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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姐妹-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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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调查公司的安排,每天晚上十点我得汇报一次当天的情况。可是今天我将无法交待。如果赵总真是跑了,并且我连他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一严重失职将使我的薪金全部泡汤。
这时,我发现自己工作中出现了一个重大的缺陷,这就是连赵总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以及住宅电话都不知道。按照调查公司掌握的情况,赵总已在半年前离了婚,个人的暂住地非常飘忽,而这正是一个人将出逃的先兆,我因此担当了掌握住他行踪的重任。而我却忽视了去他住宅看看的必要性。现在,他的手机关机,我一下子便束手无策。
别无他法,我只有硬着头皮去赵总的公司看看,因为第一次去他办公室时,我看见过他听着座机电话响而并不接听的情况。今晚只能抱着这个侥幸的可能去看看了。
我匆匆地换衣出门。小妮担心地说,珺姐,你可要小心点。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我会找到他的。只是你妈妈今晚加班还没回家,你一个人得注意安全,别出门去。我对小妮说这话时一闪念想到了楼梯上的女人。
小妮懂事地点点头,说珺姐你就放心去办事吧。
走出门时,天正在黑下来,城市的路灯和广告灯已经亮成一片。我要了辆出租车,直奔赵总的公司所在的那幢写字楼而去。
车里的电台正在播放一则寻人启事,这使我倍感生活的混乱莫测。
到达赵总的公司已是晚上8点。出乎意料的是,公司还有人没有下班。长长的走廊上,有几间办公室的门开着,有灯光泻出来,走廊上显得半明半暗。
我径直走到赵总的办公室前举手敲门,没人应答。这时,旁边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望着我警惕地问道,你找谁?
我说找赵总。他口气冷淡地说,赵总不在公司,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说我是银行的,是贷款方面的事找赵总商量。
那男人的脸色顿时和悦起来,他说赵总太忙,不过他立即与赵总联系。我松了一口气,这表明赵总并没有出逃。那男人让我先进他的办公室坐坐,我注意到这门上的标志是“副总经理办公室。他给我递上茶水,叹了口气说,我们就是急需一些流动资金。你看,这样晚了公司也还有人加班,都是为清理货款的事,我们有很多货款没收回来,这是暂时的困难,如果银行能支持我们一下,这一关就挺过去了。
我假装内行地点点头。副总绕到办公桌后面开始拨电话,很快便拨通了,他说赵总啊,有个银行的女士找你,我让她来接电话吧。
在副总拨电话的瞬间,我已站到了办公桌边,我看见他拨的是一个手机号,但后面几位数我没记住。看来,这赵总带着两个手机。我只知道他名片上的那个手机号,所以这手机关机后我便一筹莫展。
我接过电话,我说我是晶晶,贷款的事我已经给有关负责人通了话,但如何担保我讲不清楚,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赵总听后非常高兴,他说他正在酒楼陪客人,等一会儿就赶回公司来与我见面。
其实,我已经不用与他见面了,我只要知道他今天还在这座城市就行。然而,事到临头我都不好改变了,只好硬着头皮等他回公司来。
副总打开了赵总的办公室,他让我坐在里面等一等。他恭敬地说不能陪你了,还有不少业务上的事要处理。我说你忙吧,没事。
我坐在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和沙发都很气派,靠墙的三个书柜装满了经济类、管理类的精装书。我一边浏览一边想,这个戴眼镜的赵总是喜欢儒雅的。不过,生意场上的学问并不都在书上写着。这赵总如今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也许还是书生气了一点。我不禁有些同情起他的境遇来。
突然,今晚的所见使我产生了一个警觉——这赵总是不是真的要出逃呢?夜里也有这样多人加班清理货款,是否是公司要关闭的先兆?
我走出办公室,借上卫生间走过长长的走廊去察看。当我路过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时,我突然看见了何姨,她正坐在办公桌旁整理资料。我赶紧扭头离开,我不能暴露了我现在的身份。
回到赵总的办公室,我关上门心里还有点发慌。以前只知道小妮的妈妈在一家建材公司上班,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巧。但愿她不要看见我,否则我的调查工作就砸了。
我拿起一本杂志来翻看,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我突然觉得外面出奇地安静。我将门开了一条缝,探头往走廊上看去,所有的办公室都已关了门,灯光暗淡,公司里的人都下班了。这赵总怎么还没来呢?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调查公司的刘总打来的。他说晚上10点已经过了,你怎么没汇报今天的情况,我慌忙地说没事没事,一切正常。我现在正在赵总的办公室里等他来见面,所以误了汇报工作的时间。刘总说,看紧一点,只要他没跑就好。你辛苦了。
我的敬业得到了刘总的赞赏。不过,我心里的滋味真不好受。我做的是一份什么工作呢?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坏人。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咳嗽声。我惊了一下,举目四望,眼光停留在屋角的一道小门上。这房子是一个套间,我怎么没注意到呢?正在这时,咳嗽又响了一声,分明是从那道小门里面传来的。
谁在里面?我有点惊恐地问道。
没人应答。
我走到那道门前,握住了门把手。我咬了咬牙,猛地推开了门。里面是一个卫生间,还放着浴缸,有一条毛巾掉在地上。我走进去,看见浴缸里还盛着半缸水,仿佛刚刚有人洗完澡似的。
除此之外,这里面空空如也。刚才是谁在里面咳嗽呢?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一个女人的咳嗽声。
我不能在此停留。
我跑出办公室,重重地关上房门。走廊上的灯不知被谁关掉了,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一直到一堵墙挡住我的去路,我才知道自己在慌张中走错了方向。
正在这时,走廊上的灯突然亮了。我猛地回过身来,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浴衣的女子正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你要下楼吗?该走那边。这女子幽幽地对我说。
我后退了一步,背靠着墙问道,你是谁?
这女子刚要说话,却突然咳起嗽来,我刚才在赵总办公室里听见的咳嗽声。她用手捂着嘴,像在一边咳嗽一边啃自己的手指一样。
我本该立即从她身边跑掉的,可是我却双腿发软,像定在墙边一样迈不开步子。她咳嗽完,抬起忧郁的脸对我说,我是在这里值班的,我知道你要下楼,我带你走吧。
这女子转身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我跟在她后面,突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走廊里并没有风,而她的浴衣却飘飘荡荡的,仿佛浴衣里面并没有一个实在的身体似的。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青青!
我想她应该是青青,这个给画家做过模特的女子。赵总在一年前遇见过她,赵总说她失踪了,也许并不是事实。就在刚才,我坐在办公室时,她却正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洗澡。我看见了掉在地上的毛巾和半缸水……
她回转身来,像是拦住我去路似的站在我面前,冷冷地问道,你叫谁?
我有些尴尬地说,哦,你不是青青吗?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像得救似的取下背包,低下头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
喂——我对着手机叫道。同时我发现那女子在我低头取手机的瞬间已不知去向。
走廊里空空荡荡。我对着手机再次叫道,喂
是赵总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非常含混,他说他喝醉了,没有赶回公司来见我,非常对不起。他还问我现在在哪里?已经回家了吧?
我生气地说等了他很久,现在还正在公司的走廊上没找着出口,一个值班的年轻女子给我带路,又突然不见了。
正在这时,走廊上的灯又突然灭了。我在陷入黑暗的瞬间发出一声尖叫。
赵总在电话上连声问我怎么了,我说你这鬼地方怎么又停电了,走廊上一片漆黑。
赵总在电话上说,别急别急,你快叫小王吧,他是公司的保安,就住在靠近电梯口的小屋里。
我说值班的不是一个年轻女子吗?赵总说别开玩笑,公司没有年轻女子值班。
于是,我在黑暗中高声叫道,小王
很快,有手电光向我照过来。
我对着手电光说道,你们这里怎么搞的,电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的?
你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说我就是赵总的客人,没等到他现在正要下楼。
哦,对不起,是电路的保险丝坏了,我正在修理。
手电光带领我穿过长长的走廊,转了一个弯后来到了电梯口。这里灯光明亮,我看见保安小王是个高大的小伙子。
我本想对他讲刚才在走廊上发生的事情,但想了想又忍住了。那个飘忽的穿白色浴衣的女子,我已经断定只有我才能看见她。
在徐徐下行的电梯里,铝合金壁板像镜子一样照出我的身影。刚才来公司时我化了一点淡妆,眼睛黑黑的,嘴唇涂了少许口红,我觉得这面容非常陌生。这张面孔是我的前世还是今生,我不知道。
我想这时如果有人走进电梯来,他一定会为这深夜的电梯里站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而感到害怕。
我会让人害怕吗?我不敢确定。
回到小妮的家,我用小妮给我的钥匙轻轻打开房门。小妮和何姨都睡了。我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躺在我的临时床铺上。我居无定所,在这世界上像一个影子。
然而,我已确定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包括死去的人,大人和孩子。我的耳边又响起呼呼的风声,这是坠楼时接近死亡的声音。这种记忆总在黑夜中闪现,我不知道这是我母亲的记忆还是自己的记忆。
临睡前我到卫生间冲澡,水雾朦胧中,听见外边有轻微的脚步声。是何姨或小妮起来了吗?我抹掉脸上洗发液的泡沫,看见门上毛玻璃的方框中有人影晃过。
如果是何姨或小妮,为何不说话?我觉得这影子另有蹊跷。我迅速冲完澡,穿上白色的浴衣走出卫生间,过道和客厅里都没开灯,但半明半暗中我没看见任何人影。
何姨和小妮的房门紧闭,她们都在深深的睡眠之中。
我突然想到,也许是那个女人跟着我找到家来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浴衣,竟和出现在公司走廊上的女子的一模一样。
我有些晕眩。
我曾问她,你叫青青么?她只冷冷地看我。也许,我该问,你叫珺么?珺就是我自己的名字,她听到这个名字会冲着我点头吗?
在学校里,和我同寝室的小咪就遇见了类似的情况。一个非常有钱的男人喜欢上了她,那男人五十多岁了。可他说,他听见“小咪”这个名字就魂不守舍。原来在他的少年时代,他暗恋着同院子的一个邻家女孩,那女孩就叫小咪,少年时代的朦胧情感像早春的花,在寂寞中也就凋零了。二十多年后这邻家女孩死于一次车祸,小咪这个名字,也就随风飘散,直到我的同学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视线中。一切是相似相仿或者是轮回,只有天知道。
此刻我躺在小床上,想着何姨的那个死去的女儿,她在她忌日曾经回到过这里,这小女孩如果活着,该和我差不多大了。
如果她活着,她都做了些什么呢?像青青那样,做模特儿,然后失踪;或者像我这样,靠打工供自己读大学?
人生不能预测。
我关了灯睡觉,在暗黑中听着远处的汽车声,仿佛现代幽灵徘徊在城市的午夜中……

第七章 夜长梦多

任何房子,如果你独自在里面住上一夜,你会感觉到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总有一些声音,一些气息,仿佛有黑暗就有这些东西出现。
我无法知道真相。
住在方樯屋子里的第一夜,我就奇怪自己怎么老是和房子、黑夜纠缠上了。表面上看,我来这里是出于朋友间的帮助,方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尽管他是自动来建筑工地陪我值班的,但那分真诚让人感动。因此,他去海南出差,我来替他守守房子理所当然。
他说了,主要是守住那幅画,那幅和真人一样大小的裸背女人像,他看重这幅画胜过任何财物。
会有偷画的贼吗?睡觉前我检查了所有的门窗。
小妮给我的手机发来短信:?姐你睡了吗?一定要注意安全。
上午陪小妮复习功课时,她一直心神不定。她说她想和我一起来守房子,她对这幅画太好奇了。画中人究竟是青青,还是方樯的妻子小可,她说睡在这幅画身边也许可以明白。
当然,小妮最终只能睡在自己家里。何姨对我说,她不放心小妮在外过夜,小妮长这么大,从没在夜里离开过她。
我没有母亲,所以四处漂零。小妮说她羡慕我,人真是各有所求。
现在,我给小妮回短信:我很好,那幅画也没有动静,晚安。
我觉得我们的对话有点反常。
房间里,蓝格子床单,碎花薄被,都是新洗过的。这不像是方樯的床,色调温馨,也许是专为我准备的。
睡觉前,我站在那幅画前,画中人物光洁的背部和腰部的线条柔和优美。你是谁?我在心里问道。
突然很想见到方樯的妻子小可,这个女人一定让方樯非常迷恋,他才会将这幅画作为小可不在时的替代品。
我在客厅和卧室这两间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方樯和小可的照片,准确地说,这屋里任何照片也没有,我想到了方樯左脸上的刀痕,也许这是他拒绝拍照的原因。
然而,这张显得有点狰狞的脸并没妨碍小可喜欢上他。并且,还有个叫蓓的女人,在他公司处于危机时来到他身边,帮助他重振旗鼓。在方樯的讲述中,他似乎同时拥有这两个女人的爱,小可和蓓相处很好,这有点不可思议。
现在,方樯喜欢上了第三个女人——这幅画中的女人。他说画中人是小可只能表明他在迷恋状态下的紊乱。
虚无也许比真实更让人神往。
我上床睡觉,在这陌生的黑暗中睡得很沉。迷糊中听见客厅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但我无法醒过来。天亮后下床首先看那幅画,完好无损。画中人物的姿势似乎有点细微的变化,我无法确认,也许是光线变化造成的视觉差别吧。
白天到来,我进入既定的生活程序之中。回到小妮的家给她辅导功课;中午跟赵总通电话,听他讲贷款担保的问题;傍晚便提前给调查公司的刘总汇报工作,说他们要我跟踪的人暂无出走迹象。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亦真亦幻。
天黑以后,我又向方樯所住的那幢公寓楼走去。我走上楼梯,正仰头看方樯的房门时,那门突然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女人来。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关上房门后便转身下楼。
我站在楼梯转弯处呆若木鸡。这女人对着我走下楼梯时一直在用手撩她前额的头发,仿佛是要遮住她的面容。她走过我身边时也没看我便埋头下楼了,我在她身上嗅到一股檀香味,像打开陈年的衣箱闻到的那种气味。
我转身追下楼去,很快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一条飘飘洒洒的黑裙,像被夜风吹着在走。
我跟在她的后面,自从我在民事调查公司做了雇员以后,我就学会了跟踪的本领,我要知道她去哪里。
这女人走上大街后并不坐车,而是沿着人行道碎步疾行。她为什么会有方樯家的钥匙?她进屋里做了什么?昨天夜里,我在睡梦中听见屋里响动,会不会就是她在半夜进了屋子?
有一个瞬间,我想她可能就是小可,或者是蓓,因为只有她们才有可能进入这房子。但方樯说她俩都远在南方的城市,不太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半小时后,我看见了小妮所在的省城中学的大门。再往前走,便是那幢巨大的烂尾楼了,那女人竟是朝着那楼走去了。
我的心里一阵阵发紧,她去那幢荒凉的楼房做什么呢?我跟着她从工地的围墙缺口走进去,看见她贴着墙根走到了大楼的入口处。
突然,她在楼口停了下来,猛地回过头,对着我笑了一下,她一直知道我在她后面吗?
她的面容苍白、清秀,她的笑无法形容,一种很冷、很凄凉的笑,这种笑让人骨头发冷。
然后,她进了大楼,仿佛被黑夜中的大楼一口吞咽下去了似的。
我站在堆满废砖的大楼入口处,夜风突起,让人有置身峡谷口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了以前进这楼里去的情景。我打着电筒沿着破败的楼梯拾级而上,后面紧跟着小妮和方樯。突然,手电的灯泡灭了,我正不知所措,突然看见前面的楼道上有一束亮光,这光在墙上缓慢移动,我跟了过去。楼道非常狭长,像一条隧道,移动的光让我看见墙上的裂缝,墙面潮湿,还有几处蛛网。后来,墙上的光停止了向前移动,而是慢慢地向下,我看见了地面的楼板和废砖,还有一个人睡在地上。突然,那人坐了起来,我看见一张苍白而清秀的女人的脸,她对我凄凉地一笑……
这些可怕的记忆,失忆了也许更好。我现在突然找回了这个记忆,它让我恐惧而绝望。
我在入口处望了望黑暗的大楼深处,我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这时,一个男人晃着手电光向我走来。是薛师傅,他还在这里做守夜人。他对我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并且,他和我说话时声音明显有点发颤。他告诉我,他的那个叫谢贵的表弟已不在这里守夜了,他得了惊恐症,回乡下去了,现在白班夜班都由他一个人值守。
你还想来这里守夜吗?他问我这话时眼光闪闪烁烁,像一头动物。
我摇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回到了方樯的房子。进屋后各处察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
上床后很快睡去。这屋里仿佛有让人睡眠的气味,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倒头便能睡去,睡得和周围的黑暗一样无声无息。
早晨醒来,想起昨夜的事,竟有点真假难辨。是一个梦吗?不太可能。
我走出卧室,看看墙上的那个裸背女人,她是否夜里出去早晨又回到这画上来呢?荒唐的想法,我搓了搓额头。
下楼时手机响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好久没和你联系了,现在做什么呢?
你是谁?
我姓薛,你没忘记吧,在烂尾楼做守夜人的。
我心里一惊,昨天晚上还见过面,怎么说好久没联系了呢?
他在电话里说的还是那件事,夜班没人了,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说昨晚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已经有新的工作了。
我无法解释,慌张中便关了手机。昨晚的事即使是一个梦,但是,薛要说的话我怎么会提前知道呢?
早晨的大街上阳光明亮,我站在一棵树下给樯打电话。我要问问他,是否还将房门钥匙给了另外的女人。
樯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听。他的声音非常朦胧。一听便知道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早晨9点了,还睡懒觉我打趣道,海南岛的风也该将你吹醒了。
他唔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听我讲完昨夜的事,他连声说不可能。除了我,他没给任何人房门钥匙。
但是,那个女人怎么会从他屋里走出来呢?
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会不会,这出租屋里死过一个女人?他说他以前听人讲过,如果租到死过人的房子,有时就会看见亡灵回家的。他说他回来后一定找房东问问。
其实,我并不相信方樯的推测。因为一切肯定与那幅画有关。我知道只有我自己洞察了其中的隐密。
我看见的一切无法让任何人懂得,我感到孤独。
在一家幽静的茶楼里,我和赵总面对面坐着喝茶。
我对自己的角色已有点厌烦。然而,当接到赵总的邀请时,我还是在电话上爽快地答应了。没有办法,我必须和他保持密切联系。否则,我的工作便有失职的可能。
我要到了他的另一个手机号。他说,他备有两个手机是避免一些人的打扰,这是商业中人人都知道的苦处。他说现在给我的这个手机号码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言下之意,他是将我列到他最信任的人之中了。
以后,不会有找不到他的时候了。我的心里踏实了一些。我还想知道他现在的住处,但一时没想好怎样开口。询问这个问题得非常自然合理才行,如果引起他的怀疑我就前功尽弃了。
赵总关心的自然是贷款的事,我说现在只能作一些铺垫,具体实施得等我回到上海后才行。他说都快急死了,发出去的货收不到款,而自己的债主又像催命似的逼他还债。度日如年呀,他叹了口气说。
我趁机提出他是否有关闭公司的打算。那天晚上我去他公司时,见到有关人员加班清理财务,这种景象让我生疑。因为赵总要出走的话,清理和关闭他的公司,应该是一个前奏。
他含混地说,公司暂时还关不了吧。哦,晶晶,你在公司走廊上遇见一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晶晶?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化名。我半开玩笑地说,别问那个女人了,赵总,也许是你金屋藏娇吧?
赵总一脸无奈地说,生意快垮了,还藏什么娇呀。
我趁机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说离婚后,房子给老婆孩子了,幸好他在郊外还有一套空房,现在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说郊外好啊,空气清新。他邀请我有时间去做客,我答应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调查公司也要求我一定要将他的新住处搞清楚。
赵总仍然对我在他公司走廊上遇见的女人好奇,尤其是我在他办公室听见卫生间里传出过咳嗽声。
我心里明白,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在我周围反复出现,这只能表明我与众不同。我又恍惚记起我曾经从楼上坠下去的情景,我早已是鬼魂的同类,所以我能看见她们。
奇怪的是,每当我明白地想到自己的身份时,嘴里便有一点血腥味。我用手巾纸捂在嘴上吐了些口水,手巾纸上便有了鲜红的血迹。
你怎么了?赵总吃惊地问。
我说没什么,牙龈出血,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曾经看过医生,服过些清热消炎的药,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分手时赵总一再要求我去医院看看,我说小毛病不碍事。我知道自己牙龈出血的真相,它是我坠楼记忆中的一部分。
记忆比人的生命更长。
回到小妮的家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小妮去哪里了呢?已经是下午4点,该是她复习功课的时间呀。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进卫生间时,看见屋顶与墙角交接处有一片水迹,是楼上画家的卫生间浸水下来了。
我上楼去找画家,敲门后无人应答,正在这时,画家从外面回来了,他上楼后看见我,便问,找我有事吗?
我说你的卫生间浸水下来了。
进屋后发现,画家的卫生间里的淋浴喷头正流着细水,地面的积水像遭遇了水灾似的。
我说,像是刚有人冲了澡。
画家皱了皱眉头说,我出门时没发觉喷头漏水呀。屋角的地漏口也被一些杂物堵住了,所以积水从墙角缝浸到下面去了。
画家关紧了闸阀,疏通了地漏口,然后抱歉地说,看来这里该再作一次防水处理了。
回到客厅,我看着空荡荡的墙壁说,那幅画卖走后,这堵墙显得怪寂寞的。
画家说,画总是得卖出去的,况且买主是真喜欢,刚才我在街上还遇见他,他还对那幅画赞不绝口。
刚才遇见他?我有些吃惊。方樯不是到海南去了吗?算日程该明天回来,怎么现在出现在街上呢?
下楼来回到屋里,我立即拨通了方樯的手机,我说我是珺,你在哪里呀!
他的嗓音有点变化,好像是有点感冒什么的。他说他还在海南,明天回来,是下午3点的航班,他说今天晚上你还得在我那屋里再住上一夜,那幅画没出什么问题吧!
看来,方樯确实还在千里之外,那么,画家刚才在街上看见他是怎么回事呢?无论如何,这世上只会有一个方樯,我和画家看见的他,只能有一个是真实的人。
我们的周围人来人往,谁敢保证每个人的真实性?包括我自己,我就觉得一会儿真实一会儿虚假,因为我确信我的记忆中残留着一些不是今生今世的东西。
已到晚饭时间,小妮打电话回来说,珺姐,有同学过生日,我们现在正在麦当劳聚餐,可能要回家晚一点。我妈回家后,你就说我去同学家借复习资料去了。
我说这不是要我撒谎吗?
小妮说求求你了,珺姐,帮我打一次掩护吧,我妈对我晚上在外边聚会从来就不放心。
我答应了她,独自进厨房搞了点吃的后,看着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这才想起,今晚该去方樯的家守房子的。他走了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夜,但是,我得等到何姨回家后才行,不然她看见小妮不在家,会着急的。
就这样一直等到晚上10点,何姨和小妮都没有回家,方樯那里我是没法去了,我想这也许是天意,说不定那套空房子里今夜会有什么凶险的事发生。我想到那幅画和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女人,她对我笑了一笑,是否要带我去另一度时空?也许她看出了我和她一样是飘落的魂灵?不,我不想跟她走,至少现在不想。
我给小妮打手机,想催她快点回来,可是,她的手机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正在这时,有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何姨回来了。
何姨一脸疲备,我说她的公司怎么老是加夜班呀,我这是明知故问,因为我从赵总那里已经知道了公司的情况,何姨说,没办法,最近事情特多。
其实,你可以换另外的工作做。我向何姨建议道,比如,去少年宫做舞蹈教练什么的,何姨年轻时是专业舞蹈演员,现在怎么也不该干建材公司那份破工作。
不行呀,别人要年轻的,何姨说,我已经老了,跳不动了。哦,小妮不在家吗?我赶紧说小妮去同学家借复习资料去了,很晚才想起这事的,刚出去一会儿。何姨说,你就先休息吧,我等着她回来。
何姨皱了皱眉头说,这样晚了才去借资料,别出什么事吧。
我说不会的,这是市中心,深夜的街上也有很多人的。
我说着宽慰何姨的话,可自己心里并不踏实。在麦当劳给同学过生日,不该这样晚呀。
何姨进房间睡觉去了,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今晚去不了方樯那里了。其实,他担心那幅画丢失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画上的女人自己能守护好自己的。
夜凉了,外面的楼梯上毫无动静,自从画家将那幅画卖走以后,夜半的楼梯上再没有上楼的脚步声。
她是青青,我想象着她做模特儿时的情景,白色的浴衣,背对着画家缓缓退下,她的皮肤像雪一样耀眼,凹陷的背脊像雪地中的车辙,画家用笔和色彩复制了这种美,然后,为了这种美的永久保存,画家杀死了她。如今,画是卖走了,可她的躯体还在这里,也许,就在画家的冰箱里吧。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我一跳,有这种可能吗?曾经有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门外,她说她冷,向我要衣服穿,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我不能确定了,但肯定发生过。冯教授老说这是我的幻觉,但如果我真从画家的冰箱里找见这个女人,教授的说法就太教条了。
我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去画家屋里打开冰箱看看,当然,画家不在场最好的,不然他会立即阻止我开冰箱的。要做到这样,也许需小妮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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