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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絮藏金玉 _by_酥油饼-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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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环坤笑道:“还是冯公子有其他志向?”
薛灵璧趁他不注意,冲冯古道眨了下眼睛。
冯古道当即朗声道:“我从小便向祖先牌位立誓,要不不做官,要做只做户部的官!”
……
薛灵璧举起茶杯故作品茶,以便挡住自己微抽的嘴角。
顾环坤干咳道:“少年便有鸿鹄志,冯公子果然非同寻常。”





宠信有理(二)

到底是当朝首辅,顾环坤一句话,冯古道这个草民就成了六品主事。
临出门,薛灵璧特地把他叫到书房叮嘱了一番要注意的事宜。
冯古道一大早被叫醒,本就双眼稀松未醒,如今更是昏昏欲睡。
薛灵璧提高音调道:“毕竟是侯府出去的人,以后你长脸,侯府沾光,你丢脸,侯府丢人。你明白本侯的意思么?”
冯古道努力撑大双眼,“那侯爷是想沾光还是想丢人?”
薛灵璧冷瞥他一眼,“你认为本侯若是想沾光还用得着你么?”
冯古道吃惊道:“莫非侯爷是想让我出去给你丢人?”
薛灵璧眯起眼睛道:“你要是敢,我就让你一路丢人丢到皇宫里去。”
“这样会不会晋升得太快,惹人闲话?”冯古道受宠若惊。
“让你升任皇宫内务总管好不好?”
冯古道用手使劲地搓了搓脸,搓得两颊通红后才讪笑道:“我刚刚没睡醒,没睡醒。”
薛灵璧道:“本侯上次讲得话,你还记得吗?”
冯古道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道:“侯爷说的上次是指哪个上次?”
薛灵璧目光骤冷。
冯古道委屈道:“莫非侯爷是指在亭中把酒谈心的那次?”
薛灵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的太含糊不清,神色微敛道:“在梁有志家中的那次。”
“哦,”冯古道恍然,“同床共枕的那次。”
……
薛灵璧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空,不断提醒自己天色不早,不该再和他计较,“藏宝图的事,你要留心。”
冯古道道:“侯爷是想我打听先帝将藏宝图交给了哪位亲信?还是想要打听藏宝图如今的下落?”
“都是。”薛灵璧道,“只要有关藏宝图的,事无巨细,一律报来。”
“遵命。”冯古道说完,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道:“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
“那个,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个绕口的官名让他记了好久才记住。
薛灵璧深深地呼出口气,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道:“不如等你今日回来告诉本侯,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是做什么的。如何?”
冯古道点了点头,低喃道:“原来是侯爷也不知道啊。”
“……”薛灵璧咬着牙根笑道,“还不出发?”
冯古道这才慢慢吞吞地告辞。

冯古道的官来得蹊跷,也来得轻易。论资历论名声论学识他都是零,只是靠着顾环坤和薛灵璧两座大山在这里捞了个闲差,所以户部对他的到来可说态度暧昧。既不愿意得罪顾相和雪衣侯这两座大山,又不屑于他交往。
浙江清吏司主事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
一个举人,一个前县官和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文豪。
其他人不愿意交往就离得远点,这三个人却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
所以不过一个上午,这三个已经被他前前后后折磨得筋疲力尽。
那个举人坐下歇了口气道:“冯,冯主事。你说了一上午的话,不累吗?”
冯古道上前抢过他手中要往自己口中送的茶道:“既为同僚,自然要互相了解,以便今后精诚合作。我刚刚才说到三岁时我母亲逼我读书的事,后面要了解得还很长。我要抓紧时间说得快些才是。”
文豪冷笑道:“你真以为主事之间需要精诚合作?”
“这是当然。”冯古道道,“这世上,父母是一出生就注定要和你纠缠一辈子的。夫人是你娶进门之后就要纠缠一辈子的。而同僚,是大家都不上不下时纠缠一辈子的。”
“你……”文豪脸色猛然一变。
举人忙打圆场道:“冯主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大家都是同僚,增进了解也是好事。”
冯古道将喝完的茶杯送还他手中,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果然还是你明白。”
举人苦笑着摇摇头。
文豪又是冷笑,“我们这清吏司主事说好听点是正六品,但说难听点不过就是户部打杂跑腿的。难道打杂跑腿之间还要精诚合作?我真是闻所未闻。”
“这就是你的孤陋寡闻了。”冯古道在他发飙之前,朗声道,“酒楼的跑堂尚且知道分工合作,不能一窝蜂得只招待一个客人。我们难道还不如他们?”
文豪脸上隐有怒色。
一直在一旁默不吭声的前县官突然站起身道:“我记得张大人之前让我送一份公文过去。那份公文我忘记搁在哪里,子松,你陪我去找。”
子松就是文豪。
文豪虽然心高气傲,但是对这个前县官却是打从心眼里的尊敬,因此忿忿起身追随而去。
举人听他们脚步声渐远,才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冯古道讶异道:“难道在户部,不能用嘴巴说话?”
“你……”举人想甩手不理,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侯爷的人,今后还不知道要共事多久,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将话说明白了,也好过日后口角。“子松原本是江南闻名的才子,后来得史太师赏识,将他招为门客。”
“他是史太师的人?”冯古道皱了皱眉。对他的印象顿时跌倒谷底。
举人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史太师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年?他原先是史太师的门客不错,但是后来得罪了史耀光,所以就被塞了这样一个闲职。他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这样的经历如何不让他郁结在胸?”
“你这样说史太师,不怕我……”冯古道若有所指地抖了抖眉毛。
举人笑道:“你是顾相举荐的人,又是侯爷的门客。而众所周知,顾相、侯爷与史太师不是一路人。”其实他之所以告诉他,也是一种示好。
“那你呢?”冯古道问道。
举人自嘲道:“我出身平平,朝中无人。既无逢迎拍马的口才,又无雄才伟略的智谋,能在这里混口饭吃,已是有幸。”
冯古道问道:“那县官?”听起来,这里倒像是抑郁不得志之人的营地。
“他是个好官。”提及他,举人也是语带钦佩,“当初他离开管辖县时,有上千民众夹道相送,而且还送给了他一封万民书。”
“万民书?”冯古道动容。
举人点头道:“成千上万的百姓或是书写名字,或是按了指印。不过可惜,他的官做得再好,也抵不过史太师在皇上面前轻轻一句,主事有缺。”
……
又是史太师。
冯古道发现一种怪则。但凡你注意到一个人,就会发现这个人无处不在,无论是传闻或是事迹,“可是我听说这个是肥缺。”薛灵璧在他来之前是这么说的。
“户部是肥缺,但肥的是手中有权或是受宠之人。”举人站起身,掸了掸官袍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受宠之人?”
冯古道道:“这样说来,我也是被打进冷宫了?”薛灵璧费了这么大力气,连顾环坤都动用了,最后却是让他来这里养老?
“这要看,你会不会在半年之内升迁。”举人在官场呆了这么久,对于这里面的道道已经了若指掌,“如你这样无官职功名在身之人,一开始就能当个六品官已经是破了大例。你用这个当踏板,有雪衣侯和顾相助你,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冯古道喃喃道:“这句话真耳熟。”当初薛灵璧说要举荐他时,似乎用的也是找个措辞。
举人微笑道:“不过当主事并非坏事。其实这是份闲差,我们只需轮流来此当班即可,不必每日都来。今天是为了欢迎你。”
“多谢多谢。”冯古道揖礼,然后笑眯眯道,“我们初次相识,你就对我说了这么多……我是否可以怀疑你,另有所图?”
举人被戳中心事,不由红了脸颊,“很容易看穿吗?”
冯古道无言。怪不得他只能在这里当万年主事,就凭这点本事,能当主事的确不是坏事。
“其实,我是想请你为子松和杜老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举人道,“他们一个有经邦之才,一个有济世之怀,都是人才,不该断送在这里。”
冯古道道:“你呢?”
举人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一世是走了大运,所以才能中举人。至于其他的事,却是不敢奢求。”
冯古道沉吟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美言的。”
举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慢慢亮起。他刚才说那么多,只是想先和他打好关系,为日后伺机进言打下基础。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这样好说话,竟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冯古道道。
举人连忙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古道微笑道:“你知道藏宝图吗?”





宠信有理(三)

举人怔了下,声音陡然压低道:“藏宝图?”
冯古道也跟着压低声音,“你知道?”
举人慢慢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没听过。”
“……”冯古道没好气道,“那你声音压那么低干什么?”
“我怕你不想让人知道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藏宝图,但单凭藏宝图三个字已足够引起别人的觊觎。
冯古道刚才说了一大串正口渴,眼睛往旁边的茶杯一瞥。
举人很识相地端起茶壶倒茶,又亲自捧给他。
冯古道接过茶杯,咕噜咕噜两大口喝完后才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需要很隐秘的。”
举人惊愕道:“为何?”
“不然我又怎么会问得如此爽直?”
举人想了想,觉得有理。他之所以对冯古道爽直是因为有求于他,但是以冯古道今时今日的背景和靠山,显然是无须靠推心置腹来博取他的信任和好感,可见藏宝图之事果然不是很隐秘。“莫非这张藏宝图另有乾坤?”
冯古道摸了摸下巴,道:“我看你顺眼所以才特别问你的,其实藏宝图是侯爷让我找的。”
举人摇头道:“可是我委实不知道什么藏宝图之事。”
“你昨天不知不等于今天不知,今天不知也不等于明天不知,藏宝图这种事,其实是可以等的。只要你有心打听。”冯古道笑得别有用心。
举人拼命地眨着眼睛,眨得冯古道都觉得他睫毛都扇出风了,他才道:“不知道是什么藏宝图?”
冯古道看着他莫测高深地笑着。
“我是否问错什么了?”
“不是问错,是问到点子上了。”冯古道拍着膝盖道,“户部管的是什么?”
举人道:“财政户籍。”
冯古道笑道:“这岂非是最大的藏宝之处?”
户部管的可是天下钱财,连当今皇上都不能任意挪为私用。举人大骇,“莫非侯爷是想……”
“是想选几位美人。”冯古道悠悠然地接下去道。
举人的表情由骇然至呆滞,“美人?”
冯古道手指笑眯眯地在桌子上画圈圈,“藏……宝……图啊。”
举人恍然,随即忧郁道:“可是此事并非我的职责范围。”
“你只管将消息传出去就是了。”冯古道挑了挑眉。
举人这才彻底领悟。

尽管坐班只是聊天,但对冯古道来说已是大刑,所以他一回侯府,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连薛灵璧进来都没有起身迎接。
“少装。”薛灵璧坐在桌旁,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清吏司主事是闲差,就算你连着上一个月也不会累到哪里去。”
冯古道故意将声音拖长成游丝,“侯爷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同样一份差,当得人不同,自然待遇也不同。”
“你是想让本侯替你当一回差?”薛灵璧笑得让人发冷。
冯古道一骨碌坐起来道:“草民,哦不,下官不敢。”
“今日有何收获?”
其实薛灵璧这句话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冯古道竟然真的点头道:“有收获,大大的收获。”
“哦?”薛灵璧皱眉,心里反倒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已经托人打听藏宝图之事了。”
“托人?”薛灵璧望着桌上茶杯的目光越来越冷,开始思忖用它砸他脑袋的哪个位置比较解恨。
冯古道仿佛茫然不知大难临头,犹自邀功道:“侯爷放心,这个人傻乎乎的,他办事我放心。”
“原来要傻乎乎的人办事才能让人放心。”薛灵璧将茶杯把玩在手掌之上,“那本侯该不该将你也砸成傻乎乎的,再来替本侯办事呢?”
冯古道摸着自己的脑袋,“难道在侯爷的心中,我竟然不是傻乎乎的?”
“你说呢?”薛灵璧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随时准备出手。
“侯爷天纵英明,说出的话自然一言九鼎。能为这样的侯爷办事,是下官三生之幸。”
“办事?”薛灵璧皮笑肉不笑道,“托人打听就是你替本侯办事的方法?”
冯古道道:“侯爷不必心急。托人打听只是个诱饵。”
“诱饵。”薛灵璧将要举起的手缓缓放回桌上,“如何诱?”
冯古道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前坐下道:“普通人听到侯爷找藏宝图只想到侯爷好色,指使下面的人替他物色美人,只有真正知道藏宝图内幕的人才知道侯爷说的藏宝图是什么。到时候我们只要看哪些是当闲话来听的,而哪些是紧张的,就知道谁知道藏宝图的内幕了。”
“能入户部的就算没有修道成仙,也是半仙。你以为他们心中有鬼,你就能看得出来?”
“既然看不出来,侯爷又为何要派我去户部呢?”
薛灵璧眼睛微斜。
冯古道貌若无辜。
“本侯只是想给你个机会展示才能。”薛灵璧淡然道,“本侯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若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本侯留你又有何用?”
冯古道正儿八经道:“下官如今正是在努力地展示自己的才能啊。”
薛灵璧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好。用人必先信人。本侯就看看你如何钓鱼上钩。”
冯古道笑道:“侯爷你到时候只管等着吃鱼便是。”
“不过,本侯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听他在‘小小’两个字上所用的重音,冯古道就知道这个问题绝对不小,“侯爷请说。”
“为何普通人听到本侯找藏宝图,会想到本侯好色,想物色美人呢?”
……
冯古道抹了把干干的额头,陪笑道:“所以说他们只能当普通人,因为他们没有眼光。”
“是么?”薛灵璧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往桌上一扣,道,“本侯在户部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而已。若是让本侯知道你在外面胡说八道,即便本侯想放你一马,恐怕下面的人也不会同意。”
“呃,”冯古道又抹了把额头,这次手里抹到了一层细汗,“侯爷,你有时候不应该太放纵手下人。既然你都想放人一马了,他们应该体贴上意,二话不说地跟着放人一马才是。”
薛灵璧笑里藏刀,“到时候,本侯尽力而为。”
冯古道这才舒出口气,缓缓地点着头。须臾,他不放心地再度叮嘱道:“一定要尽力啊。”

雪衣侯要户部帮忙物色美人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尘嚣甚上,流言四起。不少人都认为侯爷让户部物色美人只是敲山震虎,真正震的是那些家中有美人,却不懂叫出来孝敬的豪门富户。于是,一时间侯府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冯古道更成了香饽饽,每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遇到他都不免问一句,“侯爷今天又收了几个?”
他烦不胜烦,最后连户部也不去了,该当的班统统让举人替他顶。于是,四大主事不过几日,又恢复了原先的当班次序,依然是三足鼎立。
不过他的这只是小烦,真正大烦的是薛灵璧。
他要物色美人的谣言一路从市井传入皇宫,皇上皇后当天便传旨垂询,问他是否有成亲之意。要知道当初若非他一意将众多亲事挡于门外,此时早已妻妾成群。如今听他主动提起美人,怎能不叫他们又惊又喜。可怜薛灵璧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得不找了个事由胡乱搪塞了过去。
可惜搪塞得了一时,却搪塞不了一世,他前脚回侯府,后脚皇后就将与她关系较好的几家名门闺秀的名册送了过来,可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毕竟他们是堂姐弟,总归隔了一层,要想牢牢地将他拴在自己的阵营,还需费心力。
皇后有动静,皇帝也没闲着。
一本名册放在桌上还没凉,史太师抬着皇帝的名号,也眼巴巴地送来了一本,里面的各家闺秀却个个是贵妃系的。
“侯爷。这两本名册,你准备如何处置?”宗无言垂首站在书房桌案前,等着某个被烦到焦头烂额之人的命令。
“烧了。”
宗无言吃了一惊,抬头道:“侯爷,这是皇后娘娘和史太师送来的……”
“你紧张什么。”薛灵璧淡然一笑道,“本侯是说,烧了……是不可能的。你先将它们收起来,指不定哪一天真的用得上。”
“是。”宗无言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近日冯古道有什么动静?”一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薛灵璧便气不打一处来。
宗无言道:“一如往昔。”
“还是吃了睡,睡了吃?”薛灵璧哼哼冷笑道,“他倒是好,闯了祸还这么心安理得。”竟然真的是连半点愧疚之心,沮丧之情都没有!亏他还在皇上皇后面前替他兜转,说此事只是个误会。
宗无言见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滔天怒意,不敢答话。
“你去召他过来,本侯有事要对他说。”薛灵璧眼中怒意沉淀,慢慢化作冰霜。





宠信有理(四)

经过三催四请,冯古道终于拖拖拉拉地来到书房。
书房的窗户正敞着,疏淡的月光照在窗前一尺见方处,白茫茫的。
薛灵璧正低着头,认真地绘着丹青。
冯古道在桌案前站了好半晌,腿都酸了,见他仍没有说话的意思,忍不住高声道:“给侯爷请安。”
薛灵璧眼皮也不抬道:“你刚刚已经请过了。”
冯古道朝前凑了凑,望着他下笔处,赞美道:“侯爷的丹青真是神乎其技。这样粗的笔居然能画出这样细的毛。”
“你挡住光了。”薛灵璧的笔微微一顿,墨汁从笔尖流淌出来,慢慢在纸上渗透蔓延开来。
冯古道眼睛轻颤,脚步迅速朝后靠去,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薛灵璧抬起头,冷冷地瞪着他。
冯古道立刻低头望着地上。
“你知道本侯为何找你来吗?”薛灵璧搁下笔。
“还请侯爷示下。”
居然还敢装糊涂。薛灵璧眼中冷光更甚,“藏宝图之事有眉目了吗?”
“我在户部时日尚短,”冯古道支支吾吾道,“户部的机密资料没有到手,与同僚的关系也还没有打得火热……”
“那要多火热才够?”薛灵璧声色渐渐疾厉,“要侯府的门槛被踏破踩平才够么?”
冯古道似乎对他的质问早有所料,闻言不慌不忙道:“侯爷,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本侯怕的是不拘小事,也未成大事。本侯再给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之内还没有任何藏宝图的消息……”薛灵璧冷冷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古道不识相地追问道:“如何?”
“要不写好遗书,等着问罪。要不写好留言,千里逃亡。”
冯古道干笑道:“有没有第三条路?”
“有。”薛灵璧道,“畏罪自尽,本侯留你全尸。”
冯古道愁眉苦脸道:“可是三日委实太短……”
“你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不算短了。”
“侯爷……”
他还待说什么,薛灵璧却已重新拾笔,并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冯古道在原地踌躇片刻,见薛灵璧依然无动于衷,只好叹了口气,缓缓退出门外。
他走后,薛灵璧提笔在画上缓缓划了个大叉。
“侯爷,刘尚书派人送来两样东西。”宗无言在门口轻声道。
当朝一共六个尚书,姓刘的只有一个,但是平时与他并无来往。
薛灵璧皱了皱眉,“进来。”
宗无言躬身进来,手里捧着画轴和信。
不用看,薛灵璧也能猜出画上的是尚书千金,而信中多半是刘千金的生辰八字。传闻刘尚书近日里酒后调戏史太师的侧室,引得史太师大怒,在皇上面前狠狠地参了他一本。如今看来,多半不假。
“烧了。”薛灵璧放下笔,将画一起丢给他,“一并烧了。”
宗无言双手接过,偷瞄了一眼。
纸上除了大大的撇捺之外,还有一匹桀骜不驯的白马,马鬃怒张,细如青丝。
他不动声色地将画收起,“尚书府的人还在门口听回声。”
薛灵璧缓缓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踱步至窗边,望着书房外的一池清水,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就说本侯已有心爱之人。”
宗无言怔住。
“你明日就去放出风声。”薛灵璧笑冷,眼眸更冷。
宗无言踌躇道:“只怕有心人会打听得更多。”
薛灵璧冷笑道:“本侯不怕他打听,就怕他不打听。”
“侯爷的意思是?”
“本侯因何宠信冯古道?”薛灵璧慢悠悠道,“顾相又为何要举荐冯古道?”
宗无言道:“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了。”
薛灵璧微微一笑。
一人做初一,一人做十五。
风如此大,浪如此急,怎能让他独自挣扎在惊涛骇浪里?

就在冯古道为三日期限而焦头烂额之际,他发现户部在昨天和今天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其中最明显变化就是他们的眼神。平时他们看他的目光不是阿谀谄媚,就是视若无睹,但今天个个都充满惊疑、猜测和几不可见的不屑。
莫非是侯府出了什么事?
他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树倒猢狲散。
但是今天一大早出门,明明还好好的。宗无言遇到他时,还笑得别样灿烂。难道问题就出在他笑得太过灿烂上?
就这样,在不断地猜测和沉思中,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日。下午举人来接班,一见到他就问有没有向侯爷提起县官和文豪。
冯古道皱眉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好歹也要让我挑个好时机才能向侯爷进言啊。”藏宝图的事情八字都没有一撇,他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其他。
“侯爷与你朝夕相处,怎么会没有好时机?”举人看他的表情明显带着怀疑。
冯古道倒是没深想,他以为他说的朝夕相处是指同住在侯府,随口道:“那也要侯爷肯见我才行。”
举人嘴角动了动,眼中带着丝丝失望和轻蔑,“既然如此,还请冯兄多多费心,多多寻找时机。”
冯古道听出他话里带刺,待要再问,他却一转身走了,只留下潇洒的背影供他瞻仰。
……
他从户部一路走回侯府出来,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看那举人的眼神,好像侯爷对他言听计从,是他借故推脱。虽然他的确懒得管这个茬,也从头到尾没想过在薛灵璧面前提及此事,但是没理由举人这么快就看出来啊。明明不是很聪明的人。
这个疑团一直到他在侯府门口被拉住好几次,怀里袖里塞了十几张银票之后,他才解开。原来在短短一夜之间,他就从雪衣侯得力爱将而上升为得意爱人。
尽管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一切是谁主导的。
所以进府后,他直奔书房。
薛灵璧似是早料到他会来,还特地着人帮他泡了杯参茶。
“侯爷。”见到薛灵璧,冯古道反倒不急着说了,“给侯爷请安。”
“桌上有参茶。”薛灵璧从书中抬头,眼中闪烁着戏谑的神采,“定惊。”
冯古道道谢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便咕噜咕噜饮尽。
“藏宝图查得怎么样?”薛灵璧淡淡问。
冯古道的气势立马矮了半截,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将茶杯放回桌上,低声道:“还没有头绪。”
薛灵璧点点头道:“无妨。”
冯古道眼睛一亮,“侯爷愿意宽限几日?”
“本侯的意思是,无妨,反正本侯多的是兵刃和侍卫,手起刀落,方便得很。”薛灵璧轻笑。
冯古道也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薛灵璧见他还矗在原地,挑眉道:“你还有何事?”
冯古道把怀里和袖子里的银票都掏出来放在他的桌案上,道:“适才在门口被很多人塞的。”
薛灵璧目光在银票上一转,“你没反抗?”好歹曾是魔教中人,不会连这点攻势都挡不住吧?
“他们看上去个个靠山硬挺,我如何敢?”冯古道用极端卑微的口气道。
“既然靠山硬挺,又怎么会向你塞银票?”
冯古道嘟囔道:“似乎是为了一则流言。”
“哦?什么流言?”薛灵璧漫不经心地将书翻页。
“说我是侯爷的心上人。”冯古道顿了顿,“而且是单恋的那种。”
薛灵璧右手一紧,就听撕拉一声,书页被撕下一半。
冯古道赶紧陪笑道:“这种流言毫无根据可言,侯爷不必理会。”
薛灵璧合上书,丢在桌上,“冯古道,你来侯府多久了?”
……
这种问题通常都是双方两鬓斑白,两眼昏花时才问的吗?还是侯爷的记忆力异于常人……的差?
冯古道囧道:“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就让侯府鸡飞狗跳,好能耐。”薛灵璧施施然。
冯古道不敢应声。
“你谣传本侯差你去户部物色美人之事,本侯看在你为了藏宝图的份上,放你一马。但是如今京城传出本侯断袖的流言,却不能让本侯再次容忍。”
冯古道忙不迭地撇清道:“此事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难道还与本侯有关不成?”薛灵璧斜睨着他。
冯古道望着他,欲言又止。
事情真相为何两人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从雪衣侯府传出谣言,怎么能够推波助澜地传得如此之快?但是这真相却偏偏揭穿不得。
薛灵璧扳回一城,心中得意,面上却依然冷然道:“此事本侯暂且不与你计较。你若三天之内打听不到藏宝图的下落,本侯再与你算总账。”
冯古道试探道:“若是我打听到藏宝图的下落,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销?”
“不是一笔勾销,是一笔归一笔。”
……
那就是说无论打听到没打听到,这笔帐都要无耻地算到他的头上。
冯古道无言地看着他。
薛灵璧一脸的坦然。





宠信有理(五)

京城每月十五都有庙会。
冯古道来京城的时日不短,却一次都没有赶上过。难得这次遇上,他特地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袍,用过晚膳便出门赶庙会去了。
庙会人流湍急,他一挤进去,就被冲得不知东南西北。
奉命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更是连他的衣袂都见不着。
“怎么办?”侍卫甲问道。
“分头找。”侍卫乙道。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从夜空高高地撒下光来,将幽僻小径照得犹如一条细长银溪,溪的一头是矮屋。
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另一头匆匆而来,疾风般掠过白茫茫的青石地,停在矮屋旁槐树的阴影处。
“参见明尊。”他将声音压得极低。
矮屋慢慢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烛光,一道剪影出现在窗纸上。“嗯。有消息了么?”
“老明尊的藏宝阁里的确有一张图纸,上面盖着先帝私印。属下找人鉴定过,是真的。只是不知是否是明尊要的那张。”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从窗缝里塞了进去。
剪影动了下,显然是取了牛皮在手。
“这张图所示的位置是……”屋里人微怔。
黑衣人接道:“我已经切实查证过,图中所示的位置就是睥睨山。”
“……查过这张牛皮的年份吗?”
“查过。三十年左右。”
“查过图中示意的宝藏位置吗?”
“查过。是明尊的书房。”
“……”屋里头的人轻笑,“有意思。先帝将宝藏藏在本尊书房?”
黑衣人迟疑道:“明尊的书房,我未得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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