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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般好颜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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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言,刘钧心里愈发不安,他到宁愿相国大人对他冷言冷语也好过这般让人心生不宁的“逆来顺受”。秦六娘乃秦家孙辈唯一一位娘子,如今委身作妾,即使是太子的妾室,仍然算作是折辱。
圣人这一招,不仅将宣王与秦家联姻的路给切断了,也为太子树了一位劲敌。某一时刻刘钧也会狐疑,圣人到底是想保他还是想废他?就拿今日这招棋来说,表面上是将他和秦家绑在一起了,但这手段着实恶劣,且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秦家女纵然嫁入了太子府,但秦家一定为东宫驱使吗?
近来刘钧一直在东宫惴惴难安,今日终于抵不过内心的惶恐上门请罪来了。但观相国大人的举止,似乎并没有与他“冰释前嫌”,神色自若之间倒是有几分让人揣摩不透。
“孤冒昧问一句,可否让孤与六娘子见一面?”刘钧小心翼翼地观察秦祯的神色。
秦祯稍稍一怔,而后如实告知太子:“六娘子心中有结,殿下此时与她见面怕是……”
“无妨,只要六娘子愿意见孤,孤任打任骂。”刘钧吐出一口气,仿佛心中压住的大石头挪动了几分。
他实在是怕了这位琢磨不透的相国,若能让瑶光打骂出气他心里也算是好受一些。
第6章 大变
“咚咚咚!”
“六娘子,太子殿下来看您了。”
“六娘子?”
刘钧站在门外,见里面丝毫没有动静,也不恼,挥挥手:“你下去罢,孤自己来。”
“诺。”门口的婢女忐忑地退下。
赶走了门口的下人,刘钧握了握拳,往前走了两步。面对闭紧的房门,他颇有些张口结舌不知何处着手的窘迫。
“瑶光……”
想来他也是心虚的,否则这声“瑶光”怎会如此没有底气?
出乎意料,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穿着粉色衣裙的婢女站在里边儿,微微朝他福礼,道:“殿下,六娘子请。”
刘钧进门,朝那轻纱薄帐中看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躲在帘帐的后面,随着他走进,帘帐晃动,帐子里的人从里面掀起了帘帐的一角,玉臂轻抬,一张俏丽的脸蛋儿露了出来。
“殿下,坐。”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指着一旁的椅子让他坐。
刘钧那满腹的愧疚,忽然间烟消云散,他陡然意识到圣人送给了他多么珍贵的“礼物”。
艳绝京都的秦瑶光,不日将下嫁东宫,成为他的女人。这,该是多么让京都男儿嫉恨的事情啊!
“瑶光。”刘钧没有落座,他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执起她柔嫩的双手,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孤知道你此时心中颇有不满,但请你相信孤,无论日后孤走到什么位置上,孤的身侧有你一席。”
瑶光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刘钧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瑶光,孤知道你今日的委屈,莫怕,待他日……孤定会让这天下人都知晓你的好处。”
瑶光嘴角滑过一丝笑意,她轻轻一动,抽回自己的双手:“殿下坐啊。”
刘钧一动不动,双眼似黏在她身上似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言果真不假。看,一贯温润谦逊的太子为讨美人欢心不一样为她许诺将来吗,甚至不惜生出了御极天下的雄心,为的不过是让眼前的人儿相信他能给她的,定然是天下人艳羡无比的。
“殿下,小女一直将你看作兄长……”
刘钧的眉头稍皱,正待解释,却见瑶光左手轻抬,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今圣命难违,你我是躲不过做夫妻的缘分了。”瑶光微微一笑,眼里有寒光闪过。
刘钧心里砰砰乱跳,看着瑶光的眉眼温和似水。
“是,咱们有这般深厚的缘分。”他温柔的说道。
冷不丁地,她敛裙下跪,双手交叠贴在额头,弯腰对他行了一个大礼。
“你这是为何!”刘钧赶紧跨前一步将她扶起。掌心贴在她的手臂上,无端地,他从耳朵开始泛红,一直到了脖子……
“瑶光知道殿下已经娶妻,太子妃贤淑温婉,乃殿下的贤内助。瑶光不求别的,只求他日入了东宫能得殿下照拂一二。”说着,她便要再次下跪。
刘钧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
“瑶光!”
瑶光双手垂直在裙侧,微微挣扎了一番,然后不再乱动。
刘钧的双手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块绝世玉璧,想抱紧些,怕吓到了她,想松开一些,又抵不过心中的渴求。她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让他生出了一股铁胆雄心,仿佛这世间再无风雨可欺负与她。
“你信孤,东宫上下,绝无一人敢欺辱于你。”他坚定了眉眼,掷地有声地说道。
瑶光僵硬的身子微微松了下来,偏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嘀咕:“除了殿下。”
蹭——
刘钧的双耳红了大半,不知是想到了何处,一时间又窘又燥。
两人相偎着,像一对情投意合的鸳鸯,交颈相依,再无嫌隙。
如此,刘钧虽是忐忑不安地来,却意气风发地离开,任谁看了都知晓他的好心情。
他一走,秦祯便来了。
“你打的什么主意!”不愧是老姜,丝毫瞒不过他的双眼。
瑶光偏头看了一眼阿翁,道:“如阿翁所愿,瑶光正在与太子修好,待日后嫁入东宫了,也好成为秦家的助力。”
“秦瑶光!”秦祯凌厉的双眼朝她看来,那脸上的沟壑不是老去的象征,而是一条条在算计和谋略中踏过来的威严,他中气十足地一吼,便是秦江秦流也得软了半条腿。
瑶光迎面而上,眼神毫无惧意:“阿翁可还记得我与五兄小时候阿翁是如何教导我们兄妹的?我人小力薄,每次与五兄相争都是输,阿翁从不因我小而偏袒我,而是教导我弱者只得两条路,要么认输要么再争。待我大了些,便不再与五兄对打,每每靠智取骗过五兄,这么些年来,五兄再也没有赢过我去。”
“说这些陈年旧事,你待如何?”
“我此时的境遇不就是那个年小力单的我吗?反抗不了阿翁,反抗不了圣人,只有蓄积力量,像找五兄的弱点一般再找找你们的。”
“放肆!”秦祯是真的生气了,他教导孙子孙女,头一个要紧的便是“心术”,心术不正,便是再有大才也是枉然。如今最疼爱的孙女眼看着就要走了歪路,他怎能不气恼?
“六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你嫁便嫁,哪里来的这么多歪心思!”
瑶光仰头:“自小阿翁教导我便与几位兄长无异,如今兄长们皆有所成,瑶光虽为女子,但也绝不服输。”
“你可知如今的你已经走上了偏执的道路?”秦祯严厉地注视她。
“圣人既然敢让我嫁去东宫,阿翁也许了,那余下的为何不让我为自己打算?”瑶光嘴角一勾,眸色却冷得如冬日的雪花,虽美,却无心。
秦祯只觉得胸口闷胀难受,见瑶光如此执拗,一副·似要搅得东宫寸草不生的架势,他便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唔——”他左手抚上胸口,一贯挺直如松柏的腰也渐渐弯了下来。
“阿翁?”瑶光敛下冰冷的神色,疑惑地看着他。
秦祯一声闷哼,僵直倒地。
“阿翁!”
秦祯病了,一连三日没有上朝,外人都猜测他是因孙女要做妾给气病了。
秦流坐在父亲的床前,亲尝汤药,衣不解带地侍奉他。
“父亲。”秦流将温热的汤药送入秦祯的嘴边。
秦祯一抬手,将药碗轻轻拂开。
“为父真后悔没有拦下圣人的这道旨意。”秦祯叹气,“本以为不过是在你大兄和瑶光只见取舍,奈何……”话说一半,秦祯又咳嗽了起来。
“父亲莫急,待儿子去劝劝六娘,她自小便听儿子的话,这次应该也不例外。”秦流温和的说道。
秦祯摇头,一脸“你不懂内情”的神色盯着他:“你以为她是在反抗秦家吗?”
秦流疑惑。
秦祯平躺着看向深褐色的帘帐,一股气流在心中四处激荡。
秦家男儿,要么如秦江,威猛善战,要么如秦流,温润谦和。唯独一女子,秦瑶光,她不似父也不似兄,她像极了她的阿翁。
与其说秦祯是被秦瑶光给气出病的,不如说他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而一时激愤过头了。
“瑶光性慧,算是秦家孙辈里天资最高的一人,可她也性冷,做事张扬又难以让人接近。为父当初便想的是为她择一单纯的人家,不必勾心斗角,就让她这辈子顺顺利利地过了。可天意弄人,逢此变故,她恐怕心性已然大变,再难回到从前那般纯粹了。”秦祯叹道。
秦流听闻父亲所言,颇为慌张:“那、那可如何是好?”他只得一子一女,儿子勇猛单纯,受秦江庇护,该无大碍。余下一女瑶光,他手把手地教大的,怎能看她走上歪路?
“圣人为秦家挖了一道坑,想把秦家人都推下这道坑里。”秦祯嘴角一弯,眼睛里闪现出亮光,“可如今看来,待瑶光入了东宫,日后这坑里埋的是秦家人还是刘家人,倒是成了一个未知数了。”
秦流冷汗落下,似有穿堂风从他背后吹过。
秦家人,只分为两类,秦祯秦瑶光算作一类,再而便是余下的众人了。
——
再说太子刘钧这变,既然得了瑶光的首肯,他便大张旗鼓地张罗起昏仪来了。
东宫掌事劝他:“秦家女是妾,不该有如此大的排场。”
刘钧回他:“纵然是妾她也是相国府的娘子,身份高贵。若失了排场,莫不是让相国大人没脸?”
“可……妾室的规格不该这般高啊。”掌事难得被太子驳斥,有些讷讷的说道。
“孤从未轻视瑶光,尔等也不可轻视她。孤看了,这一应规格皆是在太子妃之下,只要不超过太子妃便无碍。”刘钧眉毛一竖,难得如此严肃。
掌事不敢再多言,埋头退了下去,再不敢“上谏”。
此时太子妃的殿里,太子府的乳娘正在劝她去向殿下谏言,莫将纳妾的排场搞得过于隆重。
太子妃身穿绛红色的衣裙,侧靠在宽大的椅子上,一手捻帕一手摇扇,凤眼微闭,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奴婢听说秦女容色过人,加之一贯有敏慧的名声,恐入宫后会对太子妃不利,还请太子妃早做打算。”乳娘站在太子妃的侧边,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善的意味。
“瑶光么,本妃见过,是个聪明的孩子。”太子妃凤眼微睁,水光莹润,将原本平淡的容貌添上了几分光彩。她微微一动,换了倚靠的方向,“乳娘不必多虑,这宫里的女子这么多,本妃要是一一防范,可不得累死?”
乳娘郑氏却不这么想,她细细劝导太子妃:“旁的女子也就罢了,纵然得了雨露也不过身份卑微,翻不起什么风浪。可秦女不同啊,她身后有秦家,要是稍有反逆之心,恐怕不太妙……”而且秦女容姿过人,这男子都爱颜色好的,还未嫁进来便让太子折腾出这般动静,要是再得了宠生了儿子,那太子妃这位置还能坐的踏实吗?
“乳娘别忘了,秦家要是真能保她,还会让她来东宫做妾?”太子妃轻笑一声,“圣人的算盘乳娘看来是还没看明白,罢了,乳娘要是实在担心的话不妨就代本妃去秦家走一遭,也算是打个招呼。”
郑氏点头,并未将这当作玩笑话。她也算是看得多识得广的人了,这不爱美女的男子可还真没见过几个。秦女既然有能耐抓住太子的心,那她便不能轻视,得帮太子妃敲打敲打她了。
“诺。”
第7章 嫁入
自从太子来过之后,瑶光的闺房便解禁了。
“六娘子。”小石榴跪在床边轻轻叫起。
床上的人眼睛微眯,似乎还不适应光线,嗓子带着一丝喑哑:“小石榴……你回来了?”
“六娘子,该起了。”小石榴在一旁拧干了是湿帕子,双手奉给瑶光。
瑶光撑着手肘坐了起来,先是失神了片刻,然后才转头看着小石榴,笑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小石榴叹气:“奴婢贱命一条,不会轻易死掉的,六娘子放心。”
“你这是怪我呢。”瑶光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奴婢不敢,只求日后六娘子行事稳重些,奴婢便要烧高香了。”小石榴就是这那般,同样在官妈妈手底下出来的,有顺从听命如小柑橘,也有一嘴毛刺,扎得瑶光哪儿哪儿都疼的小石榴。
瑶光掀被下床,垂着头,一头黑亮柔顺的发丝倾泻了下来,柔光落了进来,衬得那黑发如水光潋滟的瀑布一般。
“再也不会了,你放心。”
她抬头,神色看似平常,眼底却如一潭不被打扰的似水,平静无波,再无往日的灵动鲜活。
小石榴心底一抽,在心里骂了那宣王千百十万遍。
“奴婢伺候您梳洗。”小石榴双手扶着瑶光站起,就像扶着那蹒跚学步的婴儿那般。
瑶光敛下了心神,一脸奇怪地看她:“你今日怎么这般温柔,我怪不习惯的。”
小石榴:“……”
——
四月十五,太子府的聘礼下到了秦府,瑶光扫了一眼便回了房,余下的便交给大夫人打理。
春日阁的小书房里,瑶光让小石榴点了一个火盆,随后便将以往悉心保存的笔墨付之一炬。
火舌卷起了竹简和丝帕,将上面的字迹悉数吞入了腹中。
小石榴侧头看瑶光,火光的映衬下,她的脸蛋儿泛着不自然地红,双眼亮得与这火舌不相上下。再看向火盆,那里面烧毁的,岂止是才华横溢的诗篇,更是一个少女曾萌动过的春心。
没了,一切都没了。
“小石榴。”她突然扬声。
“奴婢在。”
“不管日后我做了何事,你也一定要像往日那般对我,不要变得跟他们一样。”
小石榴先是点头,而后皱眉不解:“往日……奴婢怎么对您了?”
“嘴下不留情。”瑶光转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小石榴牵动嘴角,咬牙应承下来:“好,奴婢一定记着不给您好脸。”
瑶光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而后扬长而去。
小石榴垂眸,看向那一盆黑黢黢的东西,弯腰捡起一旁的钳子,从火盆里夹出一只熏得不见本色的荷包。它实在是运气好,藏在一堆竹简里面掩盖了自己的身影,其余的丝帕类的都已经粉末了,它却只是被熏黑了一层。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珍而重之地放入了自己的怀里。
这只荷包是六娘子躲着她绣完的,原本该送给那负心人,结果到了却被她以不能与私相授受给拦了下来。早知有今日,当初她应该更坚决一些,让那人完全没有机会走进六娘子的心才对。
——
四月三十,大吉,宜嫁娶。
秦家披红挂绿,欢欢喜喜地将女儿送入了东宫。旁人皆道秦家善于迎合皇家,为了讨圣人与太子欢心,不惜将府上唯一的娘子送与太子做妾,论起来实在是有辱读书人的风骨。而一些知晓内情的人却不禁扼腕叹息,秦女何等风姿,竟然委身做妾,这是何等的世道?何样的君主?
宣王府
朱照业换上新衣站在铜镜前,理了理衣襟,面容沉静。
“王爷,时辰到了,该出发了。”见他迟迟没有出来,侍从进来提醒道。
太子将纳妾之礼办得风光,请了不少的宾客,这其中就有宣王朱照业。
“走吧。”他转身背对铜镜,高大的身影在铜镜里变得模糊,他大步跨出府邸。
今日的东宫热闹得不像话,一贯低调谦逊的太子像是忘记了自己苦守二十五年的守则,将纳妾之礼办得风光极了。他亲自站在正厅迎客,面带春色,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定然是神清气爽。
“殿下,恭喜恭喜。”
“多谢侯爷。”
刘钧满面笑意地将朱侯送了进去,一转眼就看到了大步走来的朱照业。他今日该是特地整饬过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穿着一身王爷的蟒袍大步流星地走来,脚下像是带起了一股风。
“殿下,恭喜。”他走上前来道喜。
刘钧心里略微有些窘迫,夺人所好并非君子,要是没有圣人这一插手,说不定再过些时日瑶光便会成了眼前这人的王妃。此时面对朱照业,刘钧不仅别扭,而且平白地像是矮了一头似的。
“孤没想到你会亲临……”
“殿下大喜,我怎么会错过。”朱照业微微一笑,笑容很淡很凉,但礼节却是十足到位了。
刘钧嘴角一掀:“既如此,里面请吧。”
朱照业微微拱手,转身朝内厅走去。
刘钧目送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以往他与宣王的感情还算可以,如今看来,就算两人百般掩饰,终究不必从前了。
“殿下,秦良娣的轿子马上就要到了!”掌事在一旁唤醒他。
刘钧回神,撩袍下阶:“走,去迎迎。”
……
轿子一晃一晃的,坐在里面的人却稳如泰山,身形丝毫没有动摇。
“娘子,要不要喝点水?”小石榴在轿侧问道。
“不必。”轿子里传来的女声沉稳冷静,不似半点儿新嫁娘的娇羞。
小石榴抬头看向不远处,宫门巍然耸立,像是张大嘴巴的怪物,正等待着他们这行人把自己送入其中。
瑶光的脑袋上蒙着一层喜帕,这是大夫人亲自帮她盖上去的。
“喜帕不要轻易揭下来,不吉利。”临走之际大夫人还如此嘱咐她。
瑶光嘴角一勾,似嘲似讽,都这般地步了,还有吉利的余地吗?
“呵。”
“落!”
轿子进了宫门一刻钟后,终于到达了东宫的门口。轿夫一声唱喏,轿子倾斜,新嫁娘从里面钻了出来。
小石榴上前扶她,没走到两步,一双黑底褐纹的靴子落入了她的眼里,只听对面的人道:“让孤来罢。”
话音一落,小石榴收回搀扶着她的手,将她移交给了她日后的郎君。
东宫门口,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客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显得更加热闹。
“光看这身段就知道秦女艳绝京都的名声不是白来的……”
“你看那手,柔若无骨,啧啧啧……”
“太子殿下真是好福气!”
嘈杂的声音从瑶光的耳朵穿过去,她敛眉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地踏上去。
“夫人小心。”太子地扶了她一把,温柔体贴。
瑶光嘴角一弯,走过两侧的人群。突然,一双黑靴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自觉地一顿,太子也跟着她放慢了脚步,低头小声询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瑶光平静的目光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盯着那双黑靴,似要把它烧出一个洞来。
太子不明所以地朝她看去,余光瞥见了斜前方的朱照业,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太子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手一动,抓紧了瑶光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去。
“吉时快到了,夫人莫再耽搁了。”他喉咙微涩,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仓促。
瑶光就这样被他拉着离开,头上的喜帕晃动,从那飞起又迅速落下的一角中她看清了他的神色。
漠然,冷淡,事不关己的样子。
眼角溢出两滴不争气的泪水,她告诉自己,他既然无心,自己从今往后也再无眷恋了。
飞起的喜帕落了下来,遮住了她伤情的神色,她跟着太子步入了正厅。
朱照业的目光这才大大方方地落在她的背影上,那红色的嫁衣像是针一样刺进了他的眼底,搅弄风云。落在袍子侧的拳头暗自收紧,他再一次提醒自己,这肩上扛着的是数以万计的性命,他若还有半点儿主翁之心,就万不该留恋这些儿女情长。
秦瑶光很好,灵动鲜活,飞扬俏丽。他今日没了秦瑶光,他日还会有李瑶光张瑶光等等,他实在不必如此心生徘徊。
心神渐稳,他松开拳头,交握身后,脸上已然是一贯的淡定自若。
旁人见了,心中暗自思忖:这秦女不是说要许给宣王的吗?怎么看着不像啊。
在前厅完了礼,新嫁娘便被送入了内院。
瑶光头上的喜帕不能摘掉,只能被婢女们扶着坐在床沿上,等待着前院的太子归来。
“小石榴,倒杯水来。”她开了嗓,这才觉得嗓子嘶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般。
小石榴倒了茶水奉在瑶光的面前,道:“夫人先喝着,我去吩咐她们弄点儿吃的来。”
“嗯。”
从天明折腾到现在,水米不进,瑶光也有些乏力了。
房门被打开又被合上,屋子里安静一片。
若是娶的正头娘子,这屋子里该有长辈和妯娌们热热闹闹地挤做一屋,一方面打趣新妇,另一方面也沾点喜气儿。可瑶光待的这屋子,冷冷清清,看不到半点儿人影儿。
她静坐了片刻,然后抬手便揭了头上的喜帕,随手扔在床榻上。
瑶光抬头打量这屋子,堆金沏玉,闪闪发光,虽珍宝不少,可一看就是盲目地摆放在这里的,见不到半点儿用心的痕迹。那圆桌上除了一壶茶水便只有三四盘冷点心,怪不得小石榴要出去寻食。
直到现在,瑶光才发觉圣人为她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主母轻视,下人怠慢,这就是妾室的日常吧。
瑶光侧身,单手抚过身下的被褥,见上面虽绣着鸳鸯戏水,可那鸳鸯却形单影只,落寞无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嗤。”
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不是那位高贵端庄的太子妃便是她跟前那位嘴毒尖酸的郑嬷嬷了。
可她们也许不知,瑶光答应嫁入这东宫,可从来不是为了风光和争宠的,她想要的,是以牙还牙。想到这里,她龇了龇牙齿,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
床边放着的铜镜刚好照出她古怪的模样,她咧嘴一笑,决定就用这对儿虎牙去撕碎那些将她推入如此境地的人们。
第8章 突变
小石榴迟迟不归,瑶光无聊地靠在床柱边盯着燃烧的烛火,看蜡烛身一点点矮下去。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打开,瑶光瞬间惊醒,一下子坐正了身子。
来的人是个生面孔丫头,大概是派来这院子里伺候的人,朝着瑶光走来,膝盖一弯给她见礼:“良娣,太子从前院传话回来了,说有一会儿才回院子,良娣不妨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瑶光点了点头,头上的凤冠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扶了扶额头,道:“我已知晓。你先过来帮我拆了这头发吧。”
瑶光起身往梳妆台前走去,落座后,从铜镜里看着婢女走来。
这东宫里的婢女果然比寻常人家的婢女更出众些,容姿秀丽,莲步轻移,即使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瑶光都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不免让她又多注意了几分。
“你从前是哪个院子的?”瑶光问道。
“婢子是梧桐苑里的人。”她走上前来为瑶光拆掉沉重的凤冠。
梧桐苑便是太子妃的院落了,瑶光起了些兴致,从铜镜里看她:“那你以往是做什么的?”
“婢子是针线房里的人,专门为太子妃做一些贴身的小衣。婢子针线功夫不错,日后也可为良娣效力。”她动作缓慢地替瑶光拆发,声音温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嘶——”一个不慎,她扯落了瑶光的两三根头发,惹得她皱眉惊呼。
“婢子手脚粗鲁,望良娣宽恕。”她战战兢兢地跪下。
瑶光看了她一眼,目光从上至下,落到她的手上。
“小事,不必慌张。”瑶光主动伸手递到她面前,面含微笑。
婢女抬头,慌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温柔可亲,心里的忌惮放下了一大半,伸手递到她手中,借着瑶光的力气站了起来。
“说了这么久,你叫什么呢?”瑶光收回手,拿起台面上的梳子梳理头发。
“婢子沉英。”沉英站到瑶光的身后,继续为她打理头发。
“沉英啊,好名字。”
“多谢良娣称赞。”
烛台上的蜡烛又燃去了指甲大一截的时候,小石榴回来了,她端着汤羹进屋,见一陌生女子在为瑶光梳发,面上掩饰不住的惊讶。
“这是……”
“沉英,太子妃拨来我们院子里的。这是石榴,是我跟前的大丫头。”瑶光开口。
“沉英见过石榴姐。”沉英放下手中的活儿,对着小石榴屈了屈膝。
小石榴恍然大悟:“哦,那你过来搭把手,伺候主子用饭吧。”
“诺。”
沉重的发饰被取了下来,瑶光的满头黑发铺散在肩上,只觉头皮从未有过如此放松。
小石榴上前,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根玉簪为她挽发,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看起来少了几分艳丽多了些慵懒。瑶光十分满意,起身坐到了餐桌前。
“一碗汤,一碗饭,你去了半个时辰?”瑶光看了菜色又偏头看小石榴。
“不怪奴婢手脚慢,实在是后厨里的人腾不出手来,这一汤一饭还是奴婢找了炉子亲手做的,主子就别再嫌弃了。”小石榴走来,替瑶光摆好碗筷。
真奇怪,今日明明是她的“好”日子,居然没有人照顾到她的饮食?
瑶光朝沉英看去,她面色平常地站在一侧,丝毫反应也无。
“沉英。”
“婢子在。”
“劳烦你去为我煮完消食茶来,吃了这么些,等会儿定然是难以入睡了。”瑶光笑着说道。
沉英面色迟疑了一下,似有不愿。
“有何不妥吗?”瑶光微笑着问。
“并无,婢子这就去。”沉英低头,弯了弯膝盖,退了出去。
小石榴转头看她离去的方向,道:“这个沉英怪怪的……”
再转头回来,刚刚还满脸笑意的瑶光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她有问题。”瑶光拿起勺子,低头喝了一口热汤。
“莫不是太子妃派来膈应主子的?”小石榴猜测。
瑶光摇头:“不像。”
如果说这个沉英进门之初瑶光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是因为她在走神,那之后两人相隔如此之近,屋子里又并无其他声音,如此静谧的环境下,她依然没有听到沉英的脚步声,这该如何解释?还有,她伸手搀扶沉英的时候摸到她掌心的硬茧,这种茧可不像内宅里做粗活做出来的,倒像是瑶光那几个兄长那般常年摸了兵器造成的。刚刚,瑶光用消食茶支她出去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颇有不愿,如果说是太子妃派来膈应瑶光的,可在之前两人的交谈中她并无不敬之意,之后又何必在消食茶上跟瑶光作对?
“梧桐苑,针线房……”瑶光一边喝汤一边思索。
“主子,不如奴婢出去打探一下,看梧桐苑是否有这个人?”小石榴道。
“有一定是有,但就不知是不是咱们见的这一个了。”瑶光搁下勺子,擦了擦嘴。
小石榴被她说得毛骨悚然:“主子……不至于吧,对付您用得着这么九曲十八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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