言倾摇头,“你说过,不会干预我,不会拦着我想去做想做的事,溪石,我希望你明白,我并不是一个适合躲在你们的羽翼下生活的女子。”她这一世的前十三年,由顾家所有人护着,最终他们寂灭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至今连一个真相都没为他们讨到,那样附庸着的人生,她已经过不起了。
  沈溪石望着她尚红肿的眼,里头满是自责与愧疚,便一句要辩解的话也没有了,轻声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你既愿意与我共结连理,自当福祸相依,今日的事,日后,再不会有。”
  今日在御花园里,太后说了那一句“清白之家”讥讽言倾的时候,他本能地朝言倾看去,他原以为命运的残忍都落在了他一人的肩上,那一瞬间,忽觉,命运,对于言倾也是极不怜惜的。
  它给了她无忧无虑的前十三年,然后以决绝的姿态,将十三年的一切化为了灰烬,单单将那十三年的记忆留给了她,和顾家一百多口人的冤屈。
  外头廊上忽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荣大人的声音,沈溪石与荣大人寒暄了两句,便道:“劳烦荣大人将此人送到我府上去。”
  今日众多百姓围观,沈溪石不得不摆出捉拿毛贼的举动,以免消息传了出去,节外生枝。
  荣大人沉吟片刻,问了一句:“可有性命之忧?”
  “无。”
  得了这一句肯定的答复,荣大人立即笑道:“既是沈枢相需要用到的人,下官一会儿便让人送到沈枢相府上去。”
  又看向了一旁的顾言倾,顾言倾温声道:“原是沈枢相抓到了毛贼,是以,民女来作个见证。”
  荣大人摸着胡子道:“哦,原是如此。”有心想问一句是谁家的小娘子,却见沈枢相不着痕迹地上前了半步,挡住了他看向这位小娘子的视线。
  荣大人混迹官场多年,此时岂有不明白的,当心便也不再多问。
  顾言倾没有让沈溪石将她送回林府,在衙门口便道了别,当着门口衙役们的面,顾言倾福礼道了一句:“有劳沈枢相。”
  沈溪石挑眉:“顾小娘子言重了。”
  顾言倾一抬眸子便看到了沈溪石似笑非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扭头上了林家的马车。
  ***
  皇宫西北角的福德殿里头,大皇子正擦拭着一把刀刃锋利的匕首,听着下头心腹小黄门陈仁的禀报,淡道:“你说,今日站在沈溪石身边的小娘子是林夫人的义女?”
  陈仁年纪不过十八,长得眉清目秀,且有一股女儿家的阴柔姿态,恭敬地回道:“回主子,先前林夫人在孙家茶楼跟前遇刺,她恰巧路过,竟挡在了林夫人身前,险些被刺客一刀毙了命,是以林夫人不仅收下了做义女,还准备将她从林府里出嫁。”
  “和沈溪石的亲事,是在成了林夫人的义女之后?”
  “是的,主子,林府花宴当日,顾小娘子落了水,沈枢相竟还不顾自个的旧伤,亲自下去救了顾小娘子上来,坊间传闻,传闻……”
  陈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有些难以出口。
  赵慎不悦地道:“说!”
  陈仁咬了牙,“一见钟情。”
  赵慎擦拭匕首的手微顿了一下,忽而眼眸轻眯,浅浅地笑道:“陈仁,你是不想在福德殿里头当差了吧,什么话也敢胡诌出口!”
  陈仁苦着脸道:“殿下,小底真没胡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这样说,小底还去娘娘们的殿里头打听了一下,都说沈枢相护着呢,小底觉得这一见钟情许是真的!”
  陈仁一说完,便觉得心里慌得很,这是他跟了主子以后,打探回来最没底气的一次,那顾小娘子先前的事儿一点查不出来,只知道是蜀地益州来的,至于究竟住在哪里,没人说得清,进汴京城以后,一开始是在朱雀门外的一家并不宽敞的小院子里住着,还和女使摆着小摊子为生。
  这样一个尚需抛头露面自食其力的小娘子,可以为了攀附荣华富贵而舍身救林夫人,她带着救命之恩,自然会入得了林夫人的眼,将她护在眼皮子底下。
  可是,沈枢相那般厉害的一个人,对这小娘子这般在意,又是为何?
  一个“一见钟情”,似乎可以很好低回答这个问题,但是陈仁在殿下跟前服侍了多年,这些年也一直暗暗地在观察着沈枢相,自然知道,性子冷漠,甚至有些邪气的沈枢相,怎么可能,会和“一见钟情”这四个字扯上关系。
  上头的赵慎见陈仁不像说谎,一时了悟,这假的东西,说的人多了,大家便都以为是真的了。
  只是沈溪石不知道,早在他六岁的时候,因着顾侯府的小娘子,他便一并关心起了明远伯府的庶子,沈溪石。
  暗暗留意了他多年来的形事痕迹。
  如今放眼赵国,除了官家,赵慎自觉自己是最懂得沈溪石的人。
  包括,他曾经对顾言倾难以宣之于口的感情,包括,顾家大火后,他像个流浪狗一样,在顾家废墟上一个个地翻着烧焦让人作呕的尸首。
  是,她回来了。
  原低着头的陈仁惊慌地发现青石地面上头,一滴一滴的红艳滴落下来,“哒,哒,哒……”,染红了一小片。
  一抬头便发现自家主子不知什么时候碰了匕首利刃的那一面,鲜艳的血之花点缀在泛着的寒光匕首上头。
  “主子!你的手流,流血了!”
  

    
第51章 天恩
  沈府柴房里头; 裴寂看着遍体鳞伤,已然昏迷不醒的袁安,冷冷地对一旁的护卫道:“撒盐水!”
  两边的护卫立即往袁安身上泼盐水; 袁安伤口一阵阵锐利的痛感传来; 六尺男儿蜷曲在地上,竟是一句声音都发不出来。
  裴寂阴声道:“若不再如实招来; 可就不仅仅是盐水了!”
  一旁早有小厮举着燃烧的通红的铁烙,撒了点水上去; 立即“嗞嗞”地化了白烟; 袁安眸子里的惊恐已然有些麻木式地呆滞; 喃喃道:“我说,我都说!”
  “钱,钱是我哥哥在顾家大火的前一天送到舅家给我的; 有,有五千两。”
  门外的沈溪石听到了这里,吩咐小厮福儿去备纸笔。
  不过须臾,里头的裴寂在袁安再一次昏迷后; 走了出来,“爷,人看着像是真受不住了; 还要不要继续?”
  沈溪石淡道:“好生请医问药,务必要养好了。”大约阿倾也想不到,顾家放在嫡长子身边的小厮,竟然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袁班一日找不到; 袁安便不能死。
  再者,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他府里不宜出人命。
  沈溪石将信写好,交给了裴寂,“你快马加鞭送到林府里去,不必惊动了林将军和林夫人。”
  林叔明日便要只身去镇州,此时定然是和杜姨在叙别。
  裴寂领命退下,另一边暗卫过来禀道:“主子,大皇子手下的人出宫打探了顾小娘子的消息。”
  “哦?”沈溪石不由眯了眸子,“问到了哪里?”
  “蜀地益州顾氏。”
  沈溪石了然,只一面,大皇子便对言倾产生了怀疑,想来当年默默惦记阿倾的,非他一人。
  沈溪石不由庆幸,自己在阿倾刚入城的时候,便发现了人,不然,以眼下大皇子的心机,未必不会使些什么法子,了了夙愿。
  沈溪石从来没有轻看过这个由宫婢生下来的大皇子,虽然大皇子一直以粗莽暴戾的形象示人,但是能在宫里存活至今的人,又怎会真如外界所传的这般没有脑子。
  只是沈溪石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大皇子也会将主意打到言倾身上。
  起身去看了黄历,一页一页的数去,他和阿倾成婚的日子,还有十日!
  ***
  夜里林府西边的小跨院里头静悄悄的,荔儿提了热水过来,轻声唤道:“小娘子,夜深了,奴婢伺候你梳洗吧!”
  顾言倾微微点头,由着荔儿将她的外裳脱去,又卸了头上的钗环耳坠,一头青丝撒在肩上。
  荔儿试了试水温,抛了些干花到浴桶里,看着它们一朵朵被水浸染,绽开,温声道:“小娘子,可以了!”说着便从里头出来,守在了门口。
  顾言倾绕到琉璃屏风后头,将中衣亵裤脱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等整个人泡在热水里,氤氲的热气,将身上的疲乏似乎冲走了好些,白日里的一幕幕又在顾言倾的脑海里回放。
  沈溪石的温柔以待,皇后的刁难,太后的指桑骂槐,魏静晏的看破不点破,还有突然出现在白日御街上的袁班,缠缠杂杂地交糅在一起,回汴京的艰难,似乎在这一日才在她的面前摊开来。
  也只有进入赵国权利的漩涡中心,觉察到威胁与阻塞,顾家的谜团才有可能解开,想到十日以后与沈溪石的大婚,顾言倾有些不忍心,将他牵扯进来,他从伯府备受欺凌的庶子,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内里的血泪,定然是她无法想象到的。
  而沈溪石若娶了她,只要她日后行差踏错一步,他多年的努力便付诸东流。
  水温渐渐有些冷了,外头候着的荔儿进来问道:“小娘子可要加些热水?”
  “不用了。”
  从浴桶里出来,拿着先前一旁便备好的极吸水的素细棉布巾,擦拭干净,穿上了素罗中衣,荔儿进来替她擦拭头发,又用小熏炉替她一点点地焙干头发,顾言倾的头发细软又密,握在手里,当真有三千青丝的丰盈触感。
  荔儿笑道:“小娘子,奴婢每次握着你的头发,都觉得手心里异常的柔软。”上天在容颜上当真是眷顾自家的小娘子,细长眉眼,眸子里总是含着一汪秋水,潋滟生色。
  只是上天给了你一样东西,必然要拿走一样。
  顾言倾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缓缓抬手摸了眉眼,顾家人的眉眼皆细长。
  荔儿快快地给她通好了头发,又给她披了一件外裳,道:“主子,夜凉,奴婢伺候你安置吧?”
  顾言倾咬了摇了摇头,她在等沈家的消息,沈溪石知道她急迫,一旦那边审出了什么,定然会派人来告诉她。
  对荔儿道:“拿一套衣裙过来。”
  荔儿点头去壁橱里拿了一套白衣紫裙,服侍着顾言倾穿好,刚刚系好腰带,果听见外头藿儿的声音,“主子,沈枢相送了信过来。”
  “快进来!”
  顾言倾忙从藿儿手里接过来一封藕色的信封,面上写着“顾絮亲启”,小心地撕开封口,竟有四页纸,顾言倾一行行看过去,越看越皱了眉。
  今日那人不是袁班,却是袁班的同胞兄弟,当年袁家生了一对孪生子,因不想儿子都进府伺候,是以,将其中一个小子养在了舅家,此子名为袁安。
  沈溪石因见袁安穿着阔绰,与员外郎家的小郎君也并无二样,由着这个牵头,拷问了袁安银钱的来源,袁安才说出,当年哥哥却是在顾家大火之前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离开汴京城,去别处谋生。
  但是顾家大火之后,袁安并未再见到袁班,他想着找找哥哥的下落,才违背了哥哥的嘱咐,再一次来到了京城。
  沈溪石在信末尾猜测,袁班显然是提前知道了顾家大火。
  顾言倾将信前前后后看了两遍,袁班,哥哥的贴身小厮,哥哥口中的实诚人,真的背叛了哥哥和顾家?
  ***
  第二天一早,顾言倾虽一夜未曾睡好,依旧起了大早,陪着杜氏送将军到了京郊,杜氏和林将军多年不曾分别过,此番分开,两人目里都有些伤感,到底上了年纪,忍着没有落泪。
  远远地看着骑马飞驰的林承彦和林甲等人没了人影,杜氏对言倾道:“絮儿,你陪我去一趟广元寺吧!”
  顾言倾知道杜氏是要去为林将军祈求平安,自是应好。
  两人坐在马车里,杜氏让女使都下去了,想着昨晚夫君和自己说的庆州失守,沈令宽弃军逃遁的事儿,握着言倾的手道:“汴京城近日许是又有一番干戈,等你大婚后,我便也回镇州了,日后,只能你自己万事小心了。”
  杜氏说着,望了望车窗外在风中轻扬的杨柳,她原先不过想着这一世和慕俞好好过寻常夫妻的日子,慕俞为了她,也没有留在京城做京官,两人跑到了东北边,守着镇州、定州和高阳关,原以为因着她和丹国的渊源,有生之年,大约便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边关过闲适的日子了。
  不想如今西北边防出了纰漏,慕俞又要下战场。
  从历史的长河中望去,这些在战争中耗费生命乃至牺牲生命的人,是多么的可惜,可是眼下具体的实境中,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她却是不能拦着慕俞。
  顾言倾见杜姨神色萎靡,安慰道:“姨姨,还有陈大人在,此次林叔前去,必然凯旋而归的。”
  杜氏无力地对着言倾笑了笑,“絮儿,切莫辜负韶光,我快四十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名利都是虚的,不如亲人一起围着小火炉话家常,来得实在。”
  杜氏忽地凑在了言倾耳边,“其实,我们是同乡,你小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顾言倾心上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杜姨,“姨姨,你,你……”
  杜氏将手放到了嘴边,“嘘”了一声,对着顾言倾摇了摇头,并不准备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一直以来困在顾言倾脑子里的疑惑,此时才一层层地解开,怪不得杜姨行事与赵国的女子大为不同,怪不得她幼时,杜姨便对她疼宠有加,便是顾家大火,她也是直奔着她的小院儿来。
  杜姨笃信她不会死!
  杜氏轻轻握着言倾的手,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却从没有觉得如眼下这般亲近过,那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将二人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在这个时空里,她们才是真正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马车停在了寺庙山脚下,银九和荔儿扶着两人依次下去,一阵春风拂面而来,山野里开了许多紫云英、孔雀蓝、迎春花,远处竟还有几株木棉花,十分硕大,有庄户人家在放着“咩咩”叫的小羊,此处生机勃勃,与二人冷寂的内里,截然不同。
  杜氏喟叹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絮儿,希望日后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你已经完成了想要完成的事,可以过你自己的生活。”
  这般说着,便携了言倾的手,一起登上了寺庙的台阶。
  广元寺在赵国一直颇负盛名,眼下因着主持大师已一百一十四岁,依旧仙风道骨,身康体健,是以众人越发相信佛祖对广元寺格外观照,香火便越发鼎盛,便是皇后娘娘为国祈福,来的也是广元寺。
  所幸,杜氏一行来得甚早,只有附近的几户人家来寺庙里日常礼佛,青石台阶上,也并不挤攘,两人皆穿着长裙,行动间不由便放缓了步子。
  到了山顶的寺庙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正了,杜氏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钱,便问小沙弥慧恩大师今日可在寺中。
  小沙弥道:“方丈说,杜施主这些日子定然是要来庙里的,是以,并不曾外出,请施主跟小僧来。”
  顾言倾跟着杜姨到了后头的方丈室门前,原是要止步的,杜氏笑道:“无妨,一起进来吧!”
  惠恩大师正在里头看着佛经,穿着一身破袈裟,打着好些补丁,两道白眉,脑袋圆圆的,看着颇有出家人的慈眉善目,见到杜氏带了一个小娘子进来,笑道:“可是施主的小友?”
  杜氏应道:“正是,是我新收下的义女,日后,还要劳烦师傅照看一二。”
  慧恩抬眼看了顾言倾一眼,摇头笑道:“杜施主多虑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顿了一下,又问杜氏:“可是来与老僧告别的?”
  杜氏点头:“今日慕俞去了镇州,十日后,我便也走了,此番一别,不知归日,与师傅相交多年,我记着,无论如何要来与师傅说一声。”
  实在是慧恩大师已经一百一十四岁了,杜氏的记忆里,这般年纪的老人,已是人类生命的一个极限,至多几年,便已是天恩了。
  二十年前,她偶然在山脚下碰着了慧恩师傅,看出来她是异世人,她问可有回去的法子,他说,“既来之,则安之。”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她和慕俞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已然在这里扎根发芽了,可是,言倾又来了。
  

    
第52章 有人
  慧恩大师牙齿皆已脱落; 但是谈吐利落,满是褶子的脸上一双眼睛隐有清辉,对杜氏道:“杜施主; 陪贫僧下一盘棋可好?”
  杜氏自是应允; 对言倾道:“絮儿,你去后山转一转; 想来杜鹃花开了。”
  在杜氏这里,原也不曾真的寄希望于慧恩大师帮她找到回家的路; 更多的是; 将他当作一个慈和的智者; 一个可以倾吐秘密的长辈,她来自异世这件事,便是夫君; 杜氏也没有吐露一句。
  今日在夫君别去前往战场,杜氏心里原是极不宁静的,可是和慧恩大师交谈两句后,心里便镇定了下来; 此刻也是想多陪一陪这位老人,生命里的诸多遇见,也是难得的缘分。
  顾言倾估摸着杜姨有话要和慧恩大师单独说; 便跟着小沙弥去了后山。
  却见慧恩大师喊住小沙弥,交了一把钥匙给他,不见牙齿的嘴微微张合道:“带顾施主去逛一逛。”
  “是,师傅。”
  一出后门; 顾言倾便见面前百米处的左边有一块瀑布,在日光下飞溅起来的水花,隐隐有一轮七色虹霞,下面是一个绿汪汪注水的潭子,潭子下一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中间架了一座桥,一头竟连着一个山洞。
  后山的右边有一堵望不到顶的山峰,只有窄窄的只供一人通行的山体小道,斜坡上是漫山遍野开得艳丽的杜鹃花,在春风里腰肢柔软地摇晃。
  小沙弥说:“施主,此两边过去,皆是别有洞天。”说着,将一把钥匙给了顾言倾,“施主许是有用得着的时候。”
  “多谢小师傅。”
  小师傅道了一句“施主客气”,便先原路返回了,顾言倾掂着手中的钥匙,约莫是开山洞门的,慧恩大师希望自己去山洞?
  小时候虽也和娘亲来过,但是都是烧了香便回府了,从没有往后山上来过,她以前因着自己的际遇,对寺庙总是有些畏惧,在山门里自来不敢乱逛。
  这一回跟着杜姨来,心魔倒是解开了。
  顾言倾想着,便带着荔儿往山洞去,山洞入口处却并无需要钥匙的地方,只见山洞里十分开阔,十步左右便有一个高高的烛台,点着长明灯,倒也不甚暗寂,洞壁上是佛雕,从释迦牟尼的母亲依着花藤生下了释迦牟尼,到释迦牟尼讲经,远渡中土,顾言倾看了几眼,忽听脚底下隐隐有溪水潺潺的声音,心里一动,既是有暗河,山洞另一边自是还有出口。
  便弃了佛雕,带着荔儿往前头去,越往前走,竟又隐有光亮,洞壁也没有长明灯,又转了两个弯,行了不知多少步,看见了一泓春水,风吹起的碧漾漾的涟漪。
  这一处的洞门却是落了锁的,想来往常是不给香客过去的。
  荔儿惊叹道:“小娘子,当真是别有洞天啊!”
  顾言倾也是惊喜,“怪不得要锁呢,这处若是有香客一时起了雅兴下去泅水,却是易出事故。”
  顾言倾看了眼手里的钥匙,试着往擦拭洁净的大铜锁上头的锁眼一插,便听“叮”一声,竟是开了。
  两人出了洞口,见这潭也不过四十尺来宽,似乎是山的凹槽处。
  忽地荔儿指着一块六尺来高,竖起来的石头,“小娘子,有人!”
  大石后头露出一只着了白素中衣的长腿,懒懒地伸展着,似乎是男子,顾言倾心下一激灵,正准备带着荔儿走,忽地便见那人从后头一跃而起,两三个箭步蹿到了顾言倾跟前,唤了一声:“顾家姐姐。”
  辨不出温度的声音在顾言倾身前响起。
  荔儿皱了眉,并不识得此人,不由望了望自家小娘子,只见小娘子眉目平静。
  一身白色单罗中衣,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犹滴着水珠的青丝散在肩后,肩胛及胸前似被水迹染湿了,隐约可见流畅的腹肌,一对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此刻眸子里神色难辨,顾言倾微垂了头,没有再打量,低身福礼道:“民女拜见大皇子殿……”
  一个“下”字尚未出口,顾言倾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了起来,余光可瞥见上头强健的肌肉,只听头顶上的人道:“顾家姐姐,吾说过,你不用向吾行礼。”
  顾言倾怎般也想不到,大皇子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顾言倾讶然笑道:“殿下想是记错了,我是姓顾,但是除了昨日的宫宴,并未见过殿下。”饶是昨日大皇子拿着椅子猛砸那只小黑蛇时的暴戾,顾言倾依旧还是觉得,他是记忆里那个爱哭鼻子的小豆丁,大概年长了些,脾气也暴躁了。
  自己和杜姨是临时决定来的寺庙,所以顾言倾并不觉得此番相遇,是大皇子或是旁人的预谋,不过是偶遇罢了。看他的样子,刚刚应该在此处泅水,估摸是她和荔儿的到来惊动了他。
  顾言倾不知道,正是她佯作不识时的坦然,让赵慎越发坚信自己的猜测,赵慎原也没准备一定要她承认,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关系,人还是那个人便行了。
  “此处风光甚好,不若顾家姐姐等我片刻,我换上衣服后,带姐姐去游览一番。”他声音平和又透着熟稔,有那么刹那间,顾言倾险些就点了头,到底在哪一个“好”字要出口的时候,生生地忍住了,摇头道:“民女不敢劳烦大皇子……”
  “所以顾家姐姐是觉得,吾穿这一身中衣陪着便甚好?”
  赵慎的眼里有促狭的笑意,见顾言倾愣了眼,显然不认识他一般,匆匆穿了竹叶青的长袍子,套了靴子,对顾言倾道:“顾姐姐走吧!”
  顾言倾硬着头皮道:“有劳!”
  洞口往右走,似有一片桃花林,粉灿灿的一片,这时节,地上落了好些花瓣,微风吹拂过来的时候,便下起了桃花雨。
  赵慎侧身望着着了一身简洁的白衣紫裙,外头套了一件半臂及膝的藕色褙子,前襟上头绣着淡粉的芙蓉花,粉红的桃花瓣一片片地落在她的发间,肩上,身侧,犹如在梦中。
  他的顾家姐姐,真的又回来了。
  顾言倾望着眼前的桃花林,微风吹得异常的舒适,不由伸了手,去接花瓣,忽地觉察到右边灼灼的视线,困惑地侧头看了过去,便对上那一双晦暗的眼睛。
  “殿下,可是言,民女脸上有东西?”顾言倾口里漫了一点血腥味,她刚刚竟然险些自称“言倾”了,果然对着昔日的小豆丁,她好像难以设防起来。
  赵慎眸中闪过轻不可察的笑意,望向了面前的桃花林,“吾觉得与顾家姐姐甚是有眼缘,不知顾家姐姐眼下可有什么心愿,吾定当帮姐姐完成。”
  赵慎盯着言倾的眼睛看,他知道她回来,是为了顾家灭门的事,他希望她会向他开口,纵然他不是储君,但是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
  “心愿吗?”她眼下的心愿,是敏敏能够好好地从徐家出来。
  “顾家姐姐不必犯难,今日想不出来,明日,后日,告诉吾也是一样的。”说着,竟是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块白玉龙形玉佩,“姐姐收着!”
  他说得真心实意,顾言倾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蹙了眉,盯着手心的白玉龙行玉佩,“殿下给我这个干嘛?”
  赵慎望着顾言倾困惑的眼,她的眼睛小时候便很好看,像点缀了星星一样,熠熠生辉,赵慎的眼里,染了暖意,柔声道:“顾家姐姐,定情信物如何?”
  平地惊起一声雷!
  将顾言倾震得脑子“嗡嗡”的,赵小豆丁和她说,这是定情信物?“殿下,你,你,民女是在惶恐。”十年前的顾言倾压根想不到,有一天爱哭鼻子的赵小豆丁,和她说,“姐姐,这是吾予你的定情信物!”
  天呐!顾言倾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脑子里浮出来以前看过的一部日剧,贤者之恋来,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一直在一旁警惕地竖着耳朵听着的荔儿,见大皇子看主子的神色不对,忙上前屈膝行礼道:“禀殿下,我家小娘子已与沈枢相有婚约!九日后便要大婚。”
  赵慎冷冷地看向了荔儿,眸子又是顾言倾昨日见过的冰寒。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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