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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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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应了这好兆头,苦等半月有余,终于听到了来自京城的好消息。这日一大早,姚晟就风风火火到了宝来,满面掩不住的喜色,“大赦了!大赦了!严冰可以出来了!”
“什么时候?”寄虹蹭地跳起来,动作太大撞到桌子,几乎掀翻了桌案,被小夏眼疾手快按住。
姚晟接过寄云递来的茶,但根本顾不上喝,兴奋地说:“可能是明天,大赦的布告已经贴出来了,新皇的旨意曹县令应该不敢拖延。”
丘成心头霍地一跳,“什么新皇?什么大赦?”
“嗨,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姚晟关上门,放低了声音说:“叛——啊,乾军攻入京城了,小皇帝薨了,正月初一乾王就登基了,只是青坪山高水远又道路阻隔,驿马的消息晚了好些天才递到,今天一大早贴出的告示。”
四个人瞠目结舌,一时谁都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重点。”姚晟接着说:“乾——皇上大赦天下,囚犯可免刑归家,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的,皇上亲笔下的旨意,这回严冰肯定没事了。”
寄虹再次激动地跳起来,这回小夏没按住倒霉的桌案,因为他也按捺不住跳起来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去收拾屋子!”
“我去收拾屋子!”
小夏看看寄虹,“……我是说,我去收拾车子。”
寄虹几乎全是小跑的,小跑着从储物间找出三床新褥子一床新被子晒在院子里;小跑着打扫出一间新屋子,想了想觉得不好,又把自己正住的那间腾出来打扫干净;小跑到彩虹瓷坊寻出严冰常用的一套茶具,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小夏,你知道哪里有卖银毫的?”
小夏觉得,他要是敢说“不知道”,会被霍二小姐宰了吧?
寄云笑着把她按坐下来,“别张牙舞爪的,一件件来,你要做什么,我们都能帮你。我问你,你打扫了两间屋子是要用哪个?”
“东边的那个屋子好久没用了,没人气,严冰肯定睡不踏实,我才想让他睡我那间的。”
“那你搬出那么多床褥子做什么?”
寄虹看看姐姐,声音低了些,“严冰其实挺娇贵的,在牢……受了那么多苦,也不知道人都瘦成什么样了,我想着多铺几层褥子,他睡着舒服。”
寄云心里揪了一下,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放心啊,等这个坎过去,你们俩就该水到渠成了。”
“对了!”寄虹又二踢脚一样地跳起来,“他最爱干净了,我得多烧几桶水给他洗澡。”
现在烧的水等到明天早都凉透了。但寄云微笑地看着风一样的妹子,没有阻拦。
寄虹一直忙到半夜,仍然一点都不疲倦,躺在床上兴奋地睡不着,举着小白摇来晃去,“小白,你主子就要回家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小白哼呜了一声,低低的,听起来反而有些忧伤似的。
寄虹把它放在枕边,轻轻拍了拍,“安心睡吧,等明天一觉醒来,你主子就没事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了。”
小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黑夜里仿佛闪着泪光。
第二天天还没亮,寄虹和小夏就一路疾驰到牢门口了。他们守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里头的人一出来,第一眼就能看见。陆陆续续聚集了很多囚犯的家属,没过多久,牢门打开,头一个出来的是女囚,被爹娘抱住,喜极而泣。女囚走完,之后有老有少,有的是一家子全蹲了大牢,小夏用目光指着一位白头老翁小声说:“他儿子我认识,听说偷跑到金胡子军队里了。”
寄虹点点头,“那么现在算是功臣了吧。”
他们踮着脚张望,始终不见严冰。寄虹在囚犯中看到了方掌柜的儿子,他在那次瓷行的暴动中杀了一个官兵,算是重罪了,“噢,大概是按照罪行由轻到重释放的吧,严冰应该在最后了。”也不知是宽慰小夏还是自己。
释放的人越来越多,被亲人迎上前又接走。门前的马车一辆辆远去,翘首以待的人群逐渐减少,十个,五个,三个……
两个。
门外只剩寄虹和小夏,门里再无一人现身,狱卒把手按在门板上。
“等等!”寄虹挡住他要关门的动作,“还……还有一个人呢,麻烦……麻烦您给查一下,可能……是不是遗漏了……”
“没漏,”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严冰是吧?”
寄虹看见耗子精那一刻,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耗子精慢悠悠踱到门边,挥手示意狱卒关门,从门缝里阴狠地笑了一声,“严冰很快就能出去了,你想见他,三天后,去刑场吧!”
大门“咣”地关上,震飞了寄虹的三魂七魄。
去时,两个人兴高采烈,返时,仍旧两个人,面如土灰。
谁都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何内情,县衙敲不开门,牢房敲不开门,一时间全世界的大门都对他们关闭了。寄虹在各种求告无门、焦灼、绝望、崩溃之中渡过了人生中最漫长难捱的三天,像过了三千个岁月,赤血煎成灰烬。
行刑的前一天,寄云拎了食盒给她,“牢里通知可以送……那个……送饭去,你要不要……”
寄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能见一面吗?”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寄云沉重地摇摇头。
寄虹低下头,几不可闻地说:“那我……我不去……”
寄云只“嗯”了半声,后半声就梗在嗓子里了。要寄虹亲手送这顿断头饭,着实残忍。她转身往外走,却被寄虹喊住,“姐,我要的东西,给我吧。”
饭菜摆到严冰面前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到了。经过许多次死里逃生、绝处逢生,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他一只眼睛还肿着,看不清碗里是什么,艰难地撑起半身,端起来尝了一口,不是,不是寄虹做的。尚未结痂的手臂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又倒了下去,饭碗碎了,青瓷片没在厚重的血污里。
有温热的液体涌出他勉强睁得开的一只眼睛,和血一样的温度。
他不后悔杀叶墨,再有一千次从头来过,他依然会那么做,只是或许不会用那么大力了。他后悔的是,不该一时放纵和寄虹有了夫妻之实,他死了以后,她还要嫁人的。
“寄虹,”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说:“别来送我,不要来送我……”
——送别什么的,我最讨厌了。
他慢慢把身体蜷成一团,紧紧的一团,漆黑的牢狱里,剧烈颤抖的身体中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
天亮之后,狱卒打开牢门时,见严冰靠墙坐着,脊背尽量挺直,接近端坐了。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他想自己走出去,但实在站不起来了。两个狱卒给他套上枷锁,到囚车上,他说:“劳驾,把我放到角落。”这样他就能维持比较有尊严的坐姿。
囚车驶上街道,他惊讶地发现两旁站着许多百姓,他看不清面容,但他们随着囚车缓慢地、沉默地移动,像深流的大河。大河的中间,有一点鲜红分外夺目,从人群中扑到车前,被衙役拦在数步之外。
严冰蓦地前倾,枷锁撞到木栅,几乎失声痛哭。
他看不清红衣的样式,但她头上半蒙着红盖头,所以,那一定是嫁衣。
不,不要嫁给我,不要嫁给一个死刑犯……他想把心里的话喊给她听,但喉头像被堵住了,竟然发不出声音。
她在衙役的推搡中紧紧追赶囚车,一度靠近了些,似乎看到他身上的伤,惊痛地捂住了嘴。她准是又哭了,可惜他再也不能为她拭泪了。
“寄虹,我不够好,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不会把你弄哭的人……”他默默地想。
然而寄虹的想法全然与他不同。她在无数只刀枪的阻拦中冲到严冰的正面,一只手按在胸口,随后另一只也叠在心上。
严冰狠狠一震。
她被衙役推来挤去,踉踉跄跄,但奋力地保持与他平行的位置,双手始终不曾移开。
严冰别过脸,闭上了眼,但攥着铁链的手几乎攥出血来。
囚车转了个弯,他听见衙役驱赶百姓,大概快到了。在纷乱的叱骂声里,有个魂牵梦萦的声音突出重围,“严冰!相公!”
他倏地睁眼,身不由己循声回头,“相公……相公……”她追着,哭着,喊着,越来越远,却愈发鲜明。
他定定地望了片刻,随后,朝着声音的方向,深深地俯下腰去,像拜堂的姿势。
一生一代一双人,相思相望结同心。
随即囚车一顿,他被拉了出来,拖行到空地,按跪在地上。
侧前方的棚子下坐着几个人,应该是曹县令,严冰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逡巡几回,那个鲜红的身影重又跃进视线,苍白的面庞正对着他。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虽然看不真切,但这是最后一眼了。
“时辰到!”
随着喊声落地,他看见寄虹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红盖头,一寸一寸遮住了容颜,就像每一个新娘子拜堂时的模样。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曹县令向刽子手下令,“行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竹木浪马风”的地雷,鞠躬~~
☆、绝处再逢生
远处突然传来轰响,在鸦雀无声的刑场中呼啸而过,无人分辨出那是什么,但本能地心生惧意,连刽子手举在空中的刀都顿了一顿。
寄虹陡然掀开盖头,循声望向城门的方向,尘烟四起中,千骑竞速,黑色的“金”字旗猎猎作响,旗下那人疾驰如风,人未到,刀先至,寒光破空而出,精准击中刽子手的刀身,不仅撞飞了沉甸甸的大刀,连刽子手都被震得连退了好几步。
曹县令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寄虹已经不顾一切地冲进刑场,一把把那刽子手推出老远,和身扑在严冰身上,用整个身躯护住了他。
严冰惊骇万分,以为寄虹要与他同归于尽,立刻想把她顶开,却听见喜极而泣的声音说:“沙坤来了!沙坤回来了!没事了,严冰,没事了……”
严冰身子一软,重重倒在她怀中。
嘈嘈切切,纷如鼓弦,似乎有马蹄声、喝令声、惊叫声,忽近忽远,期间一个急切的声音浮起于万物之中,“严冰!严冰!……”他探手去抓,却只握住一片虚空,那声音飞速远去,万籁俱寂。
来的人正是沙坤。他和小和尚、歪脖落河之后,拖着重伤凫水至一处极偏僻的河岸,恰被金胡子的探马救起,那探马在白岭见过沙坤,便将他带回军营。营中主将是跟着金胡子上过沙坤的船的,知道金胡子欲将他收归己用,到了这步田地,沙坤也只能豁出命去搏一条出路了。
郡治一战,他带伤立下战功,升为校尉,主将率军攻打茂城,而他领兵留守并打探青坪动向。路上遇到鬼鬼祟祟埋伏的杀手,被他擒住,一顿毒打就全招了。沙坤登时坐不住了,媳妇和儿子还在河上漂着哪!
伍薇是一路被沙坤抱回郡治的。这次回青坪也跟着来了,开头她还有些担心,沙坤说没啥可怕的,仗打不起来。果不其然,一到城下,城防军就乖乖投降了。谁不知道“金”字旗以前跟的是乾王,现在是当今圣上,正经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啊!
沙坤一拿下青坪的控制权,第一件事就是把全城大大小小的大夫都叫到了宝来。
严冰伤势十分严重,昏迷不醒,光处理外伤就三四个大夫忙活了一整天。寄虹寸步不离,听完了每一个大夫每一句或直白或委婉的见解,脸色越来越苍白。送最后一个大夫出门时,她问:“咱们也算有交情了,给句实话吧,是好是坏我心里得有个数。”
这位大夫正是严冰醉酒那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那位,听寄虹这么说,他也就直说了,“伤及肺腑了,此命还在两可间。要能醒过来就有救,醒不过来就……”
寄虹回屋坐到床边,对小夏说:“让我姐把我的被褥拿过来,从今天起我就住这了。”
小夏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沉沉地答应一声,走了。
寄虹看着床上浑身上下。体无完肤的男人,想拉一拉他的手都找不出完好的手指。她轻柔地拨开覆在他面上的发,曾经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现在简直不成个人样。
“相公,”她俯身在他耳边细语,“我嫁给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辈子姓了‘严’就不会改,你看着办。”而后移到他唯一没有伤处的额头,印下深深的一个吻。
伍薇不能骑马,比沙坤的骑兵晚一天到达,一到宝来见到严冰把纱布当衣服穿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沙坤摸了摸她挺着的肚子,把她转了个身,“走走,别吓着咱们儿子。”伍薇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有话要和寄虹单说,安慰了她几句就离开了。
沙坤穿着铠甲,走路时铿锵作响,但在这间屋子里,连坐在椅子上都小心地没发出声音,唯恐惊着病人。“耗子精我给抓起来了,”他单刀直入地说:“上了点刑,但没严冰狠,得留个活口问口供,等定了罪再好好折磨,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
“我要他死。”寄虹语声森冷,“还有曹县令,皇上大赦天下,独独到严冰这就行不通,他们俩是谁在捣鬼?”
“耗子精肯定是死罪,没得说,但大赦这个事倒和他们没关系。两个人都说严冰杀了朝廷命官,不在大赦之列,我用了点手段,就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的,不是假话。这还有姓曹的给的朝廷的命令,刑部的什么文。”沙坤把一沓被他卷得皱巴巴的纸丢在桌上,“你看看对不对得上?”
寄虹迅速翻看一遍,所述无异,“的确判的死……”杀害朝廷命官是不可宽赦的重罪,她凄惶地看一眼仍旧人事不知的严冰,“难道严冰……”
沙坤翘起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大不了劫牢反狱呗。”
参了军的沙坤仍是那个最重江湖义气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煞老大”,但今非昔比,他有家有业,已经不是一条命闯九州的人了。即便他愿意,寄虹也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做的。她心烦意乱地翻着案宗,里头都是供词验尸结论之类,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忽然目光一凝,“咦?”
沙坤看她紧锁眉头,问:“怎么?哪不对?”
寄虹对着案宗沉吟半晌,确定自己记忆没有出错,才开口说:“那日严冰砸伤叶墨时我在场,他用的是棋盘没错,但那个棋盘并没有破损,这里,仵作却说棋盘断为两截了。瓷器若断则当场断个彻底,若发生裂而不断的情况,那么多数之后也不会断,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沙坤似乎嗅出些什么,蓦地坐直身子,“给我念念,全念。”
待寄虹把案宗从头到尾念完,沙坤抚着下巴的胡茬思量了一会,“叶墨是被严冰用棋盘砸到后脑勺?你亲眼看见的?”
“对。”
“当场死了?”
寄虹想了下,非常肯定地说:“没,那天离开时我特意看了一眼,印象很深,虽然头在流血,”她比划了一下现场血迹的面积,“但能动,还能眨眼。”
“所以严冰又补了一记?”
“没有,我们走了就再没回去过。”
“但仵作验尸的结果是头上有两处伤口,说明是砸了两下。”
寄虹不明白他为什么关注几处伤口,不太确定地说:“可能严冰砸了两下才把他砸倒,我当时被掐晕了没看清楚。”
沙坤歪了歪嘴,“一看你就没打过架!打架的时候,特别对方是个杂种、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譬如严冰救我的时候?”
“对。”沙坤做了个一刀穿喉的动作,“都是一招要命的。谁脑子进水了还留着力气等他反扑吗?搁我我不会,我觉得严冰也不傻。”
寄虹越发糊涂了,“那么就是仵作在撒谎?为什么呢?”
“要么是仵作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扯谎,要么……”沙坤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霍地起身,“咱们去会会那个仵作吧!”
仵作是个一板一眼的耿直人,即便与寄虹对质,也决不肯更改验尸结论,并且指天发誓可以开棺重验。物证被沙坤派人取来,棋盘果真断为不均等的两截,上面残留着大片暗黑干涸的血迹。
沙坤若有所思地看着血迹,想到寄虹比划过的不过巴掌大的面积,问那仵作,“你说叶墨流了很多血,把棋盘都淹了,究竟是什么样?”
那仵作回想片刻,在屋中划了一道曲线,“把这面墙当作那时的床的话,我进屋时,约莫流到这个位置,尸体斜躺在床边,棋盘一半压在他头上,一半掉在旁边的血泊里。”
“不可能!”沙坤尚未发话,寄虹就反驳说:“叶墨根本没有流那么多血,而且棋盘绝对不在他头上!”
沙坤摆手制止了仵作的不忿,命他下去。转头看向疑惑的寄虹,“你是不是觉得,仵作看见的和你看见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叫小和尚进来,“去把那宅子当天所有的下人都找来。”
寄虹脑中倏地划过一道光,刹那间她似乎抓住了什么。
几个下人很快被小和尚抓来,不用吓唬,一见沙坤自动软倒在地上了。沙坤问:“叶墨被杀那天,还有谁进过他家?”
小和尚踢了一脚守门小厮,他战战兢兢地看看寄虹,听见沙坤提醒:“除了她和严冰。”他才想起来,“噢,还……还有夫人和姑爷,不过他们在霍二小姐抬……来之前就走了。”
沙坤皱眉,“叶墨夫人养小白脸?”
“不是养小……”
小和尚又踢了他一脚,“名字!”
“夫人闺名我不知道,姑爷叫……”他缩了一下脖子,畏惧地瞄一眼寄虹,仿佛说出这个名字会被她生吞了似的,“叫……焦泰。”
寄虹一个箭步跨过来,小厮和那双烈焰腾腾的眸子一碰,差点失禁。沙坤拉住寄虹,向小和尚努努嘴,小和尚立刻出门点兵,呼啦啦抓人去了。
几个下人被带出去,沙坤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凶手是焦泰!”寄虹觉得一整条青河都浇不熄她的怒火,“严冰没有杀叶墨!没有!他只是把他打伤了,之后焦泰去而复返,用棋盘砸了第二下,才最终杀死了叶墨!他杀了叶墨,又嫁祸给严冰,一石二鸟,真歹毒!我竟然早没有想到,我竟然早没有想到!”
“你当然想不到了,因为你不如他黑心烂肺。”
“可是焦泰去而复返,就算当时其它下人都被遣走,守门人怎么也没看到呢?”寄虹焦灼地走来走去,“没有人证,他若是不认罪……”
“在我‘煞老大’这里,没有‘不认’这个词。玩这个,”沙坤用匕首做了一个剥皮的动作,“他们统统是我孙子。”
沙坤果然言出必行,不到一日,焦泰就招供了。招供之后,沙坤继续吊打了一天,反正他身上都是旧伤,多几道也查不出来。
“相公,”寄虹用手帕沾了水给严冰润唇,“焦泰是趁守门人报案时溜进去的,看到叶墨没死透就补了一下。他已经被沙坤关起来了,我重新写了案宗,沙坤送往京城了。我们也不知道重审是个什么章程,好在金胡子正在京城,沙坤说他应该肯帮一把的。你想不想亲眼看着翻案?亲眼看真凶伏法?那就快点醒过来啊。”
这几日过去,严冰的外伤开始好转,人却依旧昏迷。寄虹时常与他说话,可他从无反应。有时她会怔怔地伏在床边,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喃喃自语,“相公,你也该睡够了吧,可别当真丢下我啊。”
她换了个手帕,轻轻擦拭严冰刚拆下纱布的右手,细心地避开伤口。之后把他的手臂小心地放入被中,照例在额上一吻,“相公,我一会就回来。”
转身之际,忽觉小指极轻微地被勾了下。她蓦地低头,见刚被她放入被中的那只手滑到外头,正吃力地去拉她的手指。她不敢置信地望上去,一双眼眸弯如新月。
“严冰……”她扑在他的枕边,泪如雨下。
“喂……”严冰的声音沙哑,却是笑着,“一醒……就……改称呼了,早……知道……还是……不醒……的好……”
寄虹破涕为笑,“相公!相公!相公!”
“还……有呢?”
寄虹微微红了脸,但仍是顺着他的意靠近额头,心念转动,却把这个吻落在了唇上,很轻很柔,唯恐弄疼了他。
严冰的眼眸更亮了些,舔舔嘴唇,“不……够……”
寄虹调皮地眨眨眼,“每天一个,如果你恢复得快呢,有加赏。”
严冰醒来后,忘性“大”了,比如寄虹问他是怎么受的伤,他一概不记得。但对于“每日一吻”这件事倒是锱铢必较,在第十八个吻那天,他在小夏和寄虹的搀扶下下了床,连大夫都惊讶他的恢复速度,他就当着小夏的面领了“加赏”。
小夏倍受刺激,立马去找丘成求安慰了。
在第三十五个吻那天,金胡子的信连同两道旨意前后脚到了沙坤手中。沙坤拿来给严冰看时,脸上几道新鲜的血痕格外醒目。
“哟,”寄虹揶揄,“被猫抓了?”
沙坤激动地摸摸伤痕,那模样就跟得了军功似的,“伍薇刚刚生啦!是个女孩!叫福仔!”
两人连声道贺,寄虹托腮看着那几道爪子印,忍俊不禁。沙坤完全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被媳妇抓,只不过这次在脸上而已。
严冰看完了信和旨意,没说话,慢慢地靠在床头,目光滑到窗外若有似无的淡绿新红上。
寄虹察觉出他反常的沉默,接过旨意,“上头怎么说?”
严冰的目光转向她,微微一笑,“娘子,你想不想看看我另一个故乡?”
☆、雨过彩虹来
两道旨意,一道是令沙坤押叶墨案相关案犯赴京候审,一道是令霁红瓶的制造者进京面圣。
寄虹握住严冰的手,“好哇,去看看你十八岁就考中进士的地方。”
金胡子知道沙坤的脾性,特意来信叮嘱入京必须按照押解犯人的规矩来,沙坤说:“去他奶奶的规矩,谁敢用囚车我宰了他!”
严冰说:“要坐的,不然其他犯人看到我待遇不同,重审的堂上必然要多生出些波折。”
沙坤想了想,“那也好办,我……”
“囚车就是囚车,打扮成软轿也是不成的。”
沙坤还没接话,寄虹就瞪起眼睛。
“我还没说完呢,”严冰笑道:“不过晚上住宿时还是可以做些手脚。”虽然他现在是案犯兼伤员,躺在床上照样指挥大局。
沙坤以为自己领会了他的深意,意味深长地笑了,“懂了,给你们俩一个房间。”
严冰:……
寄虹:……
犯人没有带书童的道理,但寄虹把小夏收进霍家,带他一同进京,毕竟她另有要务,不能时刻照料严冰。
启程前夕,小夏同丘成道别,丘成说:“安定下来,把地址告诉我,我会给你写信的。”
这对一个姑娘家已经算是相当主动了,可惜小夏在这方面缺根弦,就只傻乎乎地点点头,“我会好好跟少爷学认字的。”
丘成忍俊不禁,“还有件事,我的真名不是‘成功’的‘成’,是‘越瓶秋水澄’的‘澄’。”
小夏没听过这句诗,“哪个字?”
丘澄展平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一边絮絮地嘱托,“我没跟旁人说过,只告诉你一个,你可记好了不许忘……”
在瓷行这个低微的行当,姑娘家的闺名并没有多么宝贵,但是特特告诉对方,便有些微妙的意味了。小夏一点一点咧开了嘴,在她写完最后一横将欲抽手时忽然合掌握住,轻唤道:“澄……丫头……”
丘澄睫毛扑闪了一下。阔别十几年的称呼了啊,从未敢奢望有朝一日还能重见天日。她垂下头,未作声。
小夏提高了音量,向全天下宣布似的大声叫出来,“澄丫头!澄丫头!”
爽朗的声音鼓舞了丘澄,她终于扬起笑脸,中气十足地回应,“哎!是我!”
我叫丘澄,我是火工,也是女子。
从青坪一路向北,春。色渐浓。行至京城时,已近清明踏青时节,游人如织,有的好奇望一眼囚车,有的见怪不怪自顾自嬉闹,生生死死都不过眼。
京城是不战而降的,与硝烟未尽的南方相比,歌舞升平,街市上已初显太平盛世的雏形。寄虹却无心看那些气宇轩昂轻歌曼舞,她心事重重伫立在刑部大牢的门口,看着囚车缓缓驶入,厚重的大门封住那一角囚衣,忽觉北方的三月天,仍有摆不脱的凉意。
寄虹和沙坤等人没有入住驿馆,而是被金胡子接到了府上。金胡子已经封侯,但没有架子,反比上次热络得多,大笑着迎出门来,和沙坤抱了个满怀,“沙老弟啊,我早说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哈哈哈!”
又转向寄虹,“‘女老大’,佩服!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没有疙瘩吧?”
寄虹本来是忐忑的,一见金胡子如此豪爽,也就从善如流了。
酒菜摆在内厅,门一关,是颇为私密之处。金胡子遣走下人,只请寄虹沙坤两个,知道他们的心思,一句废话都没有,“叶墨案我打听了,这案子不大也不难,刑部提到京里是想在这个交替的当口,做出个样来保乌纱,那是攒足了一万个劲要认真干的,绝不会再错判了。牢里也打点过,严冰吃不着苦,放心吧。”
寄虹千恩万谢。
“倒是你这个面圣的事,”金胡子继续说:“眼下还拿不准是个什么情况。听说皇上看见你那个瓷瓶,亲口说要你进京的。要说赏吧,一道旨意就够了,犯不着这么费事啊。”
寄虹不由想到当年“窑变瓷”惹出的祸端,不安地问:“皇上是不是认为颜色怪异不吉利?”
金胡子认真地思量片刻,摇摇头,“也不像。昨儿还问你们到哪了,看神色挺看重你的。皇上礼贤下士,爱民如子,为捕风捉影降罪似不可能,但终究圣意难测啊,小心为上。”
两日之后,金胡子带回消息,皇上会在金府召见寄虹。寄虹高高吊着的心才放下一丁点,毕竟皇宫那种威严之地,她可能连话都说不囫囵。
“皇上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赏什么你就接着,”金胡子郑重地交待,“旁的话千万不要多说。”
夜凉如水,一盏盏星灯渐次点亮,是个良辰吉日啊。
寄虹睡不着,想起严冰入狱前一晚也是朗朗星空,两人倚窗诉别,严冰安慰她,“从路上的境况看,皇上似有励精图治之意,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一路上寄虹都在思量一件事,离别在即,终于问出口,“那么‘冰纹案’呢?有没有重审的可能?”
严冰悚然一惊,急急阻止道:“你不要胡来,此事非你我可以撼动。”
可是,事在人为啊。面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丘成没有,严冰没有,青坪和白岭千万瓷行人都没有,但是她有,是“霁红”赢得的。命运轮转了一周,不该到了馈赠的时候吗?
翌日晨起小雨就绵绵不绝,忐忑地等到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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